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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策》25

时间: 来源于:国学院

《赵三·秦围赵之邯郸》

 

秦围赵之邯郸。魏安釐王使将军晋鄙救赵。畏秦,止于荡阴,不进。魏王使客将军新垣衍间入邯郸,因平原君谓赵王曰:“秦所以急围赵者,前与齐湣王争强为帝,已而复归帝,以齐故。今齐湣王已益弱。方今唯秦雄天下,此非必贪邯郸,其意欲求为帝。赵诚发使尊秦昭王为帝,秦必喜,罢兵去。”平原君犹豫未有所决。

此时鲁仲连适游赵,会秦围赵。闻魏将欲令赵尊秦为帝,乃见平原君曰:“事将奈何矣?”平原君曰:“胜也何敢言事?百万之众折于外,今又内围邯郸而不能去。魏王使将军辛垣衍令赵帝秦,今其人在是,胜也何敢言事!”鲁仲连曰:“始吾以君为天下之贤公子也,吾乃今然后知君非天下之贤公子也。梁客辛垣衍安在?吾请为君责而归之。”平原君曰:“胜请召而见之与先生。”平原君遂见辛垣衍曰:“东国有鲁仲连先生,其人在此,胜请为绍介而见之于将军。”辛垣衍曰:“吾闻鲁仲连先生,齐国之高士也。衍,人臣也,使事有职。吾不愿见鲁仲连先生也。”平原君曰:“胜已泄之矣。”辛垣衍许诺。

鲁仲连见辛垣衍而无言。辛垣衍曰:“吾视居北围城之中者,皆有求于平原君者也。今吾视先生之玉貌,非有求于平原君者,曷为久居此围城之中而不去也?”鲁仲连曰:“世以鲍焦无从容而死者,皆非也。今众人不知,则为一身。彼秦者,弃礼义而上首功之国也。权使其士,虏使其民。彼则肆然而为帝,过而遂正于天下,则连有赴东海而死矣。吾不忍为之民也!所为见将军者,欲以助赵也。”辛垣衍曰:“先生助之奈何?”鲁仲连曰:“吾将使梁及燕助之。齐、楚则固助之矣。”辛垣衍曰:“燕则吾请以从矣。若乃梁,则吾乃梁人也,先生恶能使梁助之耶?”鲁仲连曰:“梁未睹秦称帝之害故也,使梁睹秦称帝之害,则必助赵矣。”辛垣衍曰:“秦称帝之害将奈何?”鲁仲连曰:“昔齐威王尝为仁义矣,率天下诸侯而朝周。周贫且微,诸侯莫朝,而齐独朝之。居岁余,周烈王崩,诸侯皆吊,齐后往。周怒,赴于齐曰:‘天崩地坼,天子下席。东藩之臣田婴齐后至,则斮之!’威王勃然怒曰:‘叱磋,而母婢也。’卒为天下笑。故生则朝周,死则叱之,诚不忍其求也。彼天子固然,其无足怪。”辛垣衍曰:“先生独未见夫仆乎?十人而从一人者,宁力不胜、智不若耶?畏之也。”鲁仲连曰:“然梁之比于秦若仆耶?”辛垣衍曰:“然。”鲁仲连日:“然吾将使秦王烹醢梁王。”辛垣衍怏然不悦曰:“嘻!亦太甚矣,先生之言也。先生又恶能使秦王烹醢梁王?”鲁仲连曰:“固也,待吾言之。昔者,鬼侯之鄂侯、文王,纣之三公也。鬼侯有子而好,故入之于纣,纣以为恶,醢鬼侯。鄂侯争之急,辨之疾,故脯鄂侯。文王闻之,喟然而叹,故拘之于牖里之车,百日而欲舍之死。曷为与人俱称帝王,卒就脯醢之地也?齐闵王将之鲁,夷维子执策而从,谓鲁人曰:‘子将何以待吾君?’鲁人曰:‘吾将以十太牢待子之君。’维子曰:‘子安取礼而来待吾君?彼吾君者,天子也。天子巡狩,诸侯辟舍,纳筦键,摄衽抱几,视膳于堂下,天子已食,退而听朝也。’鲁人投其籥,不果纳,不得入于鲁。将之薛,假涂于邹。当是时,邹君死,闵王欲入吊。夷维子谓邹之孤曰:‘天子吊,主人必将倍殡柩,设北面于南方,然后天子南面吊也。’邹之群臣曰:‘必若此,吾将伏剑而死。’故不敢入于邹。邹、鲁之臣,生则不得事养,死则不得饭含。然且欲行天子之礼于邹,鲁之臣,不果纳。今秦万乘之国,梁亦万乘之国。俱据万乘之国,交有称王之名,睹其一战而胜,欲从而帝之,是使三晋之大臣不如邹、鲁之仆妾也。且秦无已而帝,则且变易诸侯之大臣。彼将夺其所谓不肖,而予其所谓贤;夺其所憎,而与其所爱。彼又将使其子女谗妾为诸侯妃姬,处梁之宫,梁王安得晏然而已乎?而将军又何以得故宠乎?

于是辛垣衍起,再拜谢曰:“始以先生为庸人,吾乃今日而知先王为天下之士也。吾请去,不敢复言帝秦。”秦将闻之,为却军五十里。

适会魏公子无忌夺晋鄙军以救赵击秦,秦军引而去。于是平原君欲封鲁仲连。鲁仲连辞让者三,终不肯受。平原君乃置酒,酒酣,起前以千金为鲁仲连寿。鲁仲连笑曰:“所贵于天下之士者,为人排患、释难、解纷乱而无所取也。即有所取者,是商贾之人也,仲连不忍为也。”遂辞平原君而去,终身不复见。

 

  1. 译文 

 

秦国围困赵国都城邯郸。魏安?王派大将晋鄙将军援救赵国,但魏王与晋鄙都畏惧秦军,所以魏军驻扎在魏赵接壤的荡阴,不敢前进。

魏王又派客将军辛垣衍秘密潜入邯郸城,通过平原君对赵王说:“秦国之所以加紧围攻邯郸的原因,是因为先前它与齐王互相争强逞威称帝,后来齐王去掉帝号。因为齐国不称帝,所以秦国也取消了帝号。如今,齐国日渐衰弱,只有秦国能在诸侯之中称雄争霸。可见,秦国不是为了贪图邯郸之地,其真正目的是想要称帝。如果赵国真能派谴使者尊崇秦昭王为帝,秦国肯定会很高兴,这样秦兵就会自解邯郸之围。”平原君一直很犹豫,没有作出决定。

这个时候,鲁仲连恰巧到赵国游历。正碰上秦军围攻邯郸,他听说魏国想要让赵国尊崇秦王为帝,就去见平原君说:“事情现在怎样了?”平原君回答说:“我赵胜现在还敢谈战事?赵国的百万大军战败于长平,秦军现在又深入赵国,围困邯郸,没有什么办法可以使他们离去。魏王派客将军辛垣衍叫赵国尊秦为帝,现在辛将军就在邯郸,我还能说什么呢?”鲁仲连说:“刚开始我一直以为您是诸侯国中圣明的贵公子,今天我才知道您并不贤明。魏国来的那位叫辛垣衍的客人在哪里?请让我为您当面去斥责他,让他回到魏国去。”平原君说:“那我就把他叫来跟先生您见见面吧!”平原君于是就去见辛垣衍,说:“齐国有位叫鲁仲连的先生,他现在正在这里,我把他介绍给您,让他来跟你见见面。”辛垣衍说:“我已听说过鲁仲连先生,他是齐国的高尚贤明之士。而我辛垣衍,魏王的臣子,此次出使是担负有重要职责的,我不想见鲁仲连先生。”平原君说:“我已经把你在这里的消息告诉他了。”辛垣衍不得已,答应去见鲁仲连。

鲁仲连见到辛垣衍后,没有首先开口。辛垣衍说:“据我观察,居住在这个被围困的都城中的人,都是有求于平原君的。可现在我一见到先生的仪容相貌,不像是有求于平原君的人,为什么久留在这个围城之中而不离开呢?”鲁仲连说:“世上那些认为鲍焦(周时隐士,嫉世愤时)是不能自我宽容而死去的人,都是错误的。现在一般人不了解鲍焦的死因,认为他是为了自身利益而死的。那秦国,是一个抛弃了仁义礼制而崇尚杀敌斩首之功的国家,以权术驾驭臣下,像奴隶一样役使它的百姓。如果让秦国肆无忌惮地称了帝,然后再进一步以自己的政策号令天下,那么我鲁仲连只有跳东海自杀了,我不能容忍做它的顺民。我之所以要见将军,只是想对赵国有所帮助。”

辛垣衍问:“先生您将怎样帮助赵国呢?”鲁仲连说:“我要让魏国和燕国发兵救赵,而齐国、楚国倒是本来就会帮助它的。”辛垣衍说:“燕国么,我倒是真的认为它会听从您的。至于魏国,我就是刚从魏国来的,先生怎么能使魏国帮助赵国呢?”鲁仲连回答:“那是因为魏国还没有看到秦国称帝的危害的缘故。如果让魏国了解了这一点,那么它一定会救助赵国的!

辛垣衍又问道:“秦国称帝究竟会有些什么危害呢?”鲁仲连说:“当初齐威王曾施行仁义之政,率领各诸侯国去朝见周天子。当时的周王室又贫穷又衰弱,诸侯们都没去朝见,只有齐国朝见他。过了一年多时间,周烈王死了,各诸侯国都去吊丧,齐国去得晚了。周室大臣都很生气,在给齐国的讣告里说:‘天子驾崩,如同天地塌陷,新天子都亲自守丧。而戍守卫东部边防的诸侯齐国的田婴竟敢迟到,按理应该杀掉才是。’齐威王勃然大怒,竟然骂道:‘呸!你妈也不过是个奴婢罢了。’结果成了天下的笑柄。齐威王之所以在周天子活着的时候去朝见他,死后却辱骂他,这实在是因为忍受不了周室过分的苛求啊!然而做天子的,本来就如此,这并没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辛垣衍说:“先生您难道没有见过奴仆吗?十个仆人跟随一个主子,难道是因为他们的力量和智慧都胜不过吗?不,只是由于惧怕主人罢了!”鲁仲连问:“这样说来,魏国和秦国的关系就像是仆人与主子的关系了?”辛垣衍回答:“是的。”鲁仲连问:“既然如此,那么我就可以让秦王把魏王煮了剁成肉酱!”辛垣衍很不服气地说:“咳!先生您的话太过分了,您又怎么能让秦王把魏王煮了剁成肉酱呢?”鲁仲连说:“当然可以,等我讲给您听。从前,鬼侯、鄂侯、文王三个人是商纣王所封的三个诸侯。鬼侯有个女儿很漂亮,所以就把她送进纣的后宫,纣却认为她丑陋,就把鬼侯剁成肉酱。鄂侯因为此事极力为鬼侯辩护,所以被纣王杀死后制成了肉干。文王听说后,长声叹息,纣王就把文王囚禁在牖里的库房里一百天,还要把它置于死地。是什么原因使这些同别人一样称王称帝的人,最后却落到被人制成肉酱、肉干的下场呢?

 

齐王准备去鲁国,夷维子驾车随行。问鲁国人:‘您打算用什么样的礼节接待我的国君呢?’鲁国人回答:‘我们准备用十太牢的规格来款待贵国国君。’夷维子说:‘您怎么能用这样的礼节来接待我们的国君呢?我们的国君是天子。天子巡视四方,各诸侯国君都要离开自己的宫室到别处避居,还要交出钥匙,自己提起衣襟,捧着几案,在堂下侍候天子吃饭。天子吃完饭,诸侯才能告退去处理政务。’鲁国人一听这番话,立刻锁门下匙,没有让他们进城。齐王不能进入鲁国,又准备到薛地去,向邹国借路通行。恰巧在这个时候,邹国国君死了。滑王想入城吊丧,夷维子就对邹国的孝子说:‘天子来吊丧,主人一定要把灵柩移到相反的方向,在南边设立朝北的灵堂,然后让天子面向南祭吊。’邹国的大臣们说:‘如果一定要这么办,我们就只有以死抗争了。’所以,齐滑王就没有胆量进入邹城。鲁国和邹国的臣子,都很贫寒,生前领不到俸禄,死后又得不到很好的安葬,然而一旦(齐王)委让他们对其行天子之礼时,他们也都不能接受。

现在秦国是拥有万辆兵车的大国,魏国也是拥有万辆兵车的大国,彼此都是拥有万辆兵车的大国,相互都有称王的名分,仅仅看到秦国打了一次胜仗,就要尊秦为帝,这样看来,赵、韩、魏三国的大臣还不如邹、鲁二国的大臣啊!况且秦国一旦顺利地实现了它称帝的野心,会马上更换各诸侯国的大臣们。他们将撤换他们认为没有才能的臣子,把职务授与他们认为有才能的人;撤换他们所憎恨的人,把职务授与他们亲近的人。他们还会把他们的女儿和那些善于毁贤嫉能的女人配给诸侯充当妃嫔,日夜谗毁。这样的女人进入魏王的王宫里,魏王还能安安然然地过日吗?而将军您又怎么能继续像原来那样受宠信呢?

于是,辛垣衍站起身来,向鲁仲连拜了两拜,道歉说:“起初我还以为先生是个平庸之辈,如今我才知道先生是能经纬天下的士人呀!请让我离开这里,我不敢再说尊秦为帝的事了。”秦国的将军听说这件事后,把围困邯郸的部队撤退了五十里。恰巧这时魏国的公子无忌夺取了晋鄙的兵权,率领军队前来援救赵国,进攻秦军。秦军撤退,离开了邯郸。这时,平原君想封赏鲁仲连。鲁仲连再三辞让,始终不肯接受。平原君就摆酒宴款待他。当酒喝得正畅快的时候,平原君站起身来,上前用千金向鲁仲连祝福。鲁仲连笑着说:“天下之士所看重的,是替人排除忧患,解除危难,排解纷乱而不收取任何报酬。如果说收取报酬,那就和买卖人没有什么区别了。我鲁仲连不忍心做这样的事。”于是辞别平原君而离开赵国,终身不再露面。

 

 

《赵三·说张相国》

 

说张相国曰:“君安能少赵人,而令赵人多君?君安能憎赵人,而令赵人爱君乎?夫胶漆,至韧也,而不能合远;鸿毛,至轻也,而不能自举。夫飘于清风,则横行四海。故事有简而功成者,因也。今赵万乘之强国也,前漳、滏,右常山,左河间,北有代,带甲百万,尝抑强齐,四十余年而秦不能得所欲。由是观之,赵之于天下也不轻。今君易万乘之强赵,而慕思不可得之小梁,臣窃为君不取也。”君曰:“善。”自是之后,众人广坐之中,未尝不言赵人之长者也,未尝不言赵俗之善者也。

 

  1. 译文

 

有人游说张相国说:“您哪里能轻视赵国人,反而使赵国人尊重您?您哪里能憎恶赵国人,反而使赵国人爱戴您呢?胶漆是最粘的东西,可是不能把两个相距很远的东西粘合在一起;鸿毛是最轻的东西,可是不能自己举起自己。飘浮在清风之中,那么才能在四海横行。所以事情有用简单办法就能成功的原因,是有所依凭。如今赵国是拥有万辆兵车的强国,它前面有天堑漳河、滏水,右面有险峻的常山,左面有河间那样的粮仓,北面有代地的丰富物产,有甲兵百万,曾经抑制过强大的齐国,四十多年来秦国不能得到它所想要得到的东西。由此看来,赵国在天下是不容轻视约。如今您轻视拥有万辆兵车的强大赵国,而爱慕思念不可能得到的小小魏国,臣下私下认为您的想法是不可取的。”

张相国说:“好。”从此以后,在大庭广众之中,张相国没有不谈论赵国人长处的。没有不谈论赵国美好风俗的。

 

 

《赵三·郑同北见赵王》

 

郑同北见赵王。赵王曰:“子南方之传士也,何以教之?”郑同曰:“臣南方草鄙之人也,何足问?虽然,王致之于前,安敢不对乎?臣少之时,亲尝教以兵。”赵王曰:“寡人不好兵。”郑同因抚手仰天而笑之曰:“兵固天下之狙喜也,臣故意大王不好也。臣亦尝以兵说魏昭王,昭王亦曰:‘寡人不喜。’臣曰:“王之行能如许由乎?许由无天下之累,故不受也。今王既受先王之传;欲宗庙之安,壤地不削,社稷之血食乎?’王曰:‘然。’今有人操随侯之珠,持丘之环,万金之财,时宿于野,内无孟贲之威,荆庆之断,外无弓弩之御,不出宿夕,人必危之矣。今有强贪之国, 临王之境,索王之地,告以理则不可,说以义则不听。王非战国守圉之具,其将何以当之?王若无兵,邻国得志矣。”赵王曰:“寡人请奉教。”

 

  1. 译文

 

郑同北上拜见赵王。赵王说:“您是南方的博学之士,来这里有何见教?”郑同回答说:“我是南方一个鄙陋无知的人,有什么值得您向我请教。当然尽管如此,大王您已经把问题摆在了我面前,我又怎么敢不回答呢?我年轻的时候,父亲曾教给我兵法。”赵王说:“我不喜欢兵法。”郑同听了这话拍手仰天大笑,他说:“兵法本来就是天下最狡诈的人喜欢的东西,我原来就猜想大王您不喜欢它。我早先也曾用兵法游说过魏昭王,昭王也说:‘我不喜欢。’我就说:‘大王的行为能比得上许由吗?许由并没有被世俗的名利牵累,所以不接受尧的禅让。可是现在大王已经接受了先王遗留下的江山,您想要保持祖先的灵魂平安无事,国家的领土不被侵占,社稷之神得到祭祀吗?’魏昭王说:‘那是当然的。’我又说,现在如果有人带着随侯之珠,持丘出产的美玉,揣着万金之财,一个人独自在野外露宿,本身没有孟贲那样的威武、荆庆那样的果断,身边也没有强弓利箭来防御,那么不超过一个晚上,就会被人害死的。现在有强大贪婪的国家进逼大王的边境,向大王索取疆土,晓之以理、动之以义,它们都不会听从,在这种情况下,大王您如果没有争战之国所具有的防御装备,又将用什么去抵御它们呢?大王您如果不讲求用兵的策略,那么邻国的野心就会得逞了。”赵王说:“寡人请求你多加指教。”

 

 

《赵三·建信君贵于赵》

 

建信君贵于赵。公子魏牟过赵,赵王迎之,顾反至坐,前有尺帛,且令工以为冠。工见客来也,因辟。赵王曰:“公子乃驱后车,幸以临寡人,愿闻所以为天下。”魏牟曰:“王能重王之国若此尺帛,则王之国大治矣。”赵王不说,形于颜色,曰:“先王不知寡人不肖,使奉社稷,岂敢轻国若此?”魏牟曰:“王无怒,请为王说之。”曰:“王有此尺帛,何不令前郎中以为冠?”王曰:“郎中不知为冠。”魏牟曰:“为冠而败之,奚亏于王之国?而王必待工而后乃使之。今为天下之工,或非也,社稷为虚戾,先王不血食,而王不以予工,乃与幼艾。且王之先帝,驾犀首而骖马服,以与秦角逐。秦当时适其锋。今王憧憧,乃辇建信以与强秦角逐,臣恐秦折王之椅也。”

 

  1. 译文 

 

建信君在赵国很显贵。魏国公子牟经过赵国,赵孝成王迎接他,回来以后,坐到自己位置上,面前摆着一小块丝织物,准备让工匠用它做帽子。工匠看见客人到来,因此回避了。

赵孝成王说:“公子竟然驱赶侍从者的车子,有幸光临寡人的国家,希望听到治理天下的道理。”

魏国公子牟说,“君王重视国家如果能像重视这块小小的丝织物一样,那么君王的国家就会大治了。”

赵孝成王很不高兴,在脸色上已经表现出来了,说:“先王不知道寡人不成器,让我享有国家,怎么敢轻视国家像您说的这样!”

魏国公子牟说:“君王不要发怒,请让我为您解释。”又接着说:“君王有这么一块小小丝织物,为什么不让伺侯在面前的郎中用它做成帽子?”

赵孝戚王说:“郎中不知道怎么做帽子。”

魏国公子牟说:“做帽子做坏了,对于君王的国家哪里会有损害?可是君王必定等工匠来了以后才让他们做。如今治理天下的工匠,也许不是这样,国家成为国空人绝的废墟,先王得不到祭祀,然而君王不把它交给工匠,竟然交给年幼漂亮的人。再说君王先帝,用犀首驾御马车,让马服君做车右,而与秦国争相取胜。秦国当时也要躲避它的锋芒。现在君王犹豫不决,竟然让建信君坐着辇车与强大的秦国争夺胜负,臣下担心秦国折断大王车上的依靠。”

 

 

《赵三·卫灵公近雍疸弥子瑕》

 

卫灵公近雍疸、弥子瑕。二人者,专君之势以蔽左右。复涂侦谓君曰:“昔日臣梦见君。”君曰:“子何梦?”曰:“梦见灶君。”君忿然作色曰:“吾闻梦见人君者,梦见日。今子曰梦见灶君而言君也,有说则可,无说则死。”对曰:“日,并烛天下者也,一物不能蔽也。若灶则不然,前之人炀,则后之人无从见也。今臣疑人之有炀于君者也,是以梦见灶君。”君曰:“善。”于是因废雍疸、弥子瑕,而立司空狗。

 

  1. 译文 

 

卫灵公宠幸雍疽、弥子瑕。这两个人,依靠国君的势力独断专行并蒙蔽君王的近臣。复涂侦对卫灵公说。

“前些日子臣下梦见了君王。”

卫灵公说:“您梦见了我什么?”

复涂饺说:“梦见了灶神。”

卫灵公愤怒得改变了脸色说:“我听说梦见国君的人,也梦见太阳。如今您说梦见灶君竟然说是梦见国君,能够解释那是可以的,不能解释那么就赐您一死。”

复涂侦说:“太阳,是普照天下的,没有一个东西能遮蔽它。假如是灶神则不是这样,前面的人在灶前烤火,那么后面的人就没有办法见到它。如今臣下怀疑有人在君王面前烤火,因此我梦见了灶君。”

卫灵公说;“好。”予是,趁机废弃了雍疽、弥子瑕:而立了司空狗。

 

 

《赵三·或谓建信君之所以事王者》

 

或谓建信:“君之所以事王者,色也。葺之所以事王者,知也。色老而衰,知老而多。以日多之知而逐衰之色,君必困矣。”建信君曰:“奈何?”曰:“并骥而走者,五里而罢;乘骥而御之,不倦而取道多。君令葺乘独断之车,御独断之势,以居邯郸;令之内治国事,外刺诸侯,则葺之事有不言者矣。君因言王而重责之,葺之轴今折矣。”建信君再拜受命,入言于王,厚任葺以事能,重责之。未期年而葺亡走矣。

 

  1. 译文 

 

有人对建信君说,“您所以能事奉君王,是因为您容貌长得漂亮。瞢所以能事奉君王,是因为他有智谋。容貌年老就要衰减,智谋年老反而会增多。用一天比一天多的智谋,而与衰减丑陋的容貌竞争,您一定会处于困境。”

建信君说:“怎么办?”

那人说:“两匹马一起赛跑,五里以后就都疲倦了;单独骑马而驾驶它,不疲倦是因为可供选取的道路很多。您让瞢乘坐独自决断的车子,运用独自决断的权势,而在邯郸任职:让他在内治理国家大事,向外刺探诸侯的情报,那么瞢管理的事情就无暇全部向君王报告。您依据向君王报告,君王一定会重重地责备他,瞢的车轴就折断了。”建信君向那人再次拜谢接受教导,向赵王进言,赵王重任瞢,把事情交给他办,而且也重重地责备他。没到一年瞢就逃走了。

 

 

《赵三·苦成常谓建信君》

 

苦成常谓建信君曰:“天下合从,而独以赵恶秦,何也?魏杀吕遗,而天下交之。今收河间,于是与杀吕遗何以异?君唯释虚伪疾,文信犹且知之也。从而有功乎,何患不得收河间?从而无功乎,收河间何益也?

 

  1. 译文

 

苦成常对建信君说:“天下各国都参加合纵,可是当世唯独认为赵国最憎恨秦国,为什么?魏国杀了吕辽而天下人讥笑它。如今收复河问,这跟魏国杀吕辽有什么不同?您只有舍弃河闻,虚与秦国,假装有病,表示不再有收复之心,文信侯犹将知道合纵不能缓行。合纵如果宥可能成功的话,还忧虑什么不能收复河间1合纵如果不成功的话,收复河间又有什么益处?”

 

 

《赵三·希写见建信君》

 

希写见建信君。建信君曰:“文信侯之于仆也,甚无礼。秦使人来仕,仆官之丞相,爵五大夫。文信侯之于仆也,甚矣其无礼也。”希写曰:“臣以为今世用事者,不如商贾。”建信君悖然曰:“足下卑用事者而高商贾乎?”曰:“不然。夫良商不与人争买卖之贾,而谨司时。时贱而买,虽贵而贱矣;时贵而卖,虽贱已贵矣。昔者文王之拘于牖里,而武王羁于玉门,卒断纣之头而县于太白者,是武王之功也。今君不能与文信侯相伉以权,而责文信侯少礼,臣窃为君不取也。”

 

  1. 译文

 

希写拜见建信君。

建信君说:“文信侯对待我,太没有礼仪了。秦国派人来赵国做官,我让他做丞相的属宫,赐爵五大夫。文信侯对待我,太过分了,他没有礼仪。”

希写说:“臣下认为今世执政的人,不如商人。”

建信君发怒变色地说:“足下小看执政的人而抬高商人吗?”

希写说:“芥是这样。那好的商人不跟别人争论买卖的价钱,而是谨慎地等待时机。贱的时候买进来,即使价贵也已经贱了;贵的时候卖出,即使价贱已经贵了。从前周文王被拘留在牖里,而周武王被羁押在玉门,终于砍下殷纣王的头悬挂在太自旗上,这是周武王的功劳。如今您不能跟文信侯以权相对抗,反而责备文信侯缺少礼仪,臣下私下认为您的想法是不可取的

 

 

《赵三·魏勉谓建信君》

 

魏魀谓建信君曰:“人有置系蹄者而得虎。虎怒,决蹯而去。虎之情,非不爱其蹯也。然而不以环寸之蹯害七尺之躯者,权也。今有国,非直七尺躯也。而君之身于王,非环寸之蹯也。愿公之熟图之也。”

 

  1. 译文

 

魏魈对建信君说:“有人设置绳索为机以捕捉野兽,可是却捉住了老虎,虎大怒,挣断脚掌逃跑了。老虎的心情,不是不爱惜自己的脚掌。然而它不因为这一寸大小的脚掌,去伤害七尺大小的身体,这是衡量利害轻重的结果。如今拥有一个国家,不只是七尺大小的身躯。而您的身体对于君玉来说,并不是一寸大小的脚掌。希望您认真考虑这些事。”

 

 

《赵三·秦攻赵鼓铎之音闻于北堂》

 

秦攻赵,鼓铎之音闻于北堂。希卑曰:“夫秦之攻赵,不宜急于如此。’此召兵也。必有大臣欲衡者耳。王欲知其人,旦日赞群臣而访之,先言横者,则其人也。”建信君果先言横。

 

  1. 译文

 

秦国进攻赵国,摇动大铃的声音在北堂都能听到。希卑说:“秦国攻打赵国,不应该紧急到如此程度。这是当内应的赵兵召引外兵的信号。一定有大臣想要和秦国连横。君王想要知道那个人是谁,明天会见大臣们探访一下,先主张连横的人,那就是摇动大铃的人。”建信君果然首先主张连横。

 

 

《赵三·齐人李伯见孝成王》

 

齐人李伯见孝成王。成王说之,以为代郡守。而居无几何,人告之反。孝成王方馈,不坠食。无几何,告者复至,孝成王不应。已,乃使使者言:“齐举兵击燕,恐其以击燕为名,而以兵袭赵,故发兵自备。今燕、齐已合,臣请要其敝,而地可多割。”自是之后,为孝成王从事于外者,无自疑于中者。

 

  1. 译文 

 

齐国人李伯拜见赵孝成王,孝成王很喜欢他,把他封为代郡太守。才担任太守不长时间,有人向孝成王告发他谋反。当时孝成王正在吃饭,听到消息后,没有停止吃饭。没多久,告发的人又来到孝成王面前,孝成王不理他。随后,李伯派使者向孝成王报告:“齐国发兵攻打燕国,我担心他们以攻打燕国为名,而率兵偷袭赵国,所以发兵自己做好交战的准备。如今燕国、齐国已经交战,臣下请求率兵中途拦截疫敝的一方,可以多割取土地。”从此之后,为孝成王在外面办事的人,没有在心中怀疑孝成王不信任自己的。

 

 

《赵四·为齐献书赵王》

 

为齐献书赵王,使臣与复丑曰:“臣一见,而能令王坐而天下致名宝。而臣窃怪王之不试见臣,而穷臣也。群臣必多以臣为不能者,故王重见臣也。以臣为不能者非他,欲用王之兵,成其私者也。非然,则交有所偏者也;非然,则知不足者也;非然,则欲以天下之重恐王,而取行于王者也。臣以齐循事王,王能亡燕,能亡韩、魏,能攻秦,能孤秦。臣以为齐致尊名于王,天下孰敢不致尊名于王?臣以齐为王求名于燕及韩、魏,孰敢辞之?臣之能也,其前可见也已。齐先重王,故天下尽重王;无齐,天下必尽轻王也。秦之疆,以无齐之故重王,燕、魏自以无齐故重王。今王无齐独安得无重天下?故劝王无齐者,非知不足也,则不忠者也。非然,则欲用王之兵成其私者也;非然,则欲轻王以天下之重,取引于王者也;非然,则位尊而能卑者也。愿王之熟虑无齐之利害也。”

 

  1. 译文

 

有人为齐国向赵惠文王呈献书信,说,“鞋下拜见一次君王,能使君王安坐而天下各国致送尊名宝器。可是臣下奇怪大王不试着会见一下臣下,而使臣下处于窘迫境地。这一定是大臣们认为臣下不能做到,所以大王难以召见。认为臣下不能做到没有别的原因,这是右人想要利用大王的兵力,成就他自己的心愿。假如不是这样,那就是结交外国有偏颇之心;假如不是这样,那就是智慧不足,假如不是这样,那就是想要用天下重大的事情恐吓大王,而使大王相信推行他的学说。臣下以齐国名义顺从事奉大王,大王就能灭亡燕国,就能灭亡韩国、魏国,就能进攻秦国,就能孤立秦国。臣下以齐国名义向大王致送尊名,天下谁敢不向大王致送尊名?臣以齐国名义送给大王土地,天下谁敢不送给大王土地?臣下以齐国名义为大王向燕国和韩国、魏国求取尊名,谁敢推辞?臣下的能力,大概目前就可以显现出来了。齐国首先尊重大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