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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政要》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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藉外家。驱御群英,任雄猜之数;坐移明运,非克定之功。年逾二纪,民不见德。及大业嗣立,世道交丧,一时一物,扫地将尽,虽天纵神武,削平寇虐,兵威不息,劳止未康。

自陛下仰顺圣慈,嗣膺宝历,情深致治,综核前王。虽至道无名,言象所纪,略陈梗概,安所庶几。爱敬烝烝,劳而不倦,大舜之孝也。访安内竖,亲尝御膳,文王之德也。每宪司谳罪,尚书奏狱,大小必察,枉直咸举,以断趾之法,易大辟之刑,仁心隐恻,贯彻幽显,大禹之泣辜也。正色直言,虚心受纳,不简鄙讷,无弃刍荛,帝尧之求谏也。弘奖名教,劝励学徒,既擢明经于青紫,将升硕儒于卿相,圣人之善诱也。群臣以宫中暑湿,寝膳或乖,请移御高明,营一小阁,遂惜十家之产,竟抑子来之愿,不吝阴阳之感,以安卑陋之居。顷岁霜俭,普天饥馑,丧乱甫尔,仓廪空虚。圣情矜愍,勤加赈恤,竟无一人流离道路,犹且食惟藜藿,乐彻簨簴,言必凄动,貌成癯瘦。公旦喜于重译,文命矜其即叙。陛下每见四夷款附,万里归仁,必退思进省,凝神动虑,恐妄劳中国,以求远方,不藉万古之英声,以存一时之茂实。心切忧劳,志绝游幸,每旦视朝,听受无倦,智周于万物,道济于天下。罢朝之后,引进名臣,讨论是非,备尽肝膈,惟及政事,更无异辞。才日昃,必命才学之士,赐以清闲,高谈典籍,杂以文咏,间以玄言,乙夜忘疲,中宵不寐。此之四道,独迈往初,斯实生民以来,一人而已。弘兹风化,昭示四方,信可以期月之间,弥纶天壤。而淳粹尚阻,浮诡未移,此由习之久,难以卒变。请待斫雕成器,以质代文,刑措之教一行,登封之礼云毕,然后定疆理之制,议山河之赏,未为晚焉。《易》称:“天地盈虚,与时消息,况于人乎?”美哉斯言也。

中书舍人马周又上疏曰:

伏见诏书令宗室勋贤作镇藩部,贻厥子孙,嗣守其政,非有大故,无或黜免。臣窃惟陛下封植之者,诚爱之重之,欲其绪裔承守,与国无疆。何则?以尧、舜之父,犹有朱、均之子。况下此以还,而欲以父取儿,恐失之远矣。倘有孩童嗣职,万一骄逸,则兆庶被其殃,而国家受其败。政欲绝之也,则子文之治犹在;政欲留之也,而栾黡之恶已彰。与其毒害于见存之百姓,则宁使割恩于已亡之一臣,明矣。然则向之所谓爱之者,乃适所以伤之也。臣谓宜赋以茅土,畴其户邑,必有材行,随器方授,则翰翮非强,亦可以获免尤累。昔汉光武不任功臣以吏事,所以终全其世者,良由得其术也。愿陛下深思其宜,使夫得奉大恩,而子孙终其福禄也。

太宗并嘉纳其言。于是竟罢子弟及功臣世袭刺史。

 

  1. 译文

 

贞观元年,唐太宗封中书令房玄龄为邗国公,兵部尚书杜如晦为蔡国公,吏部尚书长孙无忌为齐国公,官品都列为一等,享受一千三百户的俸禄。太宗的堂叔淮安王李神通上奏道:“在太原初举义旗时,我便带兵首先赶来响应,现在房玄龄这些舞文弄墨的人,却功居第一等,我私下不服。”太宗说:“国家大事,只在赏罚。所赏的人和他的功劳相当,无功的人自然退避不争;所罚的人和他的恶行相当,做坏事时人们才会感到畏惧。可知赏罚不能轻率施行。如今论功行赏,房玄龄等有运筹帷幄、安抚社稷的功勋,就像汉代的萧何一样,虽没有汗马战功,但能制定策略、推荐贤能,所以应该功居第一。叔父是国家至亲,要封赏我当然无所吝惜,但不能因为亲私关系就随意与功勋大臣同样封赏!”因此功臣们相互之间说:“陛下秉公封赏,不偏袒亲眷,我们怎么可以胡乱申诉猜疑呢?”当初,高祖把同宗子弟和三代之内的旁系弟侄分封为王的有几十人。太宗对臣下们说:“从两汉以来,只封子和兄弟,宗室中疏远的,除非有大功如汉代的刘贾、刘泽那样,否则一律不得受封。如果所有的宗室都封王,就会劳苦万民。”于是把郡王宗室中没有功劳的都降封为县公。

贞观十一年,太宗认为周朝实行分封诸侯的制度,执掌江山八百余年,秦朝废除了分封制度,只经历了两代就灭亡了。汉代吕后想篡夺汉室天下,最后靠刘姓宗室的力量获得安定。分封子弟的方法应该是子孙保全江山的最好办法。于是定下制度,分封子弟荆王元景、吴王恪等二十一人为都督,功臣长孙无忌、房玄龄等十四人为刺史,并且世袭爵位。礼部侍郎李百药上书表示反对说:

我听说治理国家造福百姓,是历代帝王的一贯做法。尊重皇上使他高枕无忧,这是人之常情。考虑安定国家的方策,以开辟未来大业,这是所有帝王万古不变的想法。然而,王朝的命运有长有短,国家有治有乱,认真考察历代的典籍,对这个问题讲述得很详细。人们都说周朝的统治超过了其命数,秦的统治还没达到其应该享有的期限,国家存亡的原因,是由于是否分封诸侯。周朝借鉴夏殷统治长久的经验,遵循前代的统治经验,实行皇帝与诸侯并存的制度,加强统治力量,注意保全根本,即使王道废弛,可是各个朝代统治祭祀却没有断绝。秦朝违背先王的遗训,舍弃先王的统治方法;倚仗华山一带地形险要,废除诸侯,只设置郡守。结果子孙没有一寸土地的封邑,百姓很难与之共处,所以陈涉揭竿起义,秦朝就迅速灭亡了。

我认为自古以来帝王统治天下,没有哪一个不是受命于天的。建邦立国是天命转移的缘故,心忧百姓是有道明君的高贵品德。即使资质像曹操这样的养子,身份像汉高祖那样的役徒,他们也不是有意夺取天下,即使想逃脱也逃脱不掉的。相反,如果是百姓民心不归,精华已尽,像尧、舜这样的皇帝,像放勋、重华这样的德行,他们也守不住基业,不能永保国家兴隆。从这里可以看出,国统的长短,在于天时,政治的兴衰,在于人事。周代的统治卜算起来,已经历三十余代七百多年。虽然历经浮沉兴衰,但周代开国的宏大气象还存在,这些通过卜筮所展示的祥瑞的法果,早已在冥冥之中注定了。至于后来发生的一系列祸患,那是由于国运渐衰,灭亡的日子将至的缘故,与当时的分封没有太大关系。暴秦的运数,算起来有一百六十多年,是受命于天的君主,他的才德与禹、汤相去甚远,后来的继承者,才能也远远比不上启、诵。即使有李斯、王绾等功臣,将闾、子婴诸子弟广受封土,列为诸侯,又怎能抗拒汉朝的兴起,阻止汉高祖称帝呢?

然而,得失成败各有其本身的原因,而写书的人大多墨守成规,分辨不出古今的差别,弄不明白时代风气虚伪与淳厚的区别。想在众多朝代之后,实行夏、商、周三代的办法,将天下五服之内的国土全部分封给诸侯,千里王畿也都分给卿大夫做采地。这是要在虞舜、夏禹的时代实行上古结绳记事的古老方法,在汉魏时代推行远古象刑法典,这样的做法,必定造成纪纲松弛、社会混乱。刻舟求剑是行不通的,胶柱鼓瑟更是弹不出乐章。大家只知道楚庄王问鼎的蛮横和晋文公想得到王者葬礼的野心,惧怕霸王的军队,秦王子婴白马素车投降汉高祖时,没有诸侯出来援助。未能从望夷宫秦二世被弑事件中有所领悟:像夏朝后羿推翻太康、寒浞杀害后羿所带来的灾难,更是不堪回首;魏朝的高贵乡公遭遇的杀身之祸,与周幽王被申侯与缯勾结犬戎所杀那样悲惨的遭遇,是谁也不愿碰上的。这都是帝王自己昏乱,自己把自己由太平引向覆亡,与郡县制与分封制都没有关系。皇室一旦建立,几代之后,逐渐衰微,原来作为屏障的诸侯,都变成仇敌,以至于各诸侯家庭传统不一样,国家政治各自不同,以强凌弱,以众侵寡,彼此互相攻城夺地,干戈相见。狐骀之战使邾国妇女全部用麻束发送葬;崤陵之战,秦军全军覆没,连一只车轮也未能返回秦国。这里只略举数例,其余的不可胜数。陆士衡却一本正经地写道:“继位的国君虽然抛弃九鼎而出逃,凶恶的外族占据了京城,但天下却太平无事,终究会扭转乾坤,化乱世为太平。”这话真是荒谬透顶。实行郡县制,设官分职,任用贤能,用贤良的人才,担负起共同治理国家的重任,分别担任刺史、太守。哪个朝代没有贤良的人才?任用这些贤才做官,就会使土地呈现祥瑞、上天赐予宝物,百姓就会称颂国君为人民的父母,把朝廷奉为神明。而曹元首却说什么:“与人(指诸侯)能共享其乐的,人必为他(指君主)分忧;与人能共享安逸的,人必能为他解难。”怎能说分封诸侯就能共同承担安危,而任命刺史、县官,他们就不能与国君同忧共乐?这是何等荒谬啊!

被封的皇亲国戚,无不凭借门第,忘掉祖先创业的艰辛,自以为生下来就应享荣华富贵,一代比一代更骄奢淫逸。他们修筑别馆,驱使民力为其效劳,召诸侯共同玩乐。夏朝大臣陈灵违背君臣之礼,和臣下一起侮辱皇子徵舒。卫宣公违背父子之道,纳子之妻,最终将两个儿子杀死,还说自己想使国家安定,难道就这个样子吗?朝廷百官,都是经过选拔的,他们的政绩,应该通过审核才能决定。那么人们的进取之心就会日益迫切,并经常自我激励,有的计日受俸,其余分文不取;有的只身赴任,不带妻儿。有的因为珍惜柴薪,索性就吃干饭;有的感激朝廷的信任,只饮当地之水。羊续官为南阳太守,却布衣裹身,范丹身为莱芜县令却家贫如洗。如果说做官都是为了贪图利禄,为什么他们就这样清廉呢?总而言之,只要爵位俸禄不是世袭,任用贤才的路子就会很宽广;百姓要是没有一个固定的国君,他们就人心惶惶。这个道理是聪明的人和愚昧的人都懂得的,怎么会迷惑不解呢?至于像灭国弑君、败坏纲纪一类的事,在春秋二百年间从来就没有断过。到睢水祭祀,就杀掉小国国君做祭品;鲁国无道,庄公夫人姜氏私自与齐侯幽会。纵然是西汉哀帝、平帝年间,东汉桓帝、灵帝之时,也不至于荒淫无道到这种程度。为政的道理可以用这句话加以概括。

陛下手握纲纪、掌管天下,开创帝业,拯救亿万百姓于水火之中,扫除邪气凶灾于四海之内。开创大业,传承子孙,媲美天地以立德;发布号召,施行政令,言行顺应万物之理。圣心独察,永远缅怀古代先贤。如今将恢复“公、侯、伯、子、男”五等爵位,建立众多的诸侯国分封子弟、封赏诸侯。我认为自从汉、魏以来,流弊未歇,从尧、舜时代以后,至公之道就已经背离很远了。晋代失去权柄,国家分崩离析,后魏趁机兴起,致使华夏民族与异族杂居。纵然南北分治,相隔遥远,文人还在学习经国之术,武将仍是壮心不已,这些都是实现其政治野心的阶梯,滋长了虚假不淳朴的风气。隋文帝是后周外戚,他驾驭群英,玩弄权术,篡周自立,坐享其成,不是打来的天下。他的统治持续了二纪,百姓没有感受到他的恩德。等到隋炀帝即位,世道败坏、道德沦丧,当时的人物,几乎全都被摧毁。虽然陛下用自己天赋的神勇,平定了四方祸乱,然而战争的创伤并未愈合,百姓的疲弊也尚未安宁。

自从陛下顺应太上皇的旨意,继承大统,将全部精力用于治理国家,统观前代君王的经验得失。虽然您的至善之道难以名状,但就某些方面的具体表现来说,也可以粗略地陈述出梗概。陛下爱敬敦厚,对待父母操劳侍奉不知疲倦,这是大舜一样的孝道。陛下亲自进宫询问太上皇起居,亲自为太上皇品尝饭菜,这是周文王的德行。陛下每有官司,必定亲自审查,以免产生冤情。用断趾的刑法代替斩刑,可见陛下的恻隐之心,这是大禹见罪人而流泪的襟怀。陛下表情庄重、言行率直,虚怀若谷、肯于纳谏,对鄙俗之言不怠慢,对山野之人不忽视,像帝尧一样乐于接受意见。陛下推崇教化,鼓励求学,通过科举选拔人才,并将大儒任命为卿相,像圣人一样地循循善诱。由于夏天宫中湿热,不利于食宿,臣子们请陛下换个宽敞明亮的地方居住,陛下却害怕浪费钱财,违背了臣民的心愿,不顾及自身的寒暑,安于简陋的居所。最近几年又遇霜灾歉收,饥荒四起,仓库空虚。陛下怜惜百姓,开粮仓拯济灾民,使全国没有一个人流离失所,而您自己却只吃粗淡的饮食,停止钟鼓之乐不听,时刻想着百姓疾苦,容貌日渐消瘦。吉时周公因为远方有人前来朝贡而欣喜,夏禹也因为四方安定而感到自豪。陛下即位后,四方少数民族纷纷臣服,万里迢迢归顺仁德之君,但陛下依然谨慎小心,没有驱使百姓开拓疆土。陛下心怀贤德,不图千古英名,只求为百姓赢得安宁的生活。陛下因为天下的忧患劳苦而心急如焚,而杜绝自身的巡行玩乐。每次上朝听政,听取接纳百官的诤谏却毫无倦意,智慧遍及万物,道义惠及天下。罢朝之后,还要与亲近的大臣讨论政教得失,言谈出于肺腑,只涉及政事,其余一概不谈。午后太阳偏西,必定下令才学之士进宫,赐予闲职,与其畅谈典籍,或作谈玄,以至深夜,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在这四个方面,您已经超越了历史上的圣贤,当居首位了。弘扬这样的风气教化,昭示四方百姓,定能在很短的时间内改换天地。而现在淳朴的德行之所以没有推行开来,浮夸诡诈的风气之所以没有去除,是因为积习太久,难以一下子改变的缘故。请耐心等待移风易俗,质朴取代浮华,刑法不再使用、教化大行天下,登上泰山、举行封禅的大典进行完毕,然后再去制定划分疆域、治理天下的制度,讨论诸侯土地的分封问题,也为时不晚。《周易》有言:“天地浩大,充满了四季更替变化的规律,更何况人事呢?”这句话说得多好啊!

中书舍人马周又上疏说:

我见陛下下诏让王公贵族和有功的大臣都做镇藩统帅,并且可以传位给子孙,使他们世袭刺史的职位,没有大的变故,不被罢免。我认为陛下分封皇族,是爱护重视他们,让他们的王位得到世袭,与大唐的政权一样万寿无疆。(但这样很不妥,)为什么呢?像尧、舜这样圣明的君王,尚且有丹朱、商均这样无能的儿子,更何况普通的君王呢?还要像对待他们的父辈那样对待他们,恐怕会造成很大的失误。如果后辈继承父业,万一骄奢放纵,那么不仅百姓遭殃,也会连累国家。如果取消他的封国,而其先祖的功业还在;如果保留他的封国,而他本人已经罪恶昭彰。与其像这样危害百姓,还不如割爱一个已故的功臣,这才是明智的做法。如此一来,过去的所谓爱重,恰恰成了伤害。所以,我认为应该对宗亲和功臣只分封土地、犒赏封邑就足够了;确实有才能的,就根据其特长授予官职,那么就算其能力不强也可以免除过失。过去汉光武帝不让功臣担任官职,所以忠臣得以保全名节性命,实在是因为方法得当。望陛下深思,使宗亲和功臣能够蒙受大恩,同时使其后代也能终生享受福禄。

太宗皇帝非常赞许并接纳了这些意见,于是下令废除了子弟及功臣世袭刺史的制度。

 

 

 

《卷四·太子诸王定分》

 

贞观七年,授吴王恪齐州都督。太宗谓侍臣曰:“父子之情,岂不欲常相见耶?但家国事殊,须出作藩屏。且令其早有定分,绝觊觎之心,我百年后,使其兄弟无危亡之患也。”

贞观十一年,侍御史马周上疏曰:“汉、晋以来,诸王皆为树置失宜,不预立定分,以至于灭亡。人主熟知其然,但溺于私爱,故前车既覆而后车不改辙也。今诸王承宠遇之恩有过厚者,臣之愚虑,不惟虑其恃恩骄矜也。昔魏武帝宠树陈思,及文帝即位,防守禁闭,有同狱囚,以先帝加恩太多,故嗣王从而畏之也。此则武帝之宠陈思,适所以苦之也。且帝子何患不富贵,身食大国,封户不少,好衣美食之外,更何所须?而每年别加优赐,曾无纪极。俚语曰:‘贫不学俭,富不学奢。’言自然也。今陛下以大圣创业,岂惟处置见在子弟而已,当须制长久之法,使万代遵行。”疏奏,太宗甚嘉之,赐物百段。

贞观十三年,谏议大夫褚遂良以每日特给魏王泰府料物,有逾于皇太子,上疏谏曰:“昔圣人制礼,尊嫡卑庶。谓之储君,道亚霄极,甚为崇重,用物不计,泉货财帛,与王者共之。庶子体卑,不得为例,所以塞嫌疑之渐,除祸乱之源。而先王必本于人情,然后制法,知有国家,必有嫡庶。然庶子虽爱,不得超越嫡子,正体特须尊崇。如不能明立定分,遂使当亲者疏,当尊者卑,则佞巧之徒承机而动,私恩害公,惑志乱国。伏惟陛下功超万古,道冠百王,发施号令,为世作法。一日万机,或未尽美,臣职谏诤,无容静默。伏见储君料物,翻少魏王,朝野见闻,不以为是。《传》曰:‘臣闻爱子教以义方。’忠、孝、恭、俭,义方之谓。昔汉窦太后及景帝并不识义方之理,遂骄恣梁孝王,封四十余城,苑方三百里,大营宫室,复道弥望,积财镪巨万计,出警入跸,小不得意,发病而死。宣帝亦骄恣淮阳王,几至于败,赖其辅以退让之臣,仅乃获免。且魏王既新出閤,伏愿恒存礼训,妙择师傅,示其成败。既敦之以节俭,又劝之以文学。惟忠惟孝,因而奖之道德齐礼,乃为良器。此所谓圣人之教,不肃而成者也。”太宗深纳其言。

贞观十六年,太宗谓侍臣曰:“当今国家何事最急?各为我言之。”尚书右仆射高士廉曰:“养百姓最急。”黄门侍郎刘洎曰:“抚四夷急。”中书侍郎岑文本曰:“《传》称:‘道之以德,齐之以礼。’由斯而言,礼义为急。”谏议大夫褚遂良曰:“即日四方仰德,不敢为非,但太子、诸王,须有定分,陛下宜为万代法以遗子孙,此最当今日之急。”太宗曰:“此言是也。朕年将五十,已觉衰怠。既以长子守器东宫,诸弟及庶子数将四十,心常忧虑在此耳。但自古嫡庶无良佐,何尝不倾败家国。公等为朕搜访贤德,以辅储宫,爰及诸王,咸求正士。且官人事王,不宜岁久。岁久则分义情深,非意窥窬,多由此作,其王府官寮,勿令过四考。”

 

  1. 译文

贞观七年,唐太宗封吴王李恪为齐州都督。唐太宗对侍臣们说道:“父子之间,哪有不想经常团聚在一起的呢?但家事国事有所不同,必须让他们出去担当重任,作为国家的屏障。并且要让他们及早明白自己的职责,断绝他们对太子位置的野心。这样,我死了之后,也能让他们兄弟之间没有危亡的祸患。”

贞观十一年,侍御史马周上疏说:“汉、晋以来,所分封的诸王都因为所给的权势不合适,没有预先定好各自的地位,才会有灭亡的灾祸。君主大都很清楚这种情况,但沉溺于私爱,因而没有借鉴‘前车之鉴,后车之覆’的教训。现在诸王当中,有的过于受宠,我担心的不仅是他们倚仗宠爱而骄奢自大。从前魏武帝曹操宠爱陈思王曹植,到文帝曹丕即位后,对陈思王监视禁闭,把他当成监狱里的囚犯,这是由于先皇加恩太多,继位的君主加倍提防他的缘故。这说明魏武帝宠爱陈思王,反而害了他啊!而且皇帝的儿子何愁不富贵,身封大国,食邑户数不少,衣食无愁,还需要什么呢?而且陛下每年还另外给予他们优厚的赏赐,全无规定限制。俗话说:‘穷了不用学节俭,富了不用学奢侈。’这是自然而然的道理。如今陛下创业的目的,难道仅仅是处理安置现在的子弟吗?陛下现在应该制定长远的规章,让万世遵照执行。”疏奏呈上后,太宗相当赞赏,于是赏赐马周绢帛百段。

贞观十三年,谏议大夫褚遂良因为每天供给魏王府的东西远远超过了太子,于是向唐太宗进谏说:“古代圣人制定的礼义,是尊重嫡子,不重旁支的。作为太子,地位极其尊贵,日用的东西与钱财货物不加限制,跟君主没有什么两样。庶子地位低下,不得与太子一样享受同样多的俸禄,这也是用来防止嫌疑,以便根除祸乱的根源。可是古代的圣王以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为基础,然后才制定国家法律。他们知道有国家,必然有亲疏贵贱,虽然一般人的子女也值得疼爱,但不得超过尊贵的太子,这种法体必须尊崇。如果不能确立各人的名分,就会造成应当亲近的人却被疏远,应当尊敬的人却被冷落的局面。这样,谄媚取巧之徒就会乘机兴风作浪,以个人恩怨危害国家,捕风捉影。臣希望陛下为国家制定明确的法令,颁布执行,让您的功勋流传千代,成为后世帝王的楷模。陛下日理万机,或许还有些事情做得不够完美。我的职责是指正您的过失,不容许有沉默不言的时候。我发觉供奉给太子的东西比魏王还少,朝廷上下听说了这件事后,都觉得做得不妥。《左传》上说:“我听说爱孩子要用礼义来教导他。‘忠、孝、恭、俭’,这是做人的基本准则。过去汉代窦太后和汉景帝不知道‘义’中所蕴涵的道理,于是娇宠梁孝王,封给他四十余座城池,封地达到方圆三百余里。梁孝王骄纵奢侈,大肆修建宫室,他的宫室四处可见,所费钱财更是数以万计,他出入都城威风凛凛,不可一世;谁知他遇上不得意的事情,竟然发病而死。宣帝也娇惯淮阳王,差点造成汉的败落,最后仰赖退让之臣的辅佐,才获得幸免。何况魏王年龄还小,涉世未深,我希望皇上经常用礼义加以训导,选择良师教他兴亡成败的道理,既接受礼义方面的教导,又接受文学方面的熏陶。这样既通过忠孝进行教育,又用道德礼义加以约束,必然能使他成为有用的人才。这就是我们所说的圣人的教化方法。”太宗听了他的话,十分赞许。

贞观十六年,太宗对侍臣们说:“当今国家哪些事情最为迫切?请你们每个人对我说说。”尚书右仆射高士廉说:“使百姓得到休养。”黄门侍郎刘洎说:“安抚边境的少数民族。”中书侍郎岑文本说:“《论语》上说:‘用德来感化他们,用礼来规范他们。’从这方面来说,礼义最为紧迫。”谏议大夫褚遂良说:“不久整个中国都会慑服于陛下的恩威,一个个循规蹈矩,不敢胡作非为。但太子、诸王,都必须有各自的名分,陛下应该制定一个法令,留给子孙万代,这是当今最为紧迫的。”太宗说:“这话说得对。我快五十岁了,已经感觉精力不足,身体日渐衰老。将我的长子立为东宫太子,另外我的弟兄和儿子将近四十人,我常常为此担忧。但自古以来,无论亲疏都没有好的办法。你们得为我寻访有才德的人,来辅佐太子,还有各个皇子,也都需要正直之士来辅佐。不过侍奉诸王的官员,时间不宜过长,时间一久就会加深情感。王室祸乱,大多因此而产生。所以,诸王府的官员,不要让他们的任期超过四年。”

 

 

《卷四·尊敬师傅》

 

贞观三年,太子少师李纲有脚疾,不堪践履。太宗赐步舆,令三卫举入东宫,诏皇太子引上殿,亲拜之,大见崇重。纲为太子陈君臣父子之道,问寝视膳之方,理顺辞直,听者忘倦。太子尝商略古来君臣名教,竭忠尽节之事,纲懔然曰:“托六尺之孤,寄百里之命,古人以为难,纲以为易。”每吐论发言,皆辞色慷慨,有不可夺之志,太子未尝不耸然礼敬。

贞观六年,诏曰:“朕比寻讨经史,明王圣帝曷尝无师傅哉?前所进令遂不睹三师之位,意将未可,何以然?黄帝学大颠,颛顼学录图,尧学尹寿,舜学务成昭,禹学西王国,汤学威子伯,文王学子期,武王学虢叔。前代圣王,未遭此师,则功业不著乎天下,名誉不传乎载籍。况朕接百王之末,智不同圣人,其无师傅,安可以临兆民者哉?《诗》不云乎:‘不愆不忘,率由旧章。’夫不学,则不明古道,而能政致太平者,未之有也。可即著令,置三师之位。”

贞观八年,太宗谓侍臣曰:“上智之人,自无所染,但中智之人无恒,从教而变,况太子师保,古难其选。成王幼小,周、召为保傅。左右皆贤,日闻雅训,足以长仁益德,使为圣君。秦之胡亥,用赵高作傅,教以刑法,及其嗣位,诛功臣,杀亲族,酷暴不已,旋踵而亡。故知人之善恶,诚由近习。朕今为太子、诸王精选师傅,令其式瞻礼度,有所裨益。公等可访正直忠信者,各举三两人。”

贞观十一年,以礼部尚书王珪兼为魏王师。太宗谓尚书左仆射房玄龄曰:“古来帝子,生于深宫,及其成人,无不骄逸,是以倾覆相踵,少能自济。我今严教子弟,欲皆得安全。王珪,我久驱使,甚知刚直,志存忠孝,选为子师。卿宜语泰,每对王珪,如见我面,宜加尊敬,不得懈怠。”珪亦以师道自处,时议善之也。

贞观十七年,太宗谓司徒长孙无忌、司空房玄龄曰:“三师以德道人者也。若师体卑,太子无所取则。”于是诏令撰太子接三师仪注。太子出殿门迎,先拜三师,三师答拜,每门让三师。三师坐,太子乃坐。与三师书,前名惶恐,后名惶恐再拜。

贞观十八年,高宗初立为皇太子,尚未尊贤重道,太宗又尝令太子居寝殿之侧,绝不往东宫。散骑常侍刘洎上书曰:

臣闻郊迎四方,孟侯所以成德,齿学三让,元良由是作贞。斯皆屈主祀之尊,申下交之义。故得刍言咸荐,睿问旁通,不出轩庭,坐知天壤,率由兹道,永固鸿基者焉。至若生乎深宫之中,长乎妇人之手,未曾识忧惧,无由晓风雅。虽复神机不测,天纵生知,而开物成务,终由外奖。匪夫崇彼干籥,听兹谣颂,何以辨章庶类,甄核彝伦?历考圣贤,咸资琢玉。是故周储上哲,师望、奭而加裕;汉嗣深仁,引园、绮而昭德。原夫太子,宗祧是系,善恶之际,兴亡斯在,不勤于始,将悔于终。是以晁错上书,令通政术,贾谊献策,务知礼教。窃惟皇太子玉裕挺生,金声夙振,明允笃诚之美,孝友仁义之方,皆挺自天姿,非劳审谕,固以华夷仰德,翔泳希风矣。然则寝门视膳,已表于三朝,艺宫论道,宜弘于四术。虽富于春秋,饬躬有渐,实恐岁月易往,堕业兴讥,取适晏安,言从此始,臣以愚短,幸参侍从,思广储明,暂愿闻彻,不敢曲陈故事,切请以圣德言之。

伏惟陛下庭睿膺图,登庸历试。多才多艺,道著于匡时;允文允武,功成于纂祀。万方即叙,九围清晏。尚且虽休勿休,日慎一日,求异闻于振古,劳睿思于当年。乙夜观书,事高汉帝;马上披卷,勤过魏王。陛下自励如此,而令太子优游弃日,不习图书,臣所未谕一也。加以暂屏机务,即寓雕虫。纡宝思于天文,则长河韬映;摛玉华于仙札,则流霞成彩。固以锱铢万代,冠冕百王,屈、宋不足以升堂,钟、张何阶于入室。陛下自好如此,而太子悠然静处,不寻篇翰,臣所未谕二也。陛下备该众妙,独秀寰中,犹晦天聪,俯询凡识。听朝之隙,引见群官,降以温颜,访以今古,故得朝廷是非,闾里好恶,凡有巨细,必关闻听。陛下自行如此,而令太子久趋入侍,不接正人,臣所未谕三也。陛下若谓无益,则何事劳神;若谓有成,则宜申贻厥。蔑而不急,未见其可。伏愿俯推睿范,训及储君,授以良书,娱之嘉客。朝披经史,观成败于前踪;晚接宾游,访得失于当代。间以书札,继以篇章,则日闻所未闻,日见所未见。副德愈光,群生之福也。

窃以良娣之选,遍于中国。仰惟圣旨,本求典内,冀防微,慎远虑,臣下所知。暨乎征简人物,则与聘纳相违,监抚二周,未近一士。愚谓内既如彼,外亦宜然者,恐招物议,谓陛下重内而轻外也。古之太子,问安而退,所以广敬于君父;异宫而处,所以分别于嫌疑。今太子一侍天闱,动移旬朔,师傅已下,无由接见。假令供奉有隙,暂还东朝,拜谒既疏,且事俯仰,规谏之道,固所未暇。陛下不可以亲教,宫宷无因以进言,虽有具寮,竟将何补?

伏愿俯循前躅,稍抑下流,弘远大之规,展师友之义,则离徽克茂,帝图斯广,凡在黎元,孰不庆赖!太子温良恭俭,聪明睿哲,含灵所悉,臣岂不知,而浅识勤勤,思效愚忠者,愿沧溟益润,日月增华也。

太宗乃令洎与岑文本、马周递日往东宫,与皇太子谈论。

 

  1. 译文

 

贞观三年,太子少师李纲患有脚痛的疾病,不能穿鞋走路。于是唐太宗赏赐给他一辆代替步行的“车子”,并命令侍卫抬他进入东宫,还下诏命令皇太子亲自迎接他上殿,亲自行礼作揖,以示对他的敬重。李纲为太子讲述君臣父子之间的礼仪,还有日常饮食起居方面的礼节,道理明畅,言语直白,让听者不知疲倦。太子曾经与李纲商讨自古以来君臣之间的伦理纲常,以及效忠尽节之事,李纲正气凛然地说:“受托于先王,身负辅佐储君的使命,古人认为这件事十分困难,臣却以为十分容易。”每当论起此事,李纲一脸正气,言语激昂,透露出一种刚正坚定的志向,太子每次都为之肃然起敬。

贞观六年,唐太宗下诏说:“我近来研读经典,知道古代英明的帝王,圣贤的君子都不能没有师傅。前时进上待批的诏令未设三师之位,我认为这样不好,为什么呢?昔日,黄帝向大颠求教,颛顼向录图问学,尧以尹寿为师,此外,舜向成昭学习,禹在西王国求学,汤学威子伯,文王学子期,武王学虢叔。前代圣明的君王,如果没有遇到这些名师的点化,他们的功绩就不能广布天下,自己的声名也不能名垂史册。何况我在百王之后统领天下,才智与圣人有所差别,要是没有师傅,怎么能够君临天下呢?《经》上不是说:‘要想不犯错误不忘教训,都必须从旧的规章制度入手。’不学习,就不能明白古时治国的道理。像现在这样没有名师的教导就能统领天下,获得太平的,历史上还不曾有过啊。应马上发布命令,设立三师的职位。”

贞观八年,唐太宗对侍从的大臣们说:“上等智能的圣人,当然不会沾染恶习,但中等智能的人不稳定,他们的性情会随着教育而变化,况且太子的师傅,在古代就很难挑选。周成王即位时年纪幼小,周公、召公做他的太保太傅,左右都是贤人,每天他都能听到有益的教诲,这足以增长他的仁义道德,使他成为圣君。秦二世胡亥,用赵高做师傅,赵高教他刑法,胡亥继位后,就诛戮功臣,屠杀亲族,残酷暴虐到了极点,结果秦国很快就灭亡了。由此可知人的善恶确实受身边人的影响。我如今要给太子、诸王精心挑选师傅,让他们耳濡目染礼仪法度,对自身的修养有所补益。诸位大臣,你们可求访正直忠信的人,各自推荐三两个人作为候选。”

贞观十一年,太宗任命礼部尚书王珪兼任魏王的老师。唐太宗对尚书左仆射房玄龄说:“自古以来的帝王之子,生长于深宫之中,等到他们长大成人,没有一个不是骄奢淫逸的,因此相继灭亡,很少有能够自救的。我现在严格教育子弟,希望他们都能够保全自己。王珪是我长期任用的人,我非常了解他刚直的个性,他心存忠孝,因此选择他来担任皇子的老师。你应该告诉魏王李泰:每次见到王珪,就如同见到我一样,应该倍加尊敬,不能懈怠。”王珪也用为师之道来要求自己,得到了当时的好评。

贞观十七年,唐太宗对司徒长孙无忌、司空房玄龄说:“三师是以德行来教导太子的人。如果三师的身份卑下,太子就没有学习的榜样。”于是下诏,让人编撰太子接待三师的礼仪制度,太子要走出殿门迎接师父,先礼拜三师,然后三师答拜,每当过门时要让三师在前。三师坐下后,太子才能坐。写给三师的书信,前边称“惶恐”,后边再写上“惶恐再拜”。

贞观十八年,高宗刚被立为太子时,还不尊贤重道,太宗又曾经命令太子居住在自己寝宫的旁边,并且不准太子住到东宫去。散骑常侍刘洎上疏说:

我听说太子要多方学习,才能成就德名;通过学习懂得礼义“三让”的法则,国家就能享受太平。历代皇子都不怕降低自己的身份,推行广泛的大义。所以,不管是粗浅的言论,还是睿智的学问,只要是有益的,就要学习,以求触类旁通。虽然足不出户,却能知道天下大事。只有这种办法,才可以使国家大业,得以巩固。对于从小生长在皇宫中的太子,他一直在侍女的身边长大,从未经历过忧患恐惧,也不懂得雅正之道。即使生性聪明,然而要成就大业,终需别人帮助。如果不重视诗书礼乐的教化,那他凭什么去辨别世理人伦?历代成就圣王的过程,就像雕琢玉器一样。周成王崇尚贤明,以太公、召公为师,美德得以保全;惠帝仁义,引园、绮里奇等四位贤人让他的威德显扬。太子维系着国家和宗庙的兴亡,国家的命运与他的善恶息息相关。如果一开始就不勤于世事,最终必定后悔。所以晁错上书,是为了要求太子通晓治国方略;贾谊进献策论,是想让太子辨明礼敬,教化天下。我认为,皇太子天资聪明、德性仁和,具备明察笃厚诚信文美、忠孝仁义之德,这些来自他的天性,而不是通过受教育得来的,国家的江山社稷都须仰仗其德行加以巩固。太子在陛下身边侍奉寝食,在朝中已做出了表率,他在谈论艺术时体现出的聪明才智,也应在诗书礼乐方面加以弘扬。太子虽然年轻气盛,有充分的时间修养性情,但我实在担心随着岁月的流逝,他荒废了学业,引起讥谤,安逸之风从此开始。我见识短小,有幸侍奉太子,想要使太子思虑开阔,使其在不久的将来闻名四方。我不敢故意陈述旧事,只是希望以陛下的圣明为例来作为说明。

陛下雄才伟略、蒙受天命,荣登帝位、身经百战。多才多艺,匡补时弊;文武双才,建功立业。万方有序,天下太平。即使这样,陛下仍不敢懈怠,一日比一日谨慎,从历史兴亡中获得新知,像当年那样终日劳神苦思于政务。陛下夜夜阅读典籍,比汉武帝还卓著;在马上阅览经史,比魏武帝还勤勉。陛下能自我鞭策,如此勤奋,可却让太子整日悠闲,荒废时间,不修习书文,这是臣子我第一个不明白的地方。另外,陛下一搁下政务,马上投入文学写作。文章构思之妙,使长河顿失光彩,书法结构之精,令流霞飞彩黯然。因此称得上万世稀有之作,百王望尘莫及,即使屈原、宋玉都不足以相比,钟繇、张芝也难以入室。陛下能够如此,而太子却悠然自处,无所事事,不修习书文,这是我第二个不明白的地方。陛下博采众长,亘古未有,虚怀若谷,不耻下问,朝会之余,接见百官,和颜悦色,广闻博取,询问古今之理。所以能知道朝廷上的对错,民间的好恶,事不论大小,都必须亲自过问。陛下身体力行,却让太子长久地陪伴自己左右,不接触正人君子,这是我第三个不明白的地方。陛下如果认为这些没有好处,为何还对此事费尽心思呢?如果认为这些有益,那就应该加以申明,为子孙做出榜样。陛下轻视了此事,对此不加以重视,恐怕是不可以的。我希望陛下推行您的风范,教诫太子,用好书教授他,使他与有才能的人交往。使太子能在早晨披阅经史,探索前朝成败的经验:夜里接待宾客,考察当代社会的得失。有时间经常写文章,那么太子就会日渐进益,增加见闻、开阔眼界。他的德行就会愈来愈完美,这真是百姓的洪福啊!

我认为太子嫔妃的选择,遍及全国。而了解陛下的圣旨,在于寻找出掌管太子宫内事务的适合之人,希望能够防微杜渐,慎重做好长远打算,这些是我所知道的。如果是选拔人才,就跟聘娶太子嫔妃有所不同了,太子已经监国抚军两年,却没有接近过一个贤士。我以为选取内宫的妃嫔都如此重视,那么选拔朝野的人才也应该如此。否则恐怕招致非议,说陛下重内轻外呀!古代的太子,向皇上问安后就退回,从而更加孝敬君父;皇上和太子居住在不同的地方,是为了避免嫌疑。现在太子侍奉陛下,动辄十多天,太师、太傅等人都无从接见。即使太子在侍奉的空隙时间,暂时回到东宫,拜访和接见官员的时间也很少。只能例行公事,对规谏之事无暇顾及。陛下不能亲自教导太子,官员又没有机会进言,虽然朝廷辅佐人员众多,但有什么用呢?

我恳请陛下教导太子遵循前人的足迹,稍微放弃一些不重要的事,以弘扬远大的志向,使师友切磋的情义和道理得以伸张。那么太子的美德就会更盛,宏图帝业将会更加宽广,普天之下的百姓,有谁会不庆幸信赖呢!太子性情温和、谦逊节俭、聪明睿智,尽人皆知,对此,我怎么会不知道呢?我才识疏浅,但希望仿效古代忠臣,愿为沧海添一滴水,给日月增一丝光华。

唐太宗于是下诏命令刘洎、岑文本、马周轮流到东宫,与皇太子谈论经世治国之道。

 

 

《卷四·教戒太子诸王》

 

贞观七年,太宗谓太子左庶子于志宁、杜正伦曰:“卿等辅导太子,常须为说百姓间利害事。朕年十八,犹在民间,百姓艰难,无不谙练。及居帝位,每商量处置,或时有乖疏,得人谏诤,方始觉悟。若无忠谏者为说,何由行得好事?况太子生长深宫,百姓艰难,都不闻见乎!且人主安危所系,不可辄为骄纵。但出敕云,有谏者即斩,必知天下士庶无敢更发直言。故克己励精,容纳谏诤,卿等常须以此意共其谈说。每见有不是事,宜极言切谏,令有所裨益也。”

贞观十八年,太宗谓侍臣曰:“古有胎教世子,朕则不暇。但近自建立太子,遇物必有诲谕。见其临食将饭,谓曰:‘汝知饭乎?’对曰:‘不知。’曰:‘凡稼穑艰难,皆出人力,不夺其时,常有此饭。’见其乘马,又谓曰:‘汝知马乎?’对曰:‘不知。’曰:‘能代人劳苦者也,以时消息,不尽其力,则可以常有马也。’见其乘舟,又谓曰:‘汝知舟乎?’对曰:‘不知。’曰:‘舟所以比人君,水所以比黎庶,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尔方为人主,可不畏惧!’见其休于曲木之下,又谓曰:‘汝知此树乎?’对曰:‘不知。’曰:‘此木虽曲,得绳则正,为人君虽无道,受谏则圣。此傅说所言,可以自鉴。’”

贞观七年,太宗谓侍中魏征曰:“自古侯王能自保全者甚少,皆由生长富贵,好尚骄逸,多不解亲君子远小人故尔。朕所有子弟欲使见前言往行,冀其以为规范。”因命征录古来帝王子弟成败事,名为《自古诸侯王善恶录》,以赐诸王。其序曰:

观夫膺期受命,握图御宇,咸建懿亲,藩屏王室,布在方策,可得而言。自轩分二十五子,舜举一十六族,爰历周、汉,以逮陈、隋,分裂山河,大启磐石者众矣。或保乂王家,与时升降;或失其土宇,不祀忽诸。然考其隆替,察其兴灭,功成名立,咸资始封之君,国丧身亡,多因继体之后。其故何哉?始封之君,时逢草昧,见王业之艰阻,知父兄之忧勤,是以在上不骄,夙夜匪懈,或设醴以求贤,或吐飧而接士。故甘忠言之逆耳,得百姓之欢心,树至德于生前,流遗爱于身后。暨夫子孙继体,多属隆平,生自深宫之中,长居妇人之手,不以高危为忧惧,岂知稼穑之艰难?昵近小人,疏远君子,绸缪哲妇,傲狠明德,犯义悖礼,淫荒无度,不遵曲宪,僭差越等。恃一顾之权宠,便怀匹嫡之心;矜一事之微劳,遂有无厌之望。弃忠贞之正路,蹈奸宄之迷途。愎谏违卜,往而不返。虽梁孝、齐冏之勋庸,淮南、东阿之才俊,摧摩霄之逸翮,成穷辙之涸鳞,弃桓、文之大功,就梁、董之显戮。垂为炯戒,可不惜乎!皇帝以圣哲之资,拯倾危之运,耀七德以清六合,总万国而朝百灵,怀柔四荒,亲睦九族,念华萼于《棠棣》,寄维城于宗子。心乎爱矣,靡日不思,爰命下臣,考览载籍,博求鉴镜,贻厥孙谋。臣辄竭愚诚,稽诸前训。凡为藩为翰,有国有家者,其兴也必由于积善,其亡也皆在于积恶。故知善不积不足以成名,恶不积不足以灭身。然则祸福无门,吉凶由己,惟人所召,岂徒言哉!今录自古诸王行事得失,分其善恶,各为一篇,名曰《诸王善恶录》,欲使见善思齐,足以扬名不朽;闻恶能改,庶得免乎大过。从善则有誉,改过则无咎。兴亡是系,可不勉欤!

太宗览而称善,谓诸王曰:“此宜置于座右,用为立身之本。”

贞观十年,太宗谓荆王元景、汉王元昌、吴王恪、魏王泰等曰:“自汉已来,帝弟帝子,受茅土、居荣贵者甚众,惟东平及河间王最有令名,得保其禄位,如楚王玮之徒,覆亡非一,并为生长富贵,好自骄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