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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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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概论

 

《知言》是中国宋代胡宏的哲学著作,初稿系论学语录和随笔札记,后经多次校订而成书。《知言》原本至明代已不见传世,明弘治年间新安陈敏政于吴中得旧本,整理编次别为6卷,世间始有刻本,然清《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认为,传本《知言》字句舛谬,次序颠倒,多失其真。今所传版本,有明吴中坊刻本、明刊《诸子萃览》本、《格致丛书》本、《子书百种》本、清粤雅堂本等。

 

 

《序》

 

知言,五峰胡先生之所著也。先生讳宏,字仁仲,文定公之季子也。自幼志于大道,尝见杨中立先生于京师,又从侯师圣先生于荆门,而卒傅文定公之学。优悠南山之下余二十年。玩心神明,不舍昼夜,力行所知,亲切至到,析太极精微之蕴,穷皇王制作之端,综事理论一原,贯古今于一息,指人欲之偏以见天理之全,即形而下者而发无声无臭之妙。使学者验端倪之不远,而造高深之无极。体用该备,可举而行。晚岁尝被召旨,不幸寝疾,不克造朝而卒。

是书乃其平日之所自着。其言约,其义精,诚道学之枢要,制治之蓍龟也。然先生之意,每自以为未足,逮其疾革,犹时有所更定,盖未及脱稿而已启手足矣。

或问于栻曰:论语一书,未尝明言性,而子思中庸,独于首章言之。至于孟子,始道性善。然其为说则已简矣。今先生是书于论性特详焉,无乃与圣贤之意异乎?栻应之曰:无以异也。夫子虽未尝指言性,而子贡盖尝识之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是岂真不可得而闻哉?盖夫子之文章无非性与天道之流行也。至孟子之时,如杨朱、墨翟、告子之徒,异说并兴。孟子惧学者之惑而莫知所止也,于是指示大本而极言之,盖有不得已焉耳矣。又况今之异端直自以为识心见性?其说诪张雄诞,又非当时之比,故高明之士往往乐闻而喜趋之。一溺其间,则丧其本心,万事隳弛。毫厘之差,霄壤之谬。其祸盖有不可胜言者。先生于此又乌得而忘言哉!故其言有曰:诚成天下之性,性立天下之有,情效天下之动。而必继之曰心妙性情之德。又曰诚者,命之道乎;中者,性之道乎;仁者,心之道乎。而必继之曰惟仁者为能尽性至命。

学者诚能因其言而精察于视听言动之间,卓然如夫心之所以为妙,则性命之理盖可默识。而先生之意所以不异于古人者,亦可得而言矣。若乃不得其意而徒诵其言,不知求仁而坐谈性命,则几何其不流于异端之归乎!

栻顷获登门,道义之诲,浃洽于中,自惟不敏,有负夙知,辄序遗书,贻于同志。不韪之罪,所不得而辞焉。门人广汉张栻

宋吴儆题五峰先生知言卷末

右五峰先生知言一书,传于世,实甚久。凡后学之自伊洛者皆知,敬信服行,如洙泗之有孔氏,而吾乡学者或未见焉。某受此书于南轩先生,谨诿诸同志汪伯虞锓木,以广其传。异时吾党之士有文词者、有学问者、有才有智而可与立事者,有刚正不挠、恬退有守、温厚而寡过者,皆知以此道见终身根本之地,如萧何之守关中,寇恂之守河内,则庶几乎知所税驾。不然吾惧其终身之无所归也。竹洲文集卷七

宋真德秀跋胡子知言稿

孟子以知诐淫邪遁为知言,胡子之书以是名者,所以辨异端之言与吾圣人异也。杨墨之害不熄,孔子之道不着,故知言一书于诸子百家之邪说,辞而辟之,极其详焉。盖以继孟子也。学者诚能深味其指,则于吾道之正且大,异端之偏而小,若辨白黑,若数一二矣。萧君定夫以其所藏真稿示余,敬拜而书其后。

 

 

《天命》

 

胡子曰:诚者,命之道乎!中者,性之道乎!仁者,心之道乎!惟仁者为能尽性至命。

静观万物之理,得吾心之说也易,动处万物之分,得吾心之乐也难。是故仁智合一,然后君子之学成。

观日月之盈虚,知阴阳之消息。观阴阳之消息,知圣人之进退。

士选于庠塾,政令行乎世臣,学校起于乡行,财出于九赋,兵起于乡遂,然后政行乎百姓,而仁覆天下矣。

生刑轻,则易犯,是故教民以无耻也。死刑重,则难悔,是绝民自新之路也。死刑生刑,轻重不相县,然后民知所避,而风化可兴矣。

自三代之道不行,君臣之义不明,君诱其臣以富贵,臣干其君以文行。夫君臣相与之际,万化之原也。既汩其利矣,末流其可禁乎,此三代之治所以不复也。

尧、舜、禹、汤、文王、仲尼之道,天地中和之至,非有取而后为之者也。是以周乎万物,通乎无穷,日用而不可离也。释氏乃为厌生、死,苦病、老,然后有取于心以自利耳。本既如是,求欲无弊,其可得乎!

爵位仪章,德之饰也。有德,则为等威,君子之所欲。无德,则器物而已矣,君子贱焉。

阴阳之升降,邪正之内外,一也。是故仁者虽切切于世,而亦不求之必行也。

寒暑之始终,天地之始终也。

拘于耳目闻见者,众人也,无典章法度者,释氏也,安得其心遍该流通与论性命之理而反之正哉!

一裘裳也,于冬之时举之,以为轻,逮夏或举之,则不胜其重。一絺绤也,于夏之时举之,以为重,逮冬或举之,则不胜其轻。夫衣非随时而有轻重也,情狃于寒暑而乱其心,非轻重之正也。世有缘情立义,自以为由正大之德而不之觉者,亦若是而已矣!孰能不狃于情以正其心,定天下之公乎!

见善有不明,则守之不固。或慑于威严而失之,或没于情恩而失之,或乱于精微而失之,或汨于末流而失之。伟哉,孟氏之子!生世之大弊,承道之至衰,蕴经纶之大业,进退辞受,执极而不变,用极而不乱,屹然独立于横流。使天下后世晓然知强大威力之不可用,士所以立身,大夫所以立家,诸侯所以立国,天子所以保天下,必本诸仁义也。伟哉,孟氏之子!

义者,权之行也。仁,其审权者乎。

道充乎身,塞乎天地,而拘于躯者不见其大,存乎饮食男女之事,而溺于流者不知其精。诸子百家亿之以意,饰之以辨,传闻袭见,蒙心之言。命之理,性之道,置诸茫昧则已矣。悲夫,此邪说暴行所以盛行,而不为其所惑者鲜矣。然则奈何?曰在修吾身。

释氏定其心而不理其事,故听其言如该通,征其行则颠沛。儒者理于事而心有止,故内不失成己,外不失成物,可以赞化育而与天地参也。

自反则裕,责人则蔽。君子不临事而恕己,然后有自反之功。自反者,修身之本也。本得,则用无不利。

有毁人败物之心者,小人也,操爱人成物之心者,义士也。油然乎物各当其分而无觅者,君子也。

知人之道,验之以事而观其词气。从人反躬者,鲜不为君子。任己盖非者,鲜不为小人。

释氏直曰吾见其性,故自处以静,而万物之动不能裁也。自处以定,而万物之分不能止也。是亦天地一物之用耳。自道参天地、明并日月、功用配鬼神者观之,则释氏小之为丈夫矣。其言夸大,岂不犹坎井之蛙欤?

仁者,天地之心也。心不尽用,君子而不仁者,有矣。

万物备而为人,物有未体,非仁也。万民合而为君,有一民不归吾仁,非王也。

天命为性,人性为心。不行己之欲,不用己之智,而循天之理,所以求尽其心也。

 

 

《修身》

 

胡子曰:修身以寡欲为要,行己以恭俭为先,自天子至于庶人,一也。

道不能无物而自道,物不能无道而自物。道之有物,犹风之有动,犹水之有流也,夫孰能间之?故离物求道者,妄而已矣!

释氏之学,必欲出死生者,盖以身为己私也。天道有消息,故人理有始终。不私其身,以公于天下,四大和合,无非至理;六尘缘影,无非妙用,何事非真,何物非我?生生不穷,无断无灭,此道之固然,又岂人之所能为哉?夫欲以人为者,吾知其为邪矣。

道非仁不立。孝者,仁之基也。仁者,道之生也。义者,仁之质也。

未能无欲,欲不行焉之谓大勇,未能无惑,惑不苟解之谓大智。物不苟应,务尽其心之谓大仁。人而不仁,则道义息。

强暴感仁义而服者有矣,未闻以强暴服强暴而能有终者也。

孝莫大于宁亲,宁亲莫大于存神。神存天地之间,顺其命,勿绝灭之而已矣。死生者,身之常也。存亡者,国之常也。兴废者,天下之常也。绝灭者,非常之变也。圣人制四海之命,法天而不私己,尽制而不曲防,分天下之地以为万国,而与英才共焉。诚知兴废之无常,不可以私守之也。故农夫受田百亩,诸侯百里,天子千里。农夫食其力,诸侯报其功,天子享其德。此天下之分,然非后世擅天下者以大制小、以强制弱之谋也,诚尽制而已矣。是以虞、夏、商、周传祀长久,皆千余岁。论兴废,则均有焉。语绝灭,则至暴秦郡县天下,然后及也。自秦灭先王之制,海内荡然无有根本之固。有今世王天下,而继世无置锥之地者。有今年贵为天子,而明年欲为匹夫不可得者。天王尚焉,况其下者乎?是以等威不立,礼义难行,俗化衰薄,虽当世兴废之常,而受绝灭之祸也。其为不孝孰大焉!悲夫!秦、汉、魏、晋、隋、唐之君,真可谓居绝灭之中而不自知者也。是故大易垂训,必建万国而亲诸侯,春秋立法,兴灭国而继绝世。

义有定体,仁无定用。

道无不可行之时,时无不可处之事。时无穷,事万变,惟仁者为能处之,不失其道而有成功。权数智术,用而或中则成,不中则败。其成败系人之能否,而权变纵释不在我者也。岂不殆哉!

天命不已,故人生无穷。其耳目、口鼻、手足而成身,合父子、君臣、夫妇、长幼、朋友而成世,非有假于外而强成之也,是性然矣。圣人明于大愉,理于万物,畅于四肢,达于天地,一以贯之。性外无物,物外无性。是故成己成物,无可无不可焉。释氏绝物遁世,栖身冲寞,窥见天机有不器于物者,遂以此自大。谓万物皆我心,物不觉悟而我觉悟,谓我独高乎万物。于是颠倒所用,莫知所止,反为有适有莫,不得道义之全。名为识心见性,然四达而实不能一贯。展转淫遁,莫可致诘。世之君子信其幻语而惑之。孰若即吾身世而察之乎?

先道而后言,故无不信之言。先义而后行,故无不果之行。

阴阳成象,而天道着矣。刚柔成质,而地道着矣。仁义成德,而人道着矣。

万物生于天,万事宰于心。性,天命也。命,人心也。而气经纬乎其间,万变着见而不可掩。莫或使之,非鬼神而何?

法制者,道德之显尔。道德者,法制之隐尔。天地之心,生生不穷者也。必有春秋冬夏之节、风雨霜露之变,然后生物之功遂。有道德结于民心,而无法制者为无用。无用者亡〔刘虞之类〕。有法制系于民身,而无道德者为无体。热体者灭〔暴秦之类〕。是故法立制定,苟非其人,亦不可行也。

学进,则所能日益。德进,则所能日损。不己而天,则所能亡矣。

事成则极,极则变。物盈则倾,倾则革。圣人裁成其道,辅相其宜,百姓于变而不知。此尧舜所以为圣也。

造车于室而可通于天下之险易,铸鉴于冶而可以定天下之妍丑,盖得其道而握其要也。治天下者何独不观乎此而反求诸身乎?是以一正君心而天下定矣。

 

 

《阴阳》

 

胡子曰:一阴一阳之谓道。有一则有三,自三而无穷矣。老氏谓一生二,二生三,非知太极之蕴者也。

小道任术,先其得,后其利,智己而愚民者也。圣人由道而行,其施也博,其报也厚,其散也广,其聚也多,贪欲不生而天下通焉。

夫妇之道,人丑之者,以淫欲为事也,圣人安之者,以保合为义也。接而知有礼焉,交而知有道焉,惟敬者为能守而勿失也。语曰:乐而不淫,则得性命之正矣。谓之淫欲者,非陋庸人而何?

变异见于天者,理极而通,数穷而更,势尽而反,气滋而息,兴者将废,成者将败。人君者,天命之主,所宜尽心也。德动于气,吉者成,凶者败,人者兴,小者废。天岂有心于彼此哉!谓之谴告者,人君睹是,宜以自省也。仁义服于吾身,是非明于吾政,虽四海沸腾,三光沦没,亦不足畏也已。若以天命为恃,遇灾不惧,肆淫心而出暴政,未有不亡者也。

物之生死,理也。理者,万物之贞也。生聚而可见,则为有;死散而不可见,则为无。夫可以有无见者,物之形也。物之理,则未尝有无也。老氏乃以有无焉生物之本,陋哉!天得地而后有万物,夫得妇而后有男女,君得臣而后有万化,此一之道也,所以为至也。

井法行,而后智愚可择,学无滥士,野无滥农,人才各得其所,而游手鲜矣。君临卿,卿临大夫,大夫临士,士临农与工商,所受有分制,多寡均而无贫苦者矣。人皆受地,世世守之,无交易之侵谋。无交易之侵谋,则无争夺之狱讼。无争夺之狱讼,则刑罚省而民安。刑罚省而民安,则礼乐修而和气应矣。

守身以仁。以守身之道正其君者,大臣也。汉、唐之盛,忠臣烈士攻其君之过,禁其君之欲,纠其政之缪,弹其人之佞而止已。求其大君心,引之志于仁者,则吾未之见也。惟董生其庶几乎!

道可述不可作,述之者天也,作之者人也。三王述之,五霸作之,其功德可考矣。

深于道者,富用物而不盈。卫公子荆善居室,孔子何取焉?以其心不婴于物,可以为法也。夫人生于世,用物以成其生耳,其久能几何,而世人驰骛不反也。

维天之命,于穆不已,圣人知天命存于身者,渊源无穷,故施于民者溥博无尽,而事功不同也。知之,则于一事功可以尽圣人之蕴;不知,则一事功而已矣,不足以言圣人也。庄周乃曰圣人之道,真以治身,其绪余土苴以治天下,岂其然乎?

善为天下者务寝兵。兵,刑之大者耳。虽汉、唐盛主,礼乐废缺,法令专行,是兵常兴而未尝息也。纪纲如是,而欲有三代之文章,其可得乎!

有情无情,体同而用分。人以其耳目所学习,而不能超乎见闻之表,故昭体用以示之,则惑矣。惑则茫然无所底止,而为释氏所引,以心为宗,心生万法,万法皆心,自灭天命,固为己私。小惑难解,大碍方张,不穷理之过也。彼其夸大言辞,颠倒运用,白谓至极矣,然以圣人视之,可谓欲仁而未至,有智而未及者也。夫生于戎夷,亦间世之英也,学之不正,遂为异端小道。惜哉!

圣人尚贤,使民知劝,教不能,使民不争,明善恶之归,如日月之照白黑,然民犹有惑于欲而陷于恶。故孔子观上世之化,喟然而叹,曰甚哉,知之难也。虽尧舜之民比屋可封,能使之由而已,亦不能使之知也。夫人目于五色,耳于五声,口于五味,其性固然,非外来也。圣人因其性而导之,由于至善,故民之化之也易。老子曰不见可欲,使心不乱。夫可欲者,天下之公欲也,而可蔽之使不见乎?

天地之生生万物,圣人之生生万民,固其理也。老聃用其道,计其成,而以不争行之,是舞智尚术,求怙天下之权以自私也。其去王事远矣。

时之古今,道之古今也。

道者,体用之总名。仁其体,义其用。合体与用,斯为道矣。大道废,有仁义。老聃非知道者也。

 

 

《好恶》

 

胡子曰:寡欲之君,然后可与言王道。无欲之臣,然后可以言王佐。

志仁则可大,依仁则可久。

仲尼从心所欲不逾矩,可谓尽心矣。天即孔于也,孔手即天也。释氏无障碍,而所欲不能不逾矩,吾知其未见心之全也,猖狂妄行而已。

有其德,无其位,君子安之。有其位,无其功,君子耻之。君子之游世也以德,故不患乎无位;小人之游世也以利势,故患得患失,无所不为。

一嘘吸,足以察寒暑之变,一语默,足以着行藏之妙,一往来,足以究天地之理。自陋者,不足与有言也,自小者,不足与有为也。

人虽备天道,必学然后识,习然后能,能然后用,用无不利,唯乐天者能之。

有之在己,知之在人。有之而人不知、从而与人较者,非能有者也。

水有源,故其流不穷;水有根,故其生不穷;氟有性,故其运不息。德有本,故其行不穷。孝悌也者,德之本欤!

有是心则有知,无是心则无知。巧言令色之人,一失其心于浮伪,未有能仁者也。

等级至严也,失礼乐则不威,山河至险也,失礼乐则不固。礼乎乐乎,天下所日用,不可以造次颠沛废焉者乎!富可以厚恩,贵可以广德,是君子之所欲。有求之而得者,有不求而得者,有求而不得者,命有定矣。信而不渝,然后能为君子。

有为之为,出于智巧。血气方刚,则智巧出焉。血气既衰,则智巧穷矣。或知功之可利而锐于立功,或知名之可利而进以求名,或知正直之可利而勉于正直,或知文词之可利而习于文词,皆智巧之智也。上好恬退,则为恬退以中其欲;上好刚劲,则为刚劲以中其欲;上好温厚,则为温厚以中其欲;上好勤恪,则为勤恪以中其欲;上好文雅,则为文雅以中其欲,皆智巧之巧也。年方壮则血气盛,得所欲则血气盛,壮迈往失则血气挫折,消懦而所为屈矣,无不可变之操也。无为之为,本于仁义。善不以名而为,功不以利而劝,通于造化,与天地相终始,苟不至德,则至道不凝焉。

圣人不可得而见矣,其遗言犹龙之蜕,犹虎之皮。用其文章,犹足动观听,况能充其蜕,复其皮。得其精神以设施于天下,其拨乱兴治如反覆手足。不得其道,与天下之人角智力者,嵲嵲乎殆哉!

有聚而可见谓之有者,知其有于目,故散而不可见者谓之无。有实而可蹈谓之有者,知其有于心,故妄而不可蹈者谓之无。

马牛,人畜也。御之失道,则奋其角踶,虽有猛士,莫之敢撄,得其道,则三尺童子用之,周旋无不如志焉。天下分裂,兆民离散,欲以一之,固有其方,患在人不仁,虽与言而不入也。

知几,则物不能累而祸不能侵。不累于物,其知几乎!

郡县天下,可以持承平而不可支变故,封建诸侯,可以持承平,可以支变故。

自观我者而言,事至而知起,则我之仁可见矣。事不至而知不起,则我之仁不可见也。自我而言,心与天地同流,夫何间之?

处已有道,则行艰难险厄之中无所不利;失其道,则有不能堪而忿欲兴矣。是以君子贵有德也。

 

 

《往来》

 

胡子曰:或往或来,天之所以为道也;或语或默,士之所以为仁也;或进或退,臣之所以事君也;或擒或纵,兵之所以为律也;或弛或张,王之所以化成于天下也。

释氏以尽虚空沙界为吾身,大则大矣,而以父母所生之身为一尘刹幻化之物而不知敬焉,是有间也。有间者,至不仁也,与区区于一物之中沈惑而不知反者何以异?

性譬诸水乎,则心犹水之下,情犹水之澜,欲犹水之波浪。

即物而真者,圣人之道也;谈真离物者,释氏之幻也。

释氏见理而不穷理,见性而不尽性,故于一天之中分别幻华真实,不能合一,与道不相似也。

当爵禄而不轻,行道德而不舍者,君子人欤?君子人也。天下之臣有三:有好功名而轻爵禄之臣,是人也,名得功成而止矣;有贪爵禄而昧功名之臣,是人也,必忘其性命矣,鲜不及哉;有由道义而行之臣,是人也,爵位功名,得之不以为重,失之不以为轻,顾吾道义如何耳。君天下,临百官,是三臣者杂然并进,为人君者乌乎知而进退之?孟子曰:君仁,莫不仁。

有善行而不仁者有矣,未有不仁而能择乎善者也。

子思子曰率性之谓道。万物万事,性之质也。因质以致用,人之道也。人也者,天地之全也。而何以知其全乎?万物有有父子之亲者焉,有有君臣之统者焉,有有报本反始之礼者焉,有有兄弟之序者焉,有有救灾恤患之义者焉,有有夫妇之别者焉。至于知时御盗如鸡犬,犹能有功于人,然谓之禽兽而人不与为类,何也?以其不得其全,不可与为类也。夫人虽备万物之性,然好恶有邪正,取舍有是非,或中于先,或否于后,或得于上,或失于下,故有不仁而入于夷狄禽兽之性者矣。惟圣人既生而知之,又学以审之,尽人之性,尽物之性,德合天地,心纯万物,故与造化相参而主斯道也。不然,各适其适,杂于夷狄禽兽。是异类而已,岂人之道也哉!是故君子必戒谨恐惧,以无失父母之性,自则于异类,期全而归之,以成吾孝也。

中者,道之体;和者,道之用。中和变化,万物各正性命而纯备者,人也,性之极也。故观万物之流形,其性则异;察万物之本性,其源则一。圣人执天之机,惇叙五典,庸秩五礼。顺是者,彰之以五服,逆是者,讨之以五刑。调理万物,各得其所。此人之所以为天地也。

目之所可睹者,禽兽皆能视也。耳之所可闻者,禽兽皆能听也。视而知其形,听而知其声,各以其类者,亦禽兽之所能也。视万形,听万声,而兼辨之者,则人而已。睹形色而知其性,闻声音而达其义,通乎耳目之表、形器之外,非圣人则不能与于斯矣。斯道不明,则中国冠带之君有时而为夷狄。杨朱、墨翟之贤而有禽兽之累,惟安于耳目形器,不知觉之过也。君子履安佚之地,当安佚之时,戒谨恐惧,不敢须臾怠者以此。

君子畏天命,顺天时,故行惊众骇俗之事常少。小人不知人命,以利而动,肆情妄作,故行惊众骇俗之事必其无忌惮而然也。

首万物,存大地,谓之正情。备万物,参天地,谓之正道。顺秉彝,穷物则,谓之正教。

道之明也,道之行也,或知之矣。变动不居,进退无常,妙道精义未尝须臾离也。贤者之行,智者之见,常高于俗而与俗立异。不肖者之行,愚者之见,常溺于俗而与俗同流。此道之所以不明也,此道之所以不行也。我知圣人之行、圣人之见矣。不与俗异,不与俗同,变动不居,进退无常,妙道精义未尝离也。参于天地,造化万物,明如日月,行如四时。我知圣人之行、圣人之见矣。

 

 

《仲尼》

 

胡子曰:仲尼之教,犹天地造化万物,生生日新,无气之不应,无息之或已也。我于季路而见焉。或曰何谓也?曰:子路衣敝缊袍、与衣狐貉者立而不耻者,其质美矣。孔子曰:不忮不求,何用不臧?进之以仁也。季路终身诵之,力行乎仁矣。孔子曰:是道也,何足以臧?至哉斯言!非天下之至诚,其孰能与于此?颜回欲罢不能,未至文王纯一不已之地。孔子所以惜之,曰:未见其止也。止则与天为一,无以加矣。

气主乎性,性主乎心。心纯,则性定而气正。气正,则动而不差。动而有差者,心未纯也。告子不知心而以义为外,无主于中而主于言。言有不胜则惑矣,而心有不动乎?北宫黝、孟施舍以气为本,以果为行。一身之气,有时而衰,而心有不动乎?曾子、孟子之勇原于心,在身为道,虚物为义,气与道义同流,融合于视听言动之间,可谓尽性者矣。夫性无不体者,心也。孰能参天地而不物,关百圣而不惑,乱九流而不缪,乘富贵而能约,遭贫贱而能亨,礼仪三百,威仪三千,周旋繁缛而不乱乎!

人皆有良心,故被之以桀、纣之名,虽匹夫不受也。夫桀、纣,万乘之君,而匹夫羞为之,何也?以身不亲其奉,而知其行丑也。王公大人一亲其奉,丧其良心,处利势之际,临死生之节,宜冒苟免,行若大鼠者,皆是也。富贵而奉身者备,斩良心之利剑也。是故禹菲饮食、卑宫室,孔子重赞之,曰:吾无闲然矣!富贵,一时之利;良心,万世之彝。乘利势,行彝章,如雷之震,如风之动,圣人性之,君子乐之。不然,乃以一时之利失万世之彝,自列于禽兽,宁贫贱而为匹夫,不愿王公之富贵也。

以理义服天下易,以威力服天下难,理义本诸身,威力假诸人者也。本诸身者有性,假诸人者有命。性可必而命不可必,性存则命立,而权度纵释在我矣。是故善为国者,尊吾性而已。

君子有宰天下之心,裁之自亲始,君子有善万世之心,行之自身始。不然,则荡而无止,不入于释氏之绝灭,则入于老庄之荒唐。

有德而富贵者,乘富贵之势以利物,无德而富贵者,乘富贵之势以残身。富贵,人之所大欲,贫贱,人之所大恶。然因贫贱而修益者多,因富贵而不失于昏淫者寡,则富贵也,有时而不若贫贱矣。

赤子不私其身,无智巧,无偏系。能守是心而勿失,然后谓之大丈夫。

惟仁者为能所执无非礼,所行无非义。

今之儒者移学文艺、干仕进之心,以收其放心而美其身,则又何古人之不可及哉!父兄以学文艺令其子弟,朋友以仕进相招,往而不返,则心始荒而不治万物之成,咸不逮古先矣。

学欲博,不欲杂;守欲约,不欲陋。杂似博,陋似约,学者不可不察也。

修为者必有弃,然后能有所取;必有变,然后能有所成。虽天子之贵,不仁不义,不能以尊其身,虽天下之大,不仁不义,不能以庇其身,况其下者乎?

鱼生于水,死于水,草木生于土,死于土,人生于道,死于道,天经也。饮食、车马、衣裘、宫室之用,道所以有济生者,犹龟有苹藻泥沙,草木有风雷雨露也。如使鱼而离水,虽有苹藻泥沙,则不能生矣;如使草木而离土,虽有风雷雨露,亦不能以生。今人也而离道,饮食虽丰,裘服虽鲜,车马虽泽,宫室虽丽,其得而享诸?季世淫乱并兴,争夺相杀,殄灭人伦。至于善良被祸,奸恶相残,天下嚣然,皆失其所,则一人弃道崇物之所致也。有国家者戒之,戒之!

养太子不可以不慎也,望太子不可以不仁也。

 

 

《文王》

 

胡子曰:文王之行王政,至善美也,孟子之言王道,更详约也。然不越制其田里,导之树畜,教之以孝悌忠信而已。自五霸之乱以至于今,田里之弊无穷,树畜之业不修,孝悌之行不着,忠信之风不立,治道日苟,刑罚日烦。非有超百世英才之君臣、与文王、孟氏比肩者,其孰能复之?养民惟恐不足,此世之所以治安也,取民惟恐不足,此世之所以败亡也。

江河之流,非舟不济,人取其济则已矣,不复留情于舟也。涧壑之险,非梁不渡,人取其渡则已矣,不复留情于梁也。人于奉身济生之物皆如是也,不亦善乎!澹然天地之间,虽死生之变不能动其心矣。

生本无可好,人之所以好生者,以欲也,死本无可恶,人之所以恶死者,亦以欲也。生,求称其欲;死,惧失其欲。冲冲天地之间,莫不以欲为事,而心学不传矣。

行源之水,寒冽不冻;有德之人,厄穷不塞。

以反求诸己为要法,以言人不善为至戒。

行谨,则能坚其志;言谨,则能崇其德。

下之于上德,不待声色而后化。人之于其类,不待声色而后从,祸福于善恶,不待声色而后应。诗云:民之秉彝,好是懿德。是故君子笃恭而天下平。

人固有远迹江湖、念绝于名利者矣,然世或求之而不得免。人固有置身市朝、心属于富贵者矣,然世或舍之而不得进。命之在人,分定于天,不可变也。是以君子贵知命。知命,然后能信义。惟患积德不足于身,不患取资不足于世。

执斧斤者听于施绳墨者,然后大厦成,执干戈者听于明理义者,然后大业定。

仁心,立政之本也。均田,为政之先也,田里不均,虽有仁心而民不被其泽矣。井田者,圣人均田之要法也。恩意联属,奸宄不容,少而不散,多而不乱。农赋既定,军制亦明矣。三王之所以王者,以其能制天下之田里,政立仁施,虽匹夫匹妇,衣一食,如解衣衣之,推食食之。其于万物,诚有调燮之法以佐赞乾坤化育之功,非如后世之君不仁于民也。

桀、纣、秦政,皆穷天下之恶,百姓之所同恶,故商、周、刘汉因天下之心伐而代之,百姓亲附,居之安久,所谓仁义之兵也。魏、晋以来,天下莫不假人之柄而有隳三纲之罪。仁义不立,纲纪不张,无以缔固民心,而欲居之安久,可乎?

或问:周室衰,诸侯更霸数百年,及秦累世穷兵极势而后定天下。天下已定,其十三岁而亡,何也?曰:秦之亡也久矣。秦自用孝公、商鞅之法,势日张而德日衰,兵日振而俗日弊,地日广而民心日益散,秦之亡也久矣。然则贾生谓攻守之势异,非欤?曰:攻守一道也。是故汤、武由仁义以攻,由仁义以守,汉、唐以仁义而攻,以仁义而守,子孙享之各数百年,盖得其道也。曰:秦失其道,其能定天下,何也?曰:时也。六国之君,其愚又甚于秦,故秦能欺之,以侥幸一时之胜而亡立至矣。曰:然则汉、唐兴义师,不五六岁得天下、定中国者数百年,季世一失其道而亡,如此其速,何也?曰:井法不立,诸侯不建,天下荡荡无纲纪也。后世不改其辙,欲如周获天年,终难矣哉!

三代而后,汉、唐之盛,谓爱民而富民之君则有之,谓爱民而教民之君则未之有也。

汉、唐以来,天下既定,人君非因循自怠,则沉溺声色。非沉溺声色,则开拓边境。非开拓边境,则崇饰虚文。其下乃有惑于神仙真空之术。曷若讲明先王之道,存其心,正其情,大其德,新其政,光其国,为万世之人君乎!后世必有高汉、唐贤君之聪明者,然后能行之矣。而汉、唐贤君志趣识量亦未易及也,可轻弃哉?又况三代之盛,王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而得天下不为者,其仁何可及乎?人君,联属天下以成其身者也。内选于九族之亲,礼其贤者,表而用之,以联属其亲,外选于五方之人,礼其英杰,引而进之,以联属其民。是故贤者,众之表、君之辅也。不进其亲之贤者,是自贼其心腹也,不进其人之贤者,是自残其四肢也。残贼之君,鲜不覆亡哉!

 

 

《事物》

 

胡子曰:事物之情,以成则难,以毁则易。足之行也亦然,升高难,就卑易。舟之行也亦然,溯流难,顺流易。是故雅言难入而淫言易听,正道难从而小道易用。伊尹之训太甲曰:有言逆于汝心,必求诸道,有言逊于汝志,必求诸非道。盖本天下事物之情而戒之耳,非谓太甲质凡而故告之以如是也。英明之君以是自戒,则德业日新,可以配天矣。

圣人理天下,以万物各得其所为至极。井田封建,其大法也。暴君污吏既已废之,明君良臣历千五百余岁未有能复之者,智不及邪,才不逮邪,圣道不传,所谓明君良巨也,未免以天下自利,无意于裁成辅相,使万物各得其所邪。

探视听言动无息之本,可以知性,察视听言动不怠之际,可以会情。视听言动,道义明着,孰知其为此心?视听言动,物欲引取,孰知其为人欲?是故诚成天下之性,性立天下之有,情效天下之动,心妙性情之德。性情之德,庸人与圣人同,圣人妙而庸人所以不妙者,拘滞于有形而不能通尔。今欲通之,非致知,何适哉?

至亲至切者,其仁之义也欤,至通至达者,其义之理也欤!人备万物,贤者能体万物,故万物为我用。物不备我,故物不能体我。应不为万物役而反为万物役者,其不智孰甚焉!

行吾仁,谓之恕。操吾心,谓之敬。敬以餐吾仁。

非性无物,非气无形。性,其气之本乎!

释氏窥见心体,故言为无不周遍。然未知止于其所,故外伦理而妄行,不足与言孔、盂之道也。明乾坤变化、万物受命之理,然后信六道轮回之说,具诐淫邪遁之辞,始可与为善矣。

气之流行,性为之主。性之流行,心为之主。

释氏有适而可,有适而不可,吾儒无可无不可。人能自强于行履之地,则必不假释氏淫遁之词以自殆矣。释氏惟明一心,亦可谓要矣,然真孔子所谓好仁不好学者也。不如是,岂其愚至于无父无君,而不自知其非也哉?

物无非我,事无非真。彼遗弃人间万务,惟以了死生为大者,其蔽孰甚焉!

气感于物,发如奔霆,狂不可制。惟明者能自反,惟勇者能自断。

行之失于前者,可以改之于后,事之失于今昔,可以修之于来。虽然,使行而可以逆制,则人皆有善行矣,使事而可以预立,则人皆有善事矣。惟造次不可以少待也,惟颠沛不可以少安也,则行失于身,事失于物,有不可胜穷者矣。虽强力之人,改过不惮,其如过之不穷何?是以大学之方在致其知。知至,然后意诚,意诚,则过不期寡而自寡矣。

事之误,非过也,或未得驭事之道焉耳。心之惑,乃过也。心过难改,能改心过,则无过矣。

能攻人之实病至难也,能受人贲攻者为尤难。人能攻我实病,我能受人实攻,朋友之义其庶几乎!不然,其不相陷而为小人者,几希矣。

忌克之人,其可事乎?其急也,我谏我听,我才我用。祸既息矣,我谏,谤也,我才,奸也,杀我必矣。有天下国家而如是,能传之子孙者,未之有也。是故不忌不克,可以为君矣。谏不妄发,才不妄试,可以保身矣。

丧之三年,尽生者之孝心也,于死者何加损焉?是故汉文虽有命短丧,我谓之天下之慈君,而汉景不服三年之丧,其为孝也薄矣。行而有悖于天,有累于身,虽有父令,不可从也。从之,则成父之小欲而隳父之大仁,君子不谓之孝。况三年之丧,仁人孝子所以事天成身之本,非父之所得令者乎?后世不罪漠景之薄于亲,而罪汉文之慈于臣子,是未察乎丧服之志者也。

欲大变后世之法度,必先大变人主之心术。心术不正,则不能用真儒为大臣。大臣非真儒,则百官不可总已以听,而嗣君不可以三年不言,母后虽欲顺承天意,不挠外权,不可得矣。此不可不大变其本也。本正,则自身措之百官万民而天下皆正矣。

荀子曰:有治人,无治法。窃譬之欲拨乱反之正者如越江湖,法则舟也,人则操舟者也。若舟破楫壤,虽有若神之技,人人知其弗能济矣。故乘大乱之时必变法。法不变而能成治功者,未之有也。

欲拨乱兴治者,当正大纲。知大纲,然后本可正而末可定。大纲不知,虽或善于条目,有一时之功,终必于大网不正之处而生大乱。然大纲无定体,各随其时,故鲁庄公之大纲在于复仇也,卫国之大纲在于正名也。仇不复,名不正,虽有仲尼之德,亦不能听鲁、卫之政矣。

 

 

《纷华》

 

胡子曰:行纷华波动之中,慢易之心不生。居幽独得肆之处,非僻之情不起,上也。起而以礼制焉,次也。制之而不止者,昏而无勇也。理不素穷,勇不自任,必为小人之归,可耻之甚也。

尧、舜以天下与人,而无人德我之望,汤、武有人之天下,而无我取人之嫌。是故天下无大事,我不能大,则以事为大,而处之也难。

人欲盛,则于天理昏。理素明,则无欲矣。处富贵乎?与天地向其通。处贫贱乎?与天地同其否。安死顺生,与灭地同其变,又何宫室、妻妾、衣服、饮食、存亡、得丧而以介意乎?

一身之利,无谋也,而利天下者则谋之。时之利,无谋也,而利万世者则谋之。存斯志,行斯道,躬耕于野,上以奉祀事长,下以慈幼延交游,于身足矣。易曰:不家食,吉。是命焉,乌能舍我灵龟而逐人之昏昏也?

仁者,人所以肖天地之机要也。

人之于天地,有感必应,犹心之于身,疾痛必知焉。

物不独立必有对,对不分治必交焉,而文生矣。物盈于天地之间,仁者无不爱也,故以斯文为己任,理万物而与天地参矣。

或问王通曰:子有忧疑乎?曰:乐天知命,吾何忧?穷理尽性,吾何疑?虽然,天下皆忧,吾独得不忧?天下皆疑,吾独得不疑?又曰:心迹之判久矣,吾独得不二言乎!或问曰:通有二言,何也?曰:仁则知通之言一,不仁则以通言为二。若心与迹判,则是天地万物不相管也,而将何以一天下之动乎?

天下莫大于心,患在不能推之尔。莫久于性,患在不能顺之尔。莫成于命,患在不能信之尔。不能推,故人物内外不能一也。不能顺,故死生昼夜不能通也。不能信,故富贵贫贱不能安也。

事物属于性,君子不谓之性也,必有心焉,而后能治。裁制属诸心,君子不谓之心也,必有性焉,然后能存。

不仁见天下之事大,而执天下之物固,故物激而怒,怒而不能消矣。感物而欲,欲而不能止矣。穷理尽性以成吾仁,则知天下无大事,而见天下无固物。虽有怒,怒而不迁矣。虽有欲,欲而不淫矣。

庄周曰:伯夷死名于首阳之下。非知伯夷者也。若伯夷,可谓全其性命之情者矣。谓之死名可乎?周不为一世用,以保其身可矣,而未知天下之大本也。

智不相近,虽听言而不入。信不相及,虽纳忠而不爱。是故君子必谨其所以言,则不招谤诽,取怨辱矣。

士学于文而知道,则关键节目之言未尝不三复也,君学于政而知道,则几会本原之事未尝不三令五申也。知之,则因非而知是,不知,则指是以为非。

人君尽下,则聪明开,而万里之远亲于衽席。偏信,则昏乱,而父子夫妇之间有远于万里者矣。人君欲救偏信之祸,莫先于穷理,莫要于寡欲。穷理寡欲,交相发者矣。去圣既远,天下无人师,学者必因书记语言以知理义之精微。知之、则适理义之周道也。不然,则为溺心志之大阱矣。

人尽其心,则可与言仁矣,心穷其理,则可与言性矣,性存其诚,则可与言命矣。

敬则人亲之,仁则民爱之,诚则鬼神享之。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者,大贤之分也。达则兼善天下,穷则兼善万世者,圣人之分也。

或问人可胜天乎?曰人而天,则天胜。人而不天,则天不胜。

学贵大成,不贵小用。大成者,参于天地之谓也。小用者,谋利计功之谓也。

人者,天地之精也,故行乎其中而莫御。五行,万物之秀气也,故物为之用而莫违。

三王,正名与利者也,故其利大而流长。五霸,假名争利者也,故其利小而流近。

形形之谓物,不形形之谓道。物拘于数而有终,道通于化而无尽。

古之学者求天知,今之学者求人知。古之仕者行己,今之仕者求利焉。

 

 

《一气》

 

一气大息,震荡无垠,海宇变动,山勃川湮,人消物尽,旧迹亡灭,是所以为鸿荒之世欤?气复而滋,万物生化,日以益众,不有以道之则乱,不有以齐之则争。敦伦理,所以道之也。饬封井,所以齐之也。封井不先定,则伦理不可得而敦。尧为天子,忧之而命舜。舜为宰臣,不能独任,忧之而命禹。禹周视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