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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策》10

时间: 来源于:国学院

顿弱却自顾自说了下去:大王以赫赫之威权,不能制住山东六国,却将威权施加于母后,囚禁她,臣私下认为,大王这样做不妥。秦王绕开话题说:你看寡人能否吞并六国吗?顿弱说:依形势而论,韩国扼天下之咽喉,魏国处天下之胸腹。大王若肯以万金之资,臣愿东往韩、魏,策动两国执政之臣听命于大王,从而使两国臣服,然后可图天下。秦王推托道:寡人国贫,恐怕无万金之财以资先生东游韩、魏。顿弱说:如今天下战乱纷纷,诸侯不是缔结合纵之约,就是采取连横之策。连横有利于秦,合纵有益于楚。秦一旦成为帝王,即富有天下,区区万金又有何足道!如果楚国成就了霸业,大王拥有万金又有何用?秦王深以为然,资以万金,令顿弱游说韩、魏,笼络两国主政之臣。顿弱到燕、赵之后,施行反间之计,除掉赵将李牧。后来齐王建入秦,燕、赵、魏、韩四国都归附于秦国,这些都是顿弱游说的结果。

 

 

《秦四·顷襄王二十年》

 

顷襄王二十年,秦白起拔楚西陵,或拔鄢、郢、夷陵,烧先王之墓。王徙东北,保于陈城。楚遂削弱,为秦所轻。于是白起又将兵来伐。楚人有黄歇者,游学博闻,襄王以为辩,故使于秦。说昭王曰:天下莫强于秦、楚,今闻大王欲伐楚,此犹两虎相斗而驽犬受其弊,不如善楚。臣请言其说。臣闻之:物至而反,冬夏是也。致至而危,累棋是也。今大国之地半天下,有二垂,此从生民以来,万乘之地未尝有也。先帝文王、庄王、王之身,三世而不接地于齐,以绝从亲之要。今王三使盛桥守事于韩,成桥以北入燕。是王不用甲,不伸威,而出百里之地,王可谓能矣。王又举甲兵而攻魏,杜大梁之门,举河内,拔燕、酸枣、虚、桃人,楚、燕之兵云翔不敢校,王之功亦多矣。王申息众二年,然后复之,又取蒲、衍、首垣,以临仁、平兵、小黄、济阳婴城,而魏氏服矣。王又割濮、磨之北属之燕,断齐、秦之要 ,绝楚、魏之脊。天下五合、六聚而不敢救也,王之威亦惮矣。王若能持功守威,省攻伐之心而肥仁义之诫,使无复后患,三王不足四,五伯不足六也。

王若负人徒之众,材兵甲之强,壹毁魏氏之威,而欲以力臣天下之主,臣恐有后患。《诗》云:靡不有初,鲜克有终。《易》曰:狐濡其尾。此言始之易,终之难也。何以知其然也?智氏见伐赵之利,而不知榆次之祸也;吴见伐齐之便,而不知干隧之败也。此二国者,非无大功也,设利于前,而易患于后也。吴之信越也,从而伐齐,既胜齐人于艾陵,还为越王禽于三江之浦。智氏信韩、魏,从而伐赵,攻晋阳之城,胜有日矣,韩、魏反之,杀智伯瑶于凿台之上,今王妒楚之不毁也,而忘毁楚之强魏也。臣为大王虑而不取。《诗》云:大武远宅不涉。从此观之,楚国,援也;邻国,敌也。《诗》云:他人有心,予忖度之。跃跃毚兔,遇犬获之。今王中道而信韩、魏之善王也,此正吴信越也。臣闻,敌不可易,时不可失。臣恐韩、魏之卑辞虑患,而实欺大国也。此何也?王既无重世之德于韩、魏,而有累世之怨矣。韩、魏父子兄弟接踵而死于秦者,百世矣。本国残,社稷坏,宗庙隳,刳腹折颐,首身分离,暴骨草泽,头颅僵仆,相望于境;父子老弱系虏,相随于路;鬼神狐祥无所食,百姓不聊生,族类离散,流亡为臣妾,满海内矣。韩、魏之不亡,秦社稷之忧也。今王之攻楚,不亦失乎!是王攻楚之日,则恶出兵?王将藉路于仇雠之韩、魏乎!兵出之日而王忧其不反也,是王以兵资于仇雠之韩、魏。王若不藉路于仇雠之韩、魏,必攻阳、右壤,随阳、右壤,此皆广川大水,山林溪谷不食之地,王虽有之,不为得地。是王有毁楚之名,无得地之实也。且王攻楚之日,四国必应悉起应王。秦、楚之构而不离,魏氏将出兵而攻留、方与、銍、胡陵、砀、萧、相,故宋必尽。齐人南面,泗北必举。此皆平原四达,膏腴之地也,而王使之独攻。王破楚于以肥韩、魏于中国而劲齐,韩、魏之强足以校于秦矣。齐南以泗为境,东负海,北倚河,而无后患,天下之国,莫强于齐。齐、魏得地葆利,而详事下吏,一年之后,为帝若未能,于以禁王之为帝有余。夫以王壤土之博,人徒之众,兵革之强,一举众而注地于楚,诎令韩、魏,归帝重于齐,是王失计也。

臣为王虑,莫若善楚。秦、楚合而为一,临以韩,韩必授首。王襟以山东之险,带以河曲之利,韩必为关中之候。若是,王以十成郑,梁氏寒心,许、鄢陵婴城,上蔡、召陵不往来也。如此,而魏亦关内侯矣。王一善楚,而关内二万乘之主注地于齐,齐之右壤可拱手而取也。是王之地一任两海,要绝天下也。是燕、赵无齐、楚,无燕、赵也。然后危动燕、赵,持齐、楚,此四国者,不待痛而服矣。

 

  1. 译文

 

楚襄王二十年,秦将白起攻陷楚国的西陵,另一支秦军攻陷鄢、郢、夷陵,放火焚烧楚国先君的陵墓,顷襄王被逼迁都于东北的陈城,以存社稷。楚自此而日渐削弱,为秦所轻。不久,白起又率军伐楚。

楚国有个名叫黄歇的人,游学各地,博学多闻,楚襄王认为他是大辩之才,于是派他出使秦国,以游说秦王。黄歇到秦国后对秦昭王说:天下诸侯实力,以秦、楚为最,如今听说大王想要伐楚,臣以为这样无异于两虎相争、最终说不定会让呆滞的猎犬占了便宜,大王倒不如与楚修好。臣请求说说其中的缘由。

臣听人这样说:物极必反,正如冬夏相替;安极而危,好比堆叠棋子。如今秦国据有天下半数土地,西北两方俱达到极边远之境,有史以来,没有哪个大国能与秦比肩而立。从先帝孝文王、庄襄王,到大王共历三代,从未忘记开疆拓土以求与齐接壤共边,从而切断诸侯合纵抗秦的交通之道。大王多次派盛桥到韩国担任监国要职,盛桥不负所托,并北燕之地入秦国,这样大王不用劳师动众,不用吹灰之力拓地百里。大王又发兵攻魏,封锁大梁城,占领河内,攻取南燕、酸枣、虚、桃人等地,楚、燕两国军队只是作壁上观,不敢与秦军交锋,大王之功也算不小了。此时假如大王能休兵两年,再出兵攻取蒲、衍、首垣,兵临仁、平丘,那么小黄、济阳之地将不战而降,魏氏俯首臣服。大王再割濮、磨以北之地与燕,加以拉拢,则掌握齐秦间的通道,斩断楚魏之间的联系,这样一来,山东诸国即使结聚联盟,也无法挽救其危亡的命运了。眼下大王威名正盛,倘能守成功业,停止攻伐而施行仁义,不仅免除后患,而且那三王就不愁变成四王,而五霸也不难变成六霸了。

反之,如果大王倚仗兵威,乘着击败魏国的余锐威服天下诸侯,臣担心秦国自此后患无穷。《诗经》是这样说的:凡事都有一个很好的开始,却少有圆满的结局。《易经》中也有类似的例子:狐狸涉水过河,开始时小心翼翼,生怕弄湿了尾巴,可是由于多种原因,到达对岸时还是把尾巴弄湿了。这些都说明了始易终难的道理。凭什么断定事理必然如此呢?有事实可据。智伯只看到攻打赵国很有利,可惜却没有注意到榆次之祸,吴王发现攻打齐国有利可图,可惜料不到有干遂之败。这两个国家都曾战功赫赫,只是由于贪图眼前利益,最终不免灭国亡身。吴王相信越国,放心地全力攻齐,取得了艾陵大捷,胜利归来却被越王擒杀于三江之浦;智伯轻信韩、魏,与之合力攻赵,围攻晋阳,不料大胜在即,韩、魏两军阵前倒戈杀智伯于凿台之上。如今大王念念不忘灭掉楚国,却没有注意到楚国的覆灭会增强魏国的实力。臣因而替大王深感忧虑。《诗经》中说:有威望的大国,不必征战,自能怀敌附远。以此来看,地处僻远的楚国应当是秦国的盟友,邻近之国方是肘腋之患。

《诗经》中又说:别人有害我之心,我应时刻提防,再狡猾的兔子,也躲不过猎犬的追捕。如今大王为韩、魏所惑而加以亲信,无异于吴王轻信越国,到头来后悔莫及。臣听说:敌人不可轻视,时机不容错过。臣认为韩、魏两国是担心亡国灭族才卑躬屈膝臣服于大王的,并非真心臣服,为什么积怨甚深,韩、魏两国人民的父子兄弟,历代死于秦人手中的不可胜数,国家残破,宗庙坍塌,百姓被剖腹毁容,身首异处,暴尸于荒野,触目可见,而被掳掠押送的,相随于路。鬼神无人供奉,而百姓无法生存,沦落为别人奴仆臣妾的,遍布诸侯各国。韩、魏不亡,秦国则永难安忱无忧,此时大王却全力攻楚,难道不是大大的失策吗?

何况大王出兵伐楚,将取道何处呢?大王不会向仇敌韩、魏借道吧?恐怕出兵之日,大王就开始担忧能否再回秦国了。借道两国,无异于大王把大批兵马拱手赠与韩、魏。如果大王不向两国借道,那只能攻打楚国随阳、右壤。而随阳、右壤都是高山大河、森林溪谷,人烟稀少,大王即使占有这些地方,又有什么用?徒有灭楚之名,而无得地之实。

况且大王攻打楚国之时,齐、赵、韩、魏四国势必乘虚而入。秦兵陷于楚战,无暇他顾,魏国必定攻取留、方与、胡陵、砀、萧、相等地,宋国故地尽属于魏。齐国南下攻取泗北之地,大王出兵击溃楚国,不料让他人坐收渔人之利,既扩张了韩、魏国土,又增强了齐国实力。韩、魏两国强大起来,就会与秦分庭抗礼。而齐国以泗水为西境,东临大海,北靠黄河,再无后顾之忧,将成为诸侯中的最强者。齐、魏获得土地保有利益,再加上官吏的悉心治理,一年之后虽然尚无能力称帝,但有足够的力量阻拦大王建号称帝。以大王疆土之广,民众之多,兵革之强,出兵与楚国结怨,反倒让韩、魏支持齐王称帝,这是大王失策之处。

臣诚心为大王考虑,最好是和楚国言归于好,和睦相处。秦楚一体,兵临韩境,韩必俯首称臣。大王据定崤山之险,保有河曲之利,韩国必然成了替秦伺察天下诸侯动静的吏属。这时大王以十万大兵进逼郑地,魏国必然震恐,许和鄢陵两城马上会闭城自守,上蔡、召陵都不和魏国往来。这样,魏国也就成为秦在东方的侦察官。大王一旦与楚国修好,韩、魏两国自会戮力攻齐,齐国右方的土地大王就垂手可得。这时秦之土地,自西海至东海,横绝天下。燕、赵与齐、楚相互隔绝,然后加以胁迫,四国不待出兵攻打,便会臣服于秦。

 

 

《秦四·或为六国说秦王》

 

或为六国说秦王曰:土广不足以为安,人众不足以为强。若土广者安,人众者强,则桀、纣之后将存。昔者赵氏亦尝强矣。曰赵强何若?举左案齐,举右案魏,厌案万乘之国,二国,千乘之宋也。筑刚平,工无东野,刍牧薪采莫敢窥东门。当是时,卫危于累卵,天下之士相从谋曰:吾将还其委质,而朝于邯郸之君乎!’于是天下有称伐邯郸者,莫不令朝行。魏伐邯郸,因退为逢泽之遇,乘夏车,称夏王,朝为天子,天下皆从。齐太公闻之,举兵伐魏,壤地两分,国家大危。梁王身抱质执璧,请为陈侯臣,天下乃释梁。郢威王闻之,寝不寐,食不饱,帅天下百姓,以与申缚遇于泗水之上,而大败申缚。赵人闻之至枝桑,燕人闻之至之格道。格道不通,平际绝。齐战败不胜,谋则不得,使陈毛释剑掫,委南听罪,西说赵,北说燕,内喻其百姓,而天下乃齐释。于是夫积薄而为厚,聚少而为多,以同言郢威王于侧纣之间。臣岂以郢威王为政衰谋乱以至于此哉?郢为强,临天下诸侯,故天下乐伐之也。

 

  1. 译文

 

有个人从六国的利益角度游说秦王说:国土辽阔不足以永保安定,人民众多不足以逞强恃能。如果认定土地广阔可永享太平,人民众多可长盛不衰,那么夏舛、商纣的后代便能世袭为君。过去赵氏盛极一时,东可以震慑齐国,西可以压制魏国,除了这两个万乘大国,还困住宋国。赵人筑起刚平城,使得卫都东门几乎没有郊野,卫人连放牧打柴都不敢迈出东门。其时卫国岌岌可危。这时天下游说之士相与谋划说:如今赵国大有威服天下的气势,若不及早有所作为,顷刻之间便危及自身,试问我们又怎甘心质子邯郸,向赵氏俯首称臣?于是有人倡议攻打赵国,诸侯便群起而应。晚上才发出命令,次日清早就行动起来。

魏惠王出兵攻破邯郸,在逢泽这个地方主持诸侯会盟,他乘坐夏车,自称夏王(隐然自诩为中原之主),率领诸侯朝见周天子。迫于威势,诸侯们不敢不从。

齐侯听说这回事后,出兵讨伐魏国。魏国丧师失地,濒于危亡。魏惠王不得已,带上重礼向齐侯请罪,表示愿意俯首称臣。诸侯们这才停止对魏国的打击。

可是楚威王听到齐侯有开始称霸就寝食难安,便统率各路诸侯与齐将申缚大战于泗水之上,大败齐军。赵人乘势占领枝桑,燕人则出兵攻占了格道,隔绝齐国平际之途。齐国欲战不能,欲谋不得,只好以陈毛为使,南下请罪于楚王,同时对赵、燕两国好言相求,在国内安抚人民,这样天下诸侯才放弃对齐的穷追猛打。

积薄渐厚,积少成多,楚威王渐渐得势,又成为众矢之的。这难道是因为楚威王政治腐败、谋略失误吗?这是因为楚王好勇逞强、妄自尊大啊!

 

 

《秦五·谓秦王》

 

谓秦王曰:臣窃惑王之轻齐易楚,而卑畜韩也。臣闻,王兵胜而不骄,伯主约而不忿。胜而不骄,故能服世;约而不忿,故能从邻。今王广德魏、赵,而轻失齐,骄也;战胜宜阳,不恤楚交,忿也。骄忿非伯主之业也。臣窃为大主虑之而不取也。《诗》云:靡不有初,鲜克有终。故先王之所重者,唯始与终。何以知其然?昔智伯瑶残范、中行,围逼晋阳,卒为三家笑。吴王夫差栖越于会稽,胜齐于艾陵,为黄池之遇,无礼于宋,遂与勾践禽,死于干隧。梁君伐楚胜齐,制赵、韩之兵,驱十二诸侯以朝天子于孟津,后子死,自布冠而拘于秦。三者非无功也,能始而不能终也。

今王破宜阳,残三川,而使天下之士不敢言;雍天下之国,徙西周之疆,而世主不敢交阳侯之塞;取董棘,而韩、楚之兵不敢进。王若能为此尾,则三王不足四,五伯不足六。王若不能为此尾,而有后患,则臣恐诸侯之君,河、济之士,以王为吴、智之事也。

《诗》云:行百里者半于九十。此言末路之难。今大王皆有骄色,以臣之心观之,天下之事,依世主之心,非楚受兵,必秦也。何以知其然也?秦人援魏以拒楚,楚人援韩以拒秦,四国之兵敌,而未能复战也。齐、宋在绳墨之外以为权,故曰先得齐、宋者伐秦。秦先得齐、宋,则韩氏铄;韩氏铄,则楚孤而受兵也。楚先得齐,则魏氏铄;魏氏铄,则秦孤而受兵矣。若随此计而行之,则两国者必为天下笑矣。

 

  1. 译文

 

有人对秦武王说:臣私下十分疑惑大王何故轻视齐、楚,而且待韩国就象对待奴仆,极不礼貌。臣听过这样的话,胜而不骄是王者作为,败而不忿是霸主胸襟。胜而不骄,故能服众;败而不忿,才能与周围和睦共处。现在大王很看重和魏、赵两国的关系,不惜广施恩德,可却淡薄与齐国的交往,这可是骄傲的表现;取得宜阳大捷,就疏远楚国,这是忿怒的原因。骄忿难以成就霸业,臣私下认为大王应当加以深思,不该这样做。

《诗经》上说:做任何事情总有个开头,但是很少能做到善始善终。因此先王要特别注重善始善终。过去智伯灭掉范、中行氏,又围攻晋阳以求灭赵,结果为韩、赵、魏三家所灭;吴王夫差把越王勾践围困在会稽山上,又在艾陵一役中大败齐国,后来在黄池(地名)主持诸侯会盟,对宋无礼最后为勾践所擒,死在干隧这个地方;魏惠王当年更是盛极一时,伐楚胜齐,使韩、赵屈服,还邀集十二家诸侯朝天子于孟津(地名),最后太子死于马陵(地名)一役,自己为形势所迫,素衣布冠为秦所囚。这三人当初都建有赫赫战功,只因不能将谨慎贯彻于始终,才招致后来的惨败。

如今秦国攻破宜阳,占领三川,使得天下策士惶恐震惧、闭口无言;隔绝诸侯之间的呼应,使东、西二周疆界因秦兵的进逼而屡屡更改,使各路诸侯不敢聚合策划图谋秦国;还夺取了黄棘这地,使韩、楚之兵不敢西进。既已取得这样的成就,大王如果兢兢业业,谨慎到底,王霸之业可指日而待。假如慎始而不能克终,就会后患无穷。臣担心诸侯之君,河、济一带的有识之士会认为大王步夫差、智伯之后尘。

《诗经》上说:走一百里路,即使走了九十里还只是一半。着重指出走最后一段道路是十分艰难的。如今大王常常有骄傲的情绪,臣曾经留心观察,方今天下之事,根据诸侯的心意,不是联合对付楚国,就是并力收拾秦国。何以见得?秦人援魏抗楚,楚人援韩抗秦,只因势均力敌,正处在相恃不下的局面。而宋、齐两国置身四国之外,就显得举足轻重。因此可以断言秦、楚两国谁先争取到宋、齐,谁就能取得最后的成功。秦国如果争得两家外援,就能遏制削弱韩国;韩国受到遏制,那么楚国便孤立无援而遭到打击;假如楚国先得到齐国的援助,魏国就会衰败,魏国衰败之后,秦国就会陷入孤立,饱受战祸。如果按这条路走下去的话,那么秦、楚两国必然有一方遭受败亡之辱。

 

 

《秦五·秦王与中期争论》

 

秦王与中期争论,不胜。秦王大怒,中期徐行而去。或为中期说秦王曰:悍人也。中期适遇明君故也,向者遇桀、纣,必杀之矣。秦王因不罪。

 

  1. 译文

 

秦昭王与大臣中期争论,结果昭王理屈辞穷,不由勃然大怒,中期却不卑不亢,从容不迫地离开。有人替中期向昭王分辩道:中期可真是个直言无忌的人,幸亏碰到贤明的君主,如果生在夏桀、商纣之世,必无幸免。秦王一听,怒气顿消,竟然没有怪罪中期。

 

 

《秦五·献则谓公孙消》

 

献则渭公孙消曰:公,大臣之尊者也,数伐有功。所以不为相者,太后不善公也。辛戎者,太后之所亲也。今亡于楚,在东周。公何不以秦、楚之重,资而相之于周乎?楚必便之矣。是辛戎有秦、楚之重,太后必悦公,公相必矣。

 

  1. 译文

 

献则对公孙消说:您是大臣中最受尊重的人,数次出征都建立了战功。之所以没有做到秦国相国,是因为秦孝文后对您不好。辛戎是太后最亲近的人,如今从楚国逃亡,住在东周。您为什么不借助秦、楚两国的势力,去帮助他并使他在东周做相国呢2将来楚国也必定拿重礼感谢您。这样辛戎就有了秦、楚的势力做后盾,秦孝文后也必定喜欢您,将来您做相国是肯定的了。

 

 

《秦五·楼啎约秦魏》

 

楼啎约秦、魏,魏太子为质,纷疆欲败之。谓太后曰:国与还者也,败秦而利魏,魏必负之。负秦之日,太子为粪矣。太后坐王而泣。王因疑于太子,令之留于酸枣。楼子患之。昭衍为周之梁,楼子告之。昭衍见梁王,梁王曰:何闻?”曰:闻秦且伐魏。王曰:为期与我约矣。曰:秦疑于王之约,以太子留酸枣而不之秦。秦王之计曰:魏不与我约,必攻我;我与其处而待之见攻,不如先伐之。以秦强折节而下与国,臣恐其害于东周。” 

 

  1. 译文

 

楼梧使秦、魏两国结成联盟,魏王打算让魏太子到秦国去做人质,纷强想破坏这件事情。就去对魏太后说:国家之间的关系反复无常,如果一件事对秦国有害而对魏国有利,魏国自然要背弃秦国。背离秦国的那一天,太子的身价必定卑贱如同粪土了。太后让魏王坐下,自己便哭泣起来。于是魏王对太子为人貭的事产生了疑虑。这时,昭衍为周室的事正好来到犬梁,楼梧把魏王不肯让太子做人质的事告诉了他。昭衍来见魏王,魏王说:听到什么消息了?昭衍说:听说秦国打算进攻魏国。魏王说:送太子做人质的事已经定好截期了,秦玉与我有约在先。昭衍说:秦国怀疑大王的信约,因为您把太子留在酸枣不肯让他到秦园去。秦玉曾核讨说:魏国不与我践约,必定要进攻我;我与其在这里等他们来进攻,不如先去进攻他们。以泰国的强大,改变主意而去联合盟国,我唯恐他们将先取道东周。

 

 

《秦五·濮阳人吕不韦贾于邯郸》

 

濮阳人吕不韦贾于邯郸,见秦质子异人,归而谓父曰:耕田之利几倍?”曰:十倍。”“珠玉之赢几倍?”曰:百倍。”“立国家之主赢几倍?”曰:无数。曰:今力田疾作,不得暖衣余食;今建国立君,泽可以遗世。愿往事之。

秦之异人质于赵,处于(户卯)城。故往说之口:子傒有承国之业,又有母在中。今子无母于中,外托于不可知之国,一日倍约,自为粪土。今子听吾计事,求归,可以有秦国。吾为子使秦,必来请子。

乃说秦王后弟阳泉君曰:君之罪至死,君知之乎?君之门下无不居高尊位,太子门下无贵者。君之府藏珍珠宝玉,君之骏马盈外厩,美女充后庭。王之春秋高,一日山陵崩,太子用事,君危于累卵,而不寿于朝生。说有可以一切而使君富贵千万岁,其宁于太山四维,必无危亡之患矣。阳泉君避席,请闻其说。不韦曰:王年高矣,王后无子,子傒有承国之业,士仓又辅之。王一日山陵崩,子傒立,士仓用事,王后之门,必生蓬蒿。子异人贤材也,弃在于赵,无母于内,引领西望,而愿一得归。王后诚请而立之,是子异人无国而有国,王后无子而有子也。阳泉君曰:然。入说王后,王后乃请赵而归之。

赵未之遣,不韦说赵曰:子异人,秦之宠子也,无母于中,王后欲取而子之。使秦而欲屠赵,不顾一子而留计,是抱空质也。若使子异人归而得立,赵厚送遣之,是不敢倍德畔施,是自为德讲。秦王老矣,一日晏驾,虽有子异人,不足以结秦。赵乃遣之。

异人至,不韦使楚服而见。王后悦其状,高其知,曰:吾楚人也。而自子之,乃变其名曰楚,王使子诵,子曰:少弃捐在外,尝无师傅所教学,不习于诵。王罢之,乃留止。间曰:陛下尝轫车于赵矣,赵之豪桀,得知名者不少。今大王反国,皆西面而望。大王无一公之使以存之,臣恐其皆有怨心。使边境早闭晚开。王以为然,奇其计。王后劝立之。王乃召相,令之曰:寡人子莫若楚。立以为太子。

子楚立,以不韦为相,号曰文信侯,食蓝田十二县。王后为华阳太后,诸侯皆致秦邑。

 

  1. 译文

 

濮阳商人吕不韦到邯郸去做买卖,见到秦国入赵为质的公子异人,回家便问父亲:农耕获利几何?其父亲回答说:十倍吧。他又问:珠宝买卖赢利几倍?答道:一百倍吧。他又问:如果拥立一位君主呢?他父亲说:这可无法计量了。吕不韦说:如今即便我艰苦工作,仍然不能衣食无忧,而拥君立国则可泽被后世。我决定去做这笔买卖。

秦公子异人这时正在赵国为质,住在?城这个地方,吕不韦前往拜谒说:公子?有继承王位的资格,其母又在宫中。如今公子您既没有母亲在宫内照应,自身又处于祸福难测的敌国,一旦秦赵开战,公子您的性命将难以保全。如果公子听信我,我倒有办法让您回国,且能继承王位。我先替公子到秦国跑一趟,必定接您回国。

于是,吕不韦前去游说秦孝文王王后华阳夫人的弟弟阳泉君说:阁下可知?阁下罪已至死!您门下的宾客无不位高势尊,相反太子门下无一显贵。而且阁下府中珍宝、骏马、佳丽多不可数,老实说,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如今大王年事已高,一旦驾崩,太子执政,阁下则危如累卵,生死在旦夕之间。小人倒有条权宜之计,可令阁下富贵万年且稳如泰山,绝无后顾之忧。阳泉君赶忙让座施礼,恭敬地表示请教。吕不韦献策说:大王年事已高,华阳夫人却无子嗣,有资格继承王位的子?继位后一定重用秦臣士仓,到那时王后的门庭必定长满蒿野草,萧条冷落。现在在赵国为质的公子异人才德兼备,可惜没有母亲在宫中庇护,每每翘首西望家邦,极想回到秦国来。王后倘若能立异人为太子,这样一来,不是储君的异人也能继位为王,他肯定会感念华阳夫人的恩德,而无子的华阳夫人也因此有了日后的依靠。阳泉君说:对,有道理!便进宫说服王后,王后便要求赵国将公子异人遣返秦国。

赵国不肯放行。吕不韦就去游说赵王:公子异人是秦王宠爱的儿郎,只是失去了母亲照顾,现在华阳王后想让他作儿子。大王试想,假如秦国真的要攻打赵国,也不会因为一个王子的缘故而耽误灭赵大计,赵国不是空有人质了吗?但如果让其回国继位为王,赵国以厚礼好生相送,公子是不会忘记大王的恩义的,这是以礼相交的作法。如今孝文王已经老迈,一旦驾崩,赵国虽仍有异人为质,也没有资历与秦相国亲近了。于是,赵王就将异人送回秦国。

公子异回国后,吕不韦让他身着楚服晋见原是楚国人的华阳夫人。华阳夫人对他的打扮十分高兴,认为他很有心计,并特地亲近说:我是楚国人。于是把公子异人认作儿子,并替他更名为。秦王令异人试诵诗书。异人推辞说:孩儿自小生长于赵国,没有师傅教导传习,不长于背诵。秦王也就罢了,让他留宿宫中。一次,异人乘秦王空闲时,进言道:陛下也曾羁留赵国,赵国豪杰之士知道陛下大名的不在少数。如今陛下返秦为君,他们都惦念着您,可是陛下却连一个使臣未曾遣派去抚慰他们。孩儿担心他们会心生怨恨之心。希望大王将边境城门迟开而早闭,防患于未然。秦王觉得他说话极有道理,为他的奇谋感到惊讶。华阳夫人乘机劝秦王立之为太子。秦王召来丞相,下诏说:寡人的儿子数子楚最能干。于是立异人为太子。

公子楚做了秦王以后,任吕不韦为相,封他为文信侯,将蓝田十二县作为他的食邑。而王后称华阳太后,诸侯们闻讯都向太后奉送了养邑。

 

 

《秦五·文信侯欲攻赵以广河间》

 

文信侯欲攻赵以广河间,使刚成君蔡泽事燕三年,而燕太子质于秦。文信侯因请张唐相燕,欲与燕共伐赵,以广河间之地。张唐辞曰:燕者必径于赵,赵人得唐者,受百里之地。文信侯去而不快。少庶子甘罗曰:君侯何不快甚也?”文信侯曰:吾令刚成君蔡泽事燕三年,而燕太子已入质矣。今吾自请张卿相燕,而不肯行。甘罗曰:臣行之。文信侯叱去曰:我自行之而不肯,汝安能行之也?”甘罗曰:夫项櫜生七岁而为孔子师,今臣生十二岁于兹矣,君其试臣,奚以遽言叱也?”

甘罗见张唐曰:卿之功,孰与武安君?”唐曰:武安君战胜攻取,不知其数;攻城堕邑,不知其数。臣之功不如武安君也。甘罗曰:卿明知功之不如武安君欤?”曰:知之。”“应侯之用秦也,孰与文信侯专?”曰:应侯不如文信侯专。曰:卿明知为不如文信侯专欤?”曰:知之。甘罗曰:应侯欲伐赵,武安君难之,去咸阳七里,绞而杀之。今文信侯自请卿相燕,而卿不肯行,臣不知卿所死之处矣!”唐曰:请因孺子而行!”令库具车,厩具马,府具币,行有日矣。甘罗谓文信侯曰:借臣车五乘,请为张唐先报赵。

见赵王,赵王郊迎。谓赵王曰:闻燕太子丹之入秦与?”曰:闻之。”“闻张唐之相燕与?”曰:闻之。”“燕太子入秦者,燕不欺秦也。张唐相燕者,秦不欺燕也。秦、燕不相欺,则伐赵,危矣。燕、秦所以不相欺者,无异故,欲攻赵而广河间也。今王资臣五城以广河间,请归燕太子,与强赵攻弱燕。赵王立割五城以广河间,归燕太子。赵攻燕,得上谷三十六县,与秦什一。

 

  1. 译文

 

文信侯吕不韦想攻打赵国以扩张他在河间的封地,他派刚成君蔡泽在燕国作大臣,经过三年努力,燕太子丹入秦为质。文信侯又请秦人张唐到燕国作相国,以联合燕国攻伐赵国、扩大他在河间的封地。张唐推辞说:到燕国去必须取道于赵国,由于过去伐赵结下仇怨,赵国正悬赏百里之地抓我。文信侯很不高兴地令他退下。少庶子甘罗问:君侯为什么这般不高兴呢?文信侯说:我让刚成君蔡泽到燕国做了几年工作,使太子丹入朝为质,一切就绪了,现在我亲自请张唐到燕国为相,他竟推辞不去!甘罗说:我有办法让他去。文信侯厉声斥到:走开!我亲自出马他尚且无动于衷,你还能有什么办法!甘罗辩解说:古时项七岁时即为孔子师,我今年已十二岁了,君侯为何不让我去试一试,为何不由分说便呵斥于我呢!

于是甘罗拜谒张唐,问他:阁下认为您的功勋比武安君如何?张唐说:武安君战功赫赫,攻城略地,不可胜数,我张唐不如他。甘罗问:阁下果真自知功不及武安君吗?张唐答道:是的甘罗又问:阁下您看,当年执掌秦政的应侯范睢与今日文信侯相比,哪一个权势更大?张唐说:应该不如文信侯。甘罗问:阁下确认这一点吗?张唐说:是的。甘罗说:当年应侯想攻打赵国,可武安君阻拦他,结果应侯在离咸阳七里处绞死武安君。现在文信侯亲自请您去燕国任相,阁下却左右不肯,我不知道阁下身死何地啊!张唐沉吟道:那就麻烦您跟文信侯说我张唐乐意接受这一使命。于是他让人准备车马盘缠,择日起程。甘罗又去跟文信侯说:请君侯替我备五辆车子,让我先去赵国替张唐打通关节。

于是甘罗去见赵王,赵王亲自到郊外迎接他。甘罗问道:大王听说太子丹入秦为质的事吗?赵王说:也听到了风声。甘罗分析道:太子丹到秦国,燕国就不敢背叛秦;张唐在燕,秦国也不会欺辱燕国。秦、燕相亲,就是为了伐赵,赵国就危险了。秦、燕相好,别无他故,只是为了攻伐赵国,扩张河间地盘而已。为大王计,若能送给我五座城邑去拓展河间之地,就能使秦国遣还太子丹,并且联合赵国一道攻打燕国。赵王当即割让五座城邑,秦国也打发太子丹归燕。赵国攻打燕国,得上谷三十六县,分给秦国十分之一的土地。

 

 

《秦五·文信侯出走》

 

文信侯出走,与司空马之赵,赵以为守相。秦下甲而攻赵。司马空说赵王曰:文信侯相秦,臣事之,为尚书,习秦事。今大王使守小官,习赵事。请为大王设秦、赵之战,而亲观其孰胜。赵孰与秦大?”曰:不如。”“民孰与之众?”曰:不如。”“金钱粟孰与之富?”曰:弗如。”“国孰与之治?”曰:不如。”“相孰与之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