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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子》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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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在伏羲、神农、黄帝、尧、舜这五位帝王之前没有流传到后世的名人,并不是那时没有贤能的人,而是因为时间太久的缘故;在这五位帝王之中没有流传到后世的政治措施,并不是他们没有好的政治措施,而是因为时间太久的缘故;夏禹、商汤虽然有流传到后世的政治措施,但不及周代的清楚,并不是他们没有好的政治措施,而是因为时间太久的缘故。流传的东西时间一长,那么谈起来就简略了;近代的事情,谈起来才详尽。简略的,就只能列举它的大概;详尽的,才能列举它的细节。愚蠢的人听到了那简略的论述就不再去了解那详尽的情况,听到了那详尽的细节就不再去了解它的大概情况。因此礼仪制度便因为年代久远而湮没了,音乐的节奏便因为年代久远而失传了。

  凡是说的话不符合古代圣王的道德原则、不遵循礼义的,就叫做邪说,即使说得动听有理,君子也不听。效法古代圣王,遵循礼义,亲近有学识的人,但是不喜欢谈论圣王,不乐意宣传礼义,那也一定不是个真诚的学士。君子对于正确的学说,心里喜欢它,行动上一心遵循它,乐意宣传它。所以君子一定是能言善辩的。凡是人没有不喜欢谈论自己认为是好的东西,而君子更是这样。所以君子把善言赠送给别人,觉得比赠送金石珠玉还要贵重;把善言拿给别人看,觉得比让人观看礼服上的彩色花纹还要华美;把善言讲给别人听,觉得比让人听钟鼓琴瑟还要快乐。所以君子对于善言的宣传永不厌倦。鄙陋的小人与此相反,他们只注重实惠,而不顾及文采,因此一辈子也免不了卑陋庸俗。所以《周易》说:“就像扎住了口的袋子,既没有责怪,也没有赞誉。”说的就是这种迂腐的儒生。

  大凡劝说的难处是:怀着极其崇高的思想境界去对待那些极其卑鄙的人,带着最能将国家治理好的政治措施去接触那些最能把国家搞乱的人,这是不能直截了当达到目的的。举远古的事例容易流于谬误,举近代的事例容易流于庸俗,善于劝说的人在这中间,必须做到举远古的事例而不发生谬误,举近代的事例又不显得庸俗;说话内容要随着时代的发展而变动,随着世俗的变化而抑扬;是说得和缓些还是说得急切些,是多说一些还是少说一些,都能适应情况,像阻拦流水的渠坝、矫正竹木的工具那样控制自己;婉转地把所要说的话都说给了对方听,但是又不挫伤他。

  所以,君子律己像木工用墨线来取直一样,待人像梢公用舟船来接客一样。用墨线似的准则律己,所以能够使自己成为天下人效法的榜样;用舟船似的胸怀待人,所以能够对他人宽容,也就能依靠他人来成就治理天下的大业了。君子贤能而能容纳无能的人,聪明而能容纳愚昧的人,博闻多识而能容纳孤陋寡闻的人,道德纯洁而能容纳品行驳杂的人,这叫做兼容并蓄之法。《诗》云:“徐国已经来顺从,这是天子的大功。”说的就是这种道理啊。

  谈话劝说的方法是:以严肃庄重的态度去面对他,以端正真诚的心地去对待他,以坚定刚强的意志去扶持他,用比喻称引的方法来使他通晓,用条分缕析的方法来使他明了,热情、和气地向他灌输,使自己的话显得宝贵、珍异、重要、神妙。像这样,那么劝说起来就往往不会不被接受,即使不去讨好别人,别人也没有不尊重的。这叫做能使自己所珍重的东西得到珍重。古书上说:“只有君子才能使自己所珍重的东西得到珍重。”说的就是这种情况啊。

  君子一定是能说会道的。凡是人没有不喜欢谈论自己认为是好的东西,而君子更胜过一般人。小人能说会道,是宣扬险恶之术;而君子能说会道,是宣扬仁爱之道。说起话来如果不符合仁爱之道,那么他开口说话还不如他沉默不语,他能说会道还不如他笨嘴拙舌;说起话来如果符合仁爱之道,那么喜欢谈说的人就是上等的了,而不喜欢谈说的人就是下等的。所以合乎仁爱之道的言论是十分重要的。产生于君主而用来指导臣民的,就是政策与命令;产生于臣民而用来效忠于君主的,就是建议与劝阻。所以君子奉行仁爱之道从不厌倦,心里喜欢它,行动上一心遵循它,乐意谈论它,所以说君子一定是能说会道的。辩论细节不如揭示头绪,揭示头绪不如揭示固有的名分。辩论细节能明察秋毫,揭示头绪能明白清楚,固有的名分能治理好,那么圣人、士君子的身分就具备了。

  有小人式的辩说,有士君子式的辩说,有圣人式的辩说。不预先考虑,不早作谋划,一发言就很得当,既富有文采,又合乎礼法,措辞和改换话题,都能随机应变而不会穷于应答,这是圣人式的辩说。预先考虑好,及早谋划好,片刻的发言也值得一听,既有文采又细密实在,既渊博又公正,这是士君子式的辩说。听他说话则言辞动听而没有系统,任用他做事则诡诈多端而没有功效;上不能顺从英明的帝王,下不能使老百姓和谐一致;但是他讲话很有分寸,或夸夸其谈,或唯唯诺诺,调节得宜;这类人足以靠口才而自夸自傲,可称为坏人中的奸雄。圣明的帝王一上台,这种人是首先要杀掉的,然后把盗贼放在他们的后面进行惩处。因为盗贼还能够转变,而这种人是不可能悔过自新的。

 

 

《非十二子》

 

  假今之世,饰邪说,文奸言,以枭乱天下,矞宇嵬琐使天下混然不知是非治乱 之所在者,有人矣。

  纵情性,安恣孳,禽兽行,不足以合文通治;然而其持之有故,其言之成理, 足以欺惑愚众;是它嚣魏牟也。

  忍情性,綦溪利跂,苟以分异人为高,不足以合大众,明大分,然而其持之有 故,其言之成理,足以欺惑愚众:是陈仲史也。

  不知壹天下建国家之权称,上功用,大俭约,而僈差等,曾不足以容辨异,县 君臣;然而其持之有故,其言之成理,足以欺惑愚众:是墨翟宋钘也。

  尚法而无法,下修而好作,上则取听于上,下则取从于俗,终日言成文典,反 紃察之,则倜然无所归宿,不可以经国定分;然而其持之有故,其言之成理,足以 欺惑愚众:是慎到田骈也。

  不法先王,不是礼义,而好治怪说,玩琦辞,甚察而不惠,辩而无用,多事而 寡功,不可以为治纲纪;然而其持之有故,其言之成理,足以欺惑愚众;是惠施邓 析也。

  略法先王而不知其统,犹然而犹材剧志大,闻见杂博。案往旧造说,谓之五行, 甚僻违而无类,幽隐而无说,闭约而无解。案饰其辞,而只敬之,曰:此真先君子 之言也。子思唱之,孟轲和之。世俗之沟犹瞀儒、嚾嚾然不知其所非也,遂受而传 之,以为仲尼子弓为兹厚于后世:是则子思孟轲之罪也。

  若夫总方略,齐言行,壹统类,而群天下之英杰,而告之以大古,教之以至顺, 奥窔之间,簟席之上,敛然圣王之文章具焉,佛然平世之俗起焉,六说者不能入也, 十二子者不能亲也。无置锥之地,而王公不能与之争名,在一大夫之位,则一君不 能独畜,一国不能独容,成名况乎诸侯,莫不愿以为臣,是圣人之不得埶者也,仲 尼子弓是也。一天下,财万物,长养人民,兼利天下,通达之属莫不从服,六说者 立息,十二子者迁化,则圣人之得埶者,舜禹是也。

  今夫仁人也,将何务哉?上则法舜禹之制,下则法仲尼子弓之义,以务息十二 子之说。如是则天下之害除,仁人之事毕,圣王之迹着矣。

  信信、信也,疑疑、亦信也。贵贤、仁也,贱不肖、亦仁也。言而当、知也, 默而当,亦知也,故知默犹知言也。故多言而类,圣人也;少言而法,君子也;多 言无法,而流湎然,虽辩,小人也。故劳力而不当民务,谓之奸事,劳知而不律先 王,谓之奸心;辩说譬谕,齐给便利,而不顺礼义,谓之奸说。此三奸者,圣王之 所禁也。知而险,贼而神,为诈而巧,言无用而辩,辩不惠而察,治之大殃也。行 辟而坚,饰非而好,玩奸而泽,言辩而逆,古之大禁也。知而无法,勇而无惮,察 辩而操僻,淫大而用之,好奸而与众,利足而迷,负石而坠,是天下之所弃也。

  兼服天下之心:高上尊贵,不以骄人;聪明圣知,不以穷人;齐给速通,不争 先人;刚毅勇敢,不以伤人;不知则问,不能则学,虽能必让,然后为德。遇君则 修臣下之义,遇乡则修长幼之义,遇长则修子弟之义,遇友则修礼节辞让之义,遇 贱而少者,则修告导宽容之义。无不爱也,无不敬也,无与人争也,恢然如天地之 苞万物。如是,则贤者贵之,不肖者亲之;如是,而不服者,则可谓訞怪狡猾之人 矣,虽则子弟之中,刑及之而宜。诗云:“匪上帝不时,殷不用旧;虽无老成人, 尚有典刑;曾是莫听,大命以倾。”此之谓也。

  古之所谓仕士者,厚敦者也,合群者也,乐富贵者也,乐分施者也,远罪过者 也,务事理者也,羞独富者也。今之所谓仕士者,污漫者也,贼乱者也,恣孳者也, 贪利者也;触抵者也,无礼义而唯权埶之嗜者也。

  古之所谓处士者,德盛者也,能静者也,修正者也,知命者也,箸是者也。今 之所谓处士者,无能而云能者也,无知而云知者也,利心无足,而佯无欲者也,行 伪险秽,而强高言谨悫者也,以不俗为俗,离纵而跂訾者也。

  士君子之所能不能为:君子能为可贵,而不能使人必贵己;能为可信,而不能 使人必信己;能为可用,而不能使人必用己。故君子耻不修,不耻见污;耻不信, 不耻不见信;耻不能,不耻不见用。是以不诱于誉,不恐于诽,率道而行,端然正 己,不为物倾侧:夫是之谓诚君子。诗云:“温温恭人,维德之基。”此之谓也。

  士君子之容:其冠进,其衣逢,其容良;俨然,壮然,祺然,蕼然,恢恢然, 广广然,昭昭然,荡荡然-是父兄之容也。其冠进,其衣逢,其容悫;俭然,恀然, 辅然,端然,訾然,洞然,缀缀然,瞀瞀然--是子弟之容也。

  吾语汝学者之嵬容:其冠絻,其缨禁缓,其容简连;填填然,狄狄然,莫莫然, 瞡瞡然,瞿瞿然,尽尽然,盱盱然;酒食声色之中,则瞒瞒然,瞑瞑然;礼节之中, 则疾疾然,訾訾然;劳苦事业之中,则儢儢然,离离然,偷儒而罔,无廉耻而忍謑 诟--是学者之嵬也。

  弟陀其冠,衶禫其辞,禹行而舜趋:是子张氏之贱儒也。正其衣冠,齐其颜色, 嗛然而终日不言、是子夏氏之贱儒也。偷儒惮事,无廉耻而耆饮食,必曰君子固不 用力:是子游氏之贱儒也。彼君子则不然:佚而不惰,劳而不僈,宗原应变,曲得 其宜,如是然后圣人也。

 

  1. 译文

 

  如今这个时代,以粉饰邪恶的说法,美化奸诈的言论来搞乱天下,用那些诡诈、夸大、怪异、委琐的言论,使天下人混混沌沌地不知道是非标准、治乱原因的,已有这样的人了。

  纵情任性,习惯于恣肆放荡,行为像禽兽一样,谈不上和礼义合拍、和正确的政治原则相贯通;但是他们立论时却有根有据,他们解说论点时又有条有理,足以欺骗蒙蔽愚昧的民众。它嚣、魏牟就是这种人。

  抑制本性人情,偏离大道,离世独行,不循礼法,以与众不同为高尚,不能和广大民众打成一片,不能彰明忠孝的大义;但是他们立论时却有根有据,他们解说论点时又有条有理,足以欺骗蒙蔽愚昧的民众。陈仲、史鰌就是这种人。

  不懂得统一天下、建立国家的法度,崇尚功利实用,重视节俭而轻慢等级差别,甚至不容许人与人间有分别和差异的存在、也不让君臣间有上下的悬殊;但是他们立论时却有根有据,他们解说论点时又有条有理,足够用来欺骗蒙蔽愚昧的民众。墨翟、宋钘就是这种人。

  推崇法治但又没有个法度,卑视贤能的人而喜欢另搞一套,上则听从君主,下则依从世俗,整天谈论制定礼义法典,但反复考察这些典制,就会发现它们迂远得没有一个最终的着落点,不可以用来治理国家、确定名分;但是他们立论时却有根有据,他们解说论点时又有条有理,足够用来欺骗蒙蔽愚昧的民众。慎到、田骈就是这种人。

  不效法古代圣明的帝王,不赞成礼义,而喜欢钻研奇谈怪论,玩弄奇异的词语,非常明察但毫无用处,雄辩动听但不切实际,做了很多事但功效却很少,不可以作为治国的纲领;但是他们立论时却有根有据,他们解说论点时又有条有理,足够用来欺骗蒙蔽愚昧的民众。惠施、邓析就是这种人。

  大致上效法古代圣明的帝王而不知道他们的要领,然而还是自以为才气横溢、志向远大、见闻丰富广博。根据往古旧说来创建新说,把它称为“五行”,非常乖僻背理而不合礼法,幽深隐微而难以讲说,晦涩缠结而无从解释,却还粉饰他们的言论而郑重其事地说:“这真正是先师孔子的言论啊。”子思倡导,孟轲附和,社会上那些愚昧无知的儒生七嘴八舌地不知道他们的错误,于是就接受了这种学说而传授它,以为是孔子、子弓立此学说来嘉惠于后代。这就是子思、孟轲的罪过了。

  至于总括治国的方针策略,端正自己的言论行动,统一治国的纲纪法度,从而汇聚天下的英雄豪杰,把根本的原则告诉给他们,拿最正确的道理教导他们;在室堂之内、竹席之上,那圣明帝王的礼义制度集中地具备于此,那太平时代的风俗蓬勃地兴起于此。上述六种学说是不能侵入这讲堂的,那十二个人是不能接近这讲席的。他们虽然没有立锥之地,但天子诸侯不能与之竞争名望;他们虽然只是处在一个大夫的职位上,但不是一个诸侯国的国君所能单独任用,不是一个诸侯国所能单独容纳,他们的盛名比同于诸侯,各国诸侯无不愿意让他们来当自己的臣子。这是圣人中没有得到权势的人啊,孔子、子弓就是这种人。

  统一天下,管理万物,养育人民,使天下人都得到好处;凡能到达的地方,没有人不服从,上述六种学说立刻消声匿迹,十二个人也弃邪从正。这是圣人中得到了权势的人啊,舜、禹就是这种人。

  当今讲究仁德的人该致力于什么呢?上应师法舜、禹的政治制度,下应师法仲尼、子弓的道义,以求消除上述十二个人的学说。像这样,那么天下的祸害除去了,仁人的任务就完成了,圣明帝王的事迹也就彰明了。

  相信可信的东西,是确信;怀疑可疑的东西,也是确信。尊重贤能的人,是仁爱;卑视不贤的人,也是仁爱。说得恰当,是明智;沉默得恰当,也是明智。所以懂得在什么场合下沉默不言等于懂得如何来说话。话说得多而合乎法度,便是圣人;话说得少而合乎法度,就是君子;说多说少都不合法度而放纵沉醉在其中,即使能言善辩,也是个小人。用尽力气而不合于民众的需求,就叫做奸邪的政务;费尽心思而不以古代圣王的法度为准则,就叫做奸邪的心机;辩说比喻起来迅速敏捷而不遵循礼义,就叫做奸邪的辩说。这三种奸邪的东西,是圣明的帝王所禁止的。生性聪明而险恶,手段狠毒而高明,行为诡诈而巧妙,言论不切实际而雄辩动听,辩说毫无用处而明察入微,这些是政治方面的大祸害。为非作歹而又很坚决,文过饰非而似很完美,玩弄奸计而似有恩泽,能言善辩而违反常理,这些是古代特别加以禁止的。聪明而不守法度,勇敢而肆无忌惮,明察善辩而所持论点怪僻不经,荒淫骄奢而刚愎自用,喜欢搞阴谋诡计而同党众多,这就像善于奔走而误入迷途、背着石头而失足掉下,这些都是天下人所抛弃的啊。

  使天下人对自己心悦诚服的办法是:高高在上、职位尊贵,但不因此而傲视别人;聪明睿智、通达事理,但不因此而使人难堪;才思敏捷、迅速领悟,但不在别人面前抢先逞能;刚强坚毅、勇敢大胆,但不因此而伤害别人。不懂就请教,不会就学习;即使能干也一定谦让,这样才算有道德。面对君主就奉行做臣子的道义,面对乡亲就讲求长幼之间的道德标准,面对父母兄长就遵行子弟的规矩,面对朋友就讲求礼节谦让的行为规范,面对地位卑贱而年纪又小的人就实行教导宽容的原则。无所不爱,无所不敬,从不与人争执,心胸宽广得就像天地包容万物那样。像这样的话,那么贤能的人就会尊重你,不贤的人也会亲近你。像这样如果还不对你心悦诚服的,那就可以称之为怪异奸滑的人了,即使他在你的子弟之中,刑罚加到他身上也是应该的。《》云:“并非上帝不善良,是纣王不用旧典章。虽然没有老成之臣,还有法典可依循。竟连这个也不听,王朝因此而断送。”说的就是这个。

  古代所说出仕的官员,是朴实厚道的人,是和群众打成一片的人,是乐于富贵的人,是乐意施舍的人,是远离罪过的人,是努力按事理来办事的人,是以独自富裕为羞耻的人。现在所说的出仕的官员,是污秽卑鄙的人,是破坏捣乱的人,是恣肆放荡的人,是贪图私利的人,是触犯法令的人,是不顾礼义而只贪求权势的人。

  古代所说的不出仕的隐士,是品德高尚的人,是能恬淡安分的人,是善良正派的人,是知道天命的人,是彰明正道的人。现在所说的不出仕的隐士,是没有才能而自吹有才能的人,是没有智慧而自吹有智慧的人,是贪得之心永不能满足而又假装没有贪欲的人,是行为阴险肮脏而又硬要吹嘘自己谨慎老实的人,是把不同于世俗作为自己的习俗、背离世俗而独行自高的人。

  士君子所能做到的和不能做到的是:君子能够做到品德高尚而可以被人尊重,但不能使别人一定来尊重自己;能够做到忠诚老实而可以被人相信,但不能使别人一定相信自己;能够做到多才多艺而可以被人任用,但不能使别人一定任用自己。所以君子把自己的品德不好看作耻辱,而不把被人污蔑看作耻辱;把自己不诚实看作耻辱,而不把不被信任看作耻辱;把自己无能看作耻辱,而不把不被任用看作耻辱。因此,君子不被荣誉所诱惑,也不被诽谤所吓退,遵循道义来做事,严肃地端正自己,不被外界事物弄得神魂颠倒,这叫做真正的君子。《诗》云:“温柔谦恭的人们,是以道德为根本。”说的就是这种人啊。

  士君子的仪容是:帽子高高竖起,衣服宽宽大大,面容和蔼可亲,庄重,伟岸,安泰,潇脱,宽宏,开阔,明朗,坦荡,这是做父兄的仪容。那帽子高高竖起,衣服宽宽大大,面容谨慎诚恳,谦虚,温顺,亲热,端正,勤勉,恭敬,追随左右,不敢正视,这是做子弟的仪容。

  我告诉你们那些学者的怪模样:那帽子向前而低俯,那帽带束得很松,那面容傲慢自大,自满自足,时而跳来跳去,时而一言不发,或眯起眼睛东张西望,或睁大眼睛盯着不放,似乎要一览无余的样子。在吃喝玩乐的时候,就神情迷乱,沉溺其中;在行礼节的时候,就面有怨色,口出怨言;在劳苦的工作之中,就懒懒散散,躲躲闪闪,苟且偷安而无所顾忌,没有廉耻之心而能忍受污辱谩骂。这就是那些学者的怪模样。

  帽子戴得歪斜欲坠,话说得平淡无味,学禹的跛行,学舜的快走,这是子张一派的贱儒。衣冠整齐,面色严肃,口里像含着什么东西似地整天不说话,这是子夏一派的贱儒。苟且偷懒怕事,没有廉耻之心而热衷于吃喝,总是说“君子本来就不用从事体力劳动”,这是子游一派的贱儒。那君子就不是这样。他们虽然安逸却不懒惰,即使劳苦也不懈怠,尊奉那根本的原则来应付各种事变,各方面处理得都很恰当,像这样,然后才可以成为圣人。

 

 

《仲尼》

 

  仲尼之门,五尺之竖子,言羞称乎五伯。是何也?曰:然!彼诚可羞称也。齐 桓五伯之盛者也,前事则杀兄而争国;内行则姑姊妹之不嫁者七人,闺门之内,般 乐奢汏,以齐之分奉之而不足;外事则诈邾袭莒,并国三十五。--其事行也若是 其险污淫汏也。彼固曷足称乎大君子之门哉!

  若是而不亡,乃霸,何也?曰:于乎!夫齐桓公有天下之大节焉,夫孰能亡之? 倓然见管仲之能足以托国也,是天下之大知也。安忘其怒,出忘其雠,遂立为仲父, 是天下之大决也。立以为仲父,而贵戚莫之敢妒也;与之高国之位,而本朝之臣莫 之敢恶也;与之书社三百,而富人莫之敢距也;贵贱长少,秩秩焉,莫不从桓公而 贵敬之,是天下之大节也。诸侯有一节如是,则莫之能亡也;桓公兼此数节者而尽 有之,夫又何可亡也!其霸也,宜哉!非幸也,数也。

  然而仲尼之门,五尺之竖子,言羞称五伯,是何也?曰:然!彼非本政教也, 非致隆高也,非綦文理也,非服人之心也。乡方略,审劳佚,畜积修斗,而能颠倒 其敌者也。诈心以胜矣。彼以让饰争,依乎仁而蹈利者也,小人之杰也,彼固曷足 称乎大君子之门哉!

  彼王者则不然:致贤而能以救不肖,致强而能以宽弱,战必能殆之而羞与之斗, 委然成文,以示之天下,而暴国安自化矣。有灾缪者,然后诛之。故圣王之诛也綦 省矣。文王诛四,武王诛二,周公卒业,至于成王,则安以无诛矣。故道岂不行矣 哉!文王载百里地,而天下一;桀纣舍之,厚于有天下之埶,而不得以匹夫老。故 善用之,则百里之国足以独立矣;不善用之,则楚六千里而为雠人役。故人主不务 得道,而广有其埶,是其所以危也。

  持宠处位,终身不厌之术:主尊贵之,则恭敬而僔;主信爱之,则谨慎而嗛; 主专任之,则拘守而详:主安近之,则慎比而不邪;主疏远之,则全一而不倍;主 损绌之,则恐惧而不怨。贵而不为夸,信而不处谦,任重而不敢专。财利至,则善 而不及也,必将尽辞让之义,然后受。福事至则和而理,祸事至则静而理。富则广 施,贫则用节。可贵可贱也,可富可贫也,可杀而不可使为奸也:是持宠处位终身 不厌之术也。虽在贫穷徒处之埶,亦取象于是矣。夫是之谓吉人。诗云:“媚兹一 人,应侯顺德,永言孝思,昭哉嗣服。”此之谓也。

  求善处大重,理任大事,擅宠于万乘之国,必无后患之术,莫若好同之,援贤 博施,除怨而无妨害人。能耐任之,则慎行此道也;能而不耐任,且恐失宠,则莫 若早同之,推贤让能,而安随其后。如是,有宠则必荣,失宠则必无罪。是事君者 之宝,而必无后患之术也。故知者之举事也,满则虑嗛,平则虑险,安则虑危,曲 重其豫,犹恐及其祸,是以百举而不陷也。孔子曰:“巧而好度,必节;勇而好同, 必胜;知而好谦,必贤。”此之谓也。愚者反是:处重擅权,则好专事而妒贤能, 抑有功而挤有罪,志骄盈而轻旧怨,以吝啬而不行施,道乎上为重,招权于下以妨 害人。虽欲无危,得乎哉!是以位尊则必危,任重则必废,擅宠则必辱,可立而待 也,可炊而竟也。是何也?则堕之者众,而持之者寡矣。天下之行术,以事君则必 通,以为仁则必圣,立隆而勿贰也。然后恭敬以先之,忠信以统之,慎谨以行之, 端悫以守之,顿穷则从之疾力以申重之。君虽不知,无怨疾之心;功虽甚大,无伐 德之色;省求多功,爱敬不倦;如是则常无不顺矣。以事君则必通,以为仁则必圣, 夫之谓天下之行术。

  少事长,贱事贵,不肖事贤,是天下之通义也。有人也,埶不在人上,而羞为 人下,是奸人之心也。志不免乎奸心,行不免乎奸道,而求有君子圣人之名,辟之, 是犹伏而咶天,救经而引其足也。说必不行矣,俞务而俞远。故君子时诎则诎,时 伸则伸也。

 

  1. 译文

 

孔子门下,即使五尺高的童子,言谈中也耻于谈论春秋五霸。这是为什么呢?

  这是因为他们认为春秋五霸的确不值得称道。齐桓公,是五霸中最负盛名的,但在以前,为了争夺国家的政权,它杀死了他的哥哥;现在,在家庭内部,姑姑、姐姐,妹妹中没出嫁的有七个,在宫廷之内,他更是纵情作乐、奢侈放纵,齐国收入的一半还不够他消费;对外,他欺骗邾国、袭击莒国,吞并国家三十五个。他的所作所为是这样的险恶肮脏、骄淫奢侈,这样他怎么能够为孔子的门下得所称道呢?

  “齐桓公这样,齐国没灭亡反而称霸诸侯,这是为什么呢?”

  答道:“哎呀!那齐桓公掌握了治理天下的重要关键,谁还能灭掉他呢?他毫不怀疑管仲的才能,坚定不疑地把国家托付给他,这是天下最大的明智。安定后忘掉了自己危急时的愤怒,忘记了管仲曾经射了自己一箭,最终把管仲尊称为仲父,这是天下最大的决断。把管仲尊称为仲父,这样国内的亲族就没有人敢嫉妒他了;又给他高氏、国氏那样的尊贵地位,这样朝廷上的大臣没有谁敢怨恨他;给他三百社的封地,而富人没有谁敢与他为敌;高贵的、卑贱的、年长的、年轻的,都非常有秩序地随着齐桓公去尊重他;这些都是治理天下的重要关键。诸侯只要掌握了像这样的一个关键,就没有人能灭掉他;何况齐桓公全部掌握了这几个关键,又怎么可能被灭掉呢?他称霸诸侯,是理所当然的啊,不是侥幸得来的,这是有一定道理的啊。

  “但是孔子门下的弟子,即使五尺高的童子,也耻于谈说五霸。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五霸不把政治教化作为治国的根本,没有尽力推崇礼仪,教化人民,不能使人心悦诚服;他们只是些注重方法策略,合理安排作息,使人民积蓄财物,加强战备因而能打败他们的敌人,他们依靠计谋取胜,以谦让来掩饰争夺,以仁爱之名来追求实利,他们是小人中的佼佼者,这样的人怎么会被孔子门人称道呢?”

  那王者就不是这样:他们自己极其贤能,能够去救助不贤的国君;自己极其强大,能够宽容弱国;一旦开战,就必定能够使对方危亡,但却耻于和那些国家争斗;把完备的立法制度公布天下,实行暴力的国家自然就会转变;如果还有祸国殃民、谬误乖戾的,然后再去谴责惩罚他。所以圣王消灭的国家很少。周文王只讨伐了四个国家,而周武王只消灭了两个国家,周公完成了周朝称王天下的大业,到了周成王的时候就没可消灭的国家了。那礼义之道难道就不能实行了么?文王实行了礼义之道,虽然只占有百里见方的国土,但天下被他统一了;夏桀,商纣王抛弃了礼义之道,虽然实力雄厚得掌握了统治天下的权力,却不能像平民百姓那样得到寿终。所以,善于利用治国之道,百里见方的国家也可以独立于世,不善于利用治国之道,就会象楚国那样,即使土地广阔也会为秦国所役使。所以,君主不致力于掌握治国之道而只求扩展他的权势,这就是他危亡的原因。”

  保持尊宠、守住官位、终身不被人厌弃的方法是:君主尊敬你,你就恭敬而谦退;君主信任喜爱你,你就谨慎谦虚;君主专任自己,你就谨慎守职而详明法度;君主接近自己,你就顺从而不邪恶;君主疏远你,你要保持专一而不背叛;君主斥退自己,你恐惧而不怨恨;地位高贵,也不奢侈过度;君主信任,不忘记避嫌疑;担负重任,不独断专行;财利到来,自己的功绩尚不足以享有它,就必须辞让之后才接受;幸福之事来临,就适当地对待它,灾祸之事来临,就冷静地去处理它;富裕了就广泛实行恩惠,贫穷了就节约费用;要可以处贵,可以处贱,可以处富,可以处贫,可以杀身成仁却不可以去做坏事,这便是保持尊宠,居守官位,终身不被人厌弃的方法。即使处在贫穷孤立的境况下,也能按照这种方法去做,这样就可称为吉祥的人。《经》上说:“人民爱戴武王这个人,能够顺应祖先的德行。永远心怀忠孝之心,继承父业多修明!”说的就是这种人啊。

  寻求妥善地身居要位,掌握重要的权力,能够在万乘大国独自拥有君主的恩宠而又不会有后患的方法是:最好和君主同心同德,引进贤人,广施恩惠,消除怨怒,不去妨害别人。自己的能力能够担负起这重大的职务,那就谨慎地奉行上述这种方法;自己的能力如果不能够胜任这一职务,而且怕因此而失去君主对自己的宠爱,那就不如及早和君主同心同德,推荐贤人,把职务让给能人,而自己则心甘情愿地追随在后。如果这样,得到君主的恩宠就必定荣耀,失去君主的恩宠也肯定没有罪过。这是侍奉君主者的法宝,而且也是没有后患的方法。所以聪明人做事,圆满时考虑不足,顺利时考虑艰难,安全时考虑危险,多方面做好准备,仍然怕遭到祸害,这样即使办了很多事情也不会失误。孔子说:“机智而又遵守法度,就一定能做得恰到好处;勇敢而又善于跟别人合作,就一定能胜利;学识渊博而又谦虚,就一定会有德才。”说的就是这种道理。愚蠢的人与此相反:他们身居要职,独揽大权,喜欢独断专行,而嫉妒贤能,压制有功的人,排挤有罪过的人,骄傲自满轻视与自己有旧怨的人。为人吝啬,不能对下施加恩惠;为了抬高自己而妨害了别人,这样的人要是没有危险,可能吗?所以,这种人职位高贵就会有危险,权势大就会会被罢免,虽然独受宠爱却一定会遭到耻辱,这是可以立刻到来的,是不用一顿饭的工夫的。为什么呢?就是因为毁害他的人多而扶持他的人少啊。

  在天下处处能行得通的办法,用来侍奉君主就一定会通达,用它来做人就必定会圣明。确立礼法为最高的准则而不三心二意,然后用恭敬的态度来引导它,用忠信来统率它,小心谨慎地实行它,端正诚实地保护它,如果遇到了困难就顺从它,并反复强调它;即使君主不了解,不重用自己,也不怨恨,即使功劳很大,也不夸耀自己;少提要求,多立功劳,敬爱君主始终不倦。用这种方法侍奉君主就必然通达,用它来做人就一定会圣明,这就叫做天下通行的办法。

年轻的侍奉年长的,卑贱的侍奉高贵的,不贤的侍奉贤能的,这是天下的普遍原则。有些人地位不在别人之上,而已处在人下为耻,这是奸邪之人的想法。思想上没有除掉奸邪的念头,行动上没有消除奸邪的方法,却企求得到君子、圣人的名声,这就好像是趴在地上去舔天,要救上吊的人却去拉他的脚,这必定是行不通的,这样就会愈去愈远。所以,君子要根据时势变化,需要忍耐时候就忍耐,容许施展抱负时候就施展抱负。

 

  1. 注释

 

(1)竖子:童子。

(2)五伯:“伯”通“霸”,即指春秋五霸。

(3)杀兄而争国:只为了争夺王位,让人杀了他的哥哥公子纠。

(4)般乐奢汏:纵情作乐,奢侈放纵。

(5)诈邾袭莒:欺骗邾国,袭击莒国。

(6)倓然:一见之下,形容安然不疑。

(7)这句话是说:起初,管仲辅佐公子纠与齐桓公争夺君位,管仲曾经用箭射伤齐桓公的事情。

(8)大决:英明的决断,伟大的决断。

(9)距:通“拒”,抵抗,反对。

(10)大节:关键。

(11)綦:极。文理:指礼仪制度。

(12)乡:通“向”,趋向,追求。

(13)委然:有文采。

(14)四:指密、阮、共、崇四个小国。

(15)二:指纣王和妲己。

(16)僔:通“撙”,谦恭地后退。

(17)嗛:通“谦”,谦虚。

(18)详:详明。

(19)徒处:独处。

(20)出自《诗经?大雅?下武》。

(21)大重:高的官职。

(22)同:和协。

(23)节:适度,适当。

(24)竟:完毕。

(25)堕:通“隳”,毁坏的意思。

(26)伐:自夸,自诩。

(27)辟:读“譬”音。

(28)经:通“缢”,上吊自杀。

 

 

《儒效》

 

  大儒之效:武王崩,成王幼,周公屏成王而及武王,以属天下,恶天下之倍周 也。履天子之籍,听天下之断,偃然如固有之,而天下不称贪焉。杀管叔,虚殷国, 而天下不称戾焉。兼制天下,立七十一国,姬姓独居五十三人,而天下不称偏焉。 教诲开导成王,使谕于道,而能揜迹于文武。周公归周,反籍于成王,而天下不辍 事周;然而周公北面而朝之。天子也者,不可以少当也,不可以假摄为也;能则天 下归之,不能则天下去之,是以周公屏成王而及武王,以属天下,恶天下之离周也。 成王冠,成人,周公归周,反籍焉,明不灭主之义也。周公无天下矣;乡有天下, 今无天下,非擅也;成王乡无天下,今有天下,非夺也;变埶次序节然也。故以枝 代主而非越也;以弟诛兄而非暴也;君臣易位而非不顺也。因天下之和,遂文武之 业,明主枝之义,抑亦变化矣,天下厌然犹一也。非圣人莫之能为。夫是之谓大儒 之效。

  秦昭王问孙卿子曰:“儒无益于人之国。”

  孙卿子曰:“儒者法先王,隆礼义,谨乎臣子而致贵其上者也。人主用之,则 埶在本朝而宜;不用,则退编百姓而悫;必为顺下矣。虽穷困冻餧,必不以邪道为 贪。无置锥之地,而明于持社稷之大义。嘄呼而莫之能应,然而通乎财万物,养百 姓之经纪。埶在人上,则王公之材也;在人下,则社稷之臣,国君之宝也;虽隐于 穷阎漏屋,人莫不贵之,道诚存也。

  “仲尼将为司寇,沈犹氏不敢朝饮其羊,公慎氏出其妻,慎溃氏踰境而徙,鲁 之粥牛马者不豫贾,修正以待之也。居于阙党,阙党之子弟罔不分,有亲者取多, 孝弟以化之也。儒者在本朝则美政,在下位则美俗。儒之为人下如是矣。”

  王曰:“然则其为人上何如?”

  孙卿曰:“其为人上也,广大矣!志意定乎内,礼节修乎朝,法则度量正乎官, 忠信爱利形乎下。行一不义,杀一无罪,而得天下,不为也。此若义信乎人矣,通 于四海,则天下应之如讙。是何也?则贵名白而天下治也。故近者歌讴而乐之,远 者竭蹶而趋之,四海之内若一家,通达之属莫不从服。夫是之谓人师。诗曰:‘自 西自东,自南自北,无思不服。’此之谓也。夫其为人下也如彼,其为人上也如此, 何谓其无益于人之国也!”

  昭王曰:“善!”

  先王之道,人之隆也,比中而行之.曷谓中?曰:礼义是也.道者,非天之道, 非地之道,人之所以道也,君子之所道也.君子之所谓贤者,非能遍能人之所能之 谓也;君子之所谓知者,非能遍知人之所知之谓也;君子之所谓辩者,非能遍辩人 之所辩之谓也;君子之所谓察者,非能遍察人之所察之谓也;有所止矣。相高下, 视硗肥,序五种,君子不如农人;通货财,相美恶,辩贵贱,君子不如贾人;设规 矩,陈绳墨,便备用,君子不如工人;不恤是非然不然之情,以相荐樽,以相耻怍, 君子不若惠施、邓析。若夫谲德而定次,量能而授官,使贤不肖皆得其位,能不能 皆得其官,万物得其宜,事变得其应,慎墨不得进其谈,惠施、邓析不敢窜其察, 言必当理,事必当务,是然后君子之所长也。

  凡事行,有益于理者,立之;无益于理者,废之。夫是之谓中事。凡知说,有 益于理者,为之;无益于理者,舍之。夫是之谓中说。事行失中,谓之奸事;知说 失中,谓之奸道。奸事、奸道,治世之所弃,而乱世之所从服也。若夫充虚之相施 易也,“坚白”“同异”之分隔也,是聪耳之所不能听也,明目之所不能见也,辩 士之所不能言也,虽有圣人之知,未能偻指也。不知无害为君子,知之无损为小人。 工匠不知,无害为巧;君子不知,无害为治。王公好之则乱法,百姓好之则乱事。 而狂惑戆陋之人,乃始率其群徒,辩其谈说,明其辟称,老身长子,不知恶也。夫 是之谓上愚,曾不如相鸡狗之可以为名也。诗曰:“为鬼为蜮,则不可得,有腼面 目,视人罔极。作此好歌,以极反侧。”此之谓也。

  我欲贱而贵,愚而智,贫而富,可乎?

  曰:其唯学乎。彼学者,行之,曰士也;敦慕焉,君子也;知之,圣人也。上 为圣人,下为士、君子,孰禁我哉!乡也混然涂之人也,俄而并乎尧禹,岂不贱而 贵矣哉!乡也效门室之辨,混然曾不能决也,俄而原仁义,分是非,圆回天下于掌 上,而辩黑白,岂不愚而知矣哉!乡也胥靡之人,俄而治天下之大器举在此,岂不 贫而富矣哉!今有人于此,屑然藏千溢之宝,虽行貣而食,人谓之富矣。彼宝也者, 衣之不可衣也,食之不可食也,卖之不可偻售也,然而人谓之富,何也?岂不大富 之器诚在此也?是杅杅亦富人已,岂不贫而富矣哉!故君子无爵而贵,无禄而富, 不言而信,不怒而威,穷处而荣,独居而乐!岂不至尊、至富、至重、至严之情举 积此哉!

  故曰:贵名不可以比周争也,不可以夸诞有也,不可以埶重胁也,必将诚此然 后就也。争之则失,让之则至;遵道则积,夸诞则虚。故君子务修其内,而让之于 外;务积德于身,而处之以遵道。如是,则贵名起如日月,天下应之如雷霆。故曰: 君子隐而显,微而明,辞让而胜。诗曰:“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此之谓也。 鄙夫反是:比周而誉俞少,鄙争而名俞辱,烦劳以求安利,其身俞危。诗曰:“民 之无良,相怨一方,受爵不让,至于己斯亡。”此之谓也。

  故能小而事大,辟之是犹力之少而任重也,舍粹折无适也。身不肖而诬贤,是 犹伛伸而好升高也,指其顶者愈众。故明主谲德而序位,所以为不乱也;忠臣诚能 然后敢受职,所以为不穷也。分不乱于上,能不穷于下,治辩之极也。诗曰:“平 平左右,亦是率从。”是言上下之交不相乱也。

  以从俗为善,以货财为宝,以养生为己至道,是民德也。行法至坚,不以私欲 乱所闻:如是,则可谓劲士矣。行法至坚,好修正其所闻,以桥饰其情性;其言多 当矣,而未谕也;其行多当矣,而未安也;其知虑多当矣,而未周密也;上则能大 其所隆,下则能开道不己若者:如是,则可谓笃厚君子矣。修百王之法,若辨白黑; 应当时之变,若数一二;行礼要节而安之,若生四枝;要时立功之巧,若诏四时; 平正和民之善,亿万之众而搏若一人:如是,则可谓圣人矣。

  井井兮其有理也,严严兮其能敬己也,分分兮其有终始也,猒猒兮其能长久也, 乐乐兮其执道不殆也,照照兮其用知之明也,修修兮其用统类之行也,绥绥兮其有 文章也,熙熙兮其乐人之臧也,隐隐兮其恐人之不当也:如是,则可谓圣人矣。此 其道出乎一。曷谓一?曰:执神而固。曷谓神?曰:尽善挟治之谓神,万物莫足以 倾之之谓固。神固之谓圣人。

  圣人也者,道之管也:天下之道管是矣,百王之道一是矣。故诗书礼乐之道归 是矣。诗言是其志也,书言是其事也,礼言是其行也,乐言是其和也,春秋言是其 微也,故风之所以为不逐者,取是以节之也,小雅之所以为小雅者,取是而文之也, 大雅之所以为大雅者,取是而光之也,颂之所以为至者,取是而通之也。天下之道 毕是矣。乡是者臧,倍是者亡;乡是如不臧,倍是如不亡者,自古及今,未尝有也。

  客有道曰:孔子曰:“周公其盛乎!身贵而愈恭,家富而愈俭,胜敌而愈戒。”

  应之曰:是殆非周公之行,非孔子之言也。武王崩,成王幼,周公屏成王而及 武王,履天子之籍,负扆而立,诸侯趋走堂下。当是时也,夫又谁为恭矣哉!兼制 天下立七十一国,姬姓独居五十三人焉;周之子孙,苟不狂惑者,莫不为天下之显 诸侯。孰谓周公俭哉!武王之诛纣也,行之日以兵忌,东面而迎太岁,至泛而泛, 至怀而坏,至共头而山隧。霍叔惧曰:“出三日而五灾至,无乃不可乎?”周公曰: “刳比干而囚箕子,飞廉、恶来知政,夫又恶有不可焉!”遂选马而进,朝食于戚, 暮宿于百泉,旦厌于牧之野。鼓之而纣卒易乡,遂乘殷人而诛纣。盖杀者非周人, 因殷人也。故无首虏之获,无蹈难之赏。反而定三革,偃五兵,合天下,立声乐, 于是武象起而韶护废矣。四海之内,莫不变心易虑以化顺之。故外阖不闭,跨天下 而无蕲。当是时也,夫又谁为戒矣哉!

  造父者,天下之善御者也,无舆马则无所见其能。羿者,天下之善射者也,无 弓矢则无所见其巧。大儒者,善调一天下者也,无百里之地,则无所见其功。舆固 马选矣,而不能以至远,一日而千里,则非造父也。弓调矢直矣,而不能射远中微, 则非羿也。用百里之地,而不能以调一天下,制强暴,则非大儒也。

  彼大儒者,虽隐于穷阎漏屋,无置锥之地,而王公不能与之争名;在一大夫之 位,则一君不能独畜,一国不能独容,成名况乎诸侯,莫不愿得以为臣。用百里之 地,而千里之国莫能与之争胜;笞棰暴国,齐一天下,而莫能倾也。是大儒之征也。 其言有类,其行有礼,其举事无悔,其持险应变曲当。与时迁徙,与世偃仰,千举 万变,其道一也。是大儒之稽也。其穷也俗儒笑之;其通也英杰化之,嵬琐逃之, 邪说畏之,众人媿之。通则一天下,穷则独立贵名,天不能死,地不能埋,桀跖之 世不能污,非大儒莫之能立,仲尼、子弓是也。

  故有俗人者,有俗儒者,有雅儒者,有大儒者。不学问,无正义,以富利为隆, 是俗人者也。逢衣浅带,解果其冠,略法先王而足乱世术,缪学杂举,不知法后王 而一制度,不知隆礼义而杀诗书;其衣冠行伪已同于世俗矣,然而不知恶;其言议 谈说已无异于墨子矣,然而明不能别;呼先王以欺愚者而求衣食焉;得委积足以揜 其口,则扬扬如也;随其长子,事其便辟,举其上客,亿然若终身之虏而不敢有他 志:是俗儒者也。法后王,一制度,隆礼义而杀诗书;其言行已有大法矣,然而明 不能齐法教之所不及,闻见之所未至,则知不能类也;知之曰知之,不知曰不知, 内不自以诬,外不自以欺,以是尊贤畏法而不敢怠傲:是雅儒者也。法先王,统礼 义,一制度;以浅持博,以古持今,以一持万;苟仁义之类也,虽在鸟兽之中,若 别白黑;倚物怪变,所未尝闻也,所未尝见也,卒然起一方,则举统类而应之,无 所儗作;张法而度之,则晻然若合符节:是大儒者也。

  故人主用俗人,则万乘之国亡;用俗儒,则万乘之国存;用雅儒,则千乘之国 安;用大儒,则百里之地,久而后三年,天下为一,诸侯为臣;用万乘之国,则举 错而定,一朝而伯。

  不闻不若闻之,闻之不若见之,见之不若知之,知之不若行之。学至于行之而 止矣。行之,明也;明之为圣人。圣人也者,本仁义,当是非,齐言行,不失豪厘, 无他道焉,已乎行之矣。故闻之而不见,虽博必谬;见之而不知,虽识必妄;知之 而不行,虽敦必困。不闻不见,则虽当,非仁也。其道百举而百陷也。

  故人无师无法而知,则必为盗,勇则必为贼,云能则必为乱,察则必为怪,辩 则必为诞;人有师有法,而知则速通,勇则速畏,云能则速成,察则速尽,辩则速 论。故有师法者,人之大宝也;无师法者,人之大殃也。人无师法,则隆性矣;有 师法,则隆积矣。而师法者,所得乎积,非所受乎性。性不足以独立而治。性也者, 吾所不能为也,然而可化也。积也者,非吾所有也,然而可为也。注错习俗,所以 化性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