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四则》
王者不令人放生,而无故却不杀生,则物命可惜也;圣人不责人无过,唯多方诱之改过,庶人心可回也。
为人君王的,虽然不至于下令叫人多多放生,但是也不会无缘无故地滥杀生灵,因为这样至少可以教人爱惜性命。圣人不会要求人一定不犯错,只是用各种方法,引导众人改正错误的行为,因为如此,才能使众人的心由恶转善,由失道转为正道。
王者:君王。
物命:万物的生命。
责:要求。
庶:庶几;差不多。
《第二五则》
大丈夫处事,论是非,不论祸福;士君子立言,贵平正,尤贵精详。
有志气的人在处理事情时,只问如何做是对的,并不问这样做为自己带来的究竟是福是祸;读书人在写文章或是著书立说的时候,最重要的是立论要公平公正,若能更进一步去要求精要详尽,那就更可贵了。
大丈夫:有志气的男子。
士君子:读书人;知识分子。
立言:树立精要可传的言论。
平正:持论平正。
精详:精要详尽。
《第二六则》
存科名之心者,未必有琴书之乐;讲性命学者,不可无经济之才。
存着追求功名利禄之心的人,无法享受到琴棋书画的乐趣;讲求生命形而上境界的学者,不能没有经世济民的才学。
科名:科举功名。
性命之学:讲求生命形而上境界的学问。
经济:经世济民。
《第二七则》
泼妇之啼哭怒骂,伎俩要亦无多,唯静而镇之,则自止矣。谗人之簸弄挑唆,情形虽若甚迫,苟淡而置之,是自消矣。
蛮横而不讲理的妇人,任她哭闹、恶口骂人,也不过那些花样,只要定思静心,不去理会,她自觉没趣,自然会终止吵闹。好说人是非、颠倒黑色的人,不断地以言辞来侵害我们,自己似乎已经被他逼得走投无路了,如果不放在心上,对那些毁谤的言语,听而不闻,那么他自然会停止无益的言辞。
伎俩:把戏、花样。
谗人:喜欢用言语毁谤他人的小人。
簸弄挑唆:搬弄是非,挑拨离间。
苟:如果。
《第二八则》
肯救人坑坎中,便是活菩萨;能脱身牢笼外,便是大英雄。
肯费心费力去救助陷于苦难中的人,便如同菩萨再世。能不受社会人情的束缚,超然于俗务之外的人,便足以称之为最杰出的人。
菩萨:指具有慈悲与觉了之心,能救渡众生于苦难迷惑,并引导众生成佛的人。
《第二九则》
气性乖张,多是夭亡之子;语言深刻,终为薄福之人。
脾气性情怪僻或是执拗的人,多半是短命之人。讲话总是过于尖酸刻薄的人,可以断定他没有什么福分。
气性:脾气性情。乖张:性情乖僻或执拗暴躁,和众人不同。夭亡:短命早死。深刻:尖酸刻薄。
《第三十则》
志不可不高,志不高,则同流合污,无足有为矣;心不可太大,心太大,则舍近图远,难期有成矣。
一个人的志气不能不高,如果志气不高,就容易为不良的环境所影响,不可能有什么大作为。一个人的野心不可太大,如果野心太大,那么便会舍弃切近可行的事,而去追逐遥远不可达的目标,很难有什么成就。
同流合污:被恶人所同化而跟着做坏事。
舍近图远:只想图谋远大的目标,而对就近可以完成的事不屑一顾。
《第三一则》
贫贱非辱,贫贱而谄求于人者为辱;富贵非荣,富贵而利济于世者为荣。讲大经纶,只是实实落落;有真学头号,决不怪怪奇奇。
贫穷与地位卑下,并不是可耻的事,可耻的是因为贫穷或卑下,便去谄媚奉承别人,想求得一些卑策的施舍。富贵也不是什么十分光荣的事,光荣的是富贵而能够帮助他人,有利于世。讲经世治国的学问,应当是实在可行的。真正有学问,决不会高谈怪诞不经的言论。
谄求:阿谀而求之。
经纶:经世治国之学。
《第三二则》
古人比父子为桥梓,比兄弟为花萼,比朋友为芝兰,敦伦者,当即物穷理也;今人称诸生曰秀才,秀贡生曰明经,称举人曰孝廉,为士者,当顾名思义也。
古时候的人,把“父子”比喻为乔和梓木,把“兄弟”比喻为花与萼,将“朋友”比为芝兰香草,因此,有心想敦睦人伦的人,由万物的事理便可推见人伦之理。现在的人称读书人为“秀才”,称被举荐入太学的生员为“明经”,又叫举人为“孝廉”,因此读书人可以就这些名称,明白自己应有的内涵。
桥梓:古人以乔木喻父,而梓木喻子,因为乔木高高在上,而梓木低伏在下。
花萼:花萼喻兄弟,因为同出一枝,彼此相依。
芝兰:比喻朋友;《家语》:“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即与之化矣。”朋友贵在相劝,故以芝兰比喻朋友。
敦伦:敦睦人伦。
秀才:读书人的通称。
贡生:科举时代因学行优良,被举荐升入太学的生员。
明经:唐制以经义取士,谓之明经。
举人:明清时在乡试被录取的人。
孝廉:明清举人的别称。
《第三三则》
父兄有善行,子弟学之或不肖;父兄有恶行,子弟学之则无不肖;可知父兄教子弟,必正其身以率子,无庸徒事言词也。君子有过行,小人嫉之不能容;君子无过行,小人嫉之亦不能容;可知君子处小人,必平其气以待之,不可稍形激切也。
父辈兄长有好的行为,晚辈学来可能学不像,也比不上。但是如果长辈有不好的行为,晚辈倒是一学就会,没有不像的。由此可知,长辈教晚辈,一定要先端正自己的行为来率领他们,这样他们才能学得好,而不是只在言辞上白费工夫,不能以身作则。有道德的人行为若稍有超过或偏失,一些无德之人因为嫉妒,一定无法容忍而群起攻击。但是有德之人即使不犯过失,小人也不见得能容他。由此可知,有道德的君子和无道德的小人相处时,一定要平心静气地对待他们,不可过于急切的责骂他们。
不肖:不像、不如。
庸:用。
徒:白费。
过行:有瑕疵的行为。
《第三四则》
守身不敢妄为,恐贻羞于父母;创业还须深虑,恐贻害于子孙。
一个人洁身自爱而不敢胡作非为,是怕自己做了不好的行为,会使父母蒙羞。开始创立事业时,更要深思熟虑,仔细选择,以免将来危害子孙。
妄为:胡作非为。
贻:遗留。
深虑:慎重地考虑。
《第三五则》
无论作何等人,总不可有势利气;无论习何等业,总不可有粗浮心。
不管做哪一种人,最重要的是不可有嫌贫爱富,以财势来衡量人的习气。不论从事哪一种事业,总是不可有轻率不定的心思。
势利:看重有财有势者,而轻视无财无势者。
粗浮心:粗疏草率而轻浮的心。
《第三六则》
知道自家是何等身份,则不敢虚骄矣;想到他日是那样下场,则可以发愤矣。
明白自己有多少内容,就不敢妄自尊大。想到不发愤图强的后果竟是如此惨淡,就该振作起精神,努力奋发。
虚骄:没什么真才实学,却自大骄傲。
《第三七则》
常人突遭祸患,可决其再兴,心动于警励也。大家渐及消亡,难期其复振,势成于因循也。
若是一个平常人,突然遭受了灾祸忧患的打击,一定可以再重整旗鼓,因为突来的灾害使他产生警戒心与激励心。但是,如果是一群人或是一个团体逐渐衰败,就很难指望会再重新振作起来,因为一些墨守成规的习性已经养成,很难再改变了。
渐及消亡:慢慢地走向消败颓亡。
因循:沿袭旧法,不知变通。
《第三八则》
天地无穷期,生命则有穷期,去一日,便少一日;富贵有定数,学问则无定数,求一分,便得一分。
天地永远存在,无穷无尽,然而人的生命却很有限,只要逝去一天,生命就短少一天。人的荣华富贵乃命运注定,然而学问知识则不是如此,只要用功一分,知识便增长一分。
定数:犹言“定命”,命运为天所定。
《第三九则》
处事有何定凭,但求此心过得去;立业无论大小,总要此身做得来。
做任何事,是好是坏有时并没有一定的标准和凭据,只求问心无愧。创立事业的时候,无论从事哪一种行业,最重要的是自己要有能力应付。
定凭:一定的凭扰。
立业:创立事业。
《第四十则》
气性不和平,则文章事功,俱无足取;语言多矫饰,则人品心术,尽属可疑。
如果一个人不能平心静气地处世待人,那么,就可以断定他在学问和做事上,都不可能有什么值得效法之处。一个人的言语如果虚伪不实,那么,无论他在人品或是心性上表现得多崇高,一样令人怀疑。
气性:气质性情。
和平:中和平正。
文章事功:学问和事业。
矫饰:多所修饰,而失去本来面目。
《第四一则》
误用聪明,何若一生守拙;滥交朋友,不如终日读书。
把聪明用错了地方,不如一辈子谨守愚拙,至少不会出错。随便交朋友,倒不如整天闭门读书。
守拙:即以拙自安,不以巧伪与人周旋。
《第四二则》
看书须放开眼孔,做人要立定脚跟
看书必须要放开心胸,才可能接受并判断新的观念。做人要站稳自己的立场和把握住原则,才是一个具有见地,不随波逐流的人。
放开眼孔:比喻放开眼界、心胸。
《第四三则》
严近乎矜,然严是正气,矜是乖气;故持身贵严,而不可矜。谦似乎谄,然谦是虚心,谄是媚心;故处世贵谦,而不可谄。
庄重有时看来像是傲慢,然而庄重是正直之气;傲慢却是一种乖僻的习气,所以律己最好是庄重,而不要傲慢。谦虚有时看来像是谄媚,然而谦虚是待人有礼不自满;谄媚却是因为有所求而讨好对方,所以处世应该谦虚,却不可谄媚。
严:庄严。
矜:自尊自大。
《第四四则》
财不患其不得,患财得,而不能善用其财;禄不患其不来,患禄来,而不能无愧其禄。
不要忧虑得不到钱财,只怕得到财富后不能好好地使用。官禄、福分也是如此,不要担忧它不降临,而应该担心能不能无愧于心地得到它。
患:忧虑。
禄:俸禄、福气。
《第四五则》
交朋友增体面,不如交朋友益身心;教子弟求显荣,不如教子弟立品行。
交朋友如果是了增加自己的面子,倒不如交一些真正对我们身心有益的朋友。教自己的孩子求得荣华富贵,倒不如教导他们做人应有的品格和行为。
体面:面子。
显荣:显达荣耀。
《第四六则》
君子存心,但凭忠信,而妇孺皆敬之如神,所以君子乐得为君子;小人处世,尽设机关,而乡党皆避之若鬼,所以小人枉做了小人。
君子做事,但求尽心尽力,忠诚信实,妇人小孩都对他极为尊重,所以,君子之为君子并不枉然。小人在社会上做事,到处设计、玩花样,使得人人都对他退避三舍,心里十分鄙弃他。因此,小人费尽了心机,也得不到他人的敬重,可说是白做了小人。
存心:心里怀着的念头。
机关:计谋。
《第四七则》
求个良心管我,留些余地处人。
希望自己有一颗良善的心,使自己时时不违背它。为别人留一些退路,让别人也有容身之处。
良心:天生的良善之心。
余地:余裕;宽裕之处。“留余地”亦即让人
《第四八则》
一言足以召大祸,故古人守口如瓶,惟恐其覆坠也;一行足以玷终身,故古人饬躬若璧,惟恐有瑕疵也。
一句话就可以招来大祸,所以古人言谈十分谨慎,不胡乱讲话,以免招来杀身毁家的大祸。一件错事足以使一生清白的言行受到污辱,所以古人守身如玉,行事非常小心,惟恐做错事,会让自己终身抱憾!
召:同“招”,招惹之意。
覆坠:倾倒坠亡。
玷:污辱。饬躬若璧:“饬”是治理,“躬”指自己,“饬躬若璧”就是守身如玉的意思。
瑕疵:玉上的斑痕,比喻过失。
《第四九则》
颜子之不校,孟子之自反,是贤人处横逆之方;子贡之无谄,原思之坐弦,是贤人守贫穷之法。
遇到有人冒犯时,颜渊不与人计较,孟子则自我反省,这是君子在遇人蛮横不讲理时的自处之道。在贫贱时,子贡不去阿谀富者,子思则依然弹琴自娱,完全不把贫困放在心上,这是君子在贫穷中仍能自守的方法。
不校:不计较。
自反:自我反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