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 学 院(官网)

www.qinghuaguoxueyuan.com

史学院

《旧唐书》131

时间: 来源于:国学院

裴子野有言曰:“官人之难,先王言之尚矣。居家视其孝友,乡党服其诚信, 出入观其志义,忧欢取其智谋。烦之以事,以观其能;临之以利,以察其廉。《周 礼》始于学校,论之州里,告诸六事,而后贡之王庭。其在汉家,尚犹然矣。州郡 积其功能,然后为五府所辟,五府举其掾属而升于朝,三公参得除署,尚书奏之天 子。一人之身,所关者众;一士之进,其谋也详。故官得其人,鲜有败事。魏、晋 反是,所失弘多。”子野所论,盖区区之宋朝耳,犹谓不胜其弊,而况于当今乎!

  又夫从政莅官,不可以无学。故《书》曰:“学古入官,议事以制。”《传》 曰:“我闻学以从政,不闻以政入学。”今贵戚子弟,例早求官,髫龀之年,已腰 银艾,或童草之岁,已袭硃紫。弘文崇贤之生,千牛辇脚之类,课试既浅,艺能亦 薄,而门阀有素,资望自高。夫象贤继父,古之道也。所谓胄子,必裁诸学,修六 礼以节其性,明七教以兴其德,齐八政以防其淫,举上贤以崇德,简不肖以黜恶。 少则受业,长而出仕,并由德进,必以才升,然后可以利用宾王,移家事国。少仕 则废学,轻试则无才,于此一流,良足惜也。又勋官三卫流外之徒,不待州县之举, 直取之于书判,恐非先德而后言才之义也。

  臣又以为国之用人,有似人之用财。贫者厌糟糠,思短褐;富者余粮肉,衣轻 裘。然则当衰弊乏贤之时,则可磨策朽钝而乘驭之;在太平多士之日,亦宜妙选髦 俊而任使之。《诗》云:“翘翘错薪,言刈其楚。”楚,荆也,在薪之翘翘者。方 之用才,理亦当尔,选人幸多,尤宜简练。臣窃见制书,每令三品、五品荐士,下 至九品,亦令举人,此圣朝侧席旁求之意也。但以褒贬不甚明,得失无大隔,故人 上不忧黜责,下不尽搜扬,苟以应命,莫慎所举。且惟贤知贤,圣人笃论,伊、皋 既举,不仁咸远。复患阶秩虽同,人才异等,身且滥进,鉴岂知人?今欲务得实才, 兼宜择其举主。流清以源洁,影端由表正,不详举主之行能,而责举人之庸滥,不 可得已。《汉书》云:“张耳、陈余之宾客、厮役,皆天下俊杰。”彼之蕞尔,犹 能若斯,况以神皇之圣明,国家之德业,而不建久长之策,为无穷之基,尽得贤取 士之术,而但顾望魏、晋之遗风,留意周、隋之末事,臣窃惑之。伏愿稍回圣虑, 时采刍言,略依周、汉之规,以分吏部之选。即望所用精详,鲜于差失。

  疏奏不纳。弘道初,转文昌左丞,兼地官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则天临朝, 迁太中大夫、鸾台侍郎,依前知政事。垂拱三年,加银青光禄大夫,检校纳言,封 钜鹿男。玄同素与裴炎结交,能保始终,时人呼为“耐久朋”。而与酷吏周兴不协。 永昌初,为周兴所构,云玄同言:“太后老矣,须复皇嗣。”太后闻之,怒,乃赐 死于家。监刑御史房济谓玄同曰:“何不告事,冀得召见,当自陈诉。”玄同叹曰: “人杀鬼杀,有何殊也,岂能为告人事乎!”乃就刑,年七十三。子恬,开元中为 颍王傅。

  李昭德,京兆长安人也。父乾祐,贞观初为殿中侍御史。时有鄃令裴仁轨私役 门夫,太宗欲斩之。乾祐奏曰:“法令者,陛下制之于上,率土尊之于下,与天下 共之,非陛下独有也。仁轨犯轻罪而致极刑,是乖画一之理。刑罚不中,则人无所 措手足。臣忝宪司,不敢奉制。”太宗意解,仁轨竟免。乾祐寻迁侍御史。母卒, 庐于墓侧,负土成坟,太宗遣使就墓吊之,仍旌表其门。后历长安令、治书御史, 皆有能名,擢拜御史大夫。乾祐与中书令褚遂良不协,竟为遂良所构。永徽初,继 受邢、魏等州刺史。乾祐虽强直有器干,而昵于小人,既典外郡,与令史结友,书 疏往返,令伺朝廷之事。俄为友人所发,坐流爱州。乾封中,起为桂州都督,历拜 司刑太常伯。举京兆功曹参军崔擢为尚书郎,事既不果,私以告擢。后擢有犯,乃 告乾祐泄禁中语以赎罪,乾祐复坐免官。寻卒。

  昭德,即乾祐之孽子也。强干有父风。少举明经,累迁至凤阁侍郎。长寿二年, 增置夏官侍郎三员,时选昭德与娄师德、侯知一为之。是岁,又迁凤阁鸾台平章事, 寻加检校内史。长寿中,神都改作文昌台及定鼎、上东诸门,又城外郭,皆昭德创 其制度,时人以为能。初,都城洛水天津之东,立德坊西南隅,有中桥及利涉桥, 以通行李。上元中,司农卿韦机始移中桥置于安众坊之左街,当长夏门,都人甚以 为便,因废利涉桥,所省万计。然岁为洛水冲注,常劳治葺。昭德创意积石为脚, 锐其前以分水势,自是竟无漂损。

  时则天以武承嗣为文昌左相,昭德密奏曰:“承嗣,陛下之侄,又是亲王,不 宜更在机权,以惑众庶。且自古帝王,父子之间犹相篡夺,况在姑侄,岂得委权与 之?脱若乘便,宝位宁可安乎?”则天矍然曰:“我未之思也。”承嗣亦尝返谮昭 德,则天曰:“自我任昭德,每获高卧,是代我劳苦,非汝所及也。”承嗣俄转太 子少保,罢知政事。延载初,凤阁舍人张嘉福令洛阳人王庆之率轻薄恶少数百人诣 阙上表,请立武承嗣为皇太子。则天不许,庆之固请不已,则天令昭德诘责之,令 散。昭德便杖杀庆之,余众乃息。昭德因奏曰:“臣闻文武之道,布在方策,民有 侄为天子而为姑立庙乎!以亲亲言之,则天皇是陛下夫也,皇嗣是陛下子也,陛下 正合传之子孙,为万代计。况陛下承天皇顾托而有天下,若立承嗣,臣恐天皇不血 食矣。”则天寤之,乃止。

  时朝廷谀佞者多获进用,故幸恩者,事无大小,但近谄谀,皆获进见。有人于 洛水中获白石数点赤,诣阙辄进。诸宰相诘之,对云:“此石赤心,所以来进。” 昭德叱之曰:“此石赤心,洛水中余石岂能尽反耶?”左右皆笑。是时,来俊臣、 侯思止等枉挠刑法,诬陷忠良,人皆慑惧,昭德每廷奏其状,由是俊臣党与少自摧 屈。来俊臣又尝弃故妻而娶太原王庆诜女,侯思止亦奏娶赵郡李自挹女,敕政事堂 共商量。昭德抚掌谓诸宰相曰:“大可笑!往年俊臣贼劫王庆诜女,已大辱国。今 日此奴又请索李自挹女,无乃复辱国耶!”寻奏寝之。侯思止后竟为昭德所绳,搒 杀之。

  既而昭德专权用事,颇为朝野所恶。前鲁王府功曹参军丘愔上疏言其罪状曰:

  臣闻百王之失,皆由权归于下。宰臣持政,常以势盛为殃。魏冉诛庶族以安秦, 非不忠也。弱诸候以强国,亦有功也。然以出入自专,击断无忌,威震人主,不闻 有王,张禄一进深言,卒用忧死。向使昭王不即觉悟,魏冉果以专权,则秦之霸业, 或不传其子孙。陛下创业兴王,拨乱英主,总权收柄,司契握图。天授已前,万机 独断,发命皆中,举事无遗,公卿百僚,具职而已。自长寿已来,厌怠细政,委任 昭德,使掌机权。然其干济小才,不堪军国大用。直以性好凌轹,气负刚强,盲聋 下人,刍狗同列,刻薄庆赏,矫枉宪章,国家所赖者微,所妨者大。天下杜口,莫 敢一言,声威翕赫,日已炽盛。臣近于南台见敕日,诸处奏事,陛下已依,昭德请 不依,陛下便不依。如此改张,不可胜数。昭德参奉机密,献可替否,事有便利, 不预谘谋,要待画旨将行,方始别生驳异。扬露专擅,显示于人,归美引愆,义不 如此。州县列位,台寺庶官,入谒出辞,望尘习气。一切奏谳,与夺事宜,皆承旨 意,附会上言。今有秩之吏,多为昭德之人。陛下勿谓昭德小心,是我手臂。臣观 其胆,乃大于身,鼻息所冲,上拂云汉。近者新陷来、张两族,兼挫侯、王二仇, 锋锐理不可当,方寸良难窥测。书曰:知人亦未易,人亦未易知。汉光武将宠庞萌, 可以托孤,卒为戎首。魏明帝期司马懿以安国,竟肆奸回。夫小家治生,有千百之 资,将以托人,尚忧失授。况兼天下之重,而可轻忽委任者乎!今昭德作福专威, 横绝朝野,爱憎与夺,旁若无人。陛下恩遇至深,蔽过甚厚。臣闻蚁穴坏堤,针芒 写气,涓涓不绝,必成江河。履霜坚冰,须防其渐,权重一去,收之极难。臣又闻 轻议近臣,犯颜深谏,明君圣主,亦有不容。臣熟知今日言之于前,明日伏诛于后。 但使国安身死,臣实不悔。陛下深览臣言,为万姓自爱。”

  时长上果毅邓注又著《硕论》数千言,备述昭德专权之状,凤阁舍人逢弘敏遽 奏其论。则天乃恶昭德,谓纳言姚璹曰:“昭德身为内史,备荷殊荣,诚如所言, 实负于国。”延载初,左迁钦州南宾尉,数日,又命免死配流。寻又召拜监察御史。 时太仆少卿来俊臣与昭德素不协,乃诬构昭德有逆谋,因被下狱,与来俊臣同日而 诛。是日大雨,士庶莫不痛昭德而庆俊臣也。相谓曰:“今日天雨,可谓一悲一喜 矣。”神龙中,降制曰:“故李昭德勤恪在公,强直自达。立朝正色,不吐刚以茹 柔;当轴励词,必抗情以历诋。墉隍府寺,树勣良多,变更规模,殁而不朽。道沦 福善,业亏嫉恶,名级不追,风流将沫。式旌坏树,光被幽明,可赠左御史大夫。” 德宗建中三年,加赠司空。

  史臣曰:裴炎位居相辅,时属艰难,历览前踪,非无忠节。但见迟而虑浅,又 遭命以会时。何者,当是时,高宗晏驾尚新,武氏革命未见,炎也唯虑中宗之过失, 是其浅也;不见太后之苞藏。是其迟也。及乎承嗣请封祖祢,三思劝杀宗亲,然后 徒有谏章,何尝济事,是辜遗托,岂痛伏诛。时论则然,迟浅须信。况闻睹构逆则 示其闲暇,俾杀降则彰彼猜嫌,小数有余,大度何足,又其验也。

  祎之名父之子,谅知其才,著述颇精,履历无愧。师范王府,秉执相权,咸有 能名,固惬群议。何乃失言于大隐,取金于万荣,潜见内人,私通嬖妾,使浊迹玷 其清誉,淫行污于贞名。若言俗困滥刑,公行诬告,即又自昧周防之道,人非尽戮 之冤。赐死于家,犹为多幸,临终不挠,抑又徒劳。

  玄同富于词学,公任权衡,当为典选之时,备疏择才之理。但以高宗弃代之后, 则天居位之间,革命是怀,附己为爱,苟一言之不顺,则赤族以难逃。是以唐之名 臣,难忘中兴之计;周之酷吏,常谋并进之谗。玄同欲复皇储,固宜难免,死而无 过,人杀何妨。

  昭德强干为臣,机巧莅事,凡所制置,动有规模。武承嗣方持左相权,将立为 皇太子,寻更所任,复寝其谋,咸由昭德之言,能拒则天之旨。又观其诛侯思止, 法王庆之,挫来俊臣,致朋党渐衰,谀佞稍退。又则天谓承嗣曰:“我任昭德,每 获高卧,代我劳苦,非汝所及也。”此则强干机巧之验焉。公忠之道,亦在其中矣。 不然,则何以致是哉!若使昭德用谦御下,以柔守刚,不恃专权,常能寡过,则复 皇嗣而非晚,保臣节而必终。盖由道乏弘持,器难苞贮,纯刚是失,卷智不全。所 以丘愔抗陈,邓注深论,瓦解而固难收拾,风摧而岂易扶持。自取诛夷,人谁怨怼?

  赞曰:政无刑法,时属艰危。裴炎之智,虑浅见迟。祎之履行,贷色自欺。昭 德强猛,何由不亏?死无令誉,孰谓非宜。玄同不幸,颠殒亦随。

 

  • 部分译文

 

  刘祎之,常州晋陵人。他的祖父刘兴宗,是前朝陈鄱阳王的咨议参军。他的父亲刘子翼,善诵,有学行,隋朝大业初年(605),历任秘书监,河东柳顾言很看重他。他性不能容忍是非,朋友同事有短,他当面指责。友人李伯药常称扬他说:“刘四即使骂了人,人都不恨。”贞观元年(627),唐太宗召他入京,他以母老坚决推辞,太宗答应他终养。江南大使赞扬他至孝,常常送给他粮食绸布,并上表表彰他的家族,还把他所居住的地方改名为孝慈里。他母亲去世后,服孝完,太宗征拜他为吴王府功曹,再升迁著作郎,弘文馆直学士,参与编写《晋书》,加朝散大夫之职。永徽元年(650)去世,高宗遣使者吊赠,送灵柩还乡。有文集二十卷。

  刘祎之少年时代与孟利贞、高智周、郭正一一起以文章知名,当时,以刘、孟、高、郭齐名。不久他与孟利贞等同进昭文馆。上元二年(675),他升迁左史,弘文馆直学士,与著作郎元万顷,左史范履冰、苗楚客,右史周思茂、韩曹宾等,都被召入宫中,共同修写《列女传》、《臣轨》、《百僚新识》、《乐书》,共千余卷。当时又密令他参与决策,来分担宰相之权,时人称他为“北门学士”。 刘祎之的兄长刘懿之,当时任给事中之职,兄弟并在两省,谈论者很是赞美他们。

  仪凤三年(678),转任朝议大夫、中书侍郎,兼豫王府司马,不久又加中大夫之职。 刘祎之有姐在宫中为内职,武则天令她去探望荣国夫人的疾病,刘祎之私自偷见他的姐姐,因此被流配隽州。经过数年,武则天又上表请求高宗召 刘祎之回京,拜中书舍人。任相王府司马,又升迁检校中书侍郎。高宗对他说“:相王是我的爱子,因为卿忠孝之家,我想凭借卿高尚品德做师范,能够出现蓬生麻中,不扶自直的好效果。”刘祎之在家敬老爱幼,与亲友和睦相亲,很是受士族的称赞,他每得俸禄,总散于亲属,高宗因此很是看重他。武则天临朝,也很亲近他并委以重任。到豫王即位, 刘祎之参与谋划,拜中书侍郎,代理宰相职务,赐爵临淮男。当时,国家和军队中多事,朝廷的所有诏敕,都出自刘祎之笔下,他构思敏捷,都立待可成。到官名改变, 刘祎之为凤阁侍郎,代宰相之职。

  当时有司门员外郎房先敏犯了错误,降职为卫州司马,他找宰相申诉。内史骞味道对他说“:这是皇太后处分的。”祎之对房先敏说:“因为犯错误而改官,一向是由下向上奏请的。”武则天听到他们的话,认为骞味道善则归己,过则推君,于是贬骞味道为青州刺史;认为 刘祎之能推善于君,引过在己,便加官太中大夫,赐五色帛百段,细马一匹。还以此事对侍臣说“:作为臣子处事,在扬君之德,君德发扬,难道不是臣下的美事?况且君是元首,臣是支体,情同一体,好坏也在一体。未闻手和脚的毛病转移到腹背,而能一体安康的。骞味道不存忠心,已经贬官; 刘祎之竭忠奉上,情甚可嘉。”纳言王德真对曰:“过去戴至德每有善事,必推于君。”太后说:“所以先朝总是称扬至德能这样为人处事,到他临终,也受到褒扬推崇。为臣之道,难道有超过此行的吗?这样传名万代,难道不美吗?”

  唐高宗仪凤三年(678),吐蕃造成边患,高宗对侍臣们说:“吐蕃小丑,屡次侵犯我边境,我们本来的任务是谋求安定和睦,未能立即诛讨夷狄。而夷狄豺狼成性,不知好歹,恩将仇报,我们放下不管则疆场日日紧张,处理它但又未有上策。现在应该议论得失,请各位各抒己见。”当时,刘景光、郭正一、皇甫文亮、杨思徵、薛元超各有所奏。 刘祎之那时是中书舍人,发表意见说:“臣看自古明王圣主,皆有夷狄之患。吐蕃时时骚扰边境,如同禽兽,得到他们的土地,不可居住;被他们侵扰,也算不上耻辱。愿陛下息万乘之威,且宽百姓之劳役。”高宗很赞赏他的意见。

  后来, 刘祎之曾私下对凤阁舍人贾大隐说:“太后既然能够废除昏君立明君,又何用自己临朝行天子事呢?不如返政给皇帝,来安天下人的心。”贾大隐把这话密奏给武则天,武则天很不高兴,对左右的人说:“刘祎之是我所引用的人,意有背我之心,哪里还顾念我对他的恩呢!”垂拱三年(687),有人诬告 刘祎之收受归诚州都督孙万荣的钱财,又兼与许敬宗的妾有私情,武则天特令肃州刺史王本立审讯此案。王本立宣读太后的手敕, 刘祎之说:“未经过凤阁鸾台,怎么能称敕呢?”武则天得知大怒,以刘祎之拒抗天子的刺史罪赐死于自己家中,时年五十七岁。

  当初, 刘祎之已经下狱,睿宗为他申辩,刘祎之的亲友都以为太后一定会宽宥,私下庆贺,但刘祎之说:“我必死无疑。太后临事独断专横,威福全由自己的心意,皇帝上表,只不过使我加速致祸罢了。”刘祎之在狱中,曾经上疏申诉。到临死前,自洗沐,神色自若,命他的儿子执笔起草谢表,他的儿子见将与父亲诀别,悲痛得不能书写,监刑的人催促, 刘祎之就自己拿起笔一气呵成,词理恳切,见到刘祎之谢表的人无不伤痛。当时麟台郎郭翰、太子文学周思钧一起赞扬感叹他的文采。武则天听见便很讨厌他们,于是降郭翰为丞州司马,降周思钧为播州司马。睿宗即位,以 刘祎之为宫府旧僚,追赠中书令。有文集七十卷,传于当时。

  魏玄同,定州鼓城人。他中举进士,后长时任司列大夫。因与上官仪文章唱和而受牵连,流配岭外。上元初年赦免回京,工部尚书刘审礼推荐他,称赞他有时务之才,拜岐州长史,直升迁到吏部侍郎。魏玄同因自己担当了选拔人才的职责,担心不能很好运用选人定职之术,就在这方面写了很有价值的书面意见上呈皇上,内容大义是:

  “臣闻制造器物一定要择其好工匠;治理国家一定要求贤用贤。匠不良,无法做出好器物;官不贤,无法按规律治国。国君,是来管理天下人民的;臣子,是来辅佐国君的。如果国君不能安养百姓,就失去了君道;臣子不能辅佐国君,就丧失了臣子的职责。任用人才,实在是国家的根本,与人民的安危相联。现在的状况是百姓没有变富,盗贼也没有减,狱讼冤曲也未理清,礼仪法度也不齐全。这是什么原因呢?主要是下吏不称职,众官非其才。官之不得其才,取人之道,也就有没有用好的地方。

  “臣又闻傅说说:‘英明的帝王奉顺天道,建邦设都,设置后王君公,大夫师长,不只是为了让自己逸豫,更重要的在于更有效地治理百姓。’古代的邦国,就如现在的州县,土有常君,人有定主,各自选择英贤辅佐之才,而宰相等大臣则由朝廷任命。秦朝兼并天下,除封建割据,设置州郡地方官,汉代袭用,有沿有革。侯王设置官吏限制在四百石以下,其太傅宰相等大官,则由汉王朝设置。州郡掾吏、督邮、从事等官职,全部由州郡长官来任命。这样一直到魏晋,才开始将所有官员归入吏部任命。这样一直延用到现在。现在选用人的特点是‘:用笔来量才,看档案来察行。’这样的弊病,由来已久。

  “大概是由于君子重因循而害怕改革,如有不得已的情况,也只是运独见之明,定卓然之议。如今的人事官员所行的,不是圣王的好的法典,而是近代的权道,这实在应当改革,这非常重要。为什么这样说呢?例如尺丈之量,所能及者短;斗升之器,所积者怎么会多。尺丈不能及,怎么能量呢;斗升不能受,怎么能容得了呢?何况天下之大,士人之众,却委托于几个人的手上呢?一个人的能力是有限度的,天下选才之事都集中几人手中,肯定会出现不全和紊乱之毛病。再说居此任的人,不一定称职,昧于甄别察审,只是尽其庸妄,糊涂官理糊涂案,一旦讲情面看私交盛行,什么样的无理事都能做;一旦贪赃营私开头,千奇百怪的坏现象也会出现,这样就形成为人择官,为身择利,看亲疏而下笔,顾势要而措情。官场之中,竞相投靠;巧言令色,同于市井。加之以厚貌深藏机心,险如溪壑,择言观行,尚惧不周。今天百行折之于一面,众官专断于一司,这样选才任贤不是太难了吗。

  “而且魏代只据天下的三分之一;晋代所处的是没有一统的状况,到齐、宋,以至周、隋,战争之日多,安泰之时少,天下分裂,各据一方。隋代平静,太平之时仅十多年罢了,接着又起兵祸,继之以饥馑,德业既未有成,世事也应接不暇,不能说非古而是今。武德年代(唐高祖)、贞观年代,也与今有异,当时开国草创,不仅国事繁多无空闲,而且也缺乏人才。到今天,享国永年,比屋可封,人才间出。选集之始,雾积云屯,选用之后,十不收一。但因玉石难分,用舍去留,得失相半。研究人事上的弊病,应明白今后的补救。

  “夏代、殷代以前,制度多缺。周朝借鉴夏殷,可以清楚地看到。这就是诸侯以下的官吏,不是全由天子任命,朝廷的众官,也不是专于一职。所以周穆王任命伯礒做太仆正时说‘:慎重地选拔你的下属,不要把巧言令色、偏辟侧媚的人当贤士误用。’这就是当时天子令诸侯自择下吏的实证。太仆正,只不过是中大夫,这样的官也可任命自己的僚属,那么三公九卿,也必然可以自选僚属了。再则《周礼》上规定太宰、内史,共同掌诏事。当是分职任于群司,但统起来只以数职。各人又去任命自己的下属,天子只任命大官。这样委任,所委者当,所用者精,因此贤人众多,国家繁荣兴盛。

  “裴子野有言:‘任官之难,先王之备述之。平时视其孝友;乡里中诚信服人,言行举止,观其志义;忧患祸难,取其智谋;以工作重担压他,来观其才能;以财利委托他,来察其廉洁。《周礼》中讲官吏即于学校培养,在州里选择,告知他们政事,然后向朝廷举荐。到汉代,仍然如此。在州郡干出成绩,然后被五府征用,五府举荐自己的佐治之吏到朝廷,三公审参给予授职,尚书上奏天子。一人的任职,所关者众,一士之进,其考核极细。所以官能得其人,很少有败事的。魏、晋反之,所受的损失也很大。’裴子野所论,只是南北朝的一个小小的宋朝,还认为不胜其弊,而况于当今呢!

  “再者从政为官,不可以无学。所以《尚书》中说‘:学古入官,议事以制。’《左传》曰:‘我闻学而后从政,不闻以政入学。’今贵戚子弟,多早求官,小小年纪,腰配银印青绶,有的在束发如两角的年龄,已经承袭高官。弘文馆崇贤馆的生员,宫内的侍从禁卫,课试既浅,能力也薄,但是门阀有素,门第声望自然也高。父子事业相承,本是古人之道。所说的王侯的长子,一定要考核他们,修六礼来节其性,明七教来兴其德,学全施政的八方面来防其淫乱,尊敬贤人来崇尚道德,批评不肖来除掉丑恶。少年受业,长大做官,均由德进,必凭才能而提升,这样而后才能治国理家有益。小小年纪做官而废学,轻考试而无才,像这类的人,也实在可惜,再者九品以下的官员,不待州县推荐,直接取之于书判,这恐怕不是先德而后讲才的意见。

  “臣又认为治理国家用人才,就像人之用财。贫者满足于糟糠,希望得到粗麻布短衣;富人厌粮肉,思轻裘。然而当缺乏贤人的时候,就可以磨钝器策驽马而乘驭。在太平多士之日,就应精益求精而选人才。选才就要面广,尤其应该精选。臣见制书,每令三品、五品荐士,下至九品,也令举荐,这是圣朝广求人才之意。但因为褒贬不甚明,得失无大碍,故人升了官不忧处分受责,降了职也不尽搜扬。如果应征任职,也没有谨慎自己的行为的,况且贤人了解贤人,圣人识才,伊、皋这些贤人既举荐,不仁的就自然会离得远。所以今天要想真正得到贤才,也要慎重地择其举荐贤才的人。流清就是因为源洁,影正就是由于身正,不认真细致了解选才之官的品行,却一味责备被举人人才庸滥,这样是不可能得到真才的。

  “《汉书》上说:‘张耳、陈余的宾客、厮役,都是天下的俊杰。’他们只不过是小人物,尚且能如此,何况以皇上的圣明,国家的德业,如果不建长久之策略,打好深厚的基础,用好得贤取士之术,一味顾望魏晋留下的不好风尚,臣窃以为这样是不明智的,伏愿陛下认真考虑,采纳良言,依照周代、汉代的好规矩,来把好吏部选才这一关。”

  魏玄同的建议未被采纳。

  弘道初年(683),魏玄同转任文昌左丞,兼地官尚书,代理宰相。武则天临朝,调任太中大夫、鸾台侍郎,仍然行宰相之职权。垂拱三年(687),魏玄同加授银青光禄大夫之职,加任检校纳言,封钜鹿男。魏玄同平时与裴炎交好,能始终保持友好,时人称赞为“耐久朋”;但他与酷吏周兴不协调。在永昌初年(689),被周兴陷害,说魏玄同讲太后已经老了,应当让皇位给皇帝。武则天听了,大怒,于是赐他死在自己的住宅。监刑御史房济对魏玄同说“:何不申告,如能得到召见,当自陈冤曲。”魏玄同叹道:“人杀鬼杀,有什么不同,哪里能告人事?”于是就刑,死时七十三岁。

  李昭德,京兆长安人。父李乾..,唐太宗贞观初年(627)曾任殿中侍御史。当时,有一个俞县县令,名叫裴仁轨,他役使县衙的门夫干私事,唐太宗想重罚斩掉这县令。李乾..奏道:“法令,陛下在上面制定出来,在下的所有人都要遵守,这就成了陛下与天下人共同遵守的律法,并不是陛下独有的。裴仁轨犯的是轻罪,而判的是重刑,这是与划一的律令相违背的,执法如果不按条律,那么天下的人就无措手足。臣被委任做了司法官,不敢违法而奉命。”唐太宗理解了这一点,裴仁轨竟免于刑法处分。李乾..不久升迁,做了侍御史。李昭德的祖母去世时,他父亲李乾..在墓侧筑庐而居,自己负土成坟。唐太宗派使到墓前吊祭,并旌表他们的门庭。李乾..后来历任长安令、治书御史,都有能干的美名。后拜御史大夫,与中书令褚遂良不协调,竟被褚遂良设计陷害。永徽初年(650),相继任邢、魏等州的刺史。李乾..虽然强直能干,但是与小人亲近,他在京外任职,却与令史结友,书信往来,叫令史打听朝廷之事。不久,被友人揭发,流放到爱州。乾封元年(666),李乾..被起用任桂州都督,历任司刑太常伯。他曾举荐京兆功曹参军崔擢为尚书郎。但事未成,就偷偷把内情告诉崔擢,后来,崔擢犯了错误,就告李乾..泄露禁中话语来为自己赎罪,于是李乾..被免官。不久去世。

  李昭德,就是李乾..的儿子。强干有父风,少年时就以明经科中举,做官升到凤阁侍郎。长寿二年(693),朝廷增置夏官侍郎三员,当时选李昭德与娄师德、侯知一担任。这年,他又升任凤阁鸾台平章事,即代理宰相之职,不久又加检校内史之职。长寿中,京都改建文昌台和定鼎、上东等门,又在城外建外郭,这都是李昭德所创建的,时人认为他很有能力。当初,都城洛水天津的东边,立德坊的西南角,有中桥和利涉桥,用来通行人。上元二年(675),司农卿韦机才移中桥到安众坊的左街,对着长夏门,京都的人都认为很方便,因此利涉桥废而不用。节省钱财以万计。但是经常被洛水冲击,必须经常出劳力修治。李昭德创意堆积石头桥墩,使对着流水的部位成尖形来分水势,从此,竟未出现洛水冲刷损坏的情况。

  当时,武则天以武承嗣为文昌左相,李昭德密奏:“武承嗣是陛下的侄儿,又是亲王,不宜加上机要的重权,来使众百姓生惑,况且自古帝王,父子之间,犹相篡夺权力,何况在姑侄呢,哪里能把重要权力委托给他呢?如果他不受控制,随心用权,陛下的宝位怎么可能安稳呢?”武则天惊惧地说:“我未考虑到这一方面。”武承嗣也曾返告李昭德不是,武则天说“:自从我任用昭德,总能高卧心宁,他能代我劳苦,不是你能赶得上的。”武承嗣不久转任太子少保,罢去参与政事的职务。延载初年(694),凤阁舍人张嘉福指使洛阳人王庆之率轻薄恶少数百人到朝廷上表,请求立武承嗣为太子。武则天不许,王庆之坚持请求没完没了。武则天令李昭德责问他们,才使他们散去。随即李昭德便用杖打死王庆之,余众才息。李昭德因此上奏道“:臣闻文王武王之道,重在方略策划布署,哪里有侄儿做天子而替姑母立庙的!以亲人而言,天皇(高宗)是陛下的丈夫,皇嗣是陛下的亲子,陛下应当将皇位传之子孙,以为万代之计。何况陛下是承蒙天皇顾托才有天下的,如果立了武承嗣,臣恐天皇不享祭了。”武则天才明白了,立武承嗣为太子之事才罢了。

  当时,朝廷谀佞之人多被进用,所以,凡是无论大小,只要近于谄媚阿谀,虚假奉承,都能获得进见。有人于洛水中获有数点赤色的白石头,就到宫阙进见。诸宰相问这石头有何特点,回答说:“这块石头赤心,所以拿来进献。”李昭德叱责道“:此石赤心,洛水中余石难道能尽反么?”左右皆笑。这个时期,来俊臣、侯思止等,歪曲刑法,诬陷忠良,人都惧畏,李昭德每在朝廷奏他们的枉法情状,由此来俊臣的党羽也稍稍受到挫折。来俊臣曾弃故妻娶太原王庆诜之女,侯思止也上奏要娶赵郡李自挹之女,太后要政事堂共同商量。李昭德抚掌对诸宰相说“:太可笑,往年来俊臣像贼一样强取了王庆诜之女,已经大有辱国家。今日此奴又请求索取李自挹之女,莫不是又要来辱国吗?”这样,此事才作罢,侯思止后来竟被李昭德依法处死在杖刑之下。

  不久,李昭德由于专权用事,很为朝野之士所厌恶。前鲁王府功曹参军丘忄音上疏指责李昭德,说他性好凌轹,气负刚强,朝廷诏命陛下皆依李昭德,李昭德自专无忌,威震人主,有势盛之殃。邓注又著《硕论》数千言,详细述说李昭德专权之状。凤阁舍人逢弘敏立即将此文上奏。武则天于是开始厌恶李昭德,对纳言姚王寿说:“昭德身为内史,备受殊荣,如果真的像大家所说的情状,那实在是有负于国家。”延载二年(695),降职任钦州南宾尉。数日,又命免死配流,不久又召回京拜监察御史。当时太仆少卿来俊臣与李昭德一向不和,于是诬陷李昭德有叛逆行为,因此被下到狱中,与来俊臣同一天处死。这一天大雨,臣民百姓莫不痛惜李昭德之死,又庆贺来俊臣之死。人们交谈:“今日天雨,可谓一悲一喜。”神龙二年(706),中宗降诏赠御史大夫。德宗建中元年(780),加赠司空。

 

 

《列传·卷三十八》

 

  ○韦思谦 子承庆 嗣立

  陆元方 子象先

  苏瑰 子颋

  韦思谦,郑州阳武人也。本名仁约,字思谦,以音类则天父讳,故称字焉。其 先自京兆南徙,家于襄阳。举进士,累补应城令,岁余调选。思谦在官,坐公事微 殿,旧制多未叙进。吏部尚书高季辅曰:“自居选部,今始得此一人,岂以小疵而 弃大德。”擢授监察御史,由是知名。尝谓人曰:“御史出都,若不动摇山岳,震 慑州县,诚旷职耳。”时中书令诸遂良贱市中书译语人地,思谦奏劾其事,遂良左 授同州刺史。及遂良复用,思谦不得进,出为清水令。谓人曰:“吾狂鄙之性,假 以雄权,触机便发,固宜为身灾也。大丈夫当正色之地,必明目张胆以报国恩,终 不能为碌碌之臣保妻子耳。左肃机皇甫公义检校沛王府长史,引思谦为同府仓曹, 谓思谦曰:“公岂池中之物,屈公为数旬之客,以望此府耳。”累迁右司郎中。

  永淳初,历尚书左丞、御史大夫。时武候将军田仁会与侍御史张仁祎不协而诬 奏之。高宗临轩问仁祎,仁祎惶惧,应对失次。思谦历阶而进曰:“臣与仁祎连曹, 颇知事由。仁祎懦而不能自理。若仁会眩惑圣聪,致仁祎非常之罪,即臣亦事君不 尽矣。请专对其状。”辞辩纵横,音旨明暢,高宗深纳之。思谦在宪司,每见王公, 未尝行拜礼。或劝之,答曰:“雕鹗鹰鹯,岂众禽之偶,奈何设拜以狎之?且耳目 之官,固当独立也。”初拜左丞,奏曰:“陛下为官择人,非其人则阙。今不惜美 锦,令臣制之,此陛下知臣之深,亦微臣尽命之秋。”振举纲目,朝廷肃然。

  则天临朝,转宗正卿,会官名改易,改为司属卿。光宅元年,分置左、右肃政 台,复以思谦为右肃政大夫。大夫旧与御史抗礼,思谦独坐受其拜。或以为辞,思 谦曰:“国家班列,自有差等,奈何以姑息为事耶?”垂拱初,赐爵博昌县男,迁 凤阁鸾台三品。二年,代苏良嗣为纳言。三年,上表告老请致仕。许之,仍加太中 大夫。永昌元年九月,卒于家,赠幽州都督。二子:承庆、嗣立。

  承庆,字延休。少恭谨,事继母以孝闻。弱冠举进士,补雍王府参军。府中文 翰,皆出于承庆,辞藻之美,擅于一时。累迁太子司议郎。仪凤四年五月,诏皇太 子贤监国。时太子颇近声色,与户奴等款狎,承庆上书谏曰:

  臣闻太子者,君之贰,国之本也。所以承宗庙之重,系亿兆之心,万国以贞, 四海属望。殿下以仁孝之德,明睿之姿,岳峙泉渟,金贞玉裕。天皇升殿下以储副, 寄殿下以监抚,欲使照无不及,恩无不覃,百僚仰重曜之晖,万姓闻瀳雷之响。

  夫君无民,无以保其位;人非食,无以全其生。故孔子曰:“百姓足,君孰与 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自顷年已来,频有水旱,菽粟不能丰稔,黎庶自致 煎穷。今夏亢阳,米价腾踊,贫窭之室,无以自资,朝夕遑遑,唯忧馁馑。下人之 瘼,实可哀矜,稼穑艰难,所宜详悉。天皇所以垂衣北极,殿下所以守器东宫,为 天下之所尊,得天下之所利者,岂唯上玄之幽赞,亦百姓之力也。百姓危,则社稷 不得独安。百姓乱,则帝王不能独理。故古之明君,饱而知人饥,温而知人寒,每 以天下为忧,不以四海为乐。今关、陇之外,凶寇凭凌,西土编甿,凋丧将尽,干 戈日用,烽柝荐兴,千里有劳于馈粮,三农不遑于稼穑。殿下为臣为子,乃国乃家。 为臣在于竭忠,为子期于尽孝。在家不可以自逸,在国不可以自康。一物有亏,圣 上每留神念;三边或梗,殿下岂不兢怀。况当养德之秋,非是任情之日。

  伏承北门之内,造作不常,玩好所营,或有烦费。倡优杂伎,不息于前,鼓吹 繁声,亟闻于外,既喧听览,且黩宫闱。兼之仆隶小人,缘此得亲左右,亦既奉承 颜色,能不恃托恩光。作福作威,莫不由此,不加防慎,必有愆非。傥使微累德音, 于后悔之何及?《书》云:“不作无益害有益。”此皆无益之事,固不可耽而悦之。

  臣又闻“高而不危,所以长守贵;满而不溢,所以长守富。”是知高危不可不 慎,满溢不可不持。《易》曰:“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敬慎之谓也。 在于凡庶,参守而行之,犹可以高振声华,坐致荣禄。况殿下有少阳之位,有天挺 之姿,片善而天下必闻,小能而天下咸服,岂可不为尽善尽美之道,以取可大可久 之名哉!伏愿博览经书以广其德,屏退声色以抑其情。静默无为,恬虚寡欲,非礼 勿动,非法不言。居处服玩,必循节俭;畋猎游娱,不为纵逞。正人端士,必引而 亲之;便僻侧媚,必斥而远之。使惠声溢于远近,仁风翔于内外,则可以克享终吉, 长保利贞,为上嗣之称首,奉圣人之鸿业者矣。

  又尝为《谕善箴》以献太子。太子善之,赐物甚厚。承庆又以人之用心,多扰 浊浮躁,罕诣冲和之境,乃著《灵台赋》以广其志,辞多不载。

  调露初,东宫废,出为乌程令,风化大行。长寿中,累迁凤阁舍人,兼掌天官 选事。承庆属文迅捷,虽军国大事,下笔辄成,未尝起草。寻坐忤大臣旨,出为沂 州刺史。未几,诏复旧职,依前掌天官选事。久之,以病免,改授太子谕德。后历 豫、虢等州刺史,颇著声绩,制书褒美。长安初,入为司仆少卿,转天官侍郎,兼 修国史。承庆自天授以来,三掌天官选事,铨授平允,海内称之。寻拜凤阁侍郎、 同凤阁鸾台平章事,仍依旧兼修国史。神龙初,坐附推张易之弟昌宗失实,配流岭 表。时易之等既伏诛,承庆去巾解带而待罪。时欲草赦书,众议以为无如承庆者, 乃召承庆为之。承庆神色不挠,援笔而成,辞甚典美,当时咸叹服之。岁余,起授 辰州刺史,未之任,入为秘书员外少监,兼修国史。寻以修《则天实录》之功,赐 爵扶阳县子,赉物五百段。又制撰《则天皇后纪圣文》,中宗称善,特加银青光禄 大夫。俄授黄门侍郎,仍依旧兼修国史,未拜而卒。中宗伤悼久之,乃召其弟相州 刺史嗣立令赴葬事,仍拜黄门侍郎,令继兄位,其见用如此。赠秘书监,谥曰温。 子长裕,膳部员外郎。

  嗣立,承庆异母弟也。母王氏,遇承庆甚严,每有杖罚,嗣立必解衣请代,母 不听,辄私自杖,母察知之,渐加恩贷,议者比晋从王祥、王览。少举进士,累补 双流令,政有殊绩,为蜀中之最。三迁莱芜令。会承庆自凤阁舍人以疾去职,则天 召嗣立谓曰:“卿父往日尝谓朕曰‘臣有两男忠孝,堪事陛下。’自卿兄弟效职, 如卿父言。今授卿凤阁舍人,令卿兄弟自相替代。”即日迁凤阁舍人。时学校颓废, 刑法滥酷,嗣立上疏谏曰:

  臣闻古先哲王立学官,掌教国子以六德、六行、六艺,三教备而人道毕矣。 《礼记》曰:“化人成俗,必由学乎。”学之于人,其用盖博。故立太学以教于国, 设庠序以化于邑,王之诸子、卿大夫士之子及国之俊选皆造焉。八岁入小学,十五 入太学。春秋教以《礼》、《乐》,冬夏教以《诗》、《书》。是以教洽而化流, 行成而不悖。自天子以至于庶人,未有不须学而成者也。

  国家自永淳已来,二十余载,国学废散,胄子衰缺,时轻儒学之官,莫存章句 之选。贵门后进,竞以侥幸升班;寒族常流,复因凌替弛业。考试之际,秀茂罕登, 驱之临人,何以从政?又垂拱之后,文明在辰,盛典鸿休,日书月至,因藉际会, 入仕尤多。加以谗邪凶党来俊臣之属,妄执威权,恣行枉陷,正直之伍,死亡为忧, 道路以目,人无固志,罕有执不挠之怀,殉至公之节,偷安苟免,聊以卒岁。遂使 纲领不振,请托公行,选举之曹,弥长渝滥。随班少经术之士,摄职多庸琐之才, 徒以猛暴相夸,罕能清惠自勖。使海内黔首,骚然不安,州县官僚,贪鄙未息,而 望事必循理,俗致康宁,不可得也。陛下诚能下明制,发德音,广开庠序,大敦学 校,三馆生徒,即令追集。王公已下子弟,不容别求仕进,皆入国学,服膺训典。 崇饰馆庙,尊尚儒师,盛陈奠菜之仪,宏敷讲说之会,使士庶观听,有所发扬,弘 奖道德,于是乎在。则四海之内,靡然向风,延颈举足,咸知所向。然后审持衡镜, 妙择良能,以之临人,寄之调俗。则官无侵暴之政,人有安乐之心,居人则相与乐 业,百姓则皆恋桑梓,岂复忧其逃散而贫窭哉!今天下户口,亡逃过半,租调既减, 国用不足。理人之急,尤切于兹。故知务学之源,岂唯润身进德而已?将以诲人利 国,可不务之哉!

  臣闻尧、舜之日,画其衣冠;文、景之时,几致刑措。历兹千载,以为美谈。 臣伏惟陛下睿哲钦明,穷神知化,自轩、昊已降,莫之与京。独有往之论法,或未 尽善,皆由主司奸凶,惑乱视听。寻而陛下圣察,具详之矣,然竟未能显其本源, 明其前事,令天下万姓识陛下本心,尚使四海多衔冤之人,九泉有抱痛之鬼。臣诚 愚暗,不识大纲,请为陛下始末而言其事。

  扬、豫之后,刑狱渐兴,用法之伍,务于穷竟,连坐相牵,数年不绝。遂使巨 奸大猾伺隙乘间,内苞豺狼之心,外示鹰鹯之迹,阴图潜结,共相影会,构似是之 言,成不赦之罪。皆深为巧诋,恣行楚毒,人不胜痛,便乞自诬,公卿士庶,连颈 受戮。道路籍籍,虽知非辜,而锻练已成,辩占皆合。纵皋陶为理,于公定刑,则 谓污宫毁柩,犹未塞责。虽陛下仁慈哀念,恤狱缓死,及览辞状,便已周密,皆谓 勘鞫得情,是其实犯,虽欲宽舍,其如法何?于是小乃身诛,大则族灭,相缘共坐 者,不可胜言。此岂宿构仇嫌,将申报复,皆图苟成功效,自求官赏。当时称传, 谓为罗织。其中陷刑得罪者,虽有敏识通材,被告言者便遭枉抑,心徒痛其冤酷, 口莫能以自明。或受诛夷,或遭窜殛,并甘心引分,赴之如归。故知弄法徒文,伤 人实甚。赖陛下特回圣察,昭然详究。周兴、丘勣之类,弘义、俊臣之徒,皆相次 伏诛,事暴遐迩,而朝野庆泰,若再睹阳和。且如仁杰、元忠,俱罹枉陷,被勘鞫 之际,亦皆已自诬。向非陛下至明,垂以省察,则菹醢之戮,已及其身,欲望输忠 圣代,安可复得!陛下擢而升之,各为良辅,国之栋干,称此二人。何乃前非而后 是哉?诚由枉陷与甄明尔。但恐往之得罪者多并此流,则向时之冤者其数甚众。昔 杀一孝妇,尚或降灾。而滥者盖多,宁无怨气!怨气上达则水旱所兴,欲望岁登, 不可得也。

  倘陛下弘天地之大德,施雷雨之深仁,归罪于削刻之徒,降恩于枉滥之伍。自 垂拱已来,大辟罪已下,常赦所不原者,罪无轻重,一皆原洗,被以昭苏。伏法之 辈,追还官爵,缘累之徒,普沾恩造。如此则天下知此所陷罪,元非陛下之意,咸 是虐吏之辜。幽明欢欣,则感通和气;和气下降,则风雨以时;风雨以时,则五谷 丰稔;岁既稔矣,人亦安矣。太平之美,亦何远哉!伏愿陛下深察。

  寻迁秋官侍郎,三过凤阁侍郎、同凤阁鸾台平章事。长安中,则天尝与宰臣议 及州县官吏,纳言李峤、夏官尚书唐休璟等奏曰:“臣等谬膺大任,不能使兵革止 息,仓府殷盈,户口尚有逋逃,官人未免贪浊,使陛下临朝轸叹,屡以为言,夙夜 惭惶,不知启处。伏思当今要务,莫过富国安人。富国安人之方,在择刺史。窃见 朝廷物议,莫不重内官,轻外职,每除授牧伯,皆再三披诉。比来所遣外任,多是 贬累之人,风俗不澄,实由于此。今望于台阁寺监,妙简贤良,分典大州,共康庶 绩。臣等请辍近侍,率先具僚,务在忧国济人,庶当有所补益。”则天曰:“卿等 处鸾台凤阁,谁为此行?”嗣立率先对曰:“臣以庸愚,谬膺奖擢,内掌机密,非 臣所堪。承乏外台,庶当尽节,倘垂采录,臣愿此行。”于是嗣立带本官检校汴州 刺史。

  无几,嗣立兄承庆入知政事,嗣立转成均祭酒,兼检校魏州刺史。又徙洺州刺 史。寻坐承庆左授饶州长史。岁余,徵为太仆少卿,兼掌吏部选事。神龙二年,为 相州刺史。及承庆卒,代为黄门侍郎,转太府卿,加修文馆学士。景龙三年,转兵 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时中宗崇饰寺观,又滥食封邑者众,国用虚竭。嗣立上 疏谏曰:

  臣闻国无九年之储,家无三年之蓄,家非其家,国非其国。故知立国立家,皆 资于储蓄矣。夫水旱之灾,关之阴阳运数,非人智力所能及也。尧遭大水,汤遭大 旱,则知仁圣之君所不能免,当此时不至于困弊者,积也。今陛下仓库之内,比稍 空竭,寻常用度,不支一年。倘有水旱,人须赈给,徵发时动,兵要资装,则将何 以备之?其缘仓库不实,妨于政化者,触类而是。

  臣窃见比者营造寺观,其数极多,皆务取宏博,竞崇环丽。大则费耗百十万, 小则尚用三五万余,略计都用资财,动至千万已上。转运木石,人牛不停,废人功, 害农务,事既非急,时多怨咨。故《书》曰:“不作无益害有益,功乃成;不贵异 物贱用物,民乃足。”诚哉此言,非虚谈也。且玄旨秘妙,归于空寂,苟非修心定 慧,诸法皆涉有为。至如土木雕刻等功,唯是殚竭人力,但学相夸壮丽,岂关降伏 身心。且凡所兴功,皆须掘凿,蛰虫在土,种类实多。每日杀伤,动盈万计,连年 如此,损害可知。圣人慈悲为心,岂有须行此事,不然之理,皎在目前。世俗众僧, 未通其旨,不虑府库空竭,不思圣人忧劳,谓广树福田,即是增修法教。倘水旱为 灾,人至饥馁,夷狄作梗,兵无资粮,陛下虽有龙象如云,伽蓝概日,岂能裨万分 之一,救元元之苦哉!于道法既有乖,在生人极为损,陛下岂可不深思之!

  臣窃见食封之家,其数甚众。昨略问户部,云用六十余万丁,一丁两匹,即是 一百二十万已上。臣顷在太府,知每年庸调绢数,多不过百万,少则七八十万已来, 比诸封家,所入全少。倘有虫霜旱涝,曾不半在,国家支供,何以取给?臣闻自封 茅土,裂山河,皆须业著经纶,功申草昧,然后配宗庙之享,承带砺之恩。皇运之 初,功臣共定天下,当时食封才上三二十家,今以寻常特恩,遂至百家已上。国家 租赋,太半私门,私门则资用有余,国家则支计不足。有余则或致奢侈,不足则坐 致忧危,制国之方,岂谓为得?封户之物,诸家自徵,或是官典,或是奴仆,多挟 势骋威,凌突州县。凡是封户,不胜侵扰,或输物多索裹头,或相知要取中物,百 姓怨叹,远近共知。复有因将货易,转更生衅,徵打纷纷,曾不宁息,贫乏百姓, 何以克堪!若必限丁物送太府,封家但于左藏请受,不得辄自徵催,则必免侵扰, 人冀苏息。

  臣又闻设官分职,量事置吏,此本于理人而务安之也。故《书》曰“在官人, 在安人。官人则哲,安人则惠。能哲而惠,何忧乎欢兜,何畏乎有苗”者也!是明 官得其人,而天下自理矣。古者取人,必先采乡曲之誉,然后辟于州郡;州郡有声, 然后辟于五府;才著五府,然后升之天朝。此则用一人所择者甚悉,擢一士所历者 甚深。孔子曰:“譬有美锦,不可使人学制。”此明用人不可不审择也。用得其才 则理,非其才则乱,理乱所设,焉可不深择之哉!今之取人,有异此道。多未甚试 效,即顿至迁擢。夫趋竞者人之常情,侥幸人之所趣。而今务进不避侥幸者,接踵 比肩,布于文武之列。有文者用理内外,则有回邪赃污上下败乱之忧;有武者用将 军戎,则有庸懦怯弱师旅丧亡之患。补授无限,员阙不供,遂至员外置官,数倍正 阙。曹署典吏,困于祗承,府库仓储,竭于资奉。国家大事,岂甚于此!古者悬爵 待士,唯有才者得之,若任用无才,则有才之路塞,贤人君子所以遁迹销声,常怀 叹恨者也。且贤人君子,守于正直之道,远于侥幸之门,若侥幸开,则贤者不可复 出矣。贤者遂退,若欲求人安化洽,复不可得也。人若不安,国将危矣,陛下安可 不深虑之!又刺史、县令,理人之首。近年已来,不存简择。京官有犯及声望下者, 方遣牧州;吏部选人,暮年无手笔者,方拟县令。此风久扇,上下同知,将此理人, 何以率化?今岁非丰稔,户口流亡,国用空虚,租调减削。陛下不以此留念,将何 以理国乎?臣望下明制,具论前事,使有司改换简择,天下刺史、县令,皆取才能 有称望者充。自今已往,应有迁除诸曹侍郎、两省、两台及五品已上清望官,先于 刺史、县令中选用。牧宰得人,天下大理,万姓欣欣然,岂非太平乐事哉!唯陛下 详择。

  疏奏不纳。

  嗣立与韦庶人宗属疏远,中宗特令编入属籍,由是顾赏尤重。赏于骊山构营别 业,中宗亲往幸焉,自制诗序,令从官赋诗,赐绢二千匹。因封嗣立为逍遥公,名 其所居为清虚原幽栖谷。韦氏败,几为乱兵所害,宁王宪以嗣立是从母之夫,救护 免之。睿宗践祚,拜中书令。寻日,出为许州刺史。以定册尊立睿宗之功,赐实封 一百户。开元初,入为国子祭酒。先是,中宗遗制睿宗辅政,宗楚客、韦温等改削 藁草,嗣立时在政事府,不能正之。至是为宪司所劾,左迁岳州别驾。久之,迁陈 州刺史。时河南道巡察使、工部尚书刘知柔奏嗣立清白可陟之状,诏命未下,开元 七年卒,赠兵部尚书,谥曰孝。中书门下又奏:“嗣立衣冠之内,夙表才名;兄弟 之间,特称和睦。承恩历事,位列宰臣。中年以不能正身,颇近凶戚,为宪司纠劾, 因兹出贬。若循其始,终是吉人,宜弃其瑕,以从众望。请赠物一百段。”从之。

  嗣立、承庆俱以学行齐名。长寿中,嗣立代承庆为凤阁舍人。长安三年,承庆 代嗣立为天官侍郎,顷之又代嗣立知政事。及承庆卒,嗣立又代为黄门侍郎,前后 四职相代。又父子三人,皆至宰相。有唐已来,莫与为比。嗣立三子:孚、恆、济, 皆知名。孚,累迁至左司员外郎。恆,开元初为砀山令。为政宽惠,人吏爱之。会 车驾东巡,县当供帐,时山东州县皆惧不办,务于鞭扑,恆独不杖罚而事皆济理, 远近称焉。御史中丞宇文融,即恆之姑子也,尝密荐恆有经济之才,请以己之官秩 回授,乃擢拜殿中侍御史。历度支左司等员外、太常少卿、给事中。二十九年,为 陇右道河西黜陟使。恆至河西时,节度使盖嘉运恃托中贵,公为非法,兼伪叙功劳, 恆抗表请劾之,人代其惧。因出为陈留太守,未行而卒,时人甚伤惜之。济,早以 辞翰闻。开元初,调补鄄城令。时有人密奏玄宗:“今岁吏部选叙太滥,县令非材, 全不简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