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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策》23

时间: 来源于:国学院

裂于齐之市。夫天下之不可一亦明矣。今楚与秦为昆弟之国,而韩、魏称为东蕃之臣,齐献鱼盐之地,此断赵之右臂也。夫断右臂而求与人斗,失其党而孤居,求欲无危,岂可得哉?今秦发三将军,一军塞午道,告齐使兴师渡清河,军于邯郸之东;一军军于成皋,敺韩、魏而军于河外严一军军于渑池。约曰,四国为一以攻赵,破赵而四分其地。是故不敢匿意隐情,先以闻于左右。臣切为大王计,莫如与秦遇于渑池,面相见而身相结也。臣请案兵无攻,愿大王之定计。”

赵王曰:“先王之时,奉阳君相,专权擅势,蔽晦先王,独断官事。寡人宫居,属于师傅,不能与国谋。先王弃群臣,寡人年少,奉祠祭之日浅,私心固窃疑焉。以为一从不事秦,非国之长利也。乃且愿变心易虑,剖地谢前过以事秦。方将约车趋行,而适闻使者之明诏。”于是乃以车三百乘入朝渑池,割河间以事秦。

 

  1. 译文

 

张仪替秦国推行连横主张而又游说赵武王道:敝国君王派我通过御史给大王献上国书。大王率领天下诸侯对抗秦国,以致使秦军不敢出函谷关已十五年了。大王的威信通行于天下和山东六国,我秦国对此非常恐惧,于是便修缮铠甲磨励兵器,整顿战车,苦练骑射,勤于耕作,聚积粮食,严守四面边疆,过着忧愁恐惧的日子,不敢轻举妄动,惟恐大王有意责备我们的过错。现在秦国仰仗大王的威力,西面收复巴、蜀,兼并汉中,东面征服东、西两周,把象征天子的九鼎运移到西方,镇守白马渡口。秦国虽然地处僻远,但是心怀愤恨已经很久了。如今敝国秦王只有敝甲钝兵,驻扎在渑池,希望渡过黄河,越过漳水占领番吾,与赵军会战于邯郸城下。希望在甲子之日和赵军会战,以仿效武王伐纣的故事。秦王特派我将此事事先敬告大王陛下。

一般地说,大王听信合纵的原因,不过靠的是苏秦的计谋。苏秦惑乱诸侯,颠倒是非黑白,但是他阴谋颠覆齐国却没有成功,自己反而被车裂于齐国集市上。由此看来,天下各诸侯国是联合为一的。现在楚国和秦国结为兄弟之邦,韩、魏两国也自称是秦国的东方之臣,齐国献出鱼盐之地,这就切断了赵国的右臂。一个被割断了右臂的人去与人搏斗,就失去了同盟而孤立无援,所以要想没有危险,这怎么可能呢?现在秦国派出三路大军:一路堵塞午道,并通知齐国让它派出大军渡过清河,驻扎在邯郸以东;一路驻扎在韩国成皋,指挥韩、魏之军,列阵在魏国的河外;另一路军队驻扎在渑池。我们盟誓说:四国团结一致攻打赵国,灭掉赵后由四国瓜分赵国领土。我不敢隐瞒真相,事先通知大王陛下。我私下为大王考虑,大王不如和秦王在渑池相会,见了面以后而使两国互结友好。我请求秦王停兵不进攻赵国,希望大王急速决定计划。

赵武王说:先王在位的时候,奉阳君为宰相,他为人专权跋扈,蒙蔽先王,一人独断朝政,而我在深宫中读书,不能参与国政。当先王丢下群臣离开人间的时候,寡人年龄还相当小,亲政的时日不多,但内心却非常疑惑。与各诸侯订立合纵之盟抗拒秦国,根本不是治国安邦的长久之计。因此正想重新考虑,改变战略国策,向秦割地,对以前参加合纵的错误表示谢罪,希望与秦国友好。我正准备车马要到秦国去时,适逢您到来,使我能够领受教诲。于是赵武王率领三百领战车到渑池去朝见秦惠王,并把河间之地献给秦国。

 

 

《赵二·武灵王平昼闲居》

 

武灵王平昼闲居, 肥义侍坐,曰:“王虑世事之变,权甲兵之用,念简、襄之迹,计胡、狄之利乎?”王曰:“嗣立不忘先德,君之道也;错质务明主之长,臣之论也。是以贤君静而有道民便事之教,动有明古先世之功。为人臣者,穷有弟长辞让之节,通有补民益主之业。此两者,君臣之分也。今吾欲继襄主之业,启胡、翟之乡,而卒世不见也。敌弱者,用力少而功多,可以无尽百姓之劳,而享往古之勋。夫有高世之功者,必负遗俗之累;有独知之虑者,必被庶人之恐。今吾将胡服骑射以教百姓,而世必议寡人矣。”

肥义曰:“臣闻之,疑事无功,疑行无名。今王即定负遗俗之虑,殆毋顾天下之议矣。夫论至德者不和于俗,成大功者不谋于众。昔舜舞有苗,而禹袒入裸国,非以养欲而乐志也,欲以论德而要功也。愚者暗于成事,智者见于未萌,王其遂行之。”王曰:“寡人非疑胡服也,吾恐天下笑之。狂夫之乐,知者哀焉;愚者之笑,贤者戚焉。世有顺我者,则胡服之功未可知也。虽敺世以笑我,胡地中山吾必有之。”

王遂胡服。使王孙緤告公子成曰:“寡人胡服,且将以朝,亦欲叔之服之也。家听于亲,国听于君,古今之公行也。子不反亲,臣不逆主,先王之通谊也。今寡人作教易服,而叔不服,吾恐天下议之也。夫制国有常,而利民为本;从政有经,而令行为上。故明德在于论贱,行政在于信贵。今胡服之意,非以养欲而乐志也。事有所出,功有所止。事成功立,然后德且见也。今寡人恐叔逆从政之经,以辅公叔之议。且寡人闻之,事利国者行无邪,因贵戚者名不累。故寡人愿募公叔之义,以成胡服之功。使緤谒之叔,请服焉。”

公子成再拜曰:“臣固闻王之胡服也,不佞寝疾,不能趋走,是以不先进。王今命之,臣固敢竭其愚忠。臣闻之:中国者,聪明叡知之所居也,万物财用之所聚也,贤圣之所教也。仁义之所施也,诗书礼乐之所用也,异敏技艺之所试也,远方之所观赴也,蛮夷之所义行也。今王释此,而袭远方之服,变古之教,易古之道,逆人之心,畔学者,离中国,臣愿大王图之。”

使者报王。王曰:“吾固闻叔之病也。”即之公叔成家,自请之曰:“夫服者,所以便用也;礼者,所以便事也。是以圣人观其乡而顺宜,因其事而制礼,所以利其民而厚其国也。被发文身,错臂左衽,瓯越之民也。黑齿雕题,鯷冠秫缝,大吴之国也。礼服不同,其便一也。是以乡异而用变,事异而礼易。是故圣人苟可以利其民,不一其用;果可以便其事,不同其礼。儒者一师而礼异,中国同俗而教离,又况山谷之便乎?故去就之变,知者不能一;远近之服,贤圣不能同。穷乡多异,曲学多辨。不知而不疑,异于己而不非者,公于求善也。今卿之所言者,俗也。吾之所言者,所以制俗也。今吾国东有河、薄洛之水,与齐、中山同之,而无舟楫之用。自常山以至代、上党,东有燕、东胡之境,西有楼烦、秦、韩之边,而无骑射之备。故寡人且聚舟楫之用,求水居之民,以守河、薄洛之水;变服骑射,以备其参胡、楼烦、秦、韩之边。且昔者简主不塞晋阳,以及上党,而襄王兼戎取代,以攘诸胡,此愚知之所明也。先时中山负齐之强兵,侵掠吾地,系累吾民,引水围鄗,非社稷之神灵,即鄗几不守。先王忿之,其怨未能报也。今骑射之服,近可以备上党之形,远可以报中山之怨。而叔也顺中国之俗以逆简、襄之意,恶变服之名而忘国事之耻,非寡人所望于子!”

公子成再拜稽首曰:“臣愚不达于王之议,敢道世俗之间。今欲断简、襄之意,以顺先王之志,臣敢不听令。”再拜,乃赐胡服。

赵文进谏曰:“农夫劳而君子养焉,政之经也。愚者陈意而知者论焉,教之道也。臣无隐忠,君无蔽言,国之禄也。臣虽愚,愿竭其忠。”王曰:“虑无恶扰,忠无过罪,子其言乎。”赵文曰:“当世辅俗,古之道也。衣服有常,礼之制也。修法无愆,民之职也。三者,先圣之所以教。今君释此,而袭远方之服,变教之古,易古之道,故臣愿王之图之。”

王曰:“子言世俗之间。常民溺于习俗,学者沉于所闻。此两者,所以成官而顺政也,非所以观远而论始也。且夫三代不同服而王,五伯不同教而政。知者作教,而愚者制焉。贤者议俗,不肖者拘焉。夫制于服之民。不足与论心;拘于俗之众,不足与致意。故势与俗化,而礼与变俱,圣人之道也。承教而动,循法无私,民之职也。知学之人,能与闻迁,达于礼之变,能与时化。故为己者不待人,制今者不法古,子其释之。”

赵造谏曰:“隐忠不竭,奸之属也。以私诬国,贼之类也。犯奸者身死,贱国者族宗。反此两者,先圣之明刑,臣下之大罪也。臣虽愚,愿尽其忠,无遁其死。”王日:“竭意不讳,忠也。上无蔽言,明也。忠不辟危,明不距人。子其言乎。”

赵造曰:“臣闻之,圣人不易民而教,知者不变俗而动。因民而教者,不劳而成功;据俗而动者,虑径而易见也。今王易初不循俗,胡服不顾世,非所以教民而成礼也。且服奇者志淫,俗辟者乱民。是以莅国者不袭奇辟之服,中国不近蛮夷之行,非所以教民而成礼者也。且循法无过,修礼无邪,臣愿王之图之。”

王曰:“古今不同俗,何古之法?帝王不相袭,何礼之循?宓戏、神农教而不诛,黄帝、尧、舜诛而不怒。及至三王,观时而制法,因事而制礼,法度制令,各顺其宜;衣服器械,各便其用。故礼世不必一其道,便国不必法古。圣人之兴也,不相袭而王。夏、殷之衰也,不易礼而灭。然则反古未可非,而循礼未足多也。且服奇而志淫,是邹、鲁无奇行也;俗辟而民易,是吴、越无俊民也。是以圣人利身之谓服,便事之谓教,进退之谓节,衣服之制,所以齐常民,非所以论贤者也。故圣与俗流,贤与变俱。谚曰:‘以书为御者,不尽于马之情。以古制今者,不达于事之变。’故循法之功,不足以高世;法古之学,不足以制今。子其勿反也。”

 

  1. 译文  

 

赵武灵王平日里闲着的时候,独自居住,肥义在旁边陪坐,说:“大王您是不是在考虑目前时事的变化,权衡兵力的合理使用,思念筒子、襄子的光辉业绩,盘算如何从胡、狄那里得到好处呢?

赵武灵王回答说:“继承君位不忘祖先的功德,这是做君王应遵循的原则;委身于君,致力于光大君主的长处和功绩,这是作臣子的本分。所以贤明的君王在平时就要教育老百姓为国出力,战时则要争取建立继往开来的功业。做臣子的,在不得志时要保持尊敬长辈谦虚退让的品行,地位显达以后要做出有益于百姓和君王的事业。这两个方面,是做君王和臣下的应尽职责。现在我想继承襄主的事业,开发胡、翟居住的地区,但是我担心一辈子也没有人理解我的用心。敌人的力量薄弱,我们付出的力量不大,就会取得非常大的成果,不使百姓疲惫,就会得到简子、襄子那样的功勋。建立了盖世功勋的人,必然要遭受一些世俗小人的责难;而有独到见解的人,也必然会招惹众人的怨恨。现在我准备教导民众穿着胡服练习骑马射箭,这样一来,国内一定会有人非议指责我。”

肥义说:“我听说,做事情犹豫不决就不可能成功,行动在即还顾虑重重就决不会成名。现在大王既然下定决心背弃世俗偏见,那就一定不要顾虑天下人的非议了。凡是追求最高道德的人都不去附和俗人的意见;成就伟大功业的人都不会去与众人商议。从前舜跳有苗(上古南方部族)的舞蹈,禹光着身子进入不知穿衣服的部落,他们并不是想放纵情欲,怡乐心志,而是想借此宣扬道德,建立功业,求取功名。愚蠢的人在事情发生以后还看不明白,而聪明的人却能在事情未发生之前就有所察觉,大王您还是马上按您的想法去付诸实施吧。”

赵武灵王说:“我不是对‘胡服骑射’这件事有什么顾虑,而是担心天下人笑话我。狂狷的人觉得高兴的事,有理智的人会为此感到悲哀;愚蠢的人高兴的事,贤明者却对此担忧。如果国人都支持我的话,那么改穿胡服的功效就不可估量。即使举世的百姓都讥笑我,北方胡人和中山国的地方我也一定会得到手。”

赵武灵王于是改穿胡人的服装。武灵王派王孙?去告诉公子成自己的意思,说:“我已经改穿胡服了,而且将要穿着它上朝,我希望王叔也改穿胡服。在家里听命于父母,在朝廷要听命于君王,这是自古至今公认的道理;子女不能违背父母,臣子不许抗拒君王,这是先王定下的通则。现在我下令改穿胡服,如果王叔您不穿它,我担心天下的人对此会有所议论。治理国家要有一定的原则,但要以有利于民众为出发点;处理政事有一定的法则,但首先的是政令能够顺利施行。所以,要想修明朝廷的德政,必须考虑普通民众的利益,要想执掌国家的政权首先要使贵族接受君命。现在我改穿胡服的目的,并不是想纵情恣欲只顾自己享乐。事情一旦开了头,就有成功的基础、等到事情成功以后,政绩才能显现出来。现在我担心王叔违背了从政的原则,以至助长贵族们对我的非议。何况我曾听说过,只要你做的事情有利于国家就不必顾忌别人说什么,依靠贵族来办事,就不会遭人非议。所以我希望仰仗王叔的威望,促成改穿胡服这件事的成功。我派王孙?特地来禀告您,希望您也穿上胡服。”

公子成再三拜谢说:“我本来已经听说大王改穿胡服这件事了,只是因我卧病在床,行动不便,因此没能尽快去拜见大王,当面陈述我的意见。现在大王您既然通知了我,我就理应大胆地尽我的一点愚忠。我听说,中原地区是聪明而有远见的人士居住的地方,是各种物资和财富聚集的地区,是圣贤对人进行教化的地方,是德政仁义普遍施行的地方,是读《诗》、《书》、《礼》、《乐》的地方,是各种奇巧技艺得以施展的地方,是各国诸侯不远千里前来观光的地方,是四方落后少数民族效仿学习的地方。现在大王却舍弃这些优秀文化,因袭落后部族的服装,这是改变传统教育方法,更新古代的道德准则,违背众人的心意,从而使学习的人背离了先王之道,抛弃了中原的先进文化。我希望大王您慎重地考虑这件事。”

王孙?把公子成的话报告给赵武灵王。武灵王说:“我就知道王叔反对这件事。”于是马上就去公子成家里,亲自向他阐述自己的观点:“大凡衣服是为了便于穿用,礼制是为了便于办事。因此圣贤之人观察当地的习俗然后制定与之相适应的措施,根据具体的情况来制定礼法,这样做既有利于民众,也有益于国家。剪掉头发,在身上刺花纹,两臂交错站立,衣襟向左掩,这是瓯越人民的风俗。染黑牙齿,在额头雕画,头戴鱼皮帽子,身穿缝纫粗拙的衣服,这是吴国的风俗。礼制和服饰虽然不同,但求其利国便民却是一致的。因此,地方不同,所采用的器物就不一样,情况不同,使用的礼制也有所改变。因此,圣贤的君主只制定有利于百姓的政策,但并不统一他们的器物用度;如果可以方便行事,礼制完全可以不相同。

儒生虽都师从同一老师,可是传下来的礼法却各不相同;中原地区风俗相同,但各国的政教不同,更何况地处偏僻山区,难道不更应该考虑便宜行事吗?所以说对于风俗礼制的取舍变化多端,即使聪明人也无法统一;不同地区的服式,即使圣贤君主也难以使其一致。偏僻的地方人们少见而多怪,孤陋寡闻的人喜欢争辩,不熟悉的事情不要轻易怀疑,对和自己不同的意见不非议,这才是无私地追求真理的态度。现在王叔您所说的是有关适应风俗的意见;我所说的则是如何改变旧的传统。现在,我国东面有黄河、漳水,是和齐国、中山共同拥有的边境,但却没有战船守御它。从常山到代郡、上党郡,东面与燕国和东胡接壤,西面与楼烦、秦国、韩国紧紧相邻,但我们没有骑兵部队防守。所以我准备制造战船,招募习于水战的居民,让他们来防守黄河、漳水;改穿胡服,练习骑马射箭,防备与燕国、东胡、楼烦、秦国、韩国的边境。从前简子不把自己限于晋阳和上党两个地方,襄子兼并了戎族和代郡,以抵御胡人。这些道理不论是愚笨之人还是聪明之人都明白。过去,中山国依仗齐国强大的军队的支持,侵犯掠夺我国的土地,掳掠囚禁我国的人民,引水围灌鄙城,假若不是祖宗神灵的保佑,鄙城几乎被攻破。先王对这事非常气愤,直到今天,他们的仇怨还没有报。现在我们推行'胡服骑射'的政策,从近处说,可以扼守上党这样形势险要的地方;从远处说,可以报中山侵略先王的仇恨。可王叔您却偏偏要因袭中原的旧俗,违背简子和襄子的遗愿,憎恶改变服式的做法,却忘记了国家曾遭受的耻辱,这决不是我期望您做的啊!

公子成听了,对武灵王大礼参拜谢罪,他说:“我太愚蠢了,竟没有体会到大王的良苦用心,所以才冒昧地说了一些世俗的言论。现在大王想要继承简子、襄子的意愿,实现先王和遗志,我怎么敢不服从命令呢!”公子成又拜了两拜。于是赵武灵王就赐给他胡服。

赵文劝谏武灵王说:“农夫辛勤耕作以供养君子,这是治理国家的根本;愚笨的人表达意见,明智的人加以决策,这是处理问题的方法;做臣子的不隐瞒自己的意见,做君王的不阻塞言路,这是国家的福分。我虽然愚笨,但还是希望竭尽自己的忠心。”

武灵王说:“替别人着想的人不应该过分苛求,竭尽忠心的人不能指责他的错误,您就直言吧。”赵文说:“适应时势顺从当地民俗,这是自古以来的法则;衣服有一定的款式这是礼法的规定;遵守法纪,不犯错误,这是老百姓的职责,这三个方面,都是古代圣贤的教导。现在大王您对这些都弃之不顾,去改穿远方胡人的衣服,改变古代的教化,改变古代的章程,所以我希望大王认真地考虑考虑。”

武灵王说:“你所说的只是世俗的见解。普通民众只是一味地沉溺于习惯世俗之中,而书呆子又总是拘泥于书本上的东西,这两种人,他们只能谨守职责,遵守法令而已,不能和他们一道谋长远的事业,建立开创之功。而且夏、商、周三个朝代虽然服装不同但却能统一天下;春秋五霸政教各异却能治理好国家。聪明人制订法令,愚蠢的人被法令制约;贤达的人改革习俗,而愚笨的人却拘泥于旧风陋俗。因此那些受世俗礼法制约的人,没有必要和他们交流思想;那些拘泥于旧风陋俗的人,没有必要向他们说明你的意图。所以习俗随时势而变,而礼法和这一变化了的习俗相统一,这才是圣人治国的根本原则啊!接到国家的政令就马上行动,遵守法制而抛弃个人私念,这才是老百姓的天职。真正有学问的人能听从意见而改变观点,真正通晓礼法的人能跟着时代的变化而变化。因此为自己着想的人不会兼顾他人,要改变时势就不能完全效法古代,您就放心吧!

赵造也去劝谏赵武灵王,他说:“不竭尽忠心,知而不言,这是奸臣一样的行为;为了私利去欺骗君主,这是有损于国家的做法。犯了奸佞罪的人处以死刑,危害国家的人诛灭宗族。这两点是上古圣王制定的刑法,也是作臣子的人所犯的最重的罪。我虽然愚笨,但愿尽自己的忠心,绝不逃避死亡。”武灵王说:“毫不保留地说出自己的想法而不加任何隐讳,这就是忠臣;不阻塞言路,虚心接受意见,这就叫明主。忠臣不畏惧危险,明主不拒绝臣子发表意见,您就坦然地说吧!

赵造说:“我听说过,圣贤之人不去变更民众的习俗而去教化他们,聪明的人不改变习俗而治理国家。根据民意进行教化,不费多大力气就能收到成效;根据不同的习俗治理国家,考虑问题简捷方便,做起来容易见到效果。现在大王您改变原来的服饰而不遵循习俗,改穿胡服而不顾世人的议论,这不是按照礼仪法则教化民众的方式。而且穿着奇装异服,会使人心思不正,习俗怪僻会扰乱民心。所以做国君的人不应去接受奇异怪僻的衣服,中原地区的人民不应效法蛮夷的生活方式,这不是按礼法要求来教化百姓的途径。况且遵循以往的法令不会出差错,按照旧有的礼节行事就不会生出邪念。我希望大王慎重考虑这件事情。”武灵王说:“自古至今,习俗都不同,我们要效法哪一个时候的呢?帝王的礼法也不是世代相承的,我们要遵循谁的礼法呢?伏羲和神农,对民众只是进行教化,而不诛杀;黄帝、尧、舜,虽然有了死刑,但并不诛连妻子儿女。到了夏、商、周三代圣王时,就观察当时的形势来建立法制,根据具体情况来制定礼俗。法度、政令都因时制宜,衣服器用都方便使用。所以治理国家不一定要走同一条路,只要对国家有利,不一定要效法古代。圣人的出现,不是因为互相承袭才统治天下的;夏朝和殷朝的衰亡,不会因为改变礼法而不灭亡。这样说来,不沿袭古法,不一定就要斥责,谨守旧礼陋俗也未必值得称赞。再说,如果服饰奇异就会使人心思不正的话,那么最遵守礼法的邹国和鲁国就不会有行为怪僻的人了;如果习俗怪僻就会使民众变坏的话,那么吴、越地区就不会出现出类拔萃的人才了。所以说圣人把便于穿着的叫衣服,把方便行事的就叫教化。行为举止上的一些礼节,服饰上的规定,只是用来让普通百姓取得一致,而不是用来衡量贤明与否的。因此,圣明的人能适应任何习俗,有才能的人能紧随时势的变化。有句谚语说:'按照书本来驾车的人,就不能充分发挥马的实际能力;采用古代的礼法来治理当今的国家,就不能符合当今社会的实际。'所以,遵循现成的制度建立的功业不可能超过当世,效法古人的作法,就不能够管理好现在的国家。您还是不要反对吧。”

 

 

《赵二·王立周绍为傅》

 

王立周绍为傅曰:“寡人始行县,过番吾,当子为子之时,践石以上者皆道子之孝。故寡人问子以璧,遗子以酒食,而求见子。子谒病而辞。人有言子者曰:‘父之孝子,君之忠臣也。’故寡人以子之知虑,为辩足以道人,危足以持难,忠可以写意,信可以远期。诗云‘服难以勇,治乱以知,事之计也。立傅以行,教少以学,义之经也。循计之事,失而累;访议之行,穷而不忧。’故寡人欲子之胡服以傅王乎。”

周绍曰:“王失论矣,非贱臣所敢任也。”王曰:“选子莫若父,论臣莫若君。君,寡人也。”周绍曰:“立傅之道六。”王曰:“六者何也?”周绍曰:“知虑不躁达于变,身行宽惠达于礼,威严不足以易于位,重利不足以变其心,恭于教而不快,和于下而不危。六者,傅之才,而臣无一焉。隐中不竭,臣之罪也。傅命仆官,以烦有司,吏之耻也。王请更论。”

王曰:“知此六者,所以使子。”周绍曰:“乃国未通于王胡服。虽然,臣,王之臣也,而王重命之,臣敢不听令乎?”再拜,赐胡服。

王曰:“寡人以王子为子任,欲子之厚爱之,无所见丑。御道之以行义,勿令溺苦于学。事君者,顺其意,不逆其志。事先者,明其高,不倍其孤。故有臣可命,其国之禄也。子能行是,以事寡人者毕矣。《书》云:‘去邪无疑,任贤勿贰。’寡人与子,不用人矣。”遂赐周绍胡服衣冠,贝带黄金师比,以傅王子也。

 

  1. 译文

 

赵武灵王立周绍为王子的傅佐之官,说:“寡人起初视察县邑,路过番吾,当时您还很年轻,比乘马石高的人都称道您的孝心。所以寡人把玉壁馈赠给您,把酒食赠予您,而要求拜见您。可是您托病推辞了。有人谈论您说:‘父亲的孝子,是君王的忠臣。’所以寡人认为您的智谋巧言完全可以引导别人,纯正的为人完全可以扶助危难,忠诚可以表露心意,守信可以长久不变。逸诗说:‘用勇气征服困难,用智慧治理动乱,这是对事情谋划的结果。设立辅佐之官根据品行,教导年轻人依靠学问,这是仁义的规范。遵循计谋办的事情,失败了而没有负担,经过咨询议沦的行动,处于困境而不忧愁。’所以寡人想让您穿上胡服辅佐王子。”

周绍说:“大王选择有失,不是臣下所敢担任的职务。”

赵武灵王说:“挑选儿子没有谁能赶得上父亲,选择臣子没有谁能赶得上国君。国君就是我。”

周绍说,“设立辅佐之官的标准有六条。”

赵武灵王说:“六条标准是什么?”

周绍说:“有智谋不狡猾通晓事物的变化,自身行为宽厚仁慈明白礼仪,威严不能改变他按照职位行使权力,重利不能够改变他的心意,对于教化恭谨而不放纵,对属下和蔼而不虚伪。具有这六条,才是辅佐的人才,可是臣下不具备一条。隐瞒实情不竭尽全力,是臣下的罪过。顺从君命玷污官职,而麻烦官吏,是官吏的耻辱。请君玉改变选择。”

赵武灵王说:“了解六条标准,所以委派您担任这个职位。”

周绍说:“如今国内的民众还没有明白君王穿胡服的意思。即使这样,臣下是君王的臣子,而君王又任命我重要职位,臣下敢不听从命令吗?”周绍再次拜谢了君王的信任,赵武灵王赏赐给他胡服。

赵武灵王说:“寡人把辅佐王子的事作为您的职责,想让您很好地爱护他,不要让他露出什么丑恶的地方。驾驭引导他实行仁义,不要让他因为沉溺于诵习之事而困苦。事奉国君的人,应该顺从君王的心意,不违背君王的意志。事奉先君的人,彰明先君的高尚,不背叛先君的遗孤。所以有这样的臣子可以任命,大概是国家的福气。您能做到这样,事奉寡人的职责就完成了。《尚书》说:‘去掉邪恶没有疑心,任用贤能没有贰心。’寡人用您,就不用别人了。”于是赏赐周绍胡人的衣服帽子、有装饰的革带、用黄金做成的胡带之钩,来辅佐王子。

 

 

《赵二·赵燕后胡服》

 

赵燕后胡服,王令让之曰:“事主之行,竭意尽力,微谏而不哗,应对而不怨,不逆上以自伐,不立私以为名。子道顺而不拂,臣行让而不争。子用私道者家必乱,臣用私义者国必危。反亲以为行,慈父不子;逆主以自成,惠主不臣也。寡人胡服,子独弗服,逆主罪莫大焉。以从政为累,以逆主为高,行私莫大焉。故寡人恐亲犯刑戮之罪,以明有司之法。”赵燕再拜稽首曰;“前吏命胡服,施及贱臣,臣以失令过期,更不用侵辱教,王之惠也。臣敬循衣服,以待今日。”

 

  1. 译文

 

赵燕迟迟不穿胡服,赵武灵王派人责备他说:“事奉君王的言行,应该竭心尽力,用含义深远的言辞纳谏而不喧哗,回答君王提出的问题而没有怨言,不违背君王的意愿而自夸功绩,不树立私人的威信借此扬名。做儿子的应该遵循教导,不违背父亲的心意,做臣子的应该行为谦让,不与君王争执。做儿子的使用不正当之道,家庭必定混乱,做臣子的使用不正当之义,国家必定危险。有反对父母的行为,慈爱的父亲也不把他当儿子看待;违背君王的意愿成就自己的事情,慈祥的君主也不把他当臣子。寡人改穿胡服,你唯独不穿,罪过没有比违背君王意愿更大的了。你把改穿胡服的政事作为负担,把违背君王的意愿作为高尚,推行私欲没有比这个更大的了。所以寡人担心你狍下遭受杀头的罪过,用以表明有司的法律严明。”

赵燕再拜叩头至地多时说:“前些日子,官吏命令我改穿胡服,君王的恩惠已经赐给臣下,臣下认为自己违反穿胡服的命令并超过了限期,可是君主不用刑罚而改用教诲,这是君王的恩惠。臣下敬请遵循改穿胡服,正等待君王下命令的日子。”

 

 

《赵二·王破原阳》

 

王破原阳,以为骑邑。牛赞进谏曰:“国有固籍,兵有常经。变籍则乱,失经则弱。今王破原阳,以为骑邑,是变籍而弃经也。且习其兵者轻其敌,便其用者易其难。今民便其用而王变之,是损君而弱国也。故利不百者不变俗,功不什者不易器。今王破卒散兵,以奉骑射,臣恐其攻获之利,不如所失之费也。”

王曰:“古今异利,远近易用。阴阳不同道,四时不一宜。故贤人观时,而不观于时;制兵,而不制于兵。子知官府之籍,不知器械之利;知兵甲之用,不知阴阳之宜。故兵不当于用,何兵之不可易?教不便于事,何俗之不可变?昔者先君襄主与代交地,城境封之,名曰无穷之门,所以昭后而期远也。今重甲循兵,不可以踰险;仁义道德,不可以来朝。吾闻信不弃功,知不遗时。今子以官府之籍,乱寡人之事,非子所知。”

牛赞再拜稽首曰:“臣敢不听令乎?”至遂胡服,率骑入胡,出于遗遗之门,踰九限之固,绝五径之险,至榆中,辟地千里。

 

  1. 译文

 

赵武灵王撤消原阳军队的旧编制,建立骑兵,把原阳作为训练骑射的基地。

 

牛赞进谏说:“国家有固定的法令,军队有长久不变的准则。改变法令国家就会混乱,夫去准则军队就会削弱。如今君王撤消原阳军队的昭编制,建立骑兵,把原阳作为训练骑射的基地,这是改变法令并抛弃准则的做法。况且熟习他们原来兵器装备的将士才能轻敌敢战,对器用感到方便的人,难事也会觉得很容易。如今民众对器用感到便于使用而君王却改变了它,这是损害君王声誉并削弱国家力量的做法。所以利益不到百倍不能改变风俗,功效不能增加十倍就不更换器具。如今君王拆散原来军队的编制,而奉行骑马射箭,臣下害怕它攻战获得的利益,赶不上所损失的费用。”

武灵王说:“古代和今天的利害不一致,边远和中原地区可以改换器用。阴阳的变化有不同的规律,四季的推移各有所宜。所以贤明的人观察时俗而不被时俗所牵制,制造兵器雨不被兵器所制约。您知道官府的法令,不知道改换器用的利益;您知道兵器铠甲的用途,不知道天时人事变化中所适宜采取的措施。所以兵器不适合应用,什么兵器不可以改换?教化不便于行事,什么风俗不可以改变?从前先君襄主的边境与代国接壤,就在边境筑城表示封疆的范围,名叫无穷之门,这是用来昭示后代希望他们开拓远地的意思。如今厚重的铠甲长长的兵器,是不能越过险要地形的;讲究仁义道德,是不能使胡人来臣服的。我听说讲信用不能抛弃功利,聪明的人不会放弃机会。如今您以官府的法令,扰乱寡人变服骑射、强兵拓地的大事,这些不是您能够了解的。”

牛赞再一次拜见武灵王叩头至地多时说:“臣下怎么敢不听从您的命令呢?”武灵王于是就让他穿上胡服,率领骑兵攻入胡地,从挺关出发,越过了九原坚固的要塞,跨过了井陉关的险地,到达榆中,开拓了千里疆土。

 

 

《赵三·赵惠文王三十年》

 

赵惠文王三十年,相都平君田单问赵奢曰:“吾非不说将军之兵法也,所以不服者,独将军之用众。用众者,使民不得耕作,粮食輓赁不可给也。此坐而自破之道也,非单之所为也。单闻之,帝王之兵,所用者不过三万,而天下服矣。今将军必负十万、二十万之众乃用之,此单之所不服也。”

马服曰:“君非徒不达于兵也,又不明其时势。夫吴干之剑,肉试则断牛马,金试则截盘匜;薄之柱上而击之,则折为三,质之石上而击之,则碎为百。今以三万之众而应强国之兵,是薄柱击石之类也。且夫吴干之剑材,难夫毋脊之厚,而锋不入;无脾之薄,而刃不断。兼有是两者,无钓(?)镡蒙须之便,操其刃而刺,则未入而手断。君无十余、二十万之众,而为此钓(?)镡蒙须之便,而徒以三万行于天下,君焉能乎?且古者四海之内,分为万国。城虽大,不过三百丈者。人虽众,不过三千家者。而以集兵三万,距此奚难哉!今取古之为万国者,分以为战国七,能具数十万之兵,旷日持久,数岁,即君之齐已。齐以二十万之众攻荆,五年乃罢。赵以二十万之众攻中山,五年乃归。今者齐韩相方,而国围攻焉,岂有敢曰,我其以三万救是者乎哉?今千丈之城,万家之邑相望也,而索以三万之众,围千丈之城,不存其一角,而野战不足用也,君将以此何之?”都平君喟然太息曰:“单不至也!

 

  1. 译文

 

赵惠文王三十年,相国安平君田单与赵奢交谈,他说:“我不是不喜欢将军您的用兵策略,让我不怎么敬佩的只是您使用的兵员太多。使用的兵员多,百姓就不能很好地耕种,粮食也要从别国卖入,远距离输送,不能保证军队供应,这是不攻自破、坐以待毙的办法,我不会这样做。我听说过,帝王用兵不超过三万人,天下就能归服。现在将军您每次一定要凭借十万乃至二十万的大量兵员才能作战,这是我所不佩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