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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哲学》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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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度"(《孟子媵文公上》)。

孟子进一步描绘这个制度说,各家在其私田中五亩宅基的周围,要种上桑树,这样,老年人就可以穿上丝稠了。各家还要养鸡养猪,这样,老年人就有肉吃了。这若做到了,则王道治下的每个人都可以"养生送死无憾,王道之始也"(《孟子梁惠王上》)。

这不过仅仅是王道之"始",因为它仅只是人民获得高度文化的经济基础。还要"谨庠序之教,中之以孝悌之义",使人人受到一定的教育,懂得人伦的道理,只有这样,王道才算完成。

行这种王道,并不是与人性相反的事情,而恰恰是圣王发展他自己的"恻隐之心"的直接结果。孟子说:"人皆有不忍人之心。先王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矣。"(《孟子公孙丑上》)在孟子思想中。"不忍人之心"与"恻隐之心"是一回事。我们已经知道,照儒家所说,仁,只不过是恻隐之心的发展;恻隐之心又只有通过爱的实际行动来发展;而爱的实际行动又只不过是"善推其所为",也就是行忠恕之道。王道不是别的,只是圣王实行爱人、实行忠恕的结果。

照孟子所说,王道并无奥妙,也不难。《孟子梁惠王上》中记载。有一次齐宣王看见一头牛被人牵去作牺牲,他"不忍其觳觫,若无罪而就死地",因而命令用羊替换它。于是孟子对宣王说,这就是他的"不忍人之心"的例子,只要他能够把它推广到人事上,他就是行王道。宣王说他办不到,因为他有好货、好色的毛病。孟子说,人人好货、好色,王如果由知道自己的**,从而也知道他的所有人民的**,并采取措施尽可能满足这些**,这样做的结果不是别的,正是王道。

孟子对宣王所说的一切,没有别的,就只是"善推其所为",这正是行忠恕之道。在这里我们看出,孟子如何发展了孔子的思想。孔子阐明忠恕之道时,还只限于应用到个人自我修养方面,而孟子则将其应用范围推广到治国的政治方面。在孔子那里,忠恕还只是"内圣"之道,经过孟子的扩展,忠恕又成为"外王"之道。

即使是在"内圣"的意义上,孟子对于这个道的概念,也比孔子讲得更清楚。孟子说:"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孟子尽心上》)这里所说的"心"就是"不忍人之心",就是"恻隐之心"。所以充分发展了这个心,也就知道了我们的性。又据孟子说,我们的性是"天之所与我者"(《孟子告子上》),所以知道了性,也就知道了天。

4、神秘主义

照孟子和儒家中孟子这一派讲来,宇宙在实质上是道德的宇宙。人的道德原则也就是宇宙的形上学原则,人性就是这些原则的例证。孟子及其学派讲到天的时候,指的就是这个道德的宇宙。理解了这个道德的宇宙,就是孟子所说的"知天"。一个人如果能知天,他就不仅是社会的公民,而且是宇宙的公民,即孟子所说的"天民"(《孟子尽心上》)。孟子进一步区别"人爵"与"天爵"。他说:"有天爵者,有人爵者。仁义忠信,乐善不倦,此天爵也。公卿大夫,此人爵也。"(《孟子告子上》)换句话说,天爵都是在价值世界里才能够达到的境地,至于人爵都是人类世界里纯属世俗的概念。一个天民,正因为他是天民,所关心的只是天爵,而不是人爵。

孟子还说:"万物皆备于我矣。反身而诚,乐莫大焉。强怨而行,求仁莫近焉。"(《孟子尽心上》)换句话说,一个人通过充分发展它的性,就不仅知天,而且同天。一个人也只有充分发展他的不忍人之心,他才内有仁德。要达到仁,最好的方法是行忠恕。通过行忠恕,他的自我、自私,都逐步减少了。一旦减无可减,他就感觉到再也没有人与我的分别,再也没有人与天的分别。这就是说,他已经同天,即与宇宙同一,成为一个整体。由此就认识到"万物皆备于我"。从这句话我们看到了孟子哲学中的神秘主义成分。

若要更好地了解这种神秘主义,就得看一看孟子对于"浩然之气"的讨论,在其中,孟子描述了自己的精神修养发展过程。《孟子公孙丑上》告诉我们,有一位弟子问孟子有什么特长,孟子回答说:"我知言,我善养吾浩然之气。"这位弟子又问什么是浩然之气,孟子回答说;"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其为气也,配义与道;无是,馁也。""浩然之气"是孟子独创的名词。到后来,孟子的影响日益增大,这个名词也就不罕见了,但是在先秦仅此一见。至于它到底意指什么,连孟子也承认"难言也"。可是这段讨论,先讲了两个武士和他们养气的方法。从这一点我推测出,孟子的"气"也就是"勇气"的气,"士气"的气。它和武士的勇气、士气性质相同。当然也有所不同,就是它更被形容为"浩然",浩然是盛大流行的样子。武士所养的气是关系到人和人的东西,所以只是一种道德的价值。但是浩然之气则是关系到人和宇宙的东西,因而是一种超道德的价值。它是与宇宙同一的人的气,所以孟子说它"塞于天地之间"。

养浩然之气的方法有两个方面。一个方面,可以叫做"知道"。道就是提高精神境界的道。另一方面,孟子叫做"集义",就是经常做一个"天民"在宇宙中应当做的事。把这两方面结合起来,就是孟子说的"配义与道"。

一个人能够"知道"而且长期"集义",浩然之气就自然而然地产生。丝毫的勉强也会坏事。就像孟子说的:"无若宋人然。宋人有闵其苗之不长而偃之者。芒芒然归,谓其人曰:今日病矣,予助苗长矣。其子趋而往视之,苗则槁矣。"

一个人种庄稼,一方面当然要培育它,但是另一方面千万不可"助长"。养浩然之气正像种庄稼,当然要做些事,那就是行仁义。虽然孟子在这里只说到义,没有说到仁,实际上并无不同,因为仁是内部内容,其外部表现就是义。一个人若是经常行义,浩然之气就会自然而然从他的内心出现。

虽然这种浩然之气听起来怪神秘,可是照孟子所说,它仍然是每个人都能够养成的。这是因为浩然之气不是别的,就是充分发展了的人性,而每个人的人性基本上是相同的。人性相同,正如每个人的身体形状相同。孟子举了个例子,他说,鞋匠做鞋子,虽然不了解顾客的脚实际有多大,但是他做的总是鞋子,而不是草篮子(《孟子告子上》),这是因为人的脚都是大同小异的。人性的情况也一样,圣人的本性与其他人的也相同。所以每个人都能够成为圣人。只要他充分地发展他的本(性就行了。正如孟子断言的:"人皆可以为尧舜"(《孟子告子下》)。这是孟子的教育学说,历来的儒家都坚持这个学说。

 

(三)儒家的现实主义派:荀子

先秦儒家三个最大的人物是孔子,孟子,荀子。荀子的生卒年代不详,可能是在公元前298一前238年之间。

荀子名况,又号荀卿,赵国(今河北省、山西省南部)人。《史记》的《孟子、荀卿列传》说他五十岁来到齐国,当时齐国稷下是很大的学术中心,他可能是稷下最后一位大思想家。《荀子》一书有三十二篇,其中很多是内容详细而逻辑严密的论文,可能是荀子亲笔所写的。

儒家之中,荀子思想,是孟子思想的对立面。有人说孟子代表儒家的左翼,荀子代表儒家的右翼。这个说法,尽管很有道理,但是概括得过分简单化了。孟子有左也有右:左就左在强调个人自由;右就右在重视超道德的价值,因而接近宗教。荀子有右也有左:右就右在强调社会控制;左就左在发挥了自然主义,因而直接反对任何宗教观念。

1、人的地位

荀子最著名的是他的性恶学说。这与孟子的性善学说直接相反。表面上看,似乎荀子低估了人,可是实际上恰好相反。荀子的哲学可以说是教养的哲学。他的总论点是,凡是善的、有价值的东西都是人努力的产物。价值来自文化,文化是人的创造。正是在这一点上,人在宇宙中与天地有同等的重要性。正如荀子所说:"天有其时,地有其财,人有其治,夫是谓之能参。"(《荀子天论》)

孟子说:"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孟子尽心上》)可见在孟子看来,圣人要成为圣人,必须"知天",但是荀子则相反,认为:"唯圣人为不求知天"。(《天论》)

荀子认为,宇宙的三种势力:天、地、人,各有自己特殊的职责。"列星随旋,日月递照,四时代御,阴阳大化,风雨博施,万物各得其和以生",这是天、地的职责。但是人的职责是,利用天地提供的东西,以创造自己的文化。荀子说:"大天而思之,孰与物畜而制之!"又说:"故错(措)人而思天,则失万物之情。"照荀子的说法,如果忽视人所能做的一切,就会忘记人的职责,如果敢于"思天",就会冒充天履行天的职责。这就是"舍其所以参,而愿其所参,则惑矣。"

2、人性的学说

人性也必须加以教养,因为照荀子所说,凡是没有经过教养的东西不会是善的。荀子的论点是;"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荀子性恶》)伪,就是人为。照他看来,"性者,本始材朴也;伪者,文理隆盛也。无性则伪之无所加;无伪则性不能自美。"(《荀子礼论》)

荀子的人性论虽然与孟子的刚好相反,可是他也同意:人人能够成为圣人。孟子说:人皆可以为尧舜。荀子也承认:"涂之人可以为禹。"(《荀子性恶》)这种一致,使得有些人认为这两位儒家并无不同。事实上不然,尽管这一点表面上相同,本质上大不相同。

照孟子所说,仁、义、礼、智的"四端"是天生的,只要充分发展这四端,人就成为圣人。但是照荀子所说,人不仅生来毫无善端,相反地倒是具有实际的恶端。在《性恶》篇中,荀子企图证明,人生来就有求利求乐的**。但是他也肯定,除了恶端,人同时还有智能,可以使人向善。用他自己的话说:"涂之人也。皆有可以知仁、义、法、正之质,皆有可以能仁、义、法、正之具,然则其可以为禹,明矣。"(《性恶》)可见,孟子说人皆可以为尧舜,是因为人本来是善的;荀子论证涂之人可以为禹,是因为人本来是智的。

3、道德的起源

这就引起一个问题:既然如此,人在道德方面如何能善?因为,每个人如果生来就是恶的,那么,道德又起源于什么呢?为了回答这个问题,荀子提出了两个方面的论证。

第一个方面,荀子指出,人们不可能没有某种社会组织而生活。这是因为,人们要生活得好些,有必要合作互助。荀子说:"百技所成,所以养一人也。而能不能兼技,人不能兼官,离居不相待则穷:"(《荀子富国》)还因为,人们需要联合起来,才能制服其他动物。人"力不若牛,走不若马,而牛马为用,何也?曰:人能群,彼不能群也一则多力,多力则强,强则胜物。"(《荀子王制》)

由于这两种原因,人们一定要有社会组织。为了有社会组织、人们需要行为的规则。这就是"礼"。儒家一般都重视礼,荀子则特别强调礼。讲到礼的起源,荀子说:"礼起于何也?曰:人生而有欲,欲而不得,则不能无求,求而无度量分界,则不能不争。争则乱,乱则穷。先王恶其乱也,故制礼义以分之,以养人之欲,给人之求,使欲必不穷乎物,物必不屈于欲,两者相持而长,是礼之所起也。"(《荀子礼论》)

荀子还说:"欲恶同物,欲多而物寡,寡则必争矣。"(《荀子富国》)荀子在此指出的,正是人类的根本烦恼之一。如果人们所欲与所恶不是同一物,比方说,有人喜欢征服人,有人也就喜欢被人征服,那么这两种人之间当然没有麻烦,可以十分和谐地一起生活。或是人人所欲之物极其充足,像可以自由呼吸的空气一样,当然也不会有麻烦。又或者人们可以孤立生活,各不相干,问题也会简单得多。可是世界并不是如此理想。人们必须一起生活,为了在一起生活而无争,各人在满足自己的**方面必须接受一定的限制。礼的功能就是确定这种限制。有礼,才有道德。遵礼而行就是道德,违礼而行就是不道德。

这是荀子所作的一个方面的论证,以解释道德上的善的起源。这种论证完全是功利主义的,与墨子的论证很相似。

荀子还提出了另一方面的论证。他说:"人之所以为人者,非特以其二足而无毛也,以其有辨也。夫禽兽有父子而无父子之亲,有牝牡而无男女之别。故人道莫不有辨,辨莫大于分,分莫大于礼。"(《荀子非相》)

这里荀子指出了何为自然何为人为的区别,也就是庄子所作的天与人的区别。禽兽有父子,有牝牡,这是自然。至于父子之亲,男女之别,则不是自然,而是社会关系,是人为和文化的产物。它不是自然的产物,而是精神的创造。人应当有社会关系和礼,因为只有它们才使人异于禽兽。从这个方面的论证看来,人要有道德,并不是因为人无法避开它,而是因为人应当具备它。这方面的论证又与孟子的论证更其相似。

在儒家学说中,礼是一个内容丰富的综合概念。它指礼节、礼仪,又指社会行为准则。但是在上述论证中,它还有第三种意义。在这种意义上,礼的功能就是调节。人要满足**,有礼予以调节。但是在礼节、礼仪的意义上。礼有另一种功能,就是使人文雅。在这种意义上,礼使人的情感雅化,净化。对于后者的解释。荀子也作出了重大的贡献。

4、礼乐学说

儒家以为,丧礼和祭礼(特别是祭祖宗)在礼中最为重要。丧礼、祭礼当时普遍流行,不免含有不少的迷信和神话。为了加以整顿。儒家对它们作出新的解释,注入新的观念,见于《荀子》和《礼记》之中。

儒家经典中,有两部是专讲礼的。一部是《仪礼》,是当时所行的各种典礼程序实录。另一部是《礼记》,是儒家对这些典礼所作的解释。我相信,《礼记》各篇大多数是荀子门人写的。

人心有两方面:理智的,情感的。亲爱的人死了,理智上也知道死人就是死了,没有理由相信灵魂不灭。如果只按照理智的指示行动,也许就没有丧礼的需要。但是人心的情感方面,使人在亲人死了的时候,还希望死人能复活,希望有个灵魂会继续存在于另外一个世界。若按照这种幻想行事,就会以迷信为真实,否认理智的判断。

所以,知道的,希望的,二者不同。知识是重要的,可是也不能光靠知识生活,还需要(情qíng)感的满足。在决定对死者的态度时,不能不考虑理智和情感这两个方面。照儒家解释的,丧祭之礼正好做到了这一点。我已经说过,这些礼本来含有不少迷信和神话。但是经过儒家的解释,这些方面都净化了。其中宗教成分都转化为诗。所以它们不再是宗教的了,而单纯是诗的了。

宗教,诗,二者都是人的幻想的表现。二者都是把想象和现实融合起来。所不同者,宗教是把它当作真的来说,而诗是把它当作假的来说。诗所说的不是真事,它自己也知道不是真事。所以,它是自己欺骗自己,可是是自觉的自欺。它很不科学,可是并不反对科学。我们从诗中得到情感的满足而并不妨碍理智的进步。

照儒家所说,我们行丧祭之礼的时候,是在欺骗自己,而又不是真正的欺骗。《礼记》记孔子说:"之死而致死之,不仁,而不可为也。之死而致生之,不智,而不可为也。"(《檀弓》上)这就是说,我们对待死者。不可以只按我们所知道的,或者只按我们所希望的,去对待。应当采取中间的方式,既按所知道的,又按所希望的,去对待。这种方式就是,对待死者,要像他还活着那样。

荀子在他的《礼论》中说:"礼者,谨于治生死者也。生,人之始也;死,人之终也。终始俱善,人道毕矣夫厚其生而薄其死,是敬其有知而慢其无知也,是好人之道而背叛之心也故死之为道也,一而不可得再复也,臣之所以致重其君,子之所致重其亲,于是尽矣。""丧礼者,以生者饰死者也,大象其生以送其死也。故如死如生,如亡如存,终始一也故丧礼者,无它焉,明死生之义,送以哀敬而终周藏也。"

《礼论》中还说;"祭者,志意思慕之情也,忠信爱敬之至矣,礼节文貌之盛矣,苟非圣人,莫之能知也。圣人明知之,士君子安行之,官人以为守,百姓以成俗。其在君子,以为人道也;其在百姓,以为鬼事也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状乎无形影,然而成文。"照这样解释,丧礼、祭礼的意义都完全是诗的,而不是宗教的。

除了祭祖先的祭礼,还有其他各种祭礼。荀子用同一个观点对它们作了解释。《天论》有一段说:"雩而雨,何也?曰:无何也,犹不雩而雨也。日月食而救之,天旱而雩,卜筮然后决大事。非以为得求也,以文之也。故君子以为文,而百姓以为神。以为文则吉,以为神则凶也。"

为求雨而祭祷。为作出重大决定而占卜,都不过是要表示我们的忧虑,如此而已。如果以为祭祷当真能够感动诸神,以为占卜当真能够预知未来,那就会产生迷信以及迷信的一切后果。

荀子还作了《乐论》,其中说:"人不能不乐,乐则不能无形,形而不为道,则不能无乱。先王恶其乱也,故制《雅》、《颂》之声以道之。使其声足以乐而不流,使其文足以辨而不諰,使其曲直、繁省、廉(肉ròu)、节奏,足以感动人之善心,使夫邪污之气无由得接焉,是先王立乐之方也。"所以在荀子看来,音乐是道德教育的工具。这一直是儒家奉行的音乐观。

5、逻辑理论

《荀子》中有《正名》篇。这是儒家学说中的一个老题目。"正名"是孔子提出来的,这一点在第四章讲过。孔子说:"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论语颜渊》)孟子也说:"无父无君,是禽兽也。"(《孟子滕文公下》)孔子、孟子只对伦理有兴趣,所以他们应用正名的范围也基本上限于伦理。可是荀子生活在名家繁荣的时代,因此他的正名学说既有伦理的兴趣,更有逻辑的兴趣。

在《正名》篇,荀子首先叙述了他的知识论的理论,它与后期墨家的相似。他写道;"所以知之在人者谓之知,知有所合谓之智。"就是说,人所有的认识能力叫做"知",认识能力与外物相合者叫做智",即知识。认识能力有两个部分,一个部分是他所谓的"天官",例如耳目之官,另一个部分就是心。天官接受印象,心解释印象并予之以意义。荀子写道:"心有征知。征知,则缘耳而知声可也,缘目而知形可也五官簿之而不知,心征之而无说,则人莫不然谓之不知。"就是说,心将意义赋予印象。它将意义赋予印象,只有在这个时候,才可以凭耳朵知道声音,可以凭眼睛知道形状。五官虽能记录某物而不能辨别它,心试图辨别它,若未能说出意义,在这个时候,人们还只好说是没有知识。

关于名的起源和功用,荀子说:"制名以指实,上以明贵贱,下以辨同异。"就是说,名的起因部分地是伦理的,部分地是逻辑的。

至于名的逻辑功用,荀子说,名是给予事物的,"同则同之,异则异之知异实者之异名也。故使异实者莫不异名也,不可乱也,犹使同实者莫不同名也。"

关于名的逻辑分类,荀子进一步写道:"万物虽众,时而欲遍举之,故谓之物。物也者,大共名也。推而共之,共则有共,至于无共然后止。有时而欲遍举之,故谓之鸟兽。鸟兽也者,大别名也。推而别之,别则有别,至于无别然后止。"

荀子这样地区分名为两种:共名,别名。共名是我们推理的综合过程的产物,别名是分析过程的产物。

一切名都是人造的。名若是还在创立过程中,为什么这个实非要用这个名而不用别的名,这并无道理可讲。比方说,这种已经叫做"狗"的动物,如果当初不叫它"狗",而叫它"猫",也一样地行。但是,一定的名,一旦经过约定应用于一定的实,那就只能附属于这些实。正如荀子解释的:"名无固宜,约之以命,约定俗成谓之宜"

荀子还写道:"若有王者起,必将有循于旧名,有作于新名。"所以创立新名,定其意义,是君主及其政府的职能。荀子说:"故王者之制名,名定而实辨,道行而志通,则慎率民而一焉。故析辞擅作名以乱正名,使名疑惑,人多辨讼,则谓之大奸;其罪犹为符节、度量之罪也。"

6、论其他几家的谬误

荀子认为,名家和后期墨家的论证大都是以逻辑的诡辩术为基础,所以是谬误的。他把它们分为三类谬误。

第一类谬误,他叫做"惑于用名以乱名"。他把墨辩"杀盗非杀人也"归入此类。这是因为,照荀子的看法,是盗就蕴涵是人,因为在外延方面"人"的范畴包含"盗"的范畴。所以,说到"盗"的时候,就意味着说他同时也是"人"。

第二类谬误,他叫做"惑于用实以乱名"。他把"山渊平"归入此类,这句话是根据惠施的"山与泽平"改写的。实是具体的、个别的;而名是抽象的,一般的。谁若想以个别例外否认一般规律。结果就是用实以乱名。高山上的某一个渊,很可能真地与低地的某一个山一样高。但是不可以从这个例外的情况推论说,一切渊与一切山一样高。

第三类谬误。他叫做"惑于用名以乱实"。他把墨辩的"牛马非马"归入此类,这跟公孙龙的"白马非马"正是同类的。如果考察"牛马"这个名。它确实与"马"这个名不相等。可是在事实上,有些动物属于"牛马"一类,而作为实,的确是"马"。

于是荀子断言,出现这一切谬误,是由于"今圣王没"。若有圣王,他就会用政治权威统一人心,引导人们走上生活的正道,那就没有争辩的可能和必要了。

荀子在这里反映了他那个动乱的时代精神。那是一个人们渴望政治统一以结束动乱的对代。这样的统一,虽然事实上只是统一中国,可是在这些人看来,就等于是统一天下。

荀子的学生,有两个最著名:李斯,韩非。这二人都在中国历史上有重大影响。李斯后来作了秦始皇帝的丞相,始皇最后于公元前221年以武力统一了中国。这两位君臣一起致力于统一。不仅是政治的统一,也是思想的统一,这个运动的顶点就是公元前213年的焚书坑儒。另一位学生韩非,成为法家的领袖人物,为这次政治的、思想的统一提供了理论的辩护。法家思想将在下一章论述。

 

(四)儒家的形上学

第十二章说过,《易经》本来是一部占卜的书。到后来,儒家为它作出了宇宙论的、形上学的、伦理学的解释,构成了"易传",附在现在通行的《易经》后面。

"易传"的宇宙论学说已经在第十二章讲到了。往后在第二十三章还要讲到。这一章我们只限于讲"易传"和《中庸》中的形上学、伦理学学说。

《中庸》是《礼记》的一篇。传统的说法是。《中庸》为孔子之孙子思所作,但是实际上,它的大部分是较晚的著作。"易传"和《中庸》代表先秦儒家形上学发展的最后阶段。它们的形上学兴趣确实很大,所以公元三、四世纪的新道家把《易》当作思辨哲学的三部主要经典之一,另外两部是《老子》、《庄子》,合称"三玄"。梁武帝(公元502-549年在位)本人是佛教徒,也为《中庸》作注。公元十世纪和十一世纪佛教禅宗的和尚也作过这样的注,标志着新儒家的开端。

1、事物的原理

"易传"中最重要的形上学观念是"道"的观念,道家也如此。可是,"易传"的道与道家的道,完全不同。道家的道是无名,不可名。"易传"的道,不但是可名,而且严格地讲来,正是道,也只有道,才是可名。

为了区别这两个概念,不妨把道家的道加上引号"","易传"的道则不加。道家的"道"是统一的"一",由此产生宇宙万物的生成和变化。"易传"的道则相反,是多样的,是宇宙万物各类分别遵循的原理。惟其如此,它们就很有点像西洋哲学中"共相"的概念。我们已经知道,公孙龙以"坚"为坚之类的共相,因为正是这个坚的共相使物质世界具体的物成为坚的。在"易传"的术语中,使坚物成为坚者可以称为坚之道。这个坚之道,可以与各个物体的坚分离,构成一个可名的形上学原理。

有许多这样的道,如君道,臣道,父道,子道。它们是君、臣、父、子所应该成为者。每一类的道各以一个名表示,每个人都应该合乎理想地依照这些不同的名来行动。我们在此看出了孔子的正名学说。这个学说当初在孔子那里只不过是伦理的学说,现在在"易传"里就变成又是形上学的学说了。

我们已经知道,《易》本来是占卜的书。用摆弄蓍草的方法得到某卦某爻,再从《易》里查出它的卦辞、爻辞,据说可以知道所卜的吉凶。所以这些卦辞、爻辞可以应用于实际生活的各种不同的特殊情况。"易传"的作者们由这种程序而悟到公式。从这个观点来看《易》,他们认为卦辞、爻辞都是公式,每个公式代表一种或多种道,也就是一种或多种共相原理。全部六十四卦和三百八十四爻的卦辞、爻辞,因而被认为代表了宇宙中所有的道。

卦、爻,都被看作这些共相的道的图象。"易传"的《系辞传下》说:"易者,象也"。这样的象,如符合逻辑中所谓的"变项"。变项的作用,是代替一类或若干类具体事物。一个事物,按某种条件归入某类,就可以代入含有某变项的公式;这就是说,它可以代入某卦、某爻的卦辞、爻辞,这些卦、爻都是象。这个公式代表着这类事物应该遵循的道。从占卜的观点看,遵之则吉,违之则凶。从道德的观点看,遵之则是,违之则非。

举例来说,六十四卦的第一卦,乾卦,据说是刚健之象;第二卦,坤卦,是柔顺之象。凡是满足刚健条件的事物,都可以代入有乾卦卦象出现的公式里;凡是满足柔顺条件的事物,都可以代入有坤卦卦象出现的公式里。因此,乾卦的卦辞、爻辞,被假定为代表宇宙一切刚健事物的道;坤卦的卦辞、爻辞,被假定为代表宇宙一切柔顺事物的道。

所以坤卦《彖辞》说:"先,迷失道;后,顺得常。"坤卦《文言》说:"阴虽有美,含之以从王事,弗敢成也。地道也,妻道也,臣道也。地道无成,而代有终也。"

乾卦正好与坤卦相对,是天之象,夫之象,君之象。乾卦的卦辞、爻辞代表着天道,夫道,君道。

因此,谁若想知道如何为君为夫,就应当查阅乾卦所讲的;谁若想知道如何为臣为妻,就应当查阅坤卦所讲的。所以《系辞传上》说:"引而伸之,触类而长之,天下之能事毕矣。"又说:"夫易何为者也?夫易开物成务,冒天下之道,如斯而已者也。"

《易纬乾凿度》说:"易一名而含三义,所谓易也,变易也,不易也。"(孔颖达《周易正义》卷首引)第一个意义是:容易,简单;第二个意义是:转化,改变;第三个意义是不变。转化、改变是指宇宙的各个事物;简单和不变是指事物的道或遵循的原理。事物变,而道不变。事物是复杂的,而道是容易和简单的。

2、万物生成的"道"

除了各类事物的道,还有万物作为整体的"道"。换句话说,除了特殊的多样的道,还有一般的统一的万物生成变化所遵循的"道"。《系辞传上》说:"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这是生成万物的"道",这样的生成是宇宙的最大成就。所以《系辞传下》说:"天地之大德曰生"。

生了某物,必有能生此物者,又必有生此物所用之质料。前者是主动成分,后者是被动成分。前者是刚健的,是阳;后者是柔顺的,是阴。生成万物,需要二者合作。所以说:"一阴一阳之谓'道'"。

每个事物在一个意义上是阳,在另一个意义上又是阴,这要根据它与其他事物的关系而定。例如,一个男人对于其妻是阳,对于其父又是阴。可是,生万物的形上学的阳只能是阳,生出每物的形上学的阴只能是阴。所以在"一阴一阳之谓'道'"这句讲形上学的话里,所说的阴、阳都只有绝对意义。

值得注意的是,"易传"中讲的话有两套。一套是讲宇宙及其中的具体事物,另一套是讲《易》自身的抽象的象数系统。《系辞传上》说:"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这个说法后来虽然成为新儒家的形上学、宇宙论的基础,然而它说的并不是实际宇宙,而是《易》象的系统。可是照"易传"的说法,"易与天地准"(同上),这些象和公式在宇宙中都有其准确的对应物。所以这两套实际上可以互换。"一阴一阳之谓'道'"这句话固然是讲的宇宙,可是它可以与"易有太极,是生两仪"这句话互换。"道"等于"太极","阴"、"阳"相当于"两仪"。

《系辞传下》说:"天地之大德曰生。"

《系辞传上》说:"生生之谓易。"这又是两套说法。前者指宇宙,后者指易。可是两者又是同时可以互换的。

3、万物变化的"道"

我们已经知道,易有一个意义是转化、改变,合称变化。"易传"强调:宇宙万物永远在变化过程中。泰卦九三爻辞说:"无平不被,无往不复"。"易传"认为这句话是万物变化的公式。这就是万物变化的"道"。

事物若要臻于完善,若要保住完善状态,它的运行就必须在恰当的地位,恰当的限度,恰当的时间。《易》的卦辞、爻辞。把这种恰当叫做"正"、"中"。关于"正",家人卦《象辞》说:"女正位乎内,男正位乎外。男女正,天地之大义也父父,子子,兄兄,弟弟。夫夫,妇妇,而家道正。正家,而天下定矣。"

"中"的意义是既不太过,又不不及。人的自然倾向是太过。所以"易传"和《老子》都说太过是大恶。《老子》讲"反"(第四十章),讲"复"(第十六章)。"易传"也讲"复"。《易》有复卦,其《象辞》说:"复,其见天地之心乎。"

"易传"的《序卦传》运用"复"的概念,解释了六十四卦的顺序安排。《易》原来分为上经、下经。《序卦传》认为上经讲天道,下经讲人事。关于上经,它说:"有天地,然后万物生焉。盈天地之间者唯万物。故受之以屯。屯者,盈也。"《序卦传》接着说明,如何上经中每一卦之后都是性质相反的一卦。

关于下经,它说:"有天地,然后有万物。有万物,然后有男女。有男女,然后有夫妇。有夫妇,然后有父子。有父子,然后有君臣。有君臣,然后有上下。有上下,然后礼义有所错。"《序卦传》又接着说明,如何下经中每一卦之后都是性质相反的一卦。

第六十三卦是既济,既济是已经完成的意思。

《序卦传》在此说:"物不可穷也,故受之以未济,终焉。"

照这样解释,六十四卦的顺序安排至少有三点涵义:

(1)宇宙中的一切,包括自然界、社会界,形成一个自然序列的连续链条;

(2)在演变过程中,每个事物都包含自己的否定;

(3)在演化过程中,"物不可穷也"。

"易传"和《老子》一样认为,要取得胜利,就一定要注意不要过分地胜利;要避免丧失某物,就一定要在此物中补充一些与它相反的东西。所以《系辞传下》说:"危者,安其位者也。亡者,保其存者也。乱者,有其治者也。是故君子安而不忘危,存而不忘亡,治而不忘乱,是以身安而国家可保也。"

"易传"还和《老子》一样认为,谦卑是美德。谦卦《象辞》说:"天道亏盈而益谦,地道变盈而流谦,人道恶盈而好谦。谦,尊而光,卑而不可逾:君子之终也。"

4、中和

"中"的观念在《中庸》里充分发展了。"中"很像亚力士多德的"黄金中道"的观念。有人可能把它理解为做事不要彻底,这就完全错了。"中"的真正涵义是既不太过,又不不及。比方说由华盛顿去纽约,停在纽约为恰好,走过去停在波士顿为太过,没走到就停在费城为不及。公元前三世纪宋玉描写一位美女说:"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登徒子好色赋》,《文选》卷十九)这番描写是说她的身体、容颜恰到好处。"恰到好处"即儒家所谓的"中"。

时间,在"恰到好处"的观念中是个重要因素。冬天穿皮袄是恰好,夏天穿皮袄就不是了。所以儒家常常将"时"字与"中"字连用,如"时中"。孟子说孔子"可以仕则仕,可以止则止;可以久则久,可以速则速"(《孟子公孙丑上》),所以"孔子,圣之时者也"(《孟子万章下》)。

《中庸》说:"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第一章)情感完全没有发生的时候,心的活动就无所谓太过、不及,而恰到好处。这是中的一个例子。情感发生了,而无所乖戾,这也是中,因为和是中的结果,中是来调和那些搞不好就会不和的东西的。

以上是就情感说,所说的也适用于**。在个人行为和社会关系中,都有些适中之点,作为满足**和表现情感的恰当的限度。一个人,一切**和情感都满足和表达到恰当的限度,他的内部就达到和谐,在精神上很健康。一个社会也同样,其中各式各样的人的一切**和情感,都满足和表现到恰当的限度,这个社会的内部就达到和谐,安定而有秩序。

和是调和不同以达到和谐的统一。《左传》昭公二十年记载晏子(卒于公元前493年)一段话,其中区分了"和"与"同"。他说:"和,如羹焉。水,火,醯,醢,盐,梅,以烹鱼肉",由这些作料产生了一种新的滋味,它既不只是醯(醋)的味,也不只是醢(酱)的味。另一方面,同,"若以水济水","若琴瑟之专一",没有产生任何新的东西。同,与异是不相容的。和与异不是不相容的,相反,只有几种异合在一起形成统一时才有和。但是要达到和,合在一起的各种异都要按适当的比例,这就是中。所以中的作用是达到和。

一个组织得很好的社会,是一个和谐的统一,在其中,各种材能、各种职业的人都有适当的位置,发挥适当的作用,人人都同样地感到满意,彼此没有冲突。《中庸》说:"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此天地之所以为大也。"(第三十章)

这种和,若不只是包括人类社会,而且弥漫全宇宙,就叫做"太和"。易乾卦《象辞》说;"大哉乾元!保合太和,乃利贞。"

5、庸常

《中庸》说:"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第一章)我们在此接触到"普通而平常"的重要性的思想,这是《中庸》的另一个重要概念。这个概念就是《中庸》的"庸"字,意思是普通或平常。

每个人都知道天天要吃要喝。所以吃、喝是人类普通而平常的活动。它们普通而平常,正由于它们重要,没有人能够没有它。人伦和道德也是如此。它们在有些人看来,简直普通而平常得没有价值。可是它们之所以如此,正由于它们重要,没有人能够离开它。吃饭,喝水,维护人伦,实行道德,都是"率(性xìng)",即遵循天性。这不是别的,就是"道"。所谓"教"不过就是"修道"。

既然"道"是人不可离的,事实上也没有离的,为什么还需要修道。需要教呢?回答是这样:虽然所有人实际在某种程度上都遵循"道",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充分觉悟到事实是如此。《中庸》说;"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第四章)教的作用,就是使人们了解他们都在不同程度地实际遵循"道",使他们对于自己正在做的觉悟起来。

还有一层,虽然所有人由于实际需要不得不在某种程度上遵循"道",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完全地遵循之。所以固然没有人能够完全不顾人伦而在社会中生活,可是同时也只有极少数的人能够完全符合这些人伦提出的条件。教的作用,就是使人把事实上已经不同程度地在做的事,做完全。

所以《中庸》说:"君子之道,费而隐。夫妇之愚,可以与知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知焉。夫妇之不肖,可以能行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能焉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妇,及其至也,察乎天地。"(第十二章)所有的人,即使有的愚而不肖,都在某种程度上遵循"道",虽然如此,教仍然需要,才能使人觉悟而完全,也就是明而诚。

6、明诚

在《中庸》里,诚和明是联在一起的。《中庸》说:"自诚明,谓之性。自明诚,谓之教。诚则明矣,明则诚矣。"(第二十一章)这就是说,一个人若是明白了日常生活中普通而平常的活动的一切意义,诸如饮食人伦的意义,他就已经是圣人。一个人若是把他所明白的完全做到了,他也是圣人。如果做不到,也就不可能完全明白其意义。如果不完全明白其意义,也就不可能完全做到。

《中庸》还说:"诚者,非自成己而已也,所以成物也。成己,仁也;成物,知也。性之德也。合内外之道也。"(第二十五章)这段话的意义很清楚,我倒是怀疑,"仁"字、"知"字是不是该互换一下。

《中庸》又说:"唯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第二十二章)

成己的同时,一定要看到还要成人。不管成人,也就不能成己。这是因为,只有通过人伦,即在社会领域内,才能尽其性。这就回到孔子、孟子的传统了,就是为了成己,必须行忠、恕,即行仁,这就包含着助人。成己,就是尽其性,即尽其受之于天者。助人,就是赞天地之化育。完全明白了这些意义,就可以与天地参。完全明白了意义,就是《中庸》所说的明;如此与天地参,就是它所说的诚。

为了达到与天地参,是不是需要做非常的事呢?不需要。仅只需要做普通而平常的事,做得恰到好处,而且明白其全部意义。这样做,就可以达到合内外,这不仅是人与天地参,而且是人与天地合一。用这种方法可以达到出世,而同时仍然入世。后来的新儒家发展了这个思想,并且就是用这个思想攻击佛教的出世哲学。

这就是儒家的方法,这种方法把人的精神提高到同天的境界。它与道家的方法不同,道家的方法是通过否定知识,把人的精神提高到超脱人世间的"彼"此"分别。儒家的方法不是这样,它是通过推广仁爱,把人的精神提高到超脱寻常的人我和物我分别。

 

六、墨家

 

孔子之后下一个主要的哲学家是墨子。他姓墨名翟。《史记》上没有说他是哪国人,关于他的生平也说的很少,实际上等于没有说。因而关于墨子是哪国人历来有意见分歧。有些学者说他是宋(今豫东鲁西)人,另一些学者说他是鲁人。他的生卒也不能肯定是哪年,大概是在公元前479一前381年以内。研究墨子思想。主要资料是《墨子》一书,共五十三篇,是墨子本人及其后学的著作总集。

1、墨子创立的学派名为墨家。

在古代,墨子与孔子享有同等的盛名。墨学的影响也不亚于孔学。把这两个人进行对比,是很有趣的。孔子对于西周的传统制度、礼乐文献,怀有同情的了解,力求以伦理的言辞论证它们是合理的,正当的;墨子则相反,认为它们不正当,不合用,力求用简单一些,而且在他看来有用一些的东西代替之。简言之,孔子是古代文化的辩护者,辩护它是合理的,正当的,墨子则是它的批判者。孔子是文雅的君子,墨子是战斗的传教士。他传教的目的在于,把传统的制度和常规,把孔子以及儒家的学说,一齐反对掉。

2、墨家的社会背景

在周代,天子、诸侯、封建主都有他们的军事专家。当时军队的骨干,由世袭的武士组成。随着周代后期封建制度的解体,这些武士专家丧失了爵位,流散各地,谁雇佣他们就为谁服务,以此为生。这种人被称为"游侠",《史记》说他们"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厄困"(《游侠列传》)。这些都是他们的职业道德。大部分的墨学就是这种道德的发挥。

在中国历史上,儒和侠都源出于依附贵族"家"的专家,他们本身都是上层阶级的分子。到了后来,儒仍然大都出身于上层或中层阶级;而侠则不然,更多的是出身于下层阶级。在古代,礼乐之类的社会活动完全限于贵族;所以从平民的观点看来。礼乐之类都是奢侈品,毫无实用价值。墨子和墨家,正是从这个观点,来批判传统制度及其辩护者孔子和儒家。这种批判,加上对他们本阶级的职业道德的发挥和辩护,就构成墨家哲学的核心。

墨子及其门徒出身于侠,这个论断有充分的证据。从《墨子》以及同时代的其他文献,我们知道,墨者组成一个能够进行军事行动的团体,纪律极为严格。这个团体的首领称为"钜子",对于所有成员具有决定生死的权威。墨子就是这个团体的第一任钜子,他领导门徒实际进行的军事行动至少有一次,就是宋国受到邻国楚国侵略威胁的时候,他们为宋国准备了军事防御。

这段情节很有趣,见于《墨子》的《公输》篇。据此篇说,有一位著名的机械发明家公输般,当时受楚国雇用,造成一种新式的攻城器械。楚国准备用这种新式器械进攻宋国。墨子听说这件事,就去到楚国,要对楚王进行劝阻。在那里,他和公输般在楚王面前演习了他们的进攻和防御的器械。墨子先解下他的腰带,用它摆成一座城,又拿一根小棍棒当作武器。接着公输般使用九种不同的微型进攻器械,九次都被墨子击退了。最后,公输般用尽了他的全部进攻器械,可是墨子的防御手段还远远没有用完。于是公输般说:"我知道怎样打败你,但是我不愿意说出来。"墨子回答说:"我知道你的办法,但是我也不愿意说出来。"

楚王问墨子这是什么意思,墨子继续说:"公输般是在想杀我。但是我的弟子禽滑厘等三百人,早已手持我的防御器械,在宋国的城上等候楚国侵略者,就算杀了我,你也不能灭绝他们。"楚王听了这番话,嚷了起来:"好啦好啦!我说不要攻宋了。"

这段故事若是真的,倒是为当今世界解决两国争端,树立了良好榜样。战争不必在战场上进行。只要两国的科学家、工程师把他们实验中的攻守武器拿出来较量一番,战争也就不战而决胜负了!

不管这段故事是真是假,也可以反映出墨者团体的性质,别的书上也说到这种性质。例如《淮南子泰族训》中说:"墨子服役者百八十人。皆可使赴火蹈刃,死不旋踵。"《墨子》一书的本身,差不多有九篇是讲防御战术和守城器械。这一切表明,当初组成墨家的人是一群武士。

可是,墨子及其门徒。与普通的游侠有两点不同。第一点,普通的游侠只要得到酬谢,或是受到封建主的恩惠,那就不论什么仗他们都打;墨子及其门徒则不然,他们强烈反对侵略战争,所以他们只愿意参加严格限于自卫的战争。第二点,普通的游侠只限于信守职业道德的条规,无所发挥;可是墨子却详细阐明了这种职业道德,论证它是合理的,正当的。这样,墨子的社会背景虽然是侠,却同时成为一个新学派的创建人。

3、墨子对儒家的批评

墨子认为,"儒之道,足以丧天下者四焉":

(1)儒者不相信天鬼存在,"天鬼不悦"。

(2)儒者坚持厚葬,父母死后实行三年之丧,因此把人民的财富和精力都浪费了。

(3)儒者强调音乐,造成同样的后果。

(4)儒者相信前定的命运,造成人们懒惰,把自己委之于命运(《墨子公孟》)。《墨子》的《非儒》篇还说:"累寿不能尽其学,当年不能行其礼,积财不能赡其乐。盛饰邪术,以营世君;盛为声乐,以淫遇民:其道不可以期世,其学不可以导众。"

这些批评显示出儒墨社会背景不同。在孔子以前,早已有些饱学深思的人放弃了对天帝鬼神的信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