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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绝书》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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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越绝请籴内传第六

 

昔者,越王句践与吴王夫差战,大败,保栖于会稽山上,乃使大夫种求行成于吴。吴许之。越王去会稽,入官于吴。三年,吴王归之。大夫种始谋曰:“昔者吴夫差不顾义而媿吾王。种观夫吴甚富而财有余,其刑繁法逆,民习于战守,莫不知也。其大臣好相伤,莫能信也。其德衰而民好负善。且夫吴王又喜安佚而不听谏,细诬而寡智,信谗谀而远士,数伤人而亟亡之,少明而不信人,希须臾之名而不顾后患。君王盍少求卜焉?” 越王曰:“善。卜之道何若?”大夫种对曰:“君王卑身重礼,以素忠为信,以请籴于吴,天若弃之,吴必许诺。”

于是乃卑身重礼,以素忠为信,以请于吴。将与,申胥进谏曰:“不可。夫王与越也,接地邻境,道径通达,仇雠敌战之邦,三江环之,其民无所移,非吴有越,越必有吴。且夫君王兼利而弗取,输之粟与财,财去而凶来,凶来而民怨其上,是养寇而贫邦家也。与之不为德,不若止。且越王有智臣曰范蠡,勇而善谋,将修士卒,饰战具,以伺吾间也。胥闻之,夫越王之谋,非有忠素。请籴也,将以此试我,以此卜要君王,以求益亲,安君王之志。我君王不知省也而救之,是越之福也。”吴王曰:“我卑服越,有其社稷。句践既服为臣,为我驾舍,却行马前,诸侯莫不闻知。今以越之饥,吾与之食,我知句践必不敢。”申胥曰:“越无罪,吾君王急之,不遂绝其命,又听其言,此天之所反也。忠谏者逆,而谀谏者反亲。今狐雉之戏也,狐体卑而雉惧之。夫兽虫尚以诈相就,而况于人乎?”吴王曰:“越王句践有急,而寡人与之,其德章而未靡,句践其敢与诸侯反我乎?”申胥曰:“臣闻圣人有急,则不羞为人臣仆,而志气见人。今越王为吾浦伏约辞,服为臣下,其执礼过,吾君不知省也而已,故胜威之。臣闻狼子野心,仇雠之人,不可亲也。夫鼠忘壁,壁不忘鼠,今越人不忘吴矣!胥闻之,拂胜,则社稷固,谀胜,则社稷危。胥,先王之老臣,不忠不信,则不得为先王之老臣。君王胡不览观夫武王之伐纣也?今不出数年,鹿豕游于姑胥之台矣。”

太宰嚭从旁对曰:“武王非纣臣耶?率诸侯以杀其君,虽胜,可谓义乎?”申胥曰:“武王则已成名矣。”太宰嚭曰:“亲僇主成名,弗忍行。”申胥曰:“ 美恶相入,或甚美以亡,或甚恶以昌,故在前世矣。嚭何惑吾君王也?”太宰嚭曰:“申胥为人臣也,辨其君何必翙翙乎?”申胥曰:“太宰嚭面谀以求亲,乘吾君王,币帛以求,威诸侯以成富焉。今我以忠辨吾君王。譬浴婴儿,虽啼勿听,彼将有厚利。嚭无乃谀吾君王之欲,而不顾后患乎?”吴王曰:“嚭止。子无乃向寡人之欲乎?此非忠臣之道。”大宰嚭曰:“臣闻春日将至,百草从时。君王动大事,群臣竭力以佐谋。”

因逊遯之舍,使人微告申胥于吴王曰:“申胥进谏,外貌类亲,中情甚疏,类有外心。君王常亲睹其言也,胥则无父子之亲、君臣之施矣。”吴王曰:“夫申胥,先王之忠臣,天下之健士也。胥殆不然乎哉!子毋以事相差,毋以私相伤,以动寡人,此非子所能行也。 ”太宰嚭对曰:“臣闻父子之亲,张户别居,赠臣妾、马牛,其志加亲,若不与一钱,其志斯疏。父子之亲犹然,而况于士乎?且有知不竭,是不忠,竭而顾难,是不勇,下而令上,是无法。”

吴王乃听太宰嚭之言,果与粟。申胥逊遯之舍,叹曰:“于乎嗟!君王不图社稷之危,而听一日之说。弗对,以斥伤大臣,而王用之。不听辅弼之臣,而信谗谀容身之徒,是命短矣!以为不信。胥愿廓目于邦门,以观吴邦之大败也。越人之入,我王亲为禽哉!”

太宰嚭之交逢同,谓太宰嚭曰:“子难人申胥,请为卜焉。”因往见申胥,胥方与被离坐。申胥谓逢同曰:“子事太宰嚭,又不图邦权而惑吾君王,君王之不省也,而听众彘之言。君王忘邦,嚭之罪也。亡日不久也。”逢同出,造太宰嚭曰:“今日为子卜于申胥,胥诽谤其君不用胥,则无后。而君王觉而遇矣。”谓太宰嚭曰:“子勉事后矣。吴王之情在子乎?”太宰嚭曰: “智之所生,不在贵贱长少,此相与之道。”

逢同出见吴王,惭然有忧色。逢同垂泣不对。吴王曰:“夫嚭,我之忠臣,子为寡人游目长耳,将谁怨乎?”逢同对曰:“臣有患也。臣言而君行之,则无后忧。若君王弗行,臣言而死矣!”王曰:“子言,寡人听之。”逢同曰:“今日往见申胥,申胥与被离坐,其谋惭然,类欲有害我君王。今申胥进谏类忠,然中情至恶,内其身而心野狼。君王亲之不亲?逐之不逐?亲之乎?彼圣人也,将更然有怨心不已。逐之乎?彼贤人也,知能害我君王。杀之为乎?可杀之,亦必有以也。”吴王曰:“今图申胥,将何以?”逢同对曰:“君王兴兵伐齐,申胥必谏曰不可,王无听而伐齐,必大克,乃可图之。”

于是吴王欲伐齐。召申胥,对曰:“臣老矣,耳无闻,目无见,不可与谋。”吴王召太宰嚭而谋,嚭曰:“善哉,王兴师伐齐也。越在我犹疥癣,是无能为也。”吴王复召申胥而谋,申胥曰:“臣老矣,不可与谋。”吴王请申胥谋者三,对曰:“臣闻愚夫之言,圣主择焉。胥闻越王句践罢吴之年,宫有五灶,食不重味,省妻妾,不别所爱,妻操斗,身操概,自量而食,适饥不费,是人不死,必为国害!越王句践食不杀而餍,衣服纯素,不袀不玄,带剑以布,是人不死,必为大故。越王句践寝不安席,食不求饱,而善贵有道,是人不死,必为邦宝。越王句践衣弊而不衣新,行庆赏,不刑戮,是人不死,必成其名。越在我,犹心腹有积聚,不发则无伤,动作者有死亡。欲释齐,以越为忧。”吴王不听,果兴师伐齐,大克。还,以申胥为不忠,赐剑杀申胥,髡被离。

申胥且死,曰:“昔者桀杀关龙逢,纣杀王子比干。今吴杀臣,参桀纣而显吴邦之亡也。”王孙骆闻之,旦即不朝。王召骆而问之:“子何非寡人而旦不朝? ”王孙骆对曰:“臣不敢有非,臣恐矣。”吴王曰:“ 子何恐?以吾杀胥为重乎?”王孙骆对曰:“君王气高,胥之下位而杀之,不与群臣谋之,臣是以恐矣。”王曰:“我非听子而杀胥,胥乃图谋寡人。”王孙骆曰: “臣闻君人者,必有敢言之臣,在上位者,必有敢言之士。如是,即虑日益进而智益生矣。胥,先王之老臣,不忠不信,不得为先王臣矣。”王意欲杀太宰嚭,王孙骆对曰:“不可。王若杀之,是杀二胥矣。”吴王近骆如故。

太宰嚭又曰:“图越,虽以我邦为事,王无忧。 ”王曰:“寡人属子邦,请早暮无时。”太宰嚭对曰: “臣闻驷马方驰,惊前者斩,其数必正。若是,越难成矣。”王曰:“子制之,断之。”

居三年,越兴师伐吴,至五湖。太宰嚭率徒谓之曰。谢战者五父。越王不忍,而欲许之。范蠡曰:“君王图之廊庙,失之中野,可乎?谋之七年,须臾弃之。王勿许,吴易兼也。”越王曰:“诺。”居军三月,吴自罢。太宰嚭遂亡,吴王率其有禄与贤良遯而去。越追之,至余杭山,禽夫差,杀太宰嚭。越王谓范蠡:“杀吴王。”蠡曰:“臣不敢杀主。”王曰:“刑之。”范蠡曰:“臣不敢刑主。”越王亲谓吴王曰:“昔者上苍以越赐吴,吴不受也。夫申胥无罪,杀之。进谗谀容身之徒,杀忠信之士。大过者三,以至灭亡,子知之乎? ”吴王曰:“知之。”越王与之剑,使自图之。吴王乃旬日而自杀也。越王葬于卑犹之山,杀太宰嚭、逢同与其妻子。

 

 

《卷六·越绝外传纪策考第七

 

昔者,吴王阖庐始得子胥之时,甘心以贤之,以为上客,曰:“圣人前知乎千岁,后睹万世。深问其国,世何昧昧,得无衰极?子其精焉,寡人垂意,听子之言。”子胥唯唯,不对。王曰:“子其明之。”子胥曰:“对而不明,恐获其咎。”王曰:“愿一言之,以试直士。夫仁者乐,知者好。诚。秉礼者探幽索隐。明告寡人。”子胥曰:“难乎言哉!邦其不长,王其图之。存无忘倾,安无忘亡。臣始入邦,伏见衰亡之证,当霸吴厄会之际,后王复空。”王曰:“何以言之?”子胥曰:“后必将失道。王食禽肉,坐而待死。佞谄之臣,将至不久。安危之兆,各有明纪。虹蜺牵牛,其异女,黄气在上,青黑于下。太岁八会,壬子数九。王相之气,自十一倍。死由无气,如法而止。太子无气,其异三世。日月光明,历南斗。吴越为邻,同俗并土,西州大江,东绝大海,两邦同城,相亚门户,忧在于斯,必将为咎。越有神山,难与为邻。愿王定之,毋泄臣言。”

吴使子胥救蔡,诛疆楚,笞平王墓,久而不去,意欲报楚。楚乃购之千金,众人莫能止之。有野人谓子胥曰:“止!吾是于斧掩壶浆之子,发箪饭于船中者。 ”子胥乃知是渔者也,引兵而还。故无往不复,何德不报。渔者一言,千金归焉,因是还去。

范蠡兴师战于就李,阖庐见中于飞矢,子胥还师,中媿于吴,被秦号年。至夫差复霸诸侯,兴师伐越,任用子胥。虽夫差骄奢,释越之围。子胥谏而诛。宰嚭谀心,卒以亡吴。夫差穷困,请为匹夫。范蠡不许,灭于五湖。子胥策于吴,可谓明乎!

昔者,吴王夫差兴师伐越,败兵就李。大风发狂,日夜不止。车败马失,骑士堕死。大船陵居,小船没水。吴王曰:“寡人昼卧,梦见井嬴溢大,与越争彗,越将扫我,军其凶乎?孰与师还?”此时越军大号,夫差恐越军入,惊骇。子胥曰:“王其勉之哉,越师败矣!臣闻井者,人所饮,溢者,食有余。越在南,火,吴在北,水。水制火,王何疑乎?风北来,助吴也。昔者武王伐纣时,彗星出而兴周。武王问,太公曰:‘臣闻以彗斗,倒之则胜。’胥闻灾异或吉或凶,物有相胜,此乃其证。愿大王急行,是越将凶,吴将昌也。”

子胥至直,不同邪曲。捐躯切谏,亏命为邦。爱君如躯,忧邦如家。是非不讳,直言不休。庶几正君,反以见疏。谗人间之,身且以诛。范蠡闻之,以为不通:“知数不用,知惧不去,岂谓智与?”胥闻,叹曰: “吾背楚荆,挟弓以去,义不止穷。吾前获功,后遇戮,非吾智衰,先遇阖庐,后遭夫差也。胥闻事君犹事父也,爱同也,严等也。太古以来,未尝见人君亏恩,为臣报仇也。臣获大誉,功名显着,胥知分数,终于不去。先君之功,且犹难忘,吾愿腐发弊齿,何去之有?蠡见其外,不知吾内。今虽屈冤,犹止死焉!”子贡曰:“胥执忠信,死贵于生,蠡审凶吉,去而有名,种留封侯,不知令终。二贤比德,种独不荣。”范蠡智能同均,于是之谓也。

伍子胥父子奢,为楚王大臣。为世子聘秦女,夫有色,王私悦之,欲自御焉。奢尽忠入谏,守朝不休,欲匡正之。而王拒之谏,策而问之,以奢乃害于君,绝世之臣。听谗邪之辞,系而囚之,待二子而死。尚孝而入,子胥勇而难欺。累世忠信,不遇其时,奢谏于楚,胥死于吴。诗云:“谗人罔极,交乱四国。”是之谓也。

太宰者,官号,嚭者,名也,伯州之孙。伯州为楚臣,以过诛,嚭以困奔于吴。是时吴王阖庐伐楚,悉召楚仇而近之。嚭为人览闻辩见,目达耳通,诸事无所不知。因其时自纳于吴,言伐楚之利。阖庐用之伐楚,令子胥、孙武与嚭将师入郢,有大功。还,吴王以嚭为太宰,位高权盛,专邦之枋。未久,阖庐卒,嚭见夫差内无柱石之坚,外无断割之势,谀心自纳,操独断之利,夫差终以从焉。而忠臣籥口,不得一言。嚭知往而不知来,夫差至死,悔不早诛。传曰:“见清知浊,见曲知直,人君选士,各象其德。”夫差浅短,以是与嚭专权,伍胥为之惑,是之谓也。

范蠡其始居楚也,生于宛橐,或伍户之虚。其为结僮之时,一痴一醒,时人尽以为狂。然独有圣贤之明,人莫可与语,以内视若盲,反听若聋。大夫种入其县,知有贤者,未睹所在,求邑中,不得其邑人,以为狂夫多贤士,众贱有君子,泛求之焉。得蠡而悦,乃从官属,问治之术。蠡修衣冠,有顷而出。进退揖让,君子之容。终日而语,疾陈霸王之道。志合意同,胡越相从。俱见霸兆出于东南,捐其官位,相要而往臣。小有所亏,大有所成。捐止于吴。或任子胥,二人以为胥在,无所关其辞。种曰:“今将安之?”蠡曰:“彼为我,何邦不可乎?”去吴之越,句践贤之。种躬正内,蠡治出外,内浊不烦,外无不得。臣主同心,遂霸越邦。种善图始,蠡能虑终。越承二贤,邦以安宁。始有灾变,蠡专其明,可谓贤焉,能屈能申。

 

 

《卷七·越绝外传记范伯第八》

 

昔者,范蠡其始居楚,曰范伯。自谓衰贱,未尝世禄,故自菲薄。饮食则甘天下之无味,居则安天下之贱位。复被发佯狂,不与于世。谓大夫种曰:“三王则三皇之苖裔也,五伯乃五帝之末世也。天运历纪,千岁一至。黄帝之元,执辰破巳。霸王之气,见于地户。子胥以是挟弓干吴王。”于是要大夫种入吴。

此时冯同相与共戒之,伍子胥在,自与不能关其辞。蠡曰:“吴越二邦,同气共俗,地户之位,非吴则越。”乃入越。越王常与言尽日。大夫石买,居国有权,辩口,进曰:“炫女不贞,炫士不信。客历诸侯,渡河津,无因自致,殆非真贤。夫和氏之璧,求者不争贾,骐骥之才,不难阻险之路。□□□□之邦,历诸侯无所售,道听之徒,唯大王察之。”于是范蠡退而不言,游于楚越之间。大夫种进曰:“昔者市偷自炫于晋,晋用之而胜楚,伊尹负鼎入殷,遂佐汤取天下。有智之士,不在远近取也,谓之帝王求备者亡。易曰:‘有高世之材,必有负俗之累,有至智之明者,必破庶众之议。 ’成大功者不拘于俗,论大道者不合于众。唯大王察之。”

于是石买益疏。其后使将兵于外,遂为军士所杀。是时句践失众,栖于会稽之山,更用种、蠡之策,得以存。故虞舜曰:“以学乃时而行,此犹良药也。”王曰:“石买知往而不知来,其使寡人弃贤。”后遂师二人,竟以禽吴。

子贡曰:“荐一言,得及身,任一贤,得显名。 ”伤贤丧邦,蔽能有殃。负德忘恩,其反形伤。坏人之善毋后世,败人之成天诛行。故冤子胥僇死,由重谮子胥于吴,吴虚重之,无罪而诛。传曰:“宁失千金,毋失一人之心。”是之谓也。

越绝内传陈成恒第九

昔者,陈成恒相齐简公,欲为乱,惮齐邦鲍、晏,故徙其兵而伐鲁。鲁君忧也。孔子患之,乃召门人弟子而谓之曰:“诸侯有相伐者,尚耻之。今鲁,父母之邦也,丘墓存焉,今齐将伐之,可无一出乎?”颜渊辞出,孔子止之,子路辞出,孔子止之,子贡辞出,孔子遣之。

子贡行之齐,见陈成恒曰:“夫鲁,难伐之邦,而伐之,过矣。”陈成恒曰:“鲁之难伐,何也?”子贡曰:“其城薄以卑,池狭而浅,其君愚而不仁,其大臣伪而无用,其士民有恶闻甲兵之心,此不可与战。君不如伐吴。吴城高以厚,池广以深,甲坚以新,士选以饱,重器精弩在其中,又使明大夫守,此邦易也。君不如伐吴。”成恒忿然作色曰:“子之所难,人之所易也,子之所易,人之所难也。而以教恒,何也?”子贡对曰:“臣闻忧在内者攻疆,忧在外者攻弱。今君忧内。臣闻君三封而三不成者,大臣有不听者也。今君破鲁以广齐,堕鲁以尊臣,而君之功不与焉。是君上骄主心,下恣群臣,而求成大事,难矣。且夫上骄则犯,臣骄则争,是君上于主有却,下与大臣交争也。如此,则君立于齐,危于重卵矣。臣故曰不如伐吴。且夫吴明猛以毅而行其令,百姓习于战守,将明于法,齐之愚,为禽必矣。今君悉择四疆之中,出大臣以环之,黔首外死,大臣内空,是君上无疆臣之敌,下无黔首之士,孤立制齐者,君也。”陈恒曰:“善。虽然,吾兵已在鲁之城下,若去而之吴,大臣将有疑我之心,为之奈何?”子贡曰:“君按兵无伐,臣请见吴王,使之救鲁而伐齐,君因以兵迎之。”陈成恒许诺,乃行。

子贡南见吴王,谓吴王曰:“臣闻之,王者不绝世,而霸者不疆敌,千钧之重,加铢而移。今万乘之齐,私千乘之鲁,而与吴争疆,臣切为君恐,且夫救鲁,显名也,而伐齐,大利也。义在存亡鲁,勇在害疆齐而威申晋邦者,则王者不疑也。”吴王曰:“虽然,我常与越战,栖之会稽。夫越君,贤主也。苦身劳力,以夜接日,内饰其政,外事诸侯,必将有报我之心。子待吾伐越而还。”子贡曰:“不可。夫越之疆不下鲁,而吴之疆不过齐,君以伐越而还,即齐也亦私鲁矣。且夫伐小越而畏疆齐者不勇,见小利而忘大害者不智,两者臣无为君取焉。且臣闻之,仁人不困厄,以广其德,智者不弃时,以举其功,王者不绝世,以立其义。今君存越勿毁,亲四邻以仁,救暴困齐,威申晋邦以武,救鲁,毋绝周室,明诸侯以义。如此,则臣之所见,溢乎负海,必率九夷而朝,即王业成矣。且大吴畏小越如此,臣请东见越王,使之出锐师以从下吏,是君实空越,而名从诸侯以伐也。”吴王大悦,乃行子贡。

子贡东见越王,越王闻之,除道郊迎至县,身御子贡至舍而问曰:“此乃僻陋之邦,蛮夷之民也。大夫何索,居然而辱,乃至于此?”子贡曰:“吊君,故来。”越王句践稽首再拜,曰:“孤闻之,祸与福为邻,今大夫吊孤,孤之福也,敢遂闻其说。”子贡曰:“臣今见吴王,告以救鲁而伐齐。其心申,其志畏越,曰: ‘尝与越战,栖于会稽山上。夫越君,贤主也。苦身劳力,以夜接日,内饰其政,外事诸侯,必将有报我之心。子待我伐越而听子。’且夫无报人之心而使人疑之者,拙也,有报人之心而使人知之者,殆也,事未发而闻者,危也。三者,举事之大忌。”越王句践稽首再拜,曰:“昔者,孤不幸少失先人,内不自量,与吴人战,军败身辱,遗先人耻。遯逃出走,上栖会稽山,下守溟海,唯鱼鳖是见。今大夫不辱而身见之,又出玉声以教孤,孤赖先人之赐,敢不奉教乎?”子贡曰:“臣闻之,明主任人不失其能,直士举贤不容于世。故临财分利则使仁,涉危拒难则使勇,用众治民则使贤,正天下、定诸侯则使圣人。臣窃练下吏之心,兵疆而不并弱,势在其上位而行恶令其下者,其君几乎?臣窃自练可以成功至王者,其唯臣几乎?今夫吴王有伐齐之志,君无惜重器,以喜其心,毋恶卑辞,以尊其礼,则伐齐必矣。彼战而不胜,则君之福也。彼战而胜,必以其余兵临晋。臣请北见晋君,令共攻之,弱吴必矣。其骑士、锐兵弊乎齐,重器、羽旄尽乎晋,则君制其敝,此灭吴必矣。”越王句践稽首再拜曰:“昔者吴王分其人民之众,以残伐吾邦,杀败吾民,屠吾百姓,夷吾宗庙,邦为空棘,身为鱼鳖饵。今孤之怨吴王,深于骨髓。而孤之事吴王,如子之畏父,弟之敬兄,蹋孤之外言也。大夫有赐,故孤敢以疑?”请遂言之:“孤身不安床席,口不甘厚味,目不视好色,耳不听钟鼓者,已三年矣。焦唇干嗌,苦心劳力,上事群臣,下养百姓。愿一与吴交天下之兵于中原之野,与吴王整襟交臂而奋,吴越之士,继迹连死,士民流离,肝脑涂地,此孤之大愿也。如此不可得也。今内自量吾国不足以伤吴,外事诸侯不能也。孤欲空邦家,措策力,变容貌,易名姓,执箕□,养牛马,以臣事之。孤虽要领不属,手足异处,四支布陈,为乡邑笑,孤之意出焉。大夫有赐,是存亡邦而兴死人也,孤赖先人之赐,敢不待命乎?”子贡曰:“夫吴王之为人也,贪功名而不知利害。”越王慥然避位曰: “在子。”子贡曰:“赐为君观夫吴王之为人,贤疆以恣下,下不能逆,数战伐,士卒不能忍。太宰嚭为人,智而愚,疆而弱,巧言利辞以内其身,善为伪诈以事其君,知前而不知后,顺君之过以安其私,是残国之吏,灭君之臣也。”越王大悦。

子贡去而行,越王送之金百镒、宝剑一、良马二,子贡不受,遂行。

至吴,报吴王曰:“敬以下吏之言告越王,越王大恐,乃惧曰:‘昔孤不幸,少失先人。内不自量,抵罪于县。军败身辱,遯逃出走,栖于会稽,邦为空棘,身为鱼鳖饵。赖大王之赐,使得奉俎豆而修祭祀。大王之赐,死且不忘,何谋敢虑?’其志甚恐,似将使使者来。”

子贡至五日,越使果至,曰:“东海役臣孤句践使使臣种,敢修下吏问于左右:昔孤不幸,少失先人,内不自量,抵罪于县。军败身辱,遯逃出走,栖于会稽。邦为空棘,身为鱼鳖饵。赖大王之赐,使得奉俎豆而修祭祀。大王之赐,死且不忘。今窃闻大王将兴大义,诛疆救弱,困暴齐而抚周室,故使越贱臣种以先人之藏器,甲二十领、屈卢之矛、步光之剑,以贺军吏。大王将遂大义,则弊邑虽小,悉择四疆之中,出卒三千,以从下吏,孤请自被坚执锐,以受矢石。”吴王大悦,乃召子贡而告之曰:“越使果来,请出卒三千,其君又从之,与寡人伐齐,可乎?”子贡曰:“不可。夫空人之邦,悉人之众,又从其君,不仁也。君受其币,许其师,而辞其君。”吴王许诺。

子贡去之晋,谓晋君曰:“臣闻之,虑不先定不可以应卒,兵不先辨不可以胜敌。今齐吴将战,胜则必以其兵临晋。”晋君大恐,曰:“为之奈何?”子贡曰:“修兵休卒以待吴,彼战而不胜,越乱之必矣。”晋君许诺。子贡去而之鲁。

吴王果兴九郡之兵,而与齐大战于艾陵,大败齐师,获七将,陈兵不归。果与晋人相遇黄池之上。吴晋争疆,晋人击之,大败吴师。越王闻之,涉江袭吴,去邦七里而军阵。吴王闻之,去晋从越。越王迎之,战于五湖。三战不胜,城门不守,遂围王宫,杀夫差而僇其相。伐吴三年,东乡而霸。故曰子贡一出,存鲁,乱齐,破吴,疆晋,霸越,是也。

 

 

卷八·越绝外传记地传第十

 

昔者,越之先君无余,乃禹之世,别封于越,以守禹冢。问天地之道,万物之纪,莫失其本。神农尝百草、水土甘苦,黄帝造衣裳,后稷产穑,制器械,人事备矣。畴粪桑麻,播种五谷,必以手足。大越海滨之民,独以鸟田,小大有差,进退有行,莫将自使,其故何也?曰:禹始也,忧民救水,到大越,上茅山,大会计,爵有德,封有功,更名茅山曰会稽。及其王也,巡狩大越,见耆老,纳诗书,审铨衡,平斗斛。因病亡死,葬会稽。苇椁桐棺,穿圹七尺,上无漏泄,下无即水。坛高三尺,土阶三等,延袤一亩。尚以为居之者乐,为之者苦,无以报民功,教民鸟田,一盛一衰。当禹之时,舜死苍梧,象为民田也。禹至此者,亦有因矣,亦覆釜也。覆釜者,州土也,填德也。禹美而告至焉。禹知时晏岁暮,年加申酉,求书其下,祠白马。禹井,井者法也。以为禹葬以法度,不烦人众。

无余初封大越,都秦余望南,千有余岁而至句践。句践徙治山北,引属东海,内、外越别封削焉。句践伐吴,霸关东,徙琅玡,起观台,台周七里,以望东海。死士八千人,戈船三百艘。居无几,躬求贤圣。孔子从弟子七十人,奉先王雅琴,治礼往奏。句践乃身被赐夷之甲,带步光之剑,杖物卢之矛,出死士三百人,为阵关下。孔子有顷姚稽到越。越王曰:“唯唯。夫子何以教之?”孔子对曰:“丘能述五帝三王之道,故奉雅琴至大王所。”句践喟然叹曰:“夫越性脆而愚,水行而山处,以船为车,以楫为马,往若飘风,去则难从,锐兵任死,越之常性也。夫子异则不可。”于是孔子辞,弟子莫能从乎。

越王夫镡以上至无余,久远,世不可纪也。夫镡子允常。允常子句践,大霸称王,徙琅玡,都也。句践子与夷,时霸。与夷子子翁,时霸。子翁子不扬,时霸。不扬子无疆,时霸,伐楚,威王灭无疆。无疆子之侯,窃自立为君长。之侯子尊,时君长。尊子亲,失众,楚伐之,走南山。亲以上至句践,凡八君,都琅玡二百二十四岁。无疆以上,霸,称王。之侯以下微弱,称君长。

句践小城,山阴城也。周二里二百二十三步,陆门四,水门一。今仓库是其宫台处也。周六百二十步,柱长三丈五尺三寸,霤高丈六尺。宫有百户,高丈二尺五寸。大城周二十里七十二步,不筑北面。而灭吴,徙治姑胥台。

山阴大城者,范蠡所筑治也,今传谓之蠡城。陆门三,水门三,决西北,亦有事。到始建国时,蠡城尽。

稷山者,句践斋戒台也。

龟山者,句践起怪游台也。东南司马门,因以照龟。又仰望天气,观天怪也。高四十六丈五尺二寸,周五百三十二步,今东武里。一曰怪山。怪山者,往古一夜自来,民怪之,故谓怪山。

驾台,周六百步,今安城里。

离台,周五百六十步,今淮阳里丘。

美人宫,周五百九十步,陆门二,水门一,今北坛利里丘土城,句践所习教美女西施、郑旦宫台也。女出于苎萝山,欲献于吴,自谓东垂僻陋,恐女朴鄙,故近大道居。去县五里。

乐野者,越之弋猎处,大乐,故谓乐野。其山上石室,句践所休谋也。去县七里。

中宿台马丘,周六百步,今高平里丘。

东郭外南小城者,句践冰室,去县三里。

句践之出入也,齐于稷山,往从田里,去从北郭门。照龟龟山,更驾台,驰于离丘,游于美人宫,兴乐中宿,过历马丘。射于乐野之衢,走犬若耶,休谋石室,食于冰厨。领功铨土,已作昌土台。藏其形,隐其情。一曰:冰室者,所以备膳羞也。

浦阳者,句践军败失众,懑于此。去县五十里。

夫山者,句践绝粮,困也。其山上大冢,句践庶子冢也。去县十五里。

句践与吴战于浙江之上,石买为将。耆老、壮长进谏曰:“夫石买,人与为怨,家与为仇,贪而好利,细人也,无长策。王而用之,国必不遂。”王不听,遂遣之。石买发,行至浙江上,斩杀无罪,欲专威服军中,动摇将率,独专其权。士众恐惧,人不自聊。兵法曰:“视民如婴儿,故可与赴深溪。”士众鱼烂而买不知,尚犹峻法隆刑。子胥独见可夺之证,变为奇谋,或北或南,夜举火击鼓,画陈诈兵,越师溃坠,政令不行,背叛乖离。还报其王,王杀买,谢其师,号声闻吴。吴王恐惧,子胥私喜:“越军败矣。胥闻之,狐之将杀,噆唇吸齿。今越句践其已败矣,君王安意,越易兼也。 ”使人入问之,越师请降,子胥不听。越栖于会稽之山,吴退而围之。句践喟然用种、蠡计,转死为霸。一人之身,吉凶更至。盛衰存亡,在于用臣。治道万端,要在得贤。越栖于会稽日,行成于吴,吴引兵而去。句践将降,西至浙江,待诏入吴,故有鸡鸣墟。其入辞曰: “亡臣孤句践,故将士众,入为臣虏。民可得使,地可得有。”吴王许之。子胥大怒,目若夜光,声若哮虎: “此越未战而服,天以赐吴,其逆天乎?臣唯君王急剬之。”吴王不听,遂许之浙江是也。

阳城里者,范蠡城也。西至水路,水门一,陆门二。

北阳里城,大夫种城也,取土西山以济之。径百九十四步。或为南安。

富阳里者,外越赐义也。处里门,美以练塘田。

安城里高库者,句践伐吴,禽夫差,以为胜兵,筑库高阁之。周二百三十步,今安城里。

故禹宗庙,在小城南门外大城内。禹稷在庙西,今南里。

独山大冢者,句践自治以为冢。徙琅玡,冢不成。去县九里。

麻林山,一名多山。句践欲伐吴,种麻以为弓弦,使齐人守之,越谓齐人“多”,故曰麻林多,以防吴。以山下田封功臣。去县一十二里。

会稽山上城者,句践与吴战,大败,栖其中。因以下为目鱼池,其利不租。

会稽山北城者,子胥浮兵以守城是也。

若耶大冢者,句践所徙葬先君夫镡冢也,去县二十五里。

葛山者,句践罢吴,种葛,使越女织治葛布,献于吴王夫差。去县七里。

姑中山者,越铜官之山也,越人谓之铜姑渎。长二百五十步,去县二十五里。

富中大塘者,句践治以为义田,为肥饶,谓之富中。去县二十里二十二步。

犬山者,句践罢吴,畜犬猎南山白鹿,欲得献吴,神不可得,故曰犬山。其高为犬亭。去县二十五里。

白鹿山,在犬山之南,去县二十九里。

鸡山、豕山者,句践以畜鸡豕,将伐吴,以食士也。鸡山在锡山南,去县五十里。豕山在民山西,去县六十三里。洹江以来属越。疑豕山在余暨界中。

练塘者,句践时采钖山为炭,称“炭聚”,载从炭渎至练塘,各因事名之。去县五十里。

木客大冢者,句践父允常冢也。初徙琅玡,使楼船卒二千八百人伐松柏以为桴,故曰木客。去县十五里。一曰句践伐善材,文刻献于吴,故曰木客。

官渎者,句践工官也。去县十四里。

苦竹城者,句践伐吴还,封范蠡子也。其僻居,径六十步。因为民治田,塘长千五百三十三步。其冢名土山。范蠡苦勤功笃,故封其子于是,去县十八里。

北郭外路南溪北城者,句践筑鼓钟宫也,去县七里。其邑为龚钱。

舟室者,句践船宫也,去县五十里。

民西大冢者,句践客秦伊善照龟者冢也,因名冢为秦伊山。

射浦者,句践教习兵处也。今射浦去县五里。射卒陈音死,葬民西,故曰陈音山。

种山者,句践所葬大夫种也。楼船卒二千人,钧足羡,葬之三蓬下。种将死,自策:“后有贤者,百年而至,置我三蓬,自章后世。”句践葬之,食传三贤。

巫里,句践所徙巫为一里,去县二十五里。其亭祠今为和公群社稷墟。

巫山者,越●,神巫之官也,死葬其上,去县十三里许。

六山者,句践铸铜,铸铜不烁,埋之东阪,其上马箠。句践遣使者取于南社,徙种六山,饰治为马箠,献之吴。去县三十五里。

江东中巫葬者,越神巫无杜子孙也。死,句践于中江而葬之。巫神,欲使覆祸吴人船。去县三十里。

石塘者,越所害军船也。塘广六十五步,长三百五十三步。去县四十里。

防坞者,越所以遏吴军也。去县四十里。

杭坞者,句践杭也。二百石长买卒七士人,度之会夷。去县四十里。

涂山者,禹所取妻之山也,去县五十里。

朱余者,越盐官也。越人谓盐曰“余”。去县三十五里。

句践已灭吴,使吴人筑吴塘,东西千步,名辟首。后因以为名曰塘。

独妇山者,句践将伐吴,徙寡妇致独山上,以为死士示,得专一也。去县四十里。后说之者,盖句践所以游军士也。

马嗥者,吴伐越,道逢大风,车败马失,骑士堕死,疋马啼嗥,事见吴史。

浙江南路西城者,范蠡敦兵城也。其陵固可守,故谓之固陵。所以然者,以其大船军所置也。

山阴古故陆道,出东郭,随直渎阳春亭。山阴故水道,出东郭,从郡阳春亭。去县五十里。

语儿乡,故越界,名曰就李。吴疆越地以为战地,至于柴辟亭。

女阳亭者,句践入官于吴,夫人从,道产女此亭,养于李乡,句践胜吴,更名女阳,更就李为语儿乡。

吴王夫差伐越,有其邦,句践服为臣。三年,吴王复还封句践于越,东西百里,北乡臣事吴,东为右,西为左。大越故界,浙江至就李,南姑末、写干。

觐乡北有武原。武原,今海盐。姑末,今大末。写干,今属豫章。

自无余初封于越以来,传闻越王子孙,在丹阳皋乡,更姓梅,梅里是也。

自秦以来,至秦元王不绝年。元王立二十年,平王立二十三年,惠文王立二十七年,武王立四年,昭襄王亦立五十六年,而灭周赧王,周绝于此。孝文王立一年,庄襄王更号太上皇帝,立三年,秦始皇帝立三十七年,号曰赵政,政,赵外孙,胡亥立二年,子婴立六月。秦元王至子婴,凡十王,百七十岁。汉高帝灭之,治咸阳,壹天下。

政使将魏舍、内史教攻韩,得韩王安。政使将王贲攻魏,得魏王歇。政使将王涉攻赵,得赵王尚。政使将王贲攻楚,得楚王成。政使将史敖攻燕,得燕王喜。政使将王涉攻齐,得齐王建。政更号为秦始皇帝,以其三十七年,东游之会稽,道度牛渚,奏东安,东安,今富春。丹阳,溧阳,鄣故,余杭轲亭南。东奏槿头,道度诸暨、大越。以正月甲戌到大越,留舍都亭。取钱塘浙江“岑石”。石长丈四尺,南北面广六尺,东面广四尺,西面广尺六寸,刻文立于越栋山上,其道九曲,去县二十一里。是时,徙大越民置余杭伊攻□故鄣。因徙天下有罪适吏民,置海南故大越处,以备东海外越。乃更名大越曰山阴。已去,奏诸暨、钱塘,因奏吴。上姑苏台,则治射防于宅亭、贾亭北。年至灵,不射,去,奏曲阿、句容,度牛渚,西到咸阳,崩。

 

 

《卷九·越绝外传计倪第十一》

 

昔者,越王句践近侵于疆吴,远媿于诸侯,兵革散空,国且灭亡,乃胁诸臣而与之盟:“吾欲伐吴,奈何有功?”群臣默然而无对。王曰:“夫主忧臣辱,主辱臣死,何大夫易见而难使也?”计倪官卑年少,其居在后,举首而起,曰:“殆哉!非大夫易见难使,是大王不能使臣也。”王曰:“何谓也?”计倪对曰:“夫官位财币,王之所轻,死者,是士之所重也。王爱所轻,责士所重,岂不艰哉?”王自揖,进计倪而问焉。

计倪对曰:“夫仁义者,治之门,士民者,君之根本也。闿门固根,莫如正身。正身之道,谨选左右。左右选,则孔主日益上,不选,则孔主日益下。二者贵质浸之渐也。愿君王公选于众,精炼左右,非君子至诚之士,无与居家。使邪僻之气无渐以生,仁义之行有阶,人知其能,官知其治。爵赏刑罚,一由君出,则臣下不敢毁誉以言,无功者不敢干治。故明主用人,不由所从,不问其先,说取一焉。是故周文、齐桓,躬于任贤,太公、管仲,明于知人。今则不然,臣故曰殆哉。” 越王勃然曰:“孤闻齐威淫泆,九合诸侯,一匡天下,盖管仲之力也。寡人虽愚,唯在大夫。”计倪对曰:“ 齐威除管仲罪,大责任之,至易。此故南阳苍句。太公九十而不伐,磻溪之饿人也。圣主不计其辱,以为贤者。一乎仲,二乎仲,斯可致王,但霸何足道。桓称仲父,文称太公,计此二人,曾无跬步之劳、大呼之功,乃忘弓矢之怨,授以上卿。传曰:直能三公。今置臣而不尊,使贤而不用,譬如门户像设,倚而相欺,盖智士所耻,贤者所羞。君王察之。”越王曰:“诚者不能匿其辞,大夫既在,何须言哉!”计倪对曰:“臣闻智者不妄言,以成其劳,贤者始于难动,终于有成。传曰:‘易之谦逊对过问,抑威权势,利器不可示人。’言赏罚由君,此之谓也。故贤君用臣,略责于绝,施之职而成其功,远使,以效其诚。内告以匿,以知其信。与之讲事,以观其智。饮之以酒,以观其态。选士以备,不肖者无所置。”

越王大媿,乃坏池填堑,开仓谷,贷贫乏,乃使群臣身问疾病,躬视死丧,不厄穷僻,尊有德;与民同苦乐,激河泉井,示不独食。行之六年,士民一心,不谋同辞,不呼自来,皆欲伐吴。遂有大功而霸诸侯。孔子曰:“宽则得众。”此之谓也。

夫有勇见于外,必有仁于内。子胥战于就李,阖庐伤焉,军败而还。是时死伤者不可称数,所以然者,罢顿不得已。子胥内忧:“为人臣,上不能令主,下令百姓被兵刃之咎。”自责内伤,莫能知者。故身操死持伤及被兵者,莫不悉于子胥之手,垂涕啼哭,欲伐而死。三年自咎,不亲妻子,饥不饱食,寒不重彩,结心于越,欲复其仇。师事越公,录其述。印天之兆,牵牛南斗。赫赫斯怒,与天俱起。发令告民,归如父母。当胥之言,唯恐为后。师众同心,得天之中。

越乃兴师,与战西江。二国争疆,未知存亡。子胥知时变,为诈兵,为两翼,夜火相应。句践大恐,振旅服降。进兵围越会稽填山。子胥微策可谓神,守战数年,句践行成。子胥争谏,以是不容。宰嚭许之,引兵而还。夫差听嚭,不杀仇人。兴师十万,与不敌同。圣人讥之,是以春秋不差其文。故传曰:“子胥贤者,尚有就李之耻。”此之谓也。

哀哉!夫差不信伍子胥,而任太宰嚭,乃此祸晋之骊姬、亡周之褒姒,尽妖妍于图画,极凶悖于人理。倾城倾国,思昭示于后王,丽质冶容,宜求监于前史。古人云:“苦药利病,苦言利行。”伏念居安思危,日谨一日。易曰:“知进而不知退,知存而不知亡,知得而不知丧。”又曰:“进退存亡不失其正者,唯圣人乎!”由此而言,进有退之义,存有亡之几,得有丧之理。爱之如父母,仰之如日月,敬之如神明,畏之如雷霆,此其可以卜祚遐长,而祸乱不作也。

 

 

卷十·越绝外传记吴王占梦第十二

 

昔者,吴王夫差之时,其民殷众,禾稼登熟,兵革坚利,其民习于斗战,阖庐□剬子胥之教,行有日,发有时。道于姑胥之门,昼卧姑胥之台。觉寤而起,其心惆怅,如有所悔。即召太宰而占之,曰:“向者昼卧,梦入章明之宫。入门,见两□炊而不蒸;见两黑犬嗥以北,嗥以南;见两铧倚吾宫堂;见流水汤汤,越吾宫墙;见前园横索生树桐;见后房锻者扶挟鼓小震。子为寡人精占之,吉则言吉,凶则言凶,无谀寡人之心所从。 ”太宰嚭对曰:“善哉!大王兴师伐齐。夫章明者,伐齐克,天下显明也。见两□炊而不蒸者,大王圣气有余也。见两黑犬嗥以北,嗥以南,四夷已服,朝诸侯也。两铧倚吾宫堂,夹田夫也。见流水汤汤,越吾宫墙,献物已至,财有余也。见前园横索生树桐,乐府吹巧也。见后房锻者扶挟鼓小震者,宫女鼓乐也。”吴王大悦,而赐太宰嚭杂缯四十疋。

王心不已,召王孙骆而告之。对曰:“臣智浅能薄,无方术之事,不能占大王梦。臣知有东掖门亭长越公弟子公孙圣,为人幼而好学,长而□游,博闻疆识,通于方来之事,可占大王所梦。臣请召之。”吴王曰: “诺。”王孙骆移记,曰:“今日壬午,左校司马王孙骆,受教告东掖门亭长公孙圣:吴王昼卧,觉寤而心中惆怅也,如有悔。记到,车驰诣姑胥之台。”

圣得记,发而读之,伏地而泣,有顷不起。其妻大君从旁接而起之,曰:“何若子性之大也!希见人主,卒得急记,流涕不止。”公孙圣仰天叹曰:“呜呼,悲哉!此固非子之所能知也。今日壬午,时加南方,命属苍天,不可逃亡。伏地而泣者,不能自惜,但吴王。谀心而言,师道不明;正言直谏,身死无功。”大君曰:“汝疆食自爱,慎勿相忘。”伏地而书,既成篇,即与妻把臂而决,涕泣如雨。上车不顾,遂至姑胥之台,谒见吴王。

吴王劳曰:“越公弟子公孙圣也,寡人昼卧姑胥之台,梦入章明之宫。入门,见两□炊而不蒸;见两黑犬嗥以北,嗥以南;见两铧倚吾宫堂;见流水汤汤,越吾宫墙;见前园横索生树桐;见后房锻者扶挟鼓小震。子为寡人精占之,吉则言吉,凶则言凶,无谀寡人心所从。”公孙圣伏地,有顷而起,仰天叹曰:“悲哉!夫好船者溺,好骑者堕,君子各以所好为祸。谀谗申者,师道不明。正言切谏,身死无功。伏地而泣者,非自惜,因悲大王。夫章者,战不胜,走傽傽;明者,去昭昭,就冥冥。见两□炊而不蒸者,王且不得火食。见两黑犬嗥以北,嗥以南者,大王身死,魂魄惑也。见两铧倚吾宫堂者,越人入吴邦,伐宗庙,掘社稷也。见流水汤汤,越吾宫墙者,大王宫堂虚也。前园横索生树桐者,桐不为器用,但为甬,当与人俱葬。后房锻者鼓小震者,大息也。王毋自行,使臣下可矣。”太宰嚭、王孙骆惶怖,解冠帻,肉袒而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