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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子》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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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家的工具,铲除国家的妖孽。

  不使民众富裕就无法调养民众的思想感情,不进行教育就无法整饬民众的本性。每家配置五亩宅基地,一百亩耕地,努力从事农业生产而不耽误他们的农时,这是使他们富裕起来的办法。建立国家的高等学府,设立地方学校,整饬六种礼仪,彰明七个方面的教育,这是用来引导他们的办法。《诗》云:“给人喝啊给人吃,教育人啊指导人。”像这样,称王天下的政事就完备了。

  周武王刚进入殷都的时候,在商容所住的里巷门口设立了标记以表彰他的功德,解除了箕子的囚禁生活,在比干的墓前痛哭哀悼,于是天下人就都趋向行善了。天下的每一个国家都有才智出众的人,每个时代都有贤能的人。迷失方向的人,是由于不询问道路;被水淹没的人,是因为不询问水路的结果;导致国家灭亡的,是那些喜欢独断专行的君主。《诗经》上说:“我所说的是要事,不要以为开玩笑。古人曾经有句话:要向樵夫去请教。”这是说要广泛地询问各方面的人。

  有法律依据的就按照法律来办理,没有法律条文可遵循的就按照类推的办法来办理。根据它的根本原则推知它的细节,根据它的一个方面推知它的另一个方面。大凡各种事情,道理虽然不同却互相制约着。对于表扬奖赏与用刑处罚,通达了类推的原理,然后才能有相应的处置。政治教化与风俗习惯相适应,然后才能实行。

  八十岁的人,可以有一个儿子不服劳役;九十岁的人,全家都可以不服劳役;残废有病、没有人照顾就不能活下去的,家里可以有一个人不服劳役。有父亲、母亲的丧事,可以三年不服劳役;齐衰和大功,可以三个月不服劳役。从其他诸侯国迁来以及新结婚的,可以一年不服劳役。

  孔子说:子家驹是增益君主明察的大夫,及不上晏子;晏子,是个有成效的臣子,及不上子产;子产,是个给人恩惠的人,及不上管仲;管仲的立身处事,致力于功效而不致力于道义,致力于智谋而不致力于仁爱,是个缺乏礼义修养的人,不可以做天子的大夫。

  孟子三次见到齐宣王而不谈国事。他的学生说:“为什么三次碰到齐王都不谈国事?”孟子说:“我先要打击他只讲求功利称霸的坏思想。”

  公行子之到燕国去,在路上碰到曾元,说:“燕国国君怎么样?”曾元说:“他的志向不远大。志向不远大的人看轻事业,看轻事业的人不找人帮助。如果不找人帮助,哪能成就事业呢?他只能是氐族人、羌族人的俘虏。他不担忧自己被捆绑,却担忧自己死后不能按照氐族、羌族的习俗被火化。得到的利益就像那秋天新长出来的兽毛一样细微,而危害却有损于国家,这样的事他尚且要去做,哪能算是懂得治理国家大计的人呢?”

  现在那丢了针的人,整天找它都没找到;当他找到它时,并不是眼睛更加明亮了,而是睁大了眼睛才发现它的。心里考虑问题也是这样。

  讲求道义和私利,是人们兼有的东西。即使是尧舜这样的贤君也不能除去民众追求私利的欲望,但是能够使他们对私利的追求敌不过他们对道义的爱好;即使是夏桀、商纣这样的暴君也不能去掉民众对道义的爱好,但是能够使他们对道义的爱好敌不过他们对私利的追求。所以,道义胜过私利的就是治理得好的社会,私利胜过道义的就是混乱的社会。君主看重道义,道义就会胜过私利;君主推崇私利,私利就会胜过道义。所以,天子不谈论财物多少,诸侯不谈论有利还是有害,大夫不谈论得到还是失去,士不去贩运买卖货物。拥有国家的君主不养殖牛和羊,献身于君主的臣子不养殖鸡和小猪,上卿不放高利贷,大夫不筑场种菜,从士以上的官吏都以追求私利为羞耻而不和民众争抢职业,喜欢施舍而以囤积私藏为耻辱。所以,民众不为钱财所困扰,贫穷的人也不会手足无措了。

  周文王讨伐了四个国家,周武王诛杀了两个人,周公旦完成了称王天下的大业,到周成王、周康王的时候就没有杀伐了。

  赞许积聚钱财而把一无所有看作羞耻,加重人民的负担而惩处不堪负担的人,这是邪恶行为产生的根源,也是刑罚繁多的原因。

  君主爱好义,那么民众就暗自振作、端正自己的言行了;君主爱好财富,那么民众就为利而死了。这两点,是治和乱的分水岭。民间俗语说:“想富贵吗?忍着耻辱吧,道德败坏吧,与故旧一刀两断吧,与道义背道而驰吧。”君主爱好财富,那么人民的行为就是这样,怎么能不乱呢?

  商汤因为大旱而向神祷告说:“是我的政策不适当吗?是我役使民众太苦了吗?为什么旱到这种极端的地步还不下雨呢?是我的宫殿房舍太华丽了吗?是妻妾嫔妃说情请托太多了吗?为什么旱到这种极端的地步还不下雨呢?是贿赂盛行吗?是毁谤的人发迹了吗?为什么旱到这种极端的地步还不下雨呢?”

  上天生育民众并不是为了君主,上天设立君主却是为了民众。所以在古代,分封土地建立诸侯国,并不只是用来尊重诸侯而已;安排各种官职,区别爵位俸禄的等级,并不只是用来尊重大夫而已。

  为君之道在于选拔使用人才,为臣之道在于精通和处理好政事。所以,从前舜治理天下,不用事事告诫而各种事情也就办成了。农夫对种地很精通却不能因此而去做管理农业的官吏,工人和商人也是这样。

  用贤能的人去替换没有德才的人,不等占卜就知道是吉利的。用安定的国家去攻打混乱的国家,不等交战就知道能攻克。齐国人想攻打鲁国,顾忌卞庄子,不敢经过卞城。晋国人想攻打卫国,害怕子路,不敢经过蒲邑。

  不懂政治就去询问尧舜的治国之道,没有学问就去去求助于天子的库籍。要我说啊,古代圣王的政治原则,就是尧舜的政治原则;六经包含的丰富内容,就是知识的宝库。君子的学习就像蛇,蝉等脱壳一样,很快就会有所改变。所以,他走路效仿,站立效仿,坐着效仿,他摆什么脸色、讲什么话、用什么口气都效仿。不把好事留下不做,不把要问的事拖过夜。善于学习的人彻底搞通事物的道理,善于做事的人彻底克服工作中的困难。

  君子一旦树立了志向就坚定不移,即使天子、三公询问政事,也根据是非的实际情况来回答。君子穷困而不丧失志气,劳累而不苟且偷安,面临祸患而不背弃平时坐席上说的话。岁月不寒冷就无从知道松柏的坚毅挺拔,事情不危难就无从知道君子的志向远大。作为君子,没有一天不在坚持他所认为正确的东西即道的。

  雨虽然小,汉水却照旧流入潜水。尽量收罗微小的就能变成巨大,不断积累隐微的就会变得显著。道德极高的人脸色态度就和润,品行完美的人名声就传得远。而小人却不充实自己的内在品质只是到外界去追求美好的声誉,这是徒劳的。

  说话时不称道老师叫做反叛,教学时不称道老师叫做背离。背叛老师的人,英明的君主不接纳,朝廷内的士大夫在路上碰到他不和他说话。在行动上不踏实的人,往往言过其实,夸夸其谈;在信用方面不诚实的人,往往表面上装成说话诚恳的样子。所以,《春秋》赞美诸侯互相之间的口头约定,而《诗经》非议诸侯们屡次订立盟约,他们的用心是一致的。善于研治《诗》的人不作解说,善于研治《易》的人不占卦,善于研治《礼》的人不辅助行礼,他们的用心是相同的。

  曾子说:“孝子说的话是可以让人听的,做的事是可以让人看的。说的话可以让人听,是用来使远方的人悦服;做的事可以让人看,是用来使近处的人高兴。近处的人高兴了就会来亲近,远方的人悦服了就会来归附。使近处的人来亲近而远方的人来归附,这是孝子遵行的原则。”

  曾子要走了,晏子跟着送到郊外,说:“晏婴听说过这样的话:‘君子用言语赠送人,百姓用财物赠送人。’我晏婴贫穷没有财物,请让我冒充君子,拿话来赠送给您:马车的轮子,原是泰山上的木头,把它放置在整形器中,经过三五个月就做成了车框、车幅和车毂,即使是裹住车毂的皮革坏了,也不会使它恢复到原来的形状了。君子对于正身的工具,不能不谨慎地对待啊,要慎重地对待它!兰芷、稿本等香草,如果浸在蜂蜜和甜酒中,一经佩带就要更换它。正直的君主如果泡在香酒似的甜言蜜语中,也会被谗言俘虏。君子对于所渐染的环境,不能不谨慎地对待啊。”

  “人对于学习研究古代文献典籍,就像雕琢师对于雕琢玉石一样。《诗经》上说:“就像治骨磨象牙,就像雕玉磨石器。”就是说的做学问啊。卞和的玉璧,原是乡里固定门闩的楔形石块,经过加工玉器的工匠对它进行仔细雕琢之它,就成了天下的珍宝。子贡、子路,原是浅陋的人,受到了文献典籍的影响,遵从了礼义,就成了天下屈指可数的儒士名人。”

  学习请教不满足,爱好文人贤达之士不厌倦,就可以获得很多知识,取得巨大的成就。君子对于存有疑惑的就不说,还没有请教过的就不谈论。这样做的时间长了,知识就会一天天增加。但知道得很多而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学习得很广而没有个主攻方向,喜欢学得很多而没有个确定目标的人,君子是不会和他结交的。少年时不读书,壮年时不发表议论,这样的人即使资质还可以,也不能有所成就。君子专心一意教授,学生专心一意学习,就能迅速取得成就。君子入朝做官,就能增加君主的荣誉而减少民众的忧患。没有才能而呆在官位上,就是行骗;对君主民众毫无裨益而享受优厚的俸禄,就是盗窃。学习的人不一定都是为了去做官,而做官的人一定要努力学习。

  子贡问孔子说:“我对学习感到厌倦了,希望停止学习去侍奉君主。” 孔子说:“《诗经》上说:‘早晚温和又恭敬,做事认真又谨慎。’侍奉君主不容易,侍奉君主怎么可以停止学习呢?”子贡说:“这样的话,那么我希望停止学习去侍奉父母。”孔子说:“《诗经》上说:‘孝子之孝无穷尽,上天才会赐福你。’侍奉父母不容易,侍奉父母怎么可以停止学习呢?”子贡说:“这样的话,那么我希望停止学习去娶妻生子。”孔子说:“《诗经》上说:‘先给妻子作榜样,然后影响到兄弟,以此治理家和邦。’养育妻儿不容易,养育妻儿怎么可以停止学习呢?”子贡说:“这样的话,那么我希望停止学习去结交朋友。”孔子说:“《诗经》上说:‘朋友之间要相互辅助,相助才能仪表威严。’和朋友在一起不容易,在朋友那里怎么可以停止学习呢?”子贡说:“这样的话,那么我希望停止学习去种田。”孔子说:“《诗经》上说:‘白天要去割茅草,夜里搓绳要搓好,急忙登屋修屋顶,又要开始播种了。’种田不容易,种田怎么可以停止学习呢?”子贡说:“这样的话,那么我就永远没有停止学习的时候了吗?”孔子说:“远望那个坟墓,高高的样子,山顶般的样子,鼎鬲似的样子,看到这个你就知道可以停止学习的时间了。”

  子贡说:“死亡的意义可真伟大啊!君子停止学习了,小人也就完结了。”

  《国风》所讲的好色之事,按照古书上说法就是:“满足情欲而又不越轨。它的真诚不渝可以和金属石头的坚固不变相比,它的音乐可以纳入到宗庙中去。”《小雅》的作者不被腐朽的君主所用,自己引退而处于卑下的官位上,他们痛恨当时的政治,因而怀念过去,《小雅》的言辞富有文采,音乐具有哀怨的情调。

  国家将要兴盛的时候,一定是尊敬老师而看重有技能的人才的;尊敬老师而看重有技能的人才,那么法度就能保持并得以推行。国家将要衰微的时候,一定是鄙视老师而看轻有技能的人才的;鄙视老师而看轻有技能的人才,那么人们就会有放肆之心;人有了放肆之心,那么法度就会破坏。

  古代平民百姓到五十岁才能做官,而天子与诸侯的儿子十九岁就举行冠礼,举行冠礼后就可以参与治理政事,这是因为他们受到的教育极好的缘故啊。对于君子倾心爱慕的,就是可堪造就的理想的人选;对这种理想的人选不施教,是不吉利的。对于并非君子的人也倾心爱慕的人,就不是可堪造就的理想的人选;对这种并非理想的人选去施教,就是把粮食送给小偷,把兵器借给强盗。

  不自我意识到自己德行不足的人,说话往往言过其实、夸夸其谈。古代的贤人,宁可卑贱得做个平民,贫穷得做个百姓,吃饭连稀饭也吃不饱,穿着连粗布衣也不完整。但是如果不按照礼制来提拔他,他就不入朝做官;如果不按照道义给他东西,他就不接受;哪会采取这种言过其实、夸夸其谈的做法?

  子夏贫穷,衣服破烂得就像悬挂着的鹌鹑。有人说:“您为什么不去做官?”子夏说:“诸侯傲视我的,我不做他的臣子;大夫傲视我的,我不再见他。柳下惠和看守后门的人同样穿破烂的衣服,可是并没有人怀疑他的正直和德行,这已不是一天的传闻了。争权夺利就像抓住了指甲而丢了自己的手掌。”

  统治人民的君主不可以不慎重地选取臣子,平民百姓不可以不慎重地选择朋友。朋友,是用来互相帮助的。如果奉行的原则不同,用什么来互相帮助呢?把柴草均匀地铺平而点上火,火总是向干燥的柴草上烧去;在平整的土地上灌水,水总是向潮湿的低洼地流去。那同类事物的互相依随就像这样的显著,根据朋友来观察人,还有什么可怀疑的呢?选取朋友、和别人友好,不可以不慎重,这是成就德行的基础啊。《诗经》上说:“别扶牛车向前进,尘土茫茫会脏身。”这是说不要和小人相处啊。

  过分傲慢而喜欢显露自己,好像很明智其实并不是真正的明智。软弱无能而容易被人改变自己的志向,好像很仁慈其实并不是真正的仁慈。凶狠鲁莽而喜欢争斗,好像很勇敢其实并不是真正的勇敢。仁爱、道义、礼制、善行对于人来说,打个比方,就像是钱财粮食和家庭的关系一样,较多地拥有它的就富裕,较少地拥有它的就贫穷,丝毫没有的就困窘。所以,如果一个人像诸如仁爱、道义、礼制、善行等这些大事做不到,小事又不肯去做,这是抛弃国家、丢弃自己身家性命的做法啊。

  所有的事物都是有一定的原因才出现和来临的。它所出现和来临的地方,也就是它所回归的地方。对于流言蜚语,要消灭它;面对钱财女色,要远离它。祸患所赖以产生的根源,都发生于那些细微的地方。所以君子及早地消灭祸患的苗头。

  说话真实的人,存在于阙疑之中。疑惑的不说,没有请教过的不说。明智的人对事情十分清楚,对事理十分精通,我们不可以不忠诚地去侍奉明智的人啊。所以说:“对于君子,是难以使他高兴的,不通过正当的途径去使他高兴,他是不会高兴的。”

  俗话说:“滚动的圆球滚到凹坑就停止了,流言蜚语碰到明智的人就止息了。”这就是那些私家之言与邪恶的学说憎恶儒者的原因。是对是错疑惑不决,就用久远的事情来衡量它,用新近的事情来检验它,用公正的观点来考察它,流言蜚语便会因此而止息,邪恶的言论便会因此而消亡。

  曾子吃鱼有吃剩的,说:“把它和别的菜搀和在一起。”他的学生说:“搀和起来会伤害人的身体,不如再把它熬一下。”曾子流着眼泪说:“我难道别有用心吗?”为自己听到这种话太晚而感到悲伤。

  不要用自己的短处去对付别人的长处。所以。要掩盖并回避自己的短处,迁就并依从自己的特长。通达聪明而不守法度,明察善辩而坚持的观点邪恶怪僻,勇敢果断而不按照礼法的要求去办事,这是君子所憎恶的。

  话说得多而合乎礼义法度,便是圣人;话说得少而合乎礼义法度,就是君子;说多说少都不合礼义法度却还是放纵沉醉在其中,即使能言善辩,也是个小人。

  国家的法令禁止拾取别人遗失的财物,这是憎恶民众习惯于不按规矩去取得财物。有了那名分道义,那就能包揽天下而把它治理好;没有名分道义,那么就是只有一妻一妾,也会搞得乱七八糟。

  天下的人,虽然各有独特的看法,却也有共同赞许的东西。谈论美味的都赞许易牙,谈论音乐的都赞许师旷,谈论政治的都赞许三王。三王既已确定了法度、制作了礼乐制度而把它们传了下来,如果不遵用而加以改变并自己重新搞一套,那和变更易牙的调味、变更师旷的音律有什么不同呢?如果这样,天下不等片刻就会沦亡,国家不等片刻就会覆灭。

  只喝水而不吃东西的,是蝉;不喝水又不吃东西的,是蜉蝣。

  虞舜、孝己,孝顺父母而父母不爱他们,比干、子胥,忠于君主而君主不任用他们,孔子、颜渊,明智通达而在社会上穷困窘迫。被迫生活在暴君统治的国家中而又没有办法避开这种处境,那就崇尚这个国家的美好德行,宣扬这个国家的美好名声,称道这个国家的长处,而不宣扬这个国家的短处。

  唯唯诺诺却没有好结果的,是由于他经常诽谤别人;知识渊博而处境困厄的,是由于他经常诋毁别人;越想澄清自己的名声,而名声愈来愈混浊的,是由于他经常搬弄口舌。

  君子能够做到使自己品德高尚,但不能保证别人一定尊重自己;能够做到使自己成为可用之才,但不能保证别人一定任用自己。

  向下发布告诫的命令与誓言,追溯不到五帝;两国之间结盟誓约,追溯不到三王;君主互相交换自己的儿子作为人质,追溯不到五霸。

 

 

《宥坐》

 

  孔子观于鲁桓公之庙,有欹器焉,孔子问于守庙者曰:“此为何器?”守庙者 曰:“此盖为宥坐之器,”孔子曰:“吾闻宥坐之器者,虚则欹,中则正,满则覆。” 孔子顾谓弟子曰:“注水焉。”弟子挹水而注之。中而正,满而覆,虚而欹,孔子 喟然而叹曰:“吁!恶有满而不覆者哉!”子路曰:“敢问持满有道乎?”孔子曰: “聪明圣知,守之以愚;功被天下,守之以让;勇力抚世,守之以怯,富有四海, 守之以谦:此所谓挹而损之之道也。”

  孔子为鲁摄相,朝七日而诛少正卯。门人进问曰:“夫少正卯鲁之闻人也,夫 子为政而始诛之,得无失乎,”孔子曰:“居,吾语女其故。人有恶者五,而盗窃 不与焉:一曰:心达而险;二曰:行辟而坚;三曰:言伪而辩;四曰:记丑而博; 五曰:顺非而泽--此五者有一于人,则不得免于君子之诛,而少正卯兼有之。故 居处足以聚徒成群,言谈足饰邪营众,强足以反是独立,此小人之桀雄也,不可不 诛也。是以汤诛尹谐,文王诛潘止,周公诛管叔,太公诛华仕,管仲诛付里乙,子 产诛邓析史付,此七子者,皆异世同心,不可不诛也。诗曰:‘忧心悄悄,愠于群 小。’小人成群,斯足忧也。”

  孔子为鲁司寇,有父子讼者,孔子拘之,三月不别。其父请止,孔子舍之。季 孙闻之,不说,曰:“是老也欺予。语予曰:为国家必以孝。今杀一人以戮不孝! 又舍之。”冉子以告。孔子慨然叹曰:“呜呼!上失之,下杀之,其可乎?不教其 民,而听其狱,杀不辜也。三军大败,不可斩也;狱犴不治,不可刑也,罪不在民 故也。嫚令谨诛,贼也。今生也有时,歛也无时,暴也;不教而责成功,虐也。- -已此三者,然后刑可即也。书曰:‘义刑义杀,勿庸以即,予维曰未有顺事。’ 言先教也。故先王既陈之以道,上先服之;若不可,尚贤以綦之;若不可,废不能 以单之;綦三年而百姓从风矣。邪民不从,然后俟之以刑,则民知罪矣。诗曰: ‘尹氏大师,维周之氐;秉国之均,四方是维;天子是庳,卑民不迷。’是以威厉 而不试,刑错而不用,此之谓也。今之世则不然:乱其教,繁其刑,其民迷惑而堕 焉,则从而制之,是以刑弥繁,而邪不胜。三尺之岸而虚车不能登也,百仞之山任 负车登焉,何则?陵迟故也。数仞之墙而民不踰也,百仞之山而竖子冯而游焉,陵 迟故也。今之世陵迟已久矣,而能使民勿踰乎,诗曰:‘周道如砥,其直如矢。君 子所履,小人所视。眷焉顾之,潸焉出涕。’岂不哀哉!”

  诗曰:“瞻彼日月,悠悠我思。道之云远,曷云能来。”子曰:“伊稽首不其 有来乎?”

  孔子观于东流之水。子贡问于孔子曰:“君子之所以见大水必观焉者,是何?” 孔子曰:“夫水遍与诸生而无为也,似德。其流也埤下,裾拘必循其理,似义,其 洸洸乎不淈尽,似道。若有决行之,其应佚若声响,其赴百仞之谷不惧,似勇。主 量必平,似法。盈不求概,似正。淖约微达,似察。以出以入以就鲜絜,似善化。 其万折也必东,似志。是故见大水必观焉。

  孔子曰:“吾有耻也,吾有鄙也,吾有殆也:幼不能强学,老无以教之,吾耻 之,去其故乡,事君而达,卒遇故人曾无旧言,吾鄙之;与小人处者,吾殆之也。”

  孔子曰:“如垤而进,吾与之;如丘而止,吾已矣。”今学曾未如(月尤)赘, 则具然欲为人师。

  孔子南适楚,厄于陈蔡之间,七日不火食,藜羹不糁,弟子皆有饥色。子路进 而问之曰:“由闻之:为善者天报之以福,为不善者天报之以祸,今夫子累德积义 怀美,行之日久矣,奚居之隐也?”孔子曰:“由不识,吾语女。女以知者为必用 邪?王子比干不见剖心乎!女以忠者为必用邪?关龙逢不见刑乎!女以谏者为必用 邪?吴子胥不磔姑苏东门外乎!夫遇不遇者,时也;贤不肖者,材也;君子博学深 谋,不遇时者多矣!由是观之,不遇世者众矣,何独丘也哉!且夫芷兰生于深林, 非以无人而不芳。君子之学,非为通也,为穷而不困,忧而意不衰也,知祸福终始 而心不惑也。夫贤不肖者,材也;为不为者,人也;遇不遇者,时也;死生者,命 也。今有其人,不遇其时,虽贤,其能行乎?苟遇其时,何难之有!故君子博学深 谋,修身端行,以俟其时。”孔子曰:“由!居!吾语女。昔晋公子重耳霸心生于 曹,越王句践霸心生于会稽,齐桓公小白霸心生于莒。故居不隐者思不远,身不佚 者志不广;女庸安知吾不得之桑落之下?”

  子贡观于鲁庙之北堂,出而问于孔子曰:“乡者赐观于太庙之北堂,吾亦未辍, 还复瞻被九盖皆继,被有说邪?匠过绝邪?”孔子曰:“太庙之堂亦尝有说,官致 良工,因丽节文,非无良材也,盖曰贵文也。”

 

  1. 译文

 

孔子参观鲁桓公的庙,看到那里有一只倾斜的器皿。孔子问守庙人:“这是什么器皿?”守庙人说:“这大概是君主放在座位右边来警戒自己的器皿。”孔子说“我听说这种器皿,不注水的时候就会倾斜,倒入一半水时就会端正,注满水后就会翻倒。”孔子就回头对弟子说:“注水吧!”弟子取了水注入到里面。注入一半的时候就端正了,注满后就翻倒了,空了就又恢复倾斜了。孔子感慨地说:“唉!哪有满了不翻倒的呢?”

  子路说:“我想问一下有保持盈满的方法吗?”孔子说:“聪明圣智,就要用笨拙来保持它,功劳惠及天下,要保持谦让的态度;勇敢有力,要用怯懦来保持它;富有天下,要用节俭来保持它。这就是所谓的保持盈满的方法啊。

  孔子做了鲁国的代理宰相,当政才七天就杀了少正卯。学生进来问他说:“少正卯是鲁国的名人啊。老师执掌了政权就先把他杀了,这不是弄错了吧!”

  孔子说:“坐下!我告诉你原因。人有五种罪恶,但是并不包括盗窃:一是内省通明但用心险恶;二是行为邪僻却又顽固不化;三是说话虚伪却还善辨;四是记述稀奇古怪而驳杂广博,五是赞同错误而又进行润色。这五种罪恶,一人只要有一种,就不能逃脱君子的诛杀,少正卯却同时具有这五种罪恶。所以,在他居住的地方,足以聚众成群,他的言谈足以掩饰邪恶,迷惑众人,他刚愎自用,足以反是为非,而独树一帜。这是小人中的豪杰,是不可不杀的。正是这样,商汤杀了尹谐,文王杀了潘止,周公旦杀了管叔,姜太公杀了华仕,管仲杀了付里乙,子产杀了邓析、史付。这七个人,虽然时代不同,但内心同样邪恶,是不能不杀的。《经》上说:‘我忧虑重重,被一群小人所恼恨。’小人多了,那就令人担忧了。”

  孔子担任鲁国的司法大臣。有父子俩打官司的,孔子拘留了儿子,三个月了还没有判决。他的父亲请求撤诉,孔子就释放了他的儿子。季桓子听说了这件事,很不高兴,说:“这位老先生欺骗了我,他曾对我说:‘治理国家一定要用孝道。’如今,他应该杀掉一个人,来惩罚不孝之子,可是他又把他放了。”冉求把这些话告诉了孔子。

  孔子感慨地说:“呜呼!君主犯了过失,臣下把他杀掉,那行么?不去教育自己的民众,而只是判决他们的诉讼,这是在屠杀无罪的人啊。全军打了败仗,是不可把他们全部杀掉的;监狱没有治理好,是不可以施加刑罚;因为罪责并不在民众啊。法令松弛而严加惩处,这是残害;那作物生长有一定的季节,而征收赋税却不时在进行,这是残酷,不进行教育却要求成功,这是暴虐。制止了这三种行为,然后才可以实行刑罚上。《尚书》上说:“即使按照合宜的原则用刑、按照合宜的原则杀人,也不要立即执行,我们只是说我还没有把事情做的妥当。”这是说要应当先进行教育啊。

  所以古代的圣王向民众宣布了治国的原则,就身体力行。如果不能实行,就重用贤明教导民众;如果还不能做到,就应该罢免没有才能的人来威慑他们。这样,最多三年,百姓就顺从教化了。如果奸邪的人还不依从,就要用刑罚来处罚他们,这样,他们就知道自己的罪过了。因此,严肃了权威却可以不用,设置了刑罚可以不必实施,《诗经》上说:“太师尹氏,你是周朝的基石。掌握国家的大权,整个天下靠你来维持。你要辅佐天子,民众不迷失方向。”说的就是这种道理啊,

  现在的社会却不是这样。教化混乱,刑罚繁多,民众迷惑糊涂而堕落,因此跟着进行制裁,虽然刑罚更加繁多,却不能克服邪恶。三尺高的陡坡,就是空车也不能拉上去;百丈的高山,载重的大车也能爬上去,为什么呢?是因为坡度平缓啊。人不能越过几丈高的墙,但小孩却能登上百丈的高山游玩,这也是坡度平缓的缘故啊。现在,它的倾斜也是相当久了,能使人不越轨吗?《诗经》上说:“大路平坦有如磨刀石,笔直的就像箭杆。它是君子走的路,百姓只能抬头看。回头看那平直的大道,禁不住流下了眼泪。”这难道不可悲吗?

  《诗》云:“看着那太阳和月亮,我深深地思念你。道路那么遥远,何时才能回来?”孔子说:“如果志同道合,即使道路遥远,人们能不向你归来吗?”

  孔子观看向东流去的河水。子贡问孔子说:“您见到大水必定观看,这是为什么呢?”孔子说:“那流水,普遍地养育万物而无所作为,就好像德操;它流向低处,弯弯曲曲,遵循一定规律,就好像正义,它浩浩荡荡,奔流不息,没有穷尽,就好像道;掘开堵塞,使它通行,它就随即奔腾向前,好像回声应和原来的声音一样,即使百丈深谷也不怕,就好像勇敢;它注入量器时一定很平,就好像法度;注满量器,不需刮板刮平,就好像公正;它柔弱细小无微不至,就好像明察;各种东西在水里淘洗,就会变得洁净鲜美,就好像善于教化,它百转千回必然向东,就好像意志。所以君子看见大水就要观赏它。”

  孔子说:“我有认为耻辱的事,我有认为卑鄙的事,我有认为危险的事。年少时不能勤奋学习,老了没有什么可以传授予人,我以为这是耻辱的事。离开故乡,侍奉君主,做了官变得显贵,偶然遇到过去的朋友,竟然没有怀旧的话,我以为这是卑鄙的事。和小人相处,我以为这是危险的事。”

  孔子说:“即使成绩微小的像蚂蚁洞口的小土堆,但只要不断进取,我就赞许他,成绩即使像山一样大,但如果有一点进步就停止不前,我就不赞许了。现在有些人学到的知识很少,就自满自足地想着做别人的老师。”

  孔子向南到楚国去,被困在陈国、蔡国之间,七天没吃熟食,野菜羹中没有搀一点米,学生们都有饥饿的表情。子路上前问孔子说:“我听说对于行善的人,上天就赐给他幸福;对于作恶的人,上天就降灾祸给他。现在,老师积累功德,奉行道义,具有各种美德,这样做的日子已经很久了,为什么还会有这样窘境呢?”

  孔子说:“仲由你不知道,我告诉你。你认为有才智的人就一定会被任用的吗?王子比干不是被剖腹挖心了吗!你认为忠诚的人就一定会被任用的吗?关龙逢不是被桀杀了吗!你认为劝谏的人就一定会被任用的吗?伍子胥不是被碎尸了姑苏城外了吗!能不能得到君主的赏识,这要靠机遇;有没有德才,这是各人的资质了;君子之中博学多识而能深谋远虑,却没有遇上被重用的机会的人,多着呢!由此看来,不被社会赏识的人是很多的了!哪里只是我孔丘呢?况且,白芷兰草长在深山老林之中,不是因为没有人赏识就不香了;君子的学习,并不是为了显贵,而是为了受到困窘的时候而不感到困顿,遭受忧患的时候而意志不衰退;懂得祸福死生的道理而思想不动摇。有没有德才,在于资质,做还是不做,在于人的决定,得到还是得不到赏识,在于时机,是死还是生,在于命运。现在有的人没有遇上机遇,即使贤能,他能有所作为吗?如果遇到时机,那还有什么困难呢?所以君子要广博地学习,某虑深远,修养心身,端正品行,等待时机的到来。”

  孔子又说:“仲由,坐下!我告诉你。从前,晋公子重耳创建霸业的雄心产生他在曹国受困的时候,越王勾践的称霸之心产生于被吴王打败于会稽山的时候,齐桓公的称霸之心产生于逃亡莒国的时候。所以处境不窘迫的人思考的就不远,自己没奔逃过的人志向就不广大,你怎么知道我就不能得意呢?”

子贡参观了鲁国宗庙的北堂,出来后问孔子说:“我参观了太庙的北堂,没有停住脚步,回头再去看那九扇门,都是一块一块的木头拼接的,那有什么讲究吗?是木匠过失而把木材弄断的吗?”孔子说:“太庙的北堂当然是有讲究的,官吏们招来技艺精良的工匠,依据木材来施加文采,这并不是没有好的大木头,大概是因为看重文采吧。”

 

注释

 

(1)欹器:一种极易倾斜的器皿。

(2)宥:通“右”,是古代放置在君主坐右,用来警戒的。

(3)恶:有,那有。

(4)子路:即仲由,孔子的学生。

(5)谦:通“廉”,节俭。

(6)挹而损之:损之又损的意思。

(7)摄相:代理的宰相。

(8)女:通“汝”,你。

(9)丑:稀奇古怪的事。

(10)营:迷惑。

(11)出自《诗经?邶风?柏舟》。

(12)别:判决。

(13)说:通“悦”,高兴。

(14)老;这里的老是对大夫的尊称。

(15)狱犴:牢狱。

(16)嫚令谨诛,贼也:政令废弛,却惩罚严紧,这是在伤害人民。

(17)出自《尚书?康诰》,但有出入。

(18)出自《诗经?小雅?节南山》。

(19)试:这里作用讲。

(20)错:通“措”。

(21)虚车:空车。

(22)陵迟:坡度平缓。

(23)出自《诗经?小雅?大东》。

(24)出自《诗经?邶风?雄雉》。

(25)首:通“道”。

(26)埤:通“卑”。

(27)洸洸:通“潢潢”,水势浩大的样子。

(28)淖约:柔弱的样子。

(29)殆:危险。

(30)卒:通“猝”,仓猝。

(31)垤:小土堆。

(32)肬赘:原意是指皮肤上一些不痛不痒的小疙瘩,这里指多余无用的东西。

(33)厄:被困。

(34)隐:穷困,时运不济。

(35)磔:古代的一种酷刑。

(36)佚:通“逸”。

(37)桑落:丧亡。

(38)被:通“彼”。

(39)尝:通“当”。

(40)文:文饰。

 

 

《子道》

 

  入孝出弟,人之小行也。上顺下笃,人之中行也;从道不从君,从义不从父, 人之大行也。若夫志以礼安,言以类使,则儒道毕矣。虽尧舜不能加毫末于是矣。 孝子所不从命有三:从命则亲危,不从命则亲安,孝子不从命乃衷;从命则亲辱, 不从命则亲荣,孝子不从命乃义;从命则禽兽,不从命则修饰,孝子不从命乃敬。 故可以从命而不从,是不子也;未可以从而从,是不衷也;明于从不从之义,而能 致恭敬,忠信、端悫、以慎行之,则可谓大孝矣。传曰:“从道不从君,从义不从 父。”此之谓也。故劳苦、雕萃而能无失其敬,灾祸、患难而能无失其义,则不幸 不顺见恶而能无失其爱,非仁人莫能行。诗曰:“孝子不匮。”此之谓也。

  鲁哀公问于孔子曰:“子从父命,孝乎?臣从君命,贞乎?”三问,孔子不对。 孔子趋出以语子贡曰:“乡者,君问丘也,曰:‘子从父命,孝乎?臣从君命,贞 乎?’三问而丘不对,赐以为何如?”子贡曰:“子从父命,孝矣。臣从君命,贞 矣,夫子有奚对焉?”孔子曰:“小人哉!赐不识也!昔万乘之国,有争臣四人, 则封疆不削;千乘之国,有争臣三人,则社稷不危;百乘之家,有争臣二人,则宗 庙不毁。父有争子,不行无礼;士有争友,不为不义。故子从父,奚子孝?臣从君, 奚臣贞?审其所以从之之谓孝、之谓贞也。”

  子路问于孔子曰:“有人于此,夙兴夜寐,耕耘树艺,手足胼胝,以养其亲, 然而无孝之名,何也?”孔子曰:“意者身不敬与?辞不逊与?色不顺与?古之人 有言曰:‘衣与!缪与!不女聊。’今夙兴夜寐,耕耘树艺,手足胼胝,以养其亲, 无此三者,则何为而无孝之名也?意者所友非人邪?”孔子曰:“由志之,吾语女。 虽有国士之力,不能自举其身。非无力也,势不可也。故入而行不修,身之罪也; 出而名不章,友之过也。故君子入则笃行,出则友贤,何为而无孝之名也!”

  子路问于孔子曰:“鲁大夫练而床,礼邪?”孔子曰:“吾不知也。”子路出, 谓子贡曰:“吾以为夫子无所不知,夫子徒有所不知。”子贡曰:“汝何问哉?” 子路曰:“由问:‘鲁大夫练而床,礼邪?’夫子曰:‘吾不知也。’”子贡曰: “吾将为女问之。”子贡问曰:“练而床,礼邪?”孔子曰;“非礼也。”子贡出, 谓子路曰:“女谓夫子为有所不知乎!夫子徒无所不知。女问非也。礼:居是邑不 非其大夫。”

  子路盛服而见孔子,孔子曰:“由,是裾裾何也?昔者江出于岷山,其始出也, 其源可以滥觞,及其至江之津也,不放舟,不避风,则不可涉也。非维下流水多邪? 今女衣服既盛,颜色充盈,天下且孰肯谏女矣!子路趋而出,改服而入,盖犹若也。 孔子曰:“由志之!吾语汝:奋于言者华,奋于行者伐,色知而有能者,小人也。 故君子知之曰知之,不知曰不知,言之要也;能之曰能之,不能曰不能,行之至也。 言要则知,行至则仁;既仁且知,夫恶有不足矣哉!”

  子路入,子曰:“由!知者若何?仁者若何?”子路对曰:“知者使人知己, 仁者使人爱己。”子曰:“可谓士矣。”子贡入,子曰:“赐!知者若何?仁者若 何?”子贡对曰:“知者知人,仁者爱人。”子曰:“可谓士君子矣。”颜渊入, 子曰:“回!知者若何?仁者若何?”颜渊对曰:“知者自知,仁者自爱。”子曰: “可谓明君子矣。”

  子路问于孔子曰:“君子亦有忧乎?”孔子曰:“君子其未得也,则乐其意, 既已得之,又乐其治。是以有终生之乐,无一日之忧。小人者其未得也,则忧不得; 既已得之,又恐失之。是以有终身之忧,无一日之乐也。”

 

  1. 译文

 

  在家孝敬父母,出外敬爱兄长,这是做人的最起码的道德操守;对上顺从,对下厚道,这是做人的中等道德操守;顺从正道而不顺从君主,顺从道义而不顺从父亲,这是做人的最高准则。如果能根据礼义来安排志向,根据法度来指导自己的言论,那么儒家之道也就完备了,即使是尧舜这样贤明的君主,也不能在这上面有丝毫的增益了。

  孝子不服从命令的原因有三种:服从命令,父母亲就会危险;不服从命令,父母亲就安全,那么孝子不服从命令就是忠诚;服从命令,父母亲就会受到耻辱,不服从命令,父母亲就光荣,那么孝子不服从命令就是奉行道义;服从命令,就会使父母的行为像禽兽一样野蛮,不服从命令,就会使父母的行为富有修养而端正,那么孝子不服从命令就是恭敬。所以,可以服从而不服从,这是不尽孝子之道;不可以服从而服从,这是不忠于父母。明白了这服从或不服从的道理,并且能做到恭敬尊重、忠诚守信、正直老实地来谨慎实行它,就可以称之为大孝了。古书上说:“顺从正道而不顺从君主,顺从道义而不顺从父亲。”说的就是这个道理。所以,即使自己劳苦憔悴时也不能够丧失对父母的恭敬,遭到灾祸患难时也不能够丧失对父母应尽的道义,即使不幸地因为和父母不顺而被父母憎恶时仍能不丧失对父母的爱,如果不是仁德之人是不能做到的。《经》上说:“孝子之孝无穷尽。”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鲁哀公问孔子说:“儿子服从父亲的命令,就是孝顺吗?臣子服从君主的命令,就是忠贞吗?”问了三次,孔子不回答。

  孔子小步快走而出,把这件事告诉给子贡说:“刚才,国君问我,说:‘儿子服从父亲的命令,就是孝顺吗?臣子服从君主的命令,就是忠贞吗?’问了三次而我不回答,你认为怎样?”子贡说:“儿子服从父亲的命令,就是孝顺了;臣子服从君主的命令,就是忠贞了。先生又能怎样回答他呢?”

  孔子说:“真是个小人,你不懂啊!从前拥有万辆兵车的大国,只要有了四个敢于诤谏的大臣,那么疆界就不会被割削;拥有千辆兵车的小国,有了三个敢于诤谏的大臣,那么国家政权就不会危险;拥有百辆兵车的大夫之家,有了两个诤谏的大臣,那么宗庙就不会毁灭。父亲有了诤谏的儿子,就不会做不合礼制的事;士人有了诤谏的朋友,就不会做不合道义的事。所以,儿子一味听从父亲,怎能说这儿子是孝顺?臣子一味听从君主,怎能说这臣子是忠贞?弄清楚了听从的是什么才可以叫做孝顺、叫做忠贞。”

  子路问孔子说:“这里有个人,早起晚睡,耕地锄草栽植播种,手脚都磨出了老茧,以此来赡养自己的父母,却没有孝顺的名声,为什么呢?”

  孔子说:“想来大概是他举止不恭敬吧!或许是他说话不谦虚吧!或许是他脸色不温顺吧!古代的人有句话说:‘给我穿啊给我吃啊,若不恭敬就不靠你。’”

  子路曰:“现在有的人并没有举止不恭敬、说话不谦虚、脸色不温顺这三种行为,那为什么会没有孝顺的名声呢?想来大概是他所交的朋友不是个仁德之人吧!”

  孔子又说:“仲由,记住吧!我告诉你。即使有了全国闻名的大力士的力气,也不能自己举起自己的身体,这不是没有力气,而是客观情势不许可。所以,君子在家里行为不整饬,这是自己的罪过;在外名声不显扬,是朋友的罪过。所以,君子在家就使自己的品行忠诚厚道,出外就和贤能的人交朋友。如果能够做到这样的话,怎么会没有孝顺的名声呢?”

  子路问孔子说:“鲁国的大夫披戴白色熟绢为父母进行周年祭祀时却在床上睡觉,这合乎礼制吗?”孔子说:“我不知道。”

  子路出来后,对子贡说:“我以为先生没有什么不知道,先生却偏偏有不知道的。”子贡说:“你问了什么呢?”子路说:“我问:‘鲁国的大夫披戴白色熟绢为父母进行周年祭祀时却在床上睡觉,这合乎礼制吗?’先生说:‘我不知道。’”子贡说:“我将给你去问问这件事。”

  子贡问孔子说:“披戴白色熟绢为父母进行周年祭祀时却在床上睡觉,这合乎礼制吗?”孔子说:“不合礼。”

  子贡出来,对子路说:“你说先生有不知道的事吗?先生却偏偏没有什么不知道的。你问得不对啊。根据礼制,住在这个城邑,就不非议管辖这城邑的大夫。”

  子路穿戴整齐后去见孔子,孔子说:“仲由,这样衣冠楚楚的,为什么呢?从前长江发源于岷山,它开始流出来的时候,源头小得只可以浮起酒杯,等到它流到长江的渡口时,如果不把船并在一起,不避开大风,就不能横渡过去了,这不是因为下游水大的缘故么?现在你衣服已经穿得很庄重,脸上又神气十足,那么天下将有谁肯规劝你呢?”

  子路小步快走而出,换了衣服再进去,显得舒缓柔顺了。孔子说:“仲由啊!你记住!我告诉你。在说话方面趾高气扬的人往往夸夸其谈,在行动方面趾高气扬的人总是自我炫耀。百般显示自己有知识和才能的人,是小人啊。所以,君子知道了就说知道,不知道的就说不知道,这是说话的要领;能够做到的就说能做到,不能够做到的就说做不到,这是行动的最高准则。说话合乎要领就是明智,行动合乎准则就是仁德。既明智又有仁德,哪里还有不足之处了呢?”

  子路进来。孔子说:“仲由!明智的人是怎样的?仁德的人是怎样的?”子路回答说:“明智的人能使别人了解自己,仁德的人能使别人爱护自己。”孔子说:“你可以称为士人了。”

  子贡进来。孔子说:“端木赐啊!明智的人是怎样的?仁德的人是怎样的?”子贡回答说:“明智的人能了解别人,仁德的人能爱护别人。”孔子说:“你可以称为士君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