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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政要》15

时间: 来源于:国学院

在江都,不听从董纯、崔象等大臣的忠言,最终不仅自己死于叛臣之手,也断送了江山社稷,还留下笑柄让世人感叹评说。虽然帝运的长短,是天意决定的,但是祸福善恶,也在于人事。我每每想到这些,都认为若要国家太平,君臣相安无事,君主一旦有了过失,臣子就一定要直言不讳地指出来。我对你们提出的意见,虽然不能当时就采纳,但在我反复思考之后,必定会选择好的意见加以采纳。”

贞观十二年,唐太宗东巡,即将进入洛阳,下榻在显仁宫,宫里的侍从因为侍候不周,受到很多责罚。对此,侍中魏徵向唐太宗进谏,说:“陛下如今到洛阳,是因为以前在战争期间这里遭到了祸殃,陛下希望这里获得安宁,所以对洛阳的百姓施以特别的恩惠。但事到如今,这里的百姓非但没得到眷顾,相反,显仁宫的侍从还受到了很多无辜的责罚。他们有的是因为进献的物品不精致,或者因为食物不甘美而受罚。这可能是因为陛下不知足,太奢侈造成的。这样做不仅违背了巡游的初衷,也辜负了老百姓的期望。过去,隋炀帝命令下人多多进献食物,只要食物不丰美,就要受到责罚。上面有什么样的喜好,下面必定会加倍效仿,这样下去,人就会变得贪得无厌,最后走向灭亡。这不只是史书所载,也是陛下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正因为隋炀帝昏庸无道,所以上天才委派你来代替他。陛下应当战战兢兢,凡事从俭,以前人的风范为楷模,来告诫子孙后代。如果陛下意足了,那么现在就能感到满意,反之,即使比现在好过千倍万倍,也不会感到满足的。”唐太宗听后大惊失色,说:“没有你,我绝不会听到这样的诤言。从今以后,再也不会有此类事情发生了。”

 

 

《卷十·论畋猎》

 

秘书监虞世南以太宗颇好畋猎,上疏谏曰:“臣闻秋狝冬狩,盖惟恒典;射隼从禽,备乎前诰。伏惟陛下因听览之余辰,顺天道以杀伐,将欲摧班碎掌,亲御皮轩,穷猛兽之窟穴,尽逸材于林薮。夷凶剪暴,以卫黎元,收革擢羽,用充军器,举旗效获,式遵前古。然黄屋之尊,金舆之贵,八方之所仰德,万国之所系心,清道而行,犹戒衔橛。斯盖重慎防微,为社稷也。是以马卿直谏于前,张昭变色于后,臣诚细微,敢忘斯义?且天弧星罼,所殪已多,颁禽赐获,皇恩亦溥。伏愿时息猎车,且韬长戟,不拒刍荛之请,降纳涓浍之流,袒裼徒搏,任之群下,则贻范百王,永光万代。”太宗深嘉其言。

谷那律为谏议大夫,尝从太宗出猎,在途遇雨,太宗问曰:“油衣若为得不漏?”对曰:“能以瓦为之,必不漏矣。”意欲太宗弗数游猎,大被嘉纳。赐帛五十段,加以金带。

贞观十一年,太宗谓侍臣曰:“朕昨往怀州,有上封事者云:‘何为恒差山东众丁于苑内营造?即日徭役,似不下隋时。怀、洛以东,残人不堪其命,而田猎犹数,骄逸之主也。今者复来怀州田猎,忠谏不复至洛阳矣。’四时蒐田,既是帝王常礼,今日怀州,秋毫不干于百姓。凡上书谏正,自有常准,臣贵有词,主贵能改。如斯诋毁,有似咒诅。”侍中魏征奏称:“国家开直言之路,所以上封事者尤多。陛下亲自披阅,或冀臣言可取,所以侥幸之士得肆其丑。臣谏其君,甚须折衷,从容讽谏。汉元帝尝以酎祭宗庙,出便门,御楼船。御史大夫薛广德当乘舆免冠曰:‘宜从桥,陛下不听臣言,臣自刎,以颈血污车轮,陛下不入庙矣。’元帝不悦。光禄卿张猛进曰:‘臣闻主圣臣直,乘船危,就桥安。圣主不乘危,广德言可听。’元帝曰:‘晓人不当如是耶!’乃从桥。以此而言,张猛可谓直臣谏君也。”太宗大悦。

贞观十四年,太宗幸同州沙苑,亲格猛兽,复晨出夜还。特进魏征奏言:“臣闻《书》美文王不敢盘于游田,《传》述《虞箴》称夷、羿以为戒。昔汉文临峻坂欲驰下,袁盎揽辔曰:‘圣主不乘危,不侥幸,今陛下骋六飞,驰不测之山,如有马惊车败,陛下纵欲自轻,奈高庙何?’孝武好格猛兽,相如进谏:‘力称乌获,捷言庆忌,人诚有之,兽亦宜然。猝遇逸材之兽,骇不存之地,虽乌获、逄蒙之伎不得用,而枯木朽株尽为难矣。虽万全而无患,然而本非天子所宜。’孝元帝郊泰畤,因留射猎,薛广德称:‘窃见关东困极,百姓离灾。今日撞亡秦之钟,歌郑、卫之乐,士卒暴露,从官劳倦,欲安宗庙社稷,何凭河暴虎,未之戒也’?臣窃思此数帝,心岂木石,独不好驰骋之乐?而割情屈己,从臣下之言者,志存为国,不为身也。臣伏闻车驾近出,亲格猛兽,晨往夜还。以万乘之尊,暗行荒野,践深林,涉丰草,甚非万全之计。愿陛下割私情之娱,罢格兽之乐,上为宗庙社稷,下慰群寮兆庶。”太宗曰:“昨日之事偶属尘昏,非故然也,自今深用为诫。”

贞观十四年,冬十月,太宗将幸栎阳游畋,县丞刘仁轨以收获未毕,非人君顺动之时,诣行所,上表切谏。太宗遂罢猎,擢拜仁轨新安令。

 

  1. 译文

 

秘书监虞世南因为唐太宗喜欢打猎,就上疏说:“我听说秋冬两季打猎,是历来的传统,射杀猛兽,追遂飞禽,前人已有训诫。陛下在批阅奏章,临朝听政之余,亲自驾着打猎的车子,到凶禽猛兽出没的森林洞穴之中,猎杀凶残的动物,保卫黎民百姓,用动物的皮毛,制作兵器。打猎成功后,让旗帜高高飘扬,以显示赫赫国威,这是在遵循古代先王们传下来的规矩。然而陛下乃天下最为尊贵的人,陛下出行打猎,百姓仰慕你的圣德,牵挂你的行踪,这怎不叫万民揪心,所以陛下应当谨慎行事,保重自己,为江山社稷着想啊!汉武帝好猎熊,司马相如上疏力谏,武帝于是打消了此念。吴主孙权好射虎,张昭晓以利害,吴主也接受了意见。我虽人微言轻,但也要尽到臣子之职。自然无情,死亡的禽兽已经很多了,陛下对狩猎进行嘉奖,浩大的皇恩也已为老百姓所知。臣只希望陛下存放好猎车和器具,采纳臣下的意见,把脱衣露体的事让臣子去做,那么就可以为王者之楷模,永载史册了。”唐太宗听罢,对他的意见深表赞许。

谷那律担任谏议大夫的时候,曾跟随唐太宗外出打猎。途中遇上大雨,唐太宗问谷那律:“油衣该怎么做才不会漏雨呢?”谷那律回答说:“如果用瓦来做,肯定不会漏雨。”言下之意是希望太宗不要经常游猎。唐太宗对他的回答大为赞赏,赏给他帛五十段,外加一条金带。

贞观十一年,唐太宗对侍臣说:“我过去到怀州去,有人上书说:‘为什么总是差遣山东的劳工到宫里修造苑囿呢?当今劳役之重,已经和隋代不相上下了。怀州、洛水以东的百姓已经苦不堪言了,而皇上还时常到那里去打猎,真是一个骄奢的君王啊。今天皇上又到怀州来打猎,看来皇上是听不进忠言的。’一年四季出行打猎,是古代帝王常有的礼数,今日我到怀州,对老百姓不会带来一丝一毫的干扰。凡是上书提出意见的,一般我都采纳,臣子贵在能直谏,君王贵在能改正。但如今这样的诋毁,像是在诅咒我啊。”侍中魏徵说:“朝廷广开言路,所以上书提意见的人众多。陛下亲自批阅奏书,是希望采纳好的意见,侥幸大胆上书的人也因此得以把他们的一点浅见告知陛下。臣子向国君提意见,必须言语委婉,措辞得体,借此以讽彼。汉元帝曾到宗庙去祭祀,想从便门出去,再乘楼船到宗庙。御史大夫薛广德挡住去路,站在汉文帝乘坐的马车外,摘下官帽,说:‘陛下应当从桥上经过,如果陛下不听臣的话,我就自尽,让我颈中的鲜血玷污你的车轮,使你进不了宗庙。’汉文帝很不高兴。光禄卿张猛说:‘我听说如果君王圣明,那么臣子就会忠直。乘船危险,过桥安全。圣明的君王不会冒无谓的危险,好的意见是可以采纳的。’汉文帝于是就从桥上经过。从这点看,张猛真可算是一位敢于直谏的大臣啊。”唐太宗听后非常高兴。

贞观十四年,唐太宗到同州的沙苑去打猎,他亲自射杀猛兽,披星戴月,早出晚归。特进魏徵上书说:“《尚书》上赞美周文王不沉溺于打猎,《左传》中载有虞人进谏,说夷、羿太喜欢打猎,应该深以为戒。过去汉文帝骑马来到峻坂,想飞驰而下,大臣袁盎紧紧抓住汉文帝的马辔说:‘圣明的君主不冒失、不侥幸,现在陛下骑着骏马,在情况不明的山坡上飞驰。如果马受惊吓,车子失灵怎么办?陛下纵然轻视自己的生命,但如何向列祖列宗交待?’汉武帝也喜好猎杀猛兽,司马相如进谏说:‘力气大如乌获,射箭快捷如庆忌这样的人的确有。可是同样的,凶残的野兽也不少。如果在险恶之境突然窜出猛兽,即使有乌获、逄蒙的本领也无计可施。皇上打猎虽然有很多人保护,但这种事情终非帝王所为。’孝元帝到效祀之地打猎,意犹未尽,想留守在猎区继续狩猎,臣子薛广德说:‘如今关东一带非常贫困,百姓流离失所的数不胜数。这个时候陛下留在这里打猎,是在自撞使秦国覆没的丧钟,歌唱郑国、卫国的靡靡之音啊。这样做将使士兵疲于奔命,随行的官员劳顿不堪。要想江山永固,为什么要靠猎杀老虎来获得呢?望陛下三思。’我提到的这几位帝王,他们都心非木石,难道就偏偏不喜欢骑马打猎的欢娱?其实,他们只是能割舍私情,控制自己,听从臣下的意见,一心为国,不为己而已。我听说陛下驾车出去,亲自捕杀猛兽,早出晚归。陛下如此尊贵之躯,在荒野里跟踪野兽,深入森林,出没于茂草之中,恐怕非万全之策。我希望陛下舍弃娱乐的私情,上以国家江山为念,下以安慰臣子的担忧之心。”唐太宗听后,面露愧色,说:“昨天打猎的事纯属偶然,不是有心那样做的,从今后我要牢记此事并以此为诫。”

贞观十四年冬十月,唐太宗准备去栎阳游猎。栎阳县丞刘仁轨因为十月农村庄稼收割还未完毕,这个时候君主出游打猎不适宜,便赶紧前往太宗一行停驻的地方,呈上了一篇奏疏,言辞极为恳切,唐太宗被他的言语所打动,就此停止打猎,并提升刘仁轨为新安县令。

 

 

《卷十·论灾祥》

 

贞观六年,太宗谓侍臣曰:“朕此见众议以祥瑞为美事,频有表贺庆。如朕本心,但使天下太平,家给人足,虽无祥瑞,亦可比德于尧、舜。若百姓不足,夷狄内侵,纵有芝草遍街衢,凤凰巢苑囿,亦何异于桀、纣?尝闻石勒时,有郡吏燃连理木,煮白雉肉吃,岂得称为明主耶?又隋文帝深爱祥瑞,遣秘书监王劭著衣冠,在朝堂对考使焚香,读《皇隋感瑞经》。旧尝见传说此事,实以为可笑。夫为人君,当须至公理天下,以得万姓之欢心。若尧、舜在上,百姓敬之如天地,爱之如父母,动作兴事,人皆乐之,发号施令,人皆悦之,此是大祥瑞也。自此后诸州所有祥瑞,并不用申奏。”

贞观八年,陇右山崩,大蛇屡见,山东及江、淮多大水。太宗以问侍臣,秘书监虞世南对曰:“春秋时,梁山崩,晋侯召伯宗而问焉,对曰:‘国主山川,故山崩川竭,君为之不举乐,降服乘缦,祝币以礼焉。’粱山,晋所主也。晋侯从之,故得无害。汉文帝元年,齐、楚地二十九山同日崩,水大出,令郡国无来献,施惠于天下,远近欢洽,亦不为灾。后汉灵帝时,青蛇见御座;晋惠帝时,大蛇长三百步,见齐地,经市入朝。按蛇宜在草野,而入市朝,所以为怪耳。今蛇见山泽,盖深山大泽必有龙蛇,亦不足怪。又山东之雨,虽则其常,然阴潜过久,恐有冤狱,宜断省系囚,庶或当天意。且妖不胜德,修德可以销变。”太宗以为然,因遣使者赈恤饥馁,申理冤讼,多所原宥。

贞观八年,有彗星见于南方,长六丈,经百余日乃灭。太宗谓侍臣曰:“天见彗星,由朕之不德,政有亏失,是何妖也?”虞世南对曰:“昔齐景公时彗星见,公问晏子。晏子对曰:‘公穿池沼畏不深,起台榭畏不高,行刑罚畏不重,是以天见彗星,为公戒耳!’景公惧而修德,后十六日而星没。陛下若德政不修,虽麟凤数见,终是无益。但使朝无阙政,百姓安乐,虽有灾变,何损于德?愿陛下勿以功高古人而自矜大,勿以太平渐久而自骄逸,若能终始如一,彗见未足为忧。”太宗曰:“吾之理国,良无景公之过。但朕年十八便为经纶王业,北剪刘武周,西平薛举,东擒窦建德、王世充,二十四而天下定,二十九而居大位,四夷降伏,海内乂安。自谓古来英雄拨乱之主无见及者,颇有自矜之意,此吾之过也。上天见变,良为是乎?秦始皇平六国,隋炀帝富有四海,既骄且逸,一朝而败,吾亦何得自骄也?言念于此,不觉惕焉震惧!”魏征进曰:“臣闻自古帝王未有无灾变者,但能修德,灾变自销。陛下因有天变,遂能戒惧,反复思量,深自克责,虽有此变,必不为灾也。”

贞观十一年,大雨,谷水溢,冲洛城门,入洛阳宫,平地五尺,毁宫寺十九,所漂七百余家。太宗谓侍臣曰:“朕之不德,皇天降灾。将由视听弗明,刑罚失度,遂使阴阳舛谬,雨水乖常。矜物罪己,载怀忧惕。朕又何情独甘滋味?可令尚食断肉料,进蔬食。文武百官各上封事,极言得失。”中书侍郎岑文本上封事曰:

臣闻开拨乱之业,其功既难;守已成之基,其道不易。故居安思危,所以定其业也;有始有卒,所以崇其基也。今虽亿兆乂安,方隅宁谧,既承丧乱之后,又接凋弊之余,户口减损尚多,田畴垦辟犹少。覆焘之恩著矣,而疮痍未复;德教之风被矣,而资产屡空。是以古人譬之种树,年祀绵远,则枝叶扶疏;若种之日浅,根本未固,虽壅之以黑坟,暖之以春日,一人摇之,必致枯槁。今之百姓,颇类于此。常加含养,则日就滋息;暂有征役,则随日凋耗;凋耗既甚,则人不聊生;人不聊生,则怨气充塞;怨气充塞,则离叛之心生矣。故帝舜曰:“可爱非君,可畏非民。”孔安国曰:“人以君为命,故可爱。君失道,人叛之,故可畏。”仲尼曰:“君犹舟也,人犹水也。水所以载舟,亦所以覆舟。”是以古之哲王虽休勿休,日慎一日者,良为此也。

伏惟陛下览古今之事,察安危之机,上以社稷为重,下以亿兆在念。明选举,慎赏罚,进贤才,退不肖。闻过即改,从谏如流。为善在于不疑,出令期于必信。颐神养性,省游畋之娱;云奢从俭,减工役之费。务静方内,而不求辟土;载弓矢,而不忘武备。凡此数者,虽为国之恒道,陛下之所常行。臣之愚昧,惟愿陛下思而不怠,则至道之美与三、五比隆,亿载之祚与天地长久。虽使桑穀为妖,龙蛇作孽,雉雊于鼎耳,石言于晋地,犹当转祸为福,变灾为祥,况雨水之患,阴阳恒理,岂可谓天谴而系圣心哉?臣闻古人有言:“农夫劳而君子养焉,愚者言而智者择焉。”辄陈狂瞽,伏待斧钺。

太宗深纳其言。

 

  1. 译文

 

贞观六年,唐太宗对侍臣们说:“我近来见人议论,认为上天呈现吉祥的征兆是美好的事情,频频上表庆贺。而我认为,只要天下太平,家家户户富足美满,即使上天没有祥瑞之兆,也可比尧、舜的清明之治了。如果老百姓穷困不堪,夷狄等少数民族又侵犯中原,纵然满街都长着芝草,苑囿中有凤来栖,这样的时代与桀、纣时又有什么差别呢?我听说后赵石勒称帝的时候,有个郡县的官员点燃连理木,煮白雉肉吃,故意制造祥瑞,难道石勒就可因此被称作明君吗?另外,隋文帝最喜欢祥瑞。他叫秘书监王劭穿着特异的衣服,戴着奇怪的帽子,在朝堂上当着众位大臣洗手焚香,闭着眼睛,口中念念有词,读《皇隋感瑞经》。我过去看到这些人为制造祥瑞之兆,觉得可笑之极。身为国君应当治理好天下,以此来赢得百姓的拥戴。尧、舜在位时,百姓像对待天地那样敬重他们,像对待父母那样爱戴他们。不管什么事情,百姓都乐意去做,他们发号施令,百姓都乐意接受,这才是真正的祥瑞之兆啊。从今以后,各州府如果发现有祥瑞之兆,就不要再上报朝廷了。”

贞观八年,陇右一带发生山崩,大蛇时常出没。另外,崤山以东及江淮地区也常常发生洪灾。唐太宗向大臣们询问此事,秘书监虞世南说:“春秋的时候,梁山崩塌,晋国国君召集大臣伯宗查问原因,大臣伯宗说:“山川是国家的主脉,如今山崩溃,河断流,大王现在应该不再奏乐、不穿华丽的衣服,乘坐没有文饰的马车,用钱币拜祭梁山。”梁山,是晋国属地,晋国国君采纳了这个意见,果然事后再无灾害。汉文帝元年,齐、楚之地有二十九座山在同一天崩溃,洪水泛滥。汉文帝下令周围的郡国不再向朝廷进献供奉,又向老百姓施加恩惠,远近之地的百姓无不欢欣鼓舞,不久,灾害自然消失。后来汉灵帝时,有人在皇帝的御座旁发现了一条青蛇;晋惠帝时,在齐地发现了一条长三百步的大蛇,这条蛇经过集市进入朝堂。一般来说,蛇应当生活在杂草丛生的荒野,而这条蛇却进入了集市、朝堂,所以大家都非常奇怪。现在有人在大山、大河边发现了蛇,深山大河必潜藏着龙蛇,这是自然现象,实不足为怪。另外,山东普降大雨,虽是寻常之事,但时间持续过长,恐怕民间有冤情,应当重新审理官司,或许可以顺从天意。而且邪不压正,只要修炼道德就可以使灾害自然消失。”唐太宗觉得此话有理,于是就派使者到灾区赈济灾民,采用宽大为怀的政策重新审理官司,平反了很多冤假错案。

贞观八年,有彗星出现在南方,此彗星长六丈,足足过了一百多天才消失。对此,唐太宗对侍臣说:“天上出现了彗星,是提醒我的德行有亏缺,这是什么凶兆呢?”虞世南说:“过去齐景公看见彗星,就问晏子是何原因。晏子说:‘主公挖掘池塘唯恐不深,修筑台榭唯恐不高,实施刑罚唯恐不严,所以上天就呈现彗星,这是对主公的警戒呀!’齐景公非常畏惧,于是就修养道德,十六天之后,彗星就陨落了。陛下如果不加强仁政,虽然境内屡次出现凤凰之类的祥瑞之兆,终究对国家是没有益处的。只要朝廷政治清明,百姓安乐,即使有灾害变故,也不会损害陛下的圣德。希望陛下不要因为自己功高盖世就骄傲自大,也不要因为天下太平已久就放纵逸乐。如果能始终如一地坚持德治,即使天上出现了彗星也不足为惧。”唐太宗说:“我治理国家,自诩没有犯过齐景公那样的过失。但是我十八岁就开始创业,北面灭掉了武周,西面铲平了薛举的势力,东面擒获了窦建德、王世充这些乱世枭雄。二十四岁时就平定了天下,二十九岁登上帝位,四方少数民族臣服归顺,海内升平,百姓安乐。自认为力挽乱世之狂澜,古来英雄无人可比,所以志得意满,傲视古今,这是我的过失。如今上天显示了征兆,这是在警告我啊!昔日,秦始皇平定六国,隋炀帝富有四海,但他们骄奢淫逸,所以功亏一篑,在历史上如过眼云烟般迅速消失了。我又有什么值得骄傲自满的呢?每每想到这些,不觉胆战心惊,我是怕重蹈前人的覆辙。”魏徵说:“我听说历代的帝王没有谁没见过灾变,但只要能加强仁政和修养,灾变自然会烟消云散。陛下因为上天有变故,便能有所警觉,反复思考反省,境内即使有灾害,其实也算不上是灾害了。”

贞观十一年,天降大雨。谷水河泛滥成灾,冲毁了洛阳城门,淹进洛阳宫,平地水深五尺,毁坏宫寺十九处,淹没民房七百多家。唐太宗对侍从的大臣们说:“是我没有德行,所以皇天才会降灾。大概是因为我视听不明、刑罚失当,才使阴阳错乱,雨水反常吧。现在是应该抚恤百姓,反省我自己的过失的时候了,我还有什么心情独自安享这些珍馐美味呢?传我令,停止供应肉类食品,只进蔬菜素食。另外,让文武百官都上书奏事,畅言政事得失。”不久,中书侍郎岑文本呈上了一篇奏疏:

我听说创业于乱世,是非常困难的;要守住已有的基业,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君王只有居安思危,才能巩固基业:要有始有终,才能将基业发扬光大。如今虽然已经天下太平,但大唐是在战乱中创业的,长期的战争使民生凋敝,百姓死伤无数,田地得到开垦的也很少。虽然贞观以来朝廷实施了很多仁政,但战争的创伤非一时半刻可以平复;如今朝廷的道德教化已遍及天下,但老百姓依然很贫困。古人把治国比喻为种树,培育的时间越长,树木越枝繁叶茂;如果培植的时间不够,根基不稳固,虽然为树添上肥沃的黑土,让春天和煦的阳光照耀它,但只要有人摇动树木,树木必然会折断并枯萎。现在的老百姓,就像培植不久的树木。如果常常对百姓进行含养体恤,那么他们就会恢复元气;只要有劳役,他们就会气息奄奄;过多消耗民力,就会民不聊生;民不聊生,就会怨声载道;怨声载道恐怕就会产生背离叛乱之心。所以舜说:“可爱非君,可畏非民。”孔安国说:“百姓把命运寄托在君王身上,所以君王可爱。君王治国无道,百姓就会反对他,所以百姓可畏。”孔子说:“君王像船,百姓像水。水可以使船浮起来,也可以使船沉没。”所以自古以来,君王在天下太平之后内心的忧患并没有消除,反而一日比一日更谨慎,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啊。

希望陛下能通晓古今之事,体察政治的得失,上以国家为重,下以苍生为念,公正地选举官员,慎重地实施赏罚,提拔贤才,斥退庸人。清楚自己的过失并加以改正,从谏如流。用人不疑,言必有信。修养上,能无为无欲,修持心性,免去游宴畋猎的欢娱;去掉奢侈,一切从俭,节省大兴土木的费用。政治上,应崇尚清静,不要无休止地开疆拓土,应马放南山,刀枪入库,但也不可忘了军备的必要。以上几点,是治国应当坚持的原则,陛下自己也在身体力行。我不才,只希望陛下能持之以恒,使国家像三皇五帝时一样兴盛安定,万世流芳。即使出现桑穀那样的妖孽,有龙蛇兴妖作怪,鸡飞到鼎上鸣叫,晋地的石头会说话这样的怪事,也会转祸为福,化凶为吉,何况雨水这样的自然灾害,是阴阳变化的常事,怎么可以说是上天在谴责陛下,而让您如此不安呢?古人说:“农民劳动而君子抚养他们,愚昧的人发表议论,聪明的人择善而从。”臣妄自陈述肤浅之见,冒死进言。

看了这篇奏疏,唐太宗认为非常有道理,就采纳了他的意见。

 

 

《卷十·论慎终》

 

贞观五年,太宗谓侍臣曰:“自古帝王亦不能常化,假令内安,必有外扰。当今远夷率服,百谷丰稔,盗贼不作,内外宁静。此非朕一人之力,实由公等共相匡辅。然安不忘危,治不忘乱,虽知今日无事,亦须思其终始。常得如此,始是可贵也。”魏征对曰:“自古已来,元首股肱不能备具,或时君称圣,臣即不贤,或遇贤臣,即无圣主。今陛下明,所以致治。向若直有贤臣,而君不思化,亦无所益。天下今虽太平,臣等犹未以为喜,惟愿陛下居安思危,孜孜不怠耳!”

贞观六年,太宗谓侍臣曰:“自古人君为善者,多不能坚守其事。汉高祖,泗上一亭长耳,初能拯危诛暴,以成帝业,然更延十数年,纵逸之败,亦不可保。何以知之?孝惠为嫡嗣之重,温恭仁孝,而高帝惑于爱姬之子,欲行废立,萧何、韩信功业既高,萧既妄系,韩亦滥黜,自余功臣黥布之辈惧而不安,至于反逆。君臣父子之间悖谬若此,岂非难保之明验也?朕所以不敢恃天下之安,每思危亡以自戒惧,用保其终。”

贞观九年,太宗谓公卿曰:“朕端拱无为,四夷咸服,岂朕一人之所致,实赖诸公之力耳!当思善始令终,永固鸿业,子子孙孙,递相辅翼。使丰功厚利施于来叶,令数百年后读我国史,鸿勋茂业粲然可观,岂惟称隆周、炎汉及建武、永平故事而已哉!”房玄龄因进曰:“陛下撝挹之志,推功群下,致理升平,本关圣德,臣下何力之有?惟愿陛下有始有卒,则天下永赖。”太宗又曰:“朕观古先拨乱之主皆年逾四十,惟光武年三十三。但朕年十八便举兵,年二十四定天下,年二十九升为天子,此则武胜于古也。少从戎旅,不暇读书,贞观以来,手不释卷,知风化之本,见政理之源。行之数年,天下大治而风移俗变,子孝臣忠,此又文过于古也。昔周、秦以降,戎狄内侵,今戎狄稽颡,皆为臣妾,此又怀远胜古也。此三者,朕何德以堪之?既有此功业,何得不善始慎终耶!”

贞观十二年,太宗谓侍臣曰:“朕读书见前王善事,皆力行而不倦,其所任用公辈数人, 诚以为贤。 然致理比于三、五之代,犹为不逮,何也?”魏征对曰:“今四夷宾服,天下无事,诚旷古所未有。然自古帝王初即位者,皆欲励精为政,比迹于尧、舜;及其安乐也,则骄奢放逸,莫能终其善。人臣初见任用者,皆欲匡主济时,追纵于稷、契;及其富贵也,则思苟全官爵,莫能尽其忠节。若使君臣常无懈怠,各保其终,则天下无忧不理,自可超迈前古也。”太宗曰:“诚如卿言。”

贞观十三年,魏征恐太宗不能克终俭约,近岁颇好奢纵,上疏谏曰:

臣观自古帝王受图定鼎,皆欲传之万代,贻厥孙谋。故其垂拱岩廊,布政天下。其语道也,必先淳朴而抑浮华;其论人也,必贵忠良而鄙邪佞;言制度也,则绝奢靡而崇俭约;谈物产也,则重谷帛而贱珍奇。然受命之初,皆遵之以成治;稍安之后,多反之而败俗。其故何哉?岂不以居万乘之尊,有四海之富,出言而莫己逆,所为而人必从,公道溺于私情,礼节亏于嗜欲故也?语曰:“非知之难,行之为难;非行之难,终之斯难。”所言信矣。

伏惟陛下年甫弱冠,大拯横流,削平区宇,肇开帝业。贞观之初,时方克壮,抑损嗜欲,躬行节俭,内外康宁,遂臻至治。论功则汤、武不足方,语德则尧、舜未为远。臣自擢居左右,十有余年,每侍帷幄,屡奉明旨。常许仁义之道,守之而不失;俭约之志,终始而不渝。一言兴邦,斯之谓也。德音在耳,敢忘之乎?而顷年以来,稍乖曩志,敦朴之理,渐不克终。谨以所闻,列之于左:

陛下贞观之初,无为无欲,清静之化,远被遐荒。考之于今,其风渐坠,听言则远超于上圣,论事则未逾于中主。何以言之?汉文、晋武俱非上哲,汉文辞千里之马,晋武焚雉头之裘。今则求骏马于万里,市珍奇于域外,取怪于道路,见轻于戎狄,此其渐不克终一也。

昔子贡问理人于孔子,孔子曰:“懔乎,若朽索之驭六马。”子贡曰:“何其畏哉?”子曰:“不以道导之,则吾仇也,若何其无畏?”故《书》曰:“民惟邦本,本固邦宁。”为人上者,奈何不敬?陛下贞观之始,视人如伤,恤其勤劳,爱民犹子,每存简约,无所营为。顷年以来,意在奢纵,忽忘卑俭,轻用人力,乃云:“百姓无事则骄逸,劳役则易使。”自古以来,未有由百姓逸乐而致倾败者也,何有逆畏其骄逸而故欲劳役者哉?恐非兴邦之至言,岂安人之长算?此其渐不克终二也。

陛下贞观之初,损己以利物,至于今日,纵欲以劳人,卑俭之迹岁改,骄侈之情日异。虽忧人之言不绝于口,而乐身之事实切于心。或时欲有所营,虑人致谏,乃云:“若不为此,不便我身。”人臣之情,何可复争?此直意在杜谏者之口,岂曰择善而行者乎?此其渐不克终三也。

立身成败,在于所染,兰芷鲍鱼,与之俱化,慎乎所习,不可不思。陛下贞观之初,砥砺名节,不私于物,惟善是与,亲爱君子,疏斥小人。今则不然,轻亵小人,礼重君子。重君子也,敬而远之;轻小人也,狎而近之。近之则不见其非,远之则莫知其是。莫知其是,则不间而自疏;不见其非,则有时而自昵。昵近小人,非致理之道;疏远君子,岂兴邦之义?此其渐不克终四也。

《书》曰:“不作无益害有益,功乃成;不贵异物贱用物,人乃足。犬马非其土性不畜,珍禽奇兽弗育于国。”陛下贞观之初,动遵尧、舜,捐金抵璧,反朴还淳。顷年以来,好尚奇异,难得之货,无远不臻,珍玩之作,无时能止。上好奢靡而望下敦朴,未之有也。末作滋兴,而求丰实,其不可得亦已明矣。此其终不克终五也。

贞观之初,求贤如渴,善人所举,信而任之,取其所长,恒恐不及。近岁以来,由心好恶,或众善举而用之,或一人毁而弃之,或积年任而用之,或一朝疑而远之。夫行有素履,事有成迹,所毁之人,未必可信于所举,积年之行,不应顿失于一朝。君子之怀,蹈仁义而弘大德;小人之性,好谗佞以为身谋。陛下不审察其根源,而轻为之臧否,是使守道者日疏,干求者日进。所以人思苟免,莫能尽力。此其渐不克终六也。

陛下初登大位,高居深视,事惟清静,心无嗜欲,内除毕弋之物,外绝畋猎之源。数载之后,不能固志,虽无十旬之逸,或过三驱之礼。遂使盘游之娱,见讥于百姓,鹰犬之贡,远及于四夷。或时教习之处,道路遥远,侵晨而出,入夜方还。以驰骋为欢,莫虑不虞之变,事之不测,其可救乎?此其渐不克终七也。

孔子曰:“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然则君之待臣,义不可薄。陛下初践大位,敬以接下,君恩下流,臣情上达,咸思竭力,心无所隐。顷年以来,多所忽略。或外官充使,奏事入朝,思睹阙庭,将陈所见,欲言则颜色不接,欲请又恩礼不加,间因所短,诘其细过,虽有聪辩之略,莫能申其忠款。而望上下同心,君臣交泰,不亦难乎?此其渐不克终八也。

“傲不可长,欲不可纵,乐不可极,志不可满。”四者,前王所以致福,通贤以为深诫。陛下贞观之初,孜孜不怠,屈己从人,恒若不足。顷年以来,微有矜放,恃功业之大,意蔑前王,负圣智之明,心轻当代,此傲之长也。欲有所为,皆取遂意,纵或抑情从谏,终是不能忘怀,此欲之纵也。志在嬉游,情无厌倦,虽未全妨政事,不复专心治道,此乐将极也。率土乂安,四夷款服,仍远劳士马,问罪遐裔,此志将满也。亲狎者阿旨而不肯言,疏远者畏威而莫敢谏,积而不已,将亏圣德。此其渐不克终九也。

昔陶唐、成汤之时,非无灾患,而称其圣德者,以其有始有终,无为无欲,遇灾则极其忧勤,时安则不骄不逸故也。贞观之初,频年霜旱,畿内户口并就关外,携负老幼,来往数年,曾无一户逃亡、一人怨苦,此诚由识陛下矜育之怀,所以至死无携贰。顷年已来,疲于徭役,关中之人,劳弊尤甚。杂匠之徒,下日悉留和雇;正兵之辈,上番多别驱使。和市之物不绝于乡闾,递送之夫相继于道路。既有所弊,易为惊扰,脱因水旱,谷麦不收,恐百姓之心,不能如前日之宁帖。此其渐不克终十也。

臣闻“祸福无门,唯人所召。”“人无衅焉,妖不妄作。”伏惟陛下统天御宇十有三年,道洽寰中,威加海外,年谷丰稔,礼教聿兴,比屋喻于可封,菽粟同于水火。暨乎今岁,天灾流行。炎气致旱,乃远被于郡国;凶丑作孽,忽近起于毂下。夫天何言哉?垂象示诫,斯诚陛下惊惧之辰,忧勤之日也。若见诫而惧,择善而从,同周文之小心,追殷汤之罪己,前王所以致礼者,勤而行之,今时所以败德者,思而改之,与物更新,易人视听,则宝祚无疆,普天幸甚,何祸败之有乎?然则社稷安危,国家治乱,在于一人而已。当今太平之基,既崇极天之峻;九仞之积,犹亏一篑之功。千载休期,时难再得,明主可为而不为,微臣所以郁结而长叹者也。

臣诚愚鄙,不达事机,略举所见十条,辄以上闻圣听。伏愿陛下采臣狂瞽之言,参以刍荛之议,冀千虑一得,衮职有补,则死日生年,甘从斧钺。

疏奏,太宗谓征曰:“人臣事主,顺旨甚易,忤情尤难。公作朕耳目股肱,常论思献纳。朕今闻过能改,庶几克终善事。若违此言,更何颜与公相见?复欲何方以理天下?自得公疏,反复研寻,深觉词强理直,遂列为屏障,朝夕瞻仰。又寻付史司,冀千载之下识君臣之义。”乃赐征黄金十斤,厩马二匹。

贞观十四年,太宗谓侍臣曰:“平定天下,朕虽有其事,守之失图,功业亦复难保。秦始皇初亦平六国,据有四海,及末年不能善守,实可为诫。公等宜念公忘私,则荣名高位,可以克终其美。”魏征对曰:“臣闻之,战胜易,守胜难。陛下深思远虑,安不忘危,功业既彰,德教复洽,恒以此为政,宗社无由倾败矣。”

贞观十六年,太宗问魏征曰:“观近古帝王有传位十代者,有一代两代者,亦有身得身失者。朕所以常怀忧惧,或恐抚养生民不得其所,或恐心生骄逸,喜怒过度。然不自知,卿可为朕言之,当以为楷则。”征对曰:“嗜欲喜怒之情,贤愚皆同。贤者能节之,不使过度,愚者纵之,多至失所。陛下圣德玄远,居安思危,伏愿陛下常能自制,以保克终之美,则万代永赖。”

 

  1. 译文

 

贞观五年,唐太宗对周围的侍臣们说:“自古以来的帝王都不能长期教化天下,他们当政时假如国家内部安定,那么必定就会有外乱骚扰。而如今远方外族归顺我朝,天下五谷丰登,盗贼不起,国家内外宁静。这绝非我个人的能力所能达到的,实在是有赖于各位大臣的鼎力辅佐啊。然而居安不能忘危,治平不能忘乱,虽然明知今天无事,也得考虑如何才能有始有终。要经常这样反省思索,才是难能可贵。”魏徵深表赞同,说:“纵观历史,我们发现君主和大臣往往不能两全其美,相得益彰。有时君主圣明,而臣下不贤;有时遇上贤臣,却没有圣明的君主。如今陛下圣明,所以天下太平,假如当初大唐只有贤臣,而君主不想广施教化和仁义,要想促成今日之美政,也是不可能的。如今国家升平,但是臣等还不敢就此坐享太平,也希望陛下能居安思危,孜孜不倦!”

贞观六年,唐太宗对侍从的大臣们说:“从古以来,君主想做好事的,往往不能坚持到底。汉高祖本是泅水亭的一个亭长罢了,起初他能够救危难诛暴秦,所以成就了帝王大业,但如果他在位的时间再延长十几年,他肯定会因放纵逸乐而陷于衰败,不能保住他当初创下的功业。根据什么得出这样的结论呢?汉惠帝本是嫡长子,他温恭仁孝,被立为太子是名正言顺的事情,但汉高祖被爱姬的儿子所迷惑,想另行废立;萧何、韩信,是汉代的开国元勋,德高望重,可是萧何曾被无端打入大牢,韩信也无缘无故遭到贬黜,最后被诛杀三族,其余功臣像黥布等人恐惧不安,终于谋反叛逆。汉初君臣父子之间的关系悖逆荒谬到这种地步,难道不是难以保全功业的明证吗?所以我不敢自恃天下安定就掉以轻心,而是心怀忧患,经常用历史上的危亡来警戒自己,以激励自己将治国政策贯彻到底。”

贞观九年,唐太宗对各位公卿大臣说:“我继承帝业以来,推行无为而治的政策,如今国家周边的少数民族都臣服归顺了,这难道只是我一个人的能力所致吗?其实这是得益于各位大臣的辅佐之功啊!现在是我们思考如何善始善终的时候了,我们应该竭尽全力,使大唐的江山社稷永远稳固,一代一代延续下去,子子孙孙无穷匮也。让我们大唐的丰功伟业、恩德福祉流芳百世,泽被四方,使数百年之后的人读到大唐的历史,无不为我们灿烂辉煌的业绩而赞叹不已。难道历史上就只有周代、汉代以及光武、明帝的功绩才称得上是万世的楷模吗?”房玄龄说:“陛下雄韬大略,功德无量,把功劳推让给群臣,今天天下太平,这是你的圣德,我们臣下有什么功劳呢?只希望陛下能有始有终,那么天下的老百姓就有希望了。”唐太宗又说:“我时常阅读历史书籍,发现平定乱世的君主年龄一般都超过四十岁,只有光武帝年仅三十三岁。但是我十八岁就起兵征战,二十四岁就平定了天下,二十九岁就做了天子,这是当今武功胜过古代的缘故。我少年时代就开始了戎马生涯,没有时间读书,所以贞观以来,我一有时间就阅读书籍,可谓手不释卷。我谨记以史为鉴的古训,从古代圣贤书中,我知道了风化的根本,政治的关键。依此施行了几年,天下终于获得了治理。如今民风淳朴,子孝臣忠,社会和谐稳定,这是文化胜过古代的缘故。从周代、秦朝以来,戎狄等边境少数民族时常侵犯中原,现在他们都已归顺了朝廷,这是民族关系胜过古代的缘故。我有何德才和能力,能够取得这样的功业?既然已经取得了这三个方面的业绩,奠定了如此坚实的治国基础,我们又怎能不善始慎终呢?”

贞观十二年,唐太宗对侍臣说:“我通过读书,发现以前的君王做善事,都身体力行,不知疲倦,他们所任用的大臣,也都很贤德。然而和三皇五帝的时代相比,还是无法企及,为什么呢?”魏徵回答说:“现在少数民族臣服,天下太平无事,的确是自古以来都没有过的盛事。然而,历代的帝王刚刚即位的时候,都励精图治,勤于政务,以尧、舜为楷模,可是等到天下太平了,就开始放纵自己,骄奢淫逸,没有谁做到善终。至于臣子,在开始被任用时,都追慕古代良臣稷、契的风范,怀有匡扶君主、济世救民的宏愿。等到他们荣华富贵了,就开始处心积虑地盘算如何才能保住乌纱,苟全性命,没有谁能够做到尽忠职守。如果君臣双方都能不懈怠,铭记善终的道理,那么就可以无为而治,天下无忧了,这样做的话,自然可以超越古人。”唐太宗说:“正如你所说。”

贞观十三年,魏徵担心唐太宗不能将克勤克俭的政务作风坚持到底,近年来很爱铺张,于是向唐太宗呈上了一篇奏疏:

我发现,历朝历代的帝王奉天承运,创下基业之后,都希望将帝业传至千秋万代,所以他们崇尚无为而治,以德治天下。他们对语言的要求是崇尚朴实而弃绝浮华;论人,则重用忠臣良将,鄙视奸佞小人;制度上,杜绝奢侈崇尚俭约;谈物产,重视谷物棉帛,轻视奇珍异宝。他们在治国初期,都能遵守这些条款,可是国家稍一安定,就开始违背初衷,伤风败俗。这是为什么呢?这难道不是因为君王乃万民之尊,富有天下,他说的话没有谁敢违抗,他的意愿人人必须依从,从而使公道被私情隐溺,礼节被嗜欲所淹没而造成的吗?古语说:“知并不难,难的是行;行也不难,难的是善终。”说得太正确了。

想起陛下二十岁就在风云变幻的乱世中力挽狂澜,威震四方,创下了帝王的基业。贞观初年,天下初定时,陛下能克服自己的嗜好私欲,克勤克俭,身体力行,致使国泰民安,达到至治。论武功,则商汤、周武王都无法与你相比,若论仁德,你与古代尧、舜等明君相差不远。我在陛下身边做官已经十多年了,常常在帷幄之中接受陛下圣明的旨意。陛下时常告诫臣下要坚守仁义之道,不可丧失;保持节俭的习惯,不可改变。一句话可以使国家兴盛起来,说的就是这个道理。陛下的圣德之音至今仍在我耳边时时响起,臣怎敢忘记呢?但是这几年来,陛下稍稍偏离了以往的志向,敦厚淳朴的风气没能自始至终地保持下来。现在我谨把自己的所见所闻,列在下面,以备陛下参阅:

陛下在贞观初期,实行无为无欲、清静祥和的政治教化政策,即使在边远的蛮荒之地,也受到了此风的感化。但如今看来,这种风气正在慢慢消失,听言语似乎比古代的君主高明多了,论事,则连一般平庸的君主都不如。为什么这样说呢?汉文帝、晋武帝都不是具有上哲之智的圣明之君,但汉文帝拒绝别人进献的千里马,晋武帝因为国家法典禁止奇装异服,焚烧了大臣献上的雉头裘。而今天,陛下到千里之外去寻找骏马,到异城去搜求奇珍异宝,这些行为都被老百姓和少数民族见怪和轻视。这是朝廷不能善终的表现之一。

过去子贡向孔子请教如何管理百姓,孔子作了一个比喻,他说:“用朽烂的绳索驾驭六匹马的车子,真让人恐怖啊!”子贡问:“有什么好恐惧的呢?”孔子说:“不用‘道’来引导百姓,这是我所痛恨的,如果这样治国,怎能无所畏惧呢?”所以《尚书》说:“百姓是国家的根本,根本牢固国家才会安宁。”为君者怎么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