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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唐书》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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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 以前布置,臣恐师老且疲,无所成就。臣又见晋代平吴,史籍具载。内有武帝、张 华,外有羊祜、杜预,筹谋策画,经纬谘询。王浚之徒,折冲万里,楼船战舰,已 到石头。贾充、王浑之辈,犹欲斩张华以谢天下。武帝报云:“平吴之计,出自朕 意,张华同朕见耳,非其本心。”是非不同,乖乱如此。平吴之后,犹欲苦绳王浚, 赖武帝拥护,始得保全。不逢武帝圣明,王浚不存首领。臣每读其书,未尝不抚心 长叹。伏惟陛下既得百济,欲取高丽,须外内同心,上下齐奋,举无遗策,始可成 功。百姓既有此议,更宜改调。臣恐是逆耳之事,无人为陛下尽言。自顾老病日侵, 残生讵几?奄忽长逝,衔恨九泉,所以披露肝胆,昧死闻奏。

  上深纳其言。又遣刘仁愿率兵渡海,与旧镇兵交代,仍授扶余隆熊津都督,遣 以招辑其余众。扶余勇者,扶余隆之弟也,是时走在倭国,以为扶余丰之应,故仁 轨表言之。于是仁轨浮海西还。初,仁轨将发带方州,谓人曰:“天将富贵此翁耳!” 于州司请历日一卷,并七庙讳,人怪其故,答曰:“拟削平辽海,颁示国家正朔, 使夷俗遵奉焉。”至是皆如其言。

  麟德二年,封泰山,仁轨领新罗及百济、耽罗、倭四国酋长赴会,高宗甚悦, 擢拜大司宪。乾封元年,迁右相,兼检校太子左中护,累前后战功,封乐城县男。 三年,为熊津道安抚大使,兼浿江道总管,副司空李勣讨平高丽。总章二年,军回, 以疾辞职,加金紫光禄大夫,听致仕。咸亨元年,复授陇州刺史。三年,征拜太子 左庶子、同中书门下三品,监修国史。五年,为鸡林道大总管,东伐新罗。仁轨率 兵径度瓠卢河,破其北方大镇七重城。以功进爵为公,并子侄三人,并授上柱国。 州党荣之,号其所居为乐城乡三柱里。上元二年,拜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三品, 兼太子宾客,依旧监修国史。仪凤二年,以吐蕃入寇,命仁轨为洮河道行军镇守大 使。仁轨每有奏请,多被中书令李敬玄抑之,由是与敬玄不协。仁轨知敬玄素非边 将才,冀欲中伤之,上言西蕃镇守事非敬玄莫可。高宗遽命敬玄代之。敬玄至洮河 军,寻为吐蕃所败。永隆二年,兼太子太傅。未几,以老乞骸骨,听解尚书左仆射, 以太子太傅依旧知政事。永淳元年,高宗幸东都,皇太子京师监国,遣仁轨与侍中 裴炎、中书令薛元超留辅太子。二年,太子赴东都,又令太孙重照京师留守,仍令 仁轨为副。则天临朝,加授特进,复拜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三品,专知留守事。 仁轨复上疏辞以衰老,请罢居守之任,因陈吕后祸败之事,以申规谏。则天使武承 嗣赍玺书往京慰喻之曰:“今日以皇帝谅暗不言,眇身且代亲政。远劳劝诫,复表 辞衰疾,怪望既多,徊徨失据。又云‘吕后见嗤于后代,禄、产贻祸于汉朝’,引 喻良深,愧慰交集。公忠贞之操,终始不渝;劲直之风,古今罕比。初闻此语,能 不罔然;静而思之,是为龟镜。且端揆之任,仪刑百辟,况公先朝旧德,遐迩具瞻。 愿以匡救为怀,无以暮年致请。”寻进封郡公。垂拱元年,从新令改为文昌左相、 同凤阁鸾台三品。寻薨,年八十四。则天废朝三日,令在京百官以次赴吊,册赠开 府仪同三司、并州大都督,陪葬乾陵,赐其家实封三百户。仁轨虽位居端揆,不自 矜倨。每见贫贱时故人,不改布衣之旧。初为陈仓尉,相工袁天纲谓曰:“君终当 位邻台辅,年将九十。”后果如其言。仁轨身经隋末之乱,辑其见闻,著《行年记》, 行于代。

  子浚,官至太子中舍人。垂拱二年,为酷吏所陷,被杀,妻子籍没。中宗即位, 以仁轨春宫旧僚,追赠太尉。浚子冕,开元中,为秘书省少监,表请为仁轨立碑, 谥曰文献。

  史臣韦述曰:世称刘乐城与戴至德同为端揆,刘则甘言接人,以收物誉;戴则 正色拒下,推美于君。故乐城之善于今未弭,而戴氏之勣无所闻焉。呜呼!高名美 称,或因邀饰而致远;深仁至行,或以韬晦而莫传。岂唯刘、戴而然,盖自古有之 矣。故孔子曰:“众好之,必察焉;众恶之,必察焉。”非夫圣智,鲜不惑也。且 刘公逞其私忿,陷人之所不能,覆徒贻国之耻,忠恕之道,岂其然乎?

  郝处俊,安州安陆人也。父相贵,隋末,与妻父许绍据硖州归国,以功授滁州 刺史,封甑山县公。处俊年十岁余,其父卒于滁州,父之故吏赙送甚厚,仅满千余 匹,悉辞不受。及长,好读《汉书》,略能暗诵。贞观中,本州进士举,吏部尚书 高士廉甚奇之,解褐授著作佐郎,袭爵甑山县公。兄弟笃睦,事诸舅甚谨。再转滕 王友,耻为王官,遂弃官归耕。久之,召拜太子司议郎,五迁吏部侍郎。乾封二年, 改为司列少常伯。属高丽反叛,诏司空李勣为浿江道大总管,以处俊为副。尝次贼 城,未遑置阵,贼徒奄至,军中大骇。处俊独据胡床,方餐乾粮,乃潜简精锐击败 之,将士多服其胆略。总章二年,拜东台侍郎,寻同东西台三品。咸亨初,高宗幸 东都,皇太子于京师监国,尽留侍臣戴至德、张文瓘等以辅太子,独以处俊从。时 东州道总管高侃破高丽余众于安市城,奏称有高丽僧言中国灾异,请诛之。上谓处 俊曰:“朕闻为君上者,以天下之目而视,以天下之耳而听,盖欲广闻见也。且天 降灾异,所以警悟人君。其变苟实,言之者何罪?其事必虚,闻之者足以自戒。舜 立谤木,良有以也。欲箝天下之口,其可得乎?此不足以加罪。”特令赦之。因谓 处俊曰:“王者无外,何藉于守御。虽然,重门击柝,盖备不虞,方知禁卫在于谨 肃。朕尝以秦法犹为太宽,荆轲匹夫耳,而匕首窃发,始皇骇惧,莫有拒者,岂不 由积习宽慢使其然乎?”处俊对曰:“此由法急所致,非宽慢也。”上曰:“何以 知之?”对曰:“秦法:辄升殿者,夷三族。人皆惧族,安有敢拒者?逮乎魏武, 法尚峻。臣见《魏令》云:‘京城有变,九卿各居其府。’其后严才作乱,与其徒 属数十人攻左掖门,魏武登铜雀台远望,无敢救者。时王修为奉常,闻变召车马, 未至,便将官属步至宫门。魏武望见之,曰:‘彼来者必王修乎!’此由王修察变 知机,违法赴难。向各守法,遂成其祸。故王者设法敷化,不可以太急。夫政宽则 人慢,政急则人无所措手足。圣王之道,宽猛相济。《诗》曰‘不懈于位,人之攸 塈’,谓仁政也;又曰‘式遏寇虐,无俾作慝’,谓威刑也。《洪范》曰‘高明柔 克,沉潜刚克’,谓中道也。”上曰:“善。”又有胡僧卢伽阿逸多受诏合长年药, 高宗将饵之。处俊谏曰:“修短有命,未闻万乘之主,轻服蕃夷之药。昔贞观末年, 先帝令婆罗门僧那罗迩娑寐依其本国旧方合长生药。胡人有异术,征求灵草秘石, 历年而成。先帝服之,竟无异效,大渐之际,名医莫知所为。时议者归罪于胡人, 将申显戮,又恐取笑夷狄,法遂不行。龟镜若是,惟陛下深察。”高宗纳之,但加 卢伽为怀化大将军,不服其药。寻而官名复旧。处俊授黄门侍郎。三年,加银青光 禄大夫,转中书侍郎。四年,监修国史。上元元年,高宗御含元殿东翔鸾阁观大酺。 时京城四县及太常音乐分为东西两朋,帝令雍王贤为东朋,周王讳为西朋,务以角 胜为乐。处俊谏曰::“臣闻礼所以示童子无诳者,恐其欺诈之心生也。伏以二王 春秋尚少,意趣未定,当须推多让美,相敬如一。今忽分为二朋,递相夸竞。且俳 优小人,言辞无度,酣乐之后,难为禁止,恐其交争胜负,讥诮失礼。非所以导仁 义,示和睦也。”高宗矍然曰:“卿之远识,非众人所及也。”遽令止之。寻代阎 立本为中书令。岁余,兼太子宾客、检校兵部尚书。

  三年,高宗以风疹欲逊位,令天后摄知国事,与宰相议之。处俊对曰:“尝闻 礼经云:‘天子理阳道,后理阴德。’则帝之与后,犹日之与月,阳之与阴,各有 所主守也。陛下今欲违反此道,臣恐上则谪见于天,下则取怪于人。昔魏文帝著令, 身崩后尚不许皇后临朝,今陛下奈何遂欲躬自传位于天后?况天下者,高祖、太宗 二圣之天下,非陛下之天下也。陛下正合谨守宗庙,传之子孙,诚不可持国与人, 有私于后族。伏乞特垂详纳。”中书侍郎李义琰进曰:“处俊所引经旨,足可依凭, 惟圣虑无疑,则苍生幸甚。”帝曰:“是。”遂止。仪凤二年,加金紫光禄大夫, 行太子左庶子,并依旧知政事,监修国史。四年,代张文瓘为侍中。处俊性俭素, 土木形骸,自参综朝政,每与上言议,必引经籍以应对,多有匡益,甚得大臣之体。 侍中、平恩公许圉师,即处俊之舅,早同州里,俱宦达于时。又其乡人田氏、彭氏, 以殖货见称。有彭志筠,显庆中,上表请以家绢布二万段助军,诏受其绢万匹,特 授奉议郎,仍布告天下。故江、淮间语曰:“贵如许、郝,富若田、彭。”处俊迁 太子少保。开耀元年薨,年七十五,赠开府仪同三司、荆州大都督。高宗甚伤悼之, 顾谓侍臣曰:“处俊志存忠正,兼有学识。至于雕饰服玩,虽极知无益,然常人不 能抑情弃舍,皆好尚奢侈,处俊尝保其质素,终始不渝。虽非元勋佐命,固亦多时 驱使。又见遗表,忧国忘家,今既云亡,深可伤惜。”即于光顺门举哀一日,不视 事,终祭以少牢,赠绢布八百段、米粟八百硕。令百官赴哭,给灵舆,并家口递还 乡,官供葬事。其子秘书郎北叟上表辞所赠赐及葬递之事,高宗不许。侍中裴炎曰: “处俊临亡,臣往见之,属臣曰:‘生既无益明时,死后何宜烦费。瞑目之后,傥 有恩赐赠物,及归乡递送,葬日营造,不欲劳官司供给。’”高宗深嘉叹之,从其 遗意,唯加赠物而已。处俊孙象贤,垂拱中为太子通事舍人,坐事伏诛,临刑言多 不顺。则天大怒,令斩讫,仍支解其体,发其父母坟墓,焚爇尸体,处俊亦坐斫棺 毁柩。自此法司每将杀人,必先以木丸塞其口,然后加刑,讫于则天之代。

  裴行俭,绛州闻喜人。曾祖伯凤,周骠骑大将军、汾州刺史、琅邪郡公。祖定 高,冯翊郡守,袭封琅邪公。父仁基,隋左光禄大夫,陷于王世充,后谋归国,事 泄遇害;武德中,赠原州都督,谥曰忠。行俭幼以门廕补弘文生。贞观中,举明经, 拜左屯卫仓曹参军。时苏定方为大将军,甚奇之,尽以用兵奇术授行俭。显庆二年, 六迁长安令。时高宗将废皇后王氏而立武昭仪,行俭以为国家忧患必从此始,与太 尉长孙无忌、尚书左仆射褚遂良私议其事,大理袁公瑜于昭仪母荣国夫人谮之,由 是左授西州都督府长史。麟德二年,累拜安西大都护,西域诸国多慕义归降,征拜 司文少卿。总章中,迁司列少常伯。咸亨初,官名复旧,改为吏部侍郎,与李敬玄 为贰,同时典选十余年,甚有能名,时人称为裴、李。行俭始设长名姓历榜,引铨 注等法,又定州县升降、官资高下,以为故事。上元二年,加银青光禄大夫。高宗 以行俭工于草书。尝以绢素百卷,令行俭草书《文选》一部,帝览之称善,赐帛五 百段。行俭尝谓人曰:“褚遂良非精笔佳墨,未尝辄书,不择笔墨而妍捷者,唯余 及虞世南耳。”三年,吐蕃背叛,诏行俭为洮州道左二军总管。寻又为泰州镇抚右 军总管,并受元帅周王节度。仪凤二年,十姓可汗阿史那匐延都支及李遮匐扇动蕃 落,侵逼安西,连和吐蕃,议者欲发兵讨之。行俭建议曰:“吐蕃叛涣,干戈未息, 敬玄、审礼,失律丧元,安可更为西方生事?今波斯王身没,其子泥涅师师充质在 京,望差使往波斯册立,即路由二蕃部落,便宜从事,必可有功。”高宗从之,因 命行俭册送波斯王,仍为安抚大食使。途经莫贺延碛,属风沙晦暝,导者益迷。行 俭命下营,虔诚致祭,令告将吏,泉井非遥。俄而云收风静,行数百步,水草甚丰, 后来之人,莫知其处。众皆悦服,比之贰师将军。至西州,人吏郊迎,行俭召其豪 杰子弟千余人随己而西。乃扬言绐其下曰:“今正炎蒸,热坂难冒,凉秋之后,方 可渐行。”都支觇知之,遂不设备。行俭仍召四镇诸蕃酋长豪杰谓曰:“忆昔此游, 未尝厌倦,虽还京辇,无时暂忘。今因是行,欲寻旧赏,谁能从吾猎也?”是时蕃 酋子弟投募者仅万人。行俭假为畋游,教试部伍,数日,遂倍道而进。去都支部落 十余里,先遣都支所亲问其安否,外示闲暇,似非讨袭,续又使人趣召相见。都支 先与遮匐通谋,秋中拟拒汉使,卒闻军到,计无所出,自率兒侄首领等五百余骑就 营来谒,遂擒之。是日,传其契箭,诸部酋长悉来请命,并执送碎叶城。简其精骑, 轻赍晓夜前进,将虏遮匐。途中果获都支还使,与遮匐使同来。行俭释遮匐行人, 令先往晓喻其主,兼述都支已擒,遮匐寻复来降。于是将吏已下立碑于碎叶城以纪 其功,擒都支、遮匐而还。高宗廷劳之曰:“比以西服未宁,遣卿总兵讨逐,孤军 深入,经途万里。卿权略有闻,诚节夙著,兵不血刃,而凶党殄灭。伐叛柔服,深 副朕委。”寻又赐宴。谓行俭曰:“卿文武兼资,今故授卿二职。”即日拜礼部尚 书,兼检校右卫大将军。

  调露元年,突厥阿史德温傅反,单于管内二十四州并叛应之,众数十万。单于 都护萧嗣业率兵讨之,反为所败。于是以行俭为定襄道行军大总管,率太仆少卿李 思文、营州都督周道务等部兵十八万,并西军程务挺、东军李文暕等总三十余万, 连亘数千里,并受行俭节度。唐世出师之盛,未之有也。行俭行至朔州,知萧嗣业 以运粮被掠,兵多馁死,遂诈为粮车三百乘,每车伏壮士五人,各赍陌刀、劲弩, 以羸兵数百人援车,兼伏精兵,令居险以待之。贼果大下,羸兵弃车散走。贼驱车 就泉水。解鞍牧马,方拟取粮,车中壮士齐发,伏兵亦至,杀获殆尽,余众奔溃。 自是续遣粮车,无敢近之者。及军至单于之北,际晚下营,壕堑方周,遽令移就崇 冈。将士皆以士众方就安堵,不可劳扰,行俭不从,更令促之。比夜,风雨暴至, 前设营所水深丈余,将士莫不叹伏。贼众于黑山拒战,行俭频战皆捷,前后杀虏不 可胜数。伪可汗泥熟匐为其下所杀,以其首来降,又擒其大首领奉职而还。余党走 依狼山。行俭既回,阿史那伏念又伪称可汗,与温傅合势,鸠集余众。明年,行俭 复总诸军讨之。顿军于代州之陉口,纵反间说伏念与温傅,令相猜贰。伏念恐惧, 密送降款,仍请自效。行俭不泄其事,而密表以闻。数日,有烟尘涨天而至,斥候 惶惑来白,行俭召三军谓曰:“此是伏念执温傅来降,非他。然受降如受敌,但须 严备。”更遣单使迎前劳之。少间,伏念果率其属缚温傅诣军门请罪,尽平突厥余 党。高宗大悦,遣户部尚书崔知悌赴军劳之。侍中裴炎害行俭之功,总管程务挺、 张虔勖上言:“伏念为子营逼逐,又碛北回纥等同向南逼之,窘急而降。”由是行 俭之功不录,斩伏念及温傅于都市。行俭叹曰:“浑、浚前事,古今耻之。但恐杀 降之后,无复来者。”因称疾不出,以勋封闻喜县公。永淳元年,十姓伪可汗车薄 反叛,诏复以行俭为金牙道大总管,率十将军以讨之。师未行。其年四月,行俭病 卒,年六十四,赠幽州都督,谥曰献。特诏令皇太子差六品京官一人检校家事,五 六年间,待兒孙稍成长日停。中宗即位,追赠扬州大都督。

  有集二十卷,撰《草字杂体》数万言,并传于代。又撰《选谱》十卷,安置军 营、行阵部统、克料胜负、甄别器能等四十六诀,则天令秘书监武承嗣诣宅,并密 收入内。行俭尤晓阴阳、算术,兼有人伦之鉴。自掌选及为大总管,凡遇贤俊,无 不甄采,每制敌摧凶,必先期捷日。时有后进杨炯、王勃、卢照邻、骆宾王并以文 章见称,吏部侍郎李敬玄盛为延誉,引以示行俭,行俭曰:“才名有之,爵禄盖寡。 杨应至令长,余并鲜能令终。”是时,苏味道、王剧未知名,因调选,行俭一见, 深礼异之。仍谓曰:“有晚年子息,恨不见其成长。二公十数年当居衡石,愿记识 此辈。”其后相继为吏部。皆如其言。行俭尝所引偏裨,有程务挺、张虔勖、崔智 辩、王方翼、党金毗、刘敬同、郭待封、李多祚、黑齿常之,尽为名将,至刺史、 将军者数十人。其所知赏,多此类也。行俭尝令医人合药,请犀角、麝香,送者误 遗失,已而惶惧潜窜。又有敕赐马及新鞍,令史辄驰骤,马倒鞍破,令史亦逃。行 俭并委所亲招到,谓曰:“尔曹岂相轻耶?皆错误耳。”待之如故。初,平都支、 遮匐,大获瑰宝,蕃酋将士愿观之,行俭因宴设,遍出历示。有马脑盘,广二尺余, 文彩殊绝。军吏王休烈捧盘,历阶趋进,误蹑衣,足跌便倒,盘亦随碎,休烈惊惶, 叩头流血,行俭笑而谓曰:“尔非故也,何至于是!”更不形颜色。诏赐都支等资 产金器皿三千余事,驼马称是,并分给亲故并副使已下,数日便尽。少子光庭,开 元中为侍中,以恩例赠行俭为太尉。

  光庭早孤。母库狄氏,则天时召入宫,甚见亲待,光庭由是累迁太常丞。后以 武三思之婿缘坐,左迁郢州司马。开元初,六迁右率府中郎将,擢授司门郎中。岁 余,转兵部郎中。光庭沉静少言,寡于交游,既历清要,时人初未许之。及在职, 公务修整,众方叹伏焉。十三年,将有事于岱岳,中书令张说以大驾东巡,京师空 虚,恐夷狄乘间窃发,议欲加兵守边,以备不虞,召光庭谋兵事。光庭曰:“封禅 者,所以告成功也。夫成功者,恩德无不及,百姓无不安,万国无不怀。今将告成 而惧夷狄,何以昭德也?大兴力役,用备不虞,且非安人也。方谋会同而阻戎心, 又非怀远也。有此三者,则名实乖矣。且诸蕃之国,突厥为大,贽币往来,愿修恩 好有年矣。今兹遣一使征其大臣赴会,必欣然应命。突厥受诏,则诸蕃君长必相率 而来。虽偃旗息鼓,高枕有余矣。”说曰:“善。吾所不及矣。”因奏而行之,寻 转鸿胪少卿。东封还,迁兵部侍郎。十七年,拜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寻 兼御史大夫。无几,迁黄门侍郎,依旧知政事。从巡五陵回,拜侍中,兼吏部尚书, 又加弘文馆学士。光庭乃撰《瑶山往则》及《维城前轨》各壹卷,上表献之。手制 褒美,赐绢五百匹,上令皇太子已下于光顺门与光庭相见,以重其讽诫之意。光庭 又引寿安丞李融、拾遗张琪、著作左郎司马利宾等,令直弘文馆,撰《续春秋传》。 上表请以经为御撰,而光庭等依左氏之体为之作传,上又手制褒赏之。光庭委笔削 于李融,书竟不就。时有上书请以皇室为金德者,中书令萧嵩奏请集百僚详议。光 庭以国家符命久著史策,若有改易,恐贻后学之诮,密奏请依旧为定,乃下诏停百 僚集议之事。二十年,扈从祠后土,加光禄大夫,封正平男。寻卒,年五十八,优 制赠太师,辍朝三日。初,光庭与萧嵩争权不协。及为吏部,奏用循资格,并促选 限至正月三十日令毕,其流外行署,亦令门下省之。光庭卒后,嵩又奏请一切罢之, 光庭所引进者尽出为外职。时有门下主事阎麟之,为光庭腹心,专知吏部选官,每 麟之裁定,光庭随而下笔,时人语曰:“麟之口,光庭手。”太常博士孙琬将议光 庭谥,以其用循资格,非奖劝之道,建议谥为“克”。时人以为希嵩意旨。上闻而 特下诏,赐谥曰忠献,仍令中书令张九龄为其碑文。史官韦述以改谥为非,论之曰: 《春秋》之义,诸侯死王事者,葬之加一等,嘉其有功而不及其赏也。爰至汉、魏, 则襚之印绶,宠被窀穸,唯德是褒,岂虚授也!近代已来,宠赠无纪,或以职位崇 显,一切优锡;或以子孙荣贵,恩例所加,贤愚虚实,为一贯矣。裴光庭以守法之 吏,骤登相位,践历机衡,岂不多愧?赠以师范,何其滥欤!张燕公有扶翊之勋, 居讲讽之旧,秩跻九命,官历二端,议者犹谓赠之过当,况光庭去斯犹远,何妄窃 之甚哉!盖名器假人,昔贤之所惋也。

  史臣曰:昔晋侯选任将帅,取其说《礼》《乐》而敦《诗》《书》,良有以也。 夫权谋方略,兵家之大经,邦国系之以存亡,政令因之而强弱,则冯众怙力,豨勇 虎暴者,安可轻言推毂授任哉!故王猛、诸葛亮振起穷巷,驱驾豪杰,左指右顾, 廓定霸图,非他道也,盖智力权变,适当其用耳。刘乐城、裴闻喜,文雅方略,无 谢昔贤,治戎安边,绰有心术,儒将之雄者也。天后预政之时,刑峻如壑,多以谀 佞希恩,而乐城、甑山,昌言规正,若时无君子,安及此言?正平铨藻吏能,文学 政事,颇有深识。而前史讥其谬谥,有涉陈寿短武侯应变之论乎!非通论也。

  赞曰:殷礼阿衡,周师吕尚。王者之兵,儒者之将。乐城、闻喜,当仁不让。 管、葛之谭,是吾心匠。

 

 

《列传·卷三十五》

 

  ○唐临 孙绍

  张文瓘 兄文琮 从弟文收

  徐有功

  唐临,京兆长安人,周内史瑾孙也。其先自北海徙关中。伯父令则,开皇末为 左庶子,坐谄事太子勇诛死。临少与兄皎俱有令名。武德初,隐太子总兵东征,临 诣军献平王世充之策,太子引直典书坊,寻授右卫率府铠曹参军。宫殿废,出为万 泉丞。县有轻囚十数人,会春暮时雨,临白令请出之,令不许。临曰:“明公若有 所疑,临请自当其罪。”令因请假,临召囚悉令归家耕种,与之约,令归系所。囚 等皆感恩贷,至时毕集诣狱,临因是知名。

  再迁侍御史,奉使岭外,按交州刺史李道彦等申叩冤系三千余人。累转黄门侍 郎,加银青光禄大夫。俭薄寡欲,不治第宅,服用简素,宽于待物。尝欲吊丧,令 家童自归家取白衫,家僮误将余衣,惧未敢进。临察知之,使召谓曰:“今日气逆, 不宜哀泣,向取白衫,且止之也。”又尝令人煮药,失制。潜知其故,谓曰:“阴 暗不宜服药,宜即弃之。”竟不扬言其过,其宽恕如此。

  高宗即位,检校吏部侍郎。其年,迁大理卿。高宗尝问临在狱系囚之数,临对 诏称旨。帝喜曰:“朕昔在东宫,卿已事朕,朕承大位,卿又居近职,以畴昔相委, 故授卿此任。然为国之要,在于刑法,法急则人残,法宽则失罪,务令折中,称朕 意焉。”高宗又尝亲录死囚,前卿所断者号叫称冤,临所入者独无言。帝怪问状, 囚曰:“罪实自犯,唐卿所断,既非冤滥,所以绝意耳。”帝叹息良久曰:“为狱 者不当如此耶!”

  永徽元年,为御史大夫。明年,华州刺史萧龄之以前任广州都督赃事发,制付 群官集议。及议奏,帝怒,令于朝堂处置。临奏曰:

  臣闻国家大典,在于赏刑,古先圣王,惟刑是衅。《虞书》曰:“罪疑惟轻, 功疑惟重,与其杀弗辜,宁失弗经。”《周礼》:“刑平国用中典,刑乱国用重典。” 天下太平,应用尧、舜之典。比来有司多行重法,叙勋必须刻削,论罪务从重科, 非是憎恶前人,止欲自为身计。今议萧龄之事,有轻有重,重者流死,轻者请除名。 以龄之受委大籓,赃罪狼籍,原情取事,死有余辜。然既遣详议,终须近法。窃惟 议事群官,未尽识议刑本意。律有八议,并依《周礼》旧文,矜其异于众臣,所以 特制议法。礼:王族刑于隐者,所以议亲;刑不上大夫,所以议贵。知重其亲贵, 议欲缓刑,非为嫉其贤能,谋致深法。今既许议,而加重刑,是与尧、舜相反,不 可为万代法。

  高宗从其奏,龄之竟得流于岭外。

  寻迁刑部尚书,加金紫光禄大夫,复历兵部、度支、吏部三尚书。显庆四年, 坐事,贬为潮州刺史。卒官,年六十。所撰《冥报记》二卷,大行于世。

  兄皎,武德初为秦府记室,从太宗征讨,专掌书檄,深见亲待。贞观中,累转 吏部侍郎。先是,选集无限,随到补职,时渐太平,选人稍众,皎始请以冬初一时 大集,终季春而毕,至今行之。历迁益州长史。卒,赠太常卿。

  子之奇,调露中为给事中,坐尝为章怀太子僚属徙边。文明元年,起为括苍令, 与徐敬业作乱伏诛。

  临孙绍,博学,善《三礼》。神龙中为太常博士。景龙二年,韦庶人上言: “自妃、主及命妇、宫官,葬日请给鼓吹。”中宗特制许之。绍上疏谏曰:“窃闻 鼓吹之乐,本为军容。昔黄帝涿鹿有功,以为警卫。故鼓曲有《灵夔吼》、《雕 鹗争》、《石坠崖》、《壮士怒》之类,自昔功臣备礼,适得用之。丈夫有四方之 功,以恩加宠锡。假如郊天祀地,诚是重仪,惟有宫悬,本无案据。故知军乐所备, 尚不洽于神祇;钲鼓之音,岂能接于闺阃。准式,公主、王妃已下葬礼,惟有团扇、 方扇、彩帷、锦鄣之色。加之鼓吹,历代未闻。又准令,五品官婚葬,元无鼓吹, 惟京官五品,得借四品鼓吹为仪。令特给五品以上母妻,五品官则不当给限,便是 班秩本因夫子,仪饰乃复过之。事非伦次,难为定制,参详义理,不可常行。请停 前敕,各依常典。”疏奏不纳。

  绍寻迁左台侍御史,兼太常博士。中宗将亲拜南郊,国子祭酒祝钦明等希旨皇 后为亚献,绍与博士蒋钦绪固争以为不可。又则天父母二陵各置守户五百人,武三 思及子崇训墓各置守户六十人。以武氏外戚乃与昭陵礼同,三思等复逾亲王之制, 又上疏切谏。当时虽皆不从,深为议者所美。睿宗即位,又数陈时政损益,累转给 事中,仍知礼仪事。

  先天二年冬,今上讲武于骊山,绍以修仪注不合旨,坐斩。时今上既怒讲武失 仪,坐绍于纛下,右金吾将军李邈遽请宣敕,遂斩之。时人既痛惜绍,而深咎于邈。 寻有敕罢邈官,遂摈废终其身。

  张文瓘,贝州武城人。大业末徙家魏州之昌乐。瓘幼孤,事母兄以孝友闻。贞 观初,举明经,补并州参军。时英国公李勣为长史,深礼之。累迁水部员外郎。时 兄文琮为户部侍郎,旧制兄弟不许并居台阁,遂出为云阳令。龙朔年,累授东西台 舍人、参知政事。寻迁东台侍郎、同东西台三品,兼知左史事。

  时初造蓬莱、上阳、合璧等宫,又征讨四夷,厩马有万匹,仓库渐虚。文瓘因 进谏曰:“人力不可不惜,百姓不可不养,养之逸则富以康,使之劳则怨以叛。秦 皇、汉武,广事四夷,多造宫室,使士崩瓦解,户口减半。臣闻制化于未乱,保邦 于未危,人罔常怀,怀于有仁。陛下不制于未乱之前,安能救于既危之后?百姓不 堪其弊,必构祸难,殷鉴不远,近在隋朝。臣愿稍安抚之,无使生怨。”上深纳其 言,于是节减厩马数千匹,赐文瓘缯锦百段。

  咸亨三年,官名复旧,改授黄门侍郎,兼太子左庶子。俄迁大理卿,依旧知政 事。文瓘至官旬日,决遣疑事四百余条,无不允当,自是人有抵罪者,皆无怨言。 文瓘常有疾,系囚相与斋祷,愿其视事。当时咸称其执法平恕,以比戴胄。上元二 年,拜侍中,兼太子宾客。大理诸囚闻文瓘改官,一时恸哭,其感人心如此。

  文瓘性严正,诸司奏议,多所纠驳,高宗甚委之。或时卧疾在家,朝廷每有大 事,上必问诸宰臣曰:“与文瓘议未?”奏云未者,则遣共筹之。奏云已议者,皆 报可从之。其后,新罗外叛,高宗将发兵讨除。时文瓘疾病在家,乃舆疾请见,奏 曰:“比为吐蕃犯边,兵屯寇境,新罗虽未即顺,师不内侵。若东西俱事征讨,臣 恐百姓不堪其弊。请息兵修德以安百姓。”高宗从之。仪凤二年卒,年七十三,赠 幽州都督,谥曰懿。以其经事孝敬皇帝,特敕陪葬恭陵。四子:潜、沛、洽、涉。 中宗时,潜官至魏州刺史,沛同州刺史,洽卫尉卿,涉殿中监。父子兄弟五人皆至 三品官,时人谓之“万石张家”。及韦温等被诛之际,涉为乱兵所杀。

  兄文琮,贞观中为持书侍御史。三迁毫州刺史,为政清简,百姓安之。永徽初, 表献《太宗文皇帝颂》,优制褒美,赐绢百匹,征拜户部侍郎。从母弟房遗爱以罪 贬授房州刺史,文琮作诗祖饯。及遗爱诛,坐是出为建州刺史。州境素尚淫祀,不 修社稷。文琮下教书曰:“春秋二社,盖本为农,惟独此州,废而不立。礼典既阙, 风俗何观?近年已来,田多不熟,抑不祭先农所致乎!神在于敬,何以邀福?”于 是示其节限条制,百姓欣而行之。寻卒。文集二十卷。子戩,官至江州刺史,撰 《丧仪纂要》七卷,行于时。戩弟锡,则天时为凤阁侍郎、同凤阁鸾台平章事。先 是,姊子李峤知政事,锡拜官,而峤罢相出为国子祭酒,舅甥相代为相,时人荣之。 锡与郑杲俱知天官选事,坐赃,则天将斩之以徇,临刑而特赦之。中宗时,累迁工 部尚书,兼修国史,寻令于东都留守。中宗崩,韦庶人临朝,诏锡与刑部尚书裴谈 并同中书门下三品。旬日,出为绛州刺史。累封平原郡公,以年老致仕而卒。

  文琮从父弟文收,隋内史舍人虔威子也。尤善音律,尝览萧吉《乐谱》,以为 未甚详悉,更博采群言及历代沿革,裁竹为十二律吹之,备尽旋宫之义。时太宗将 创制礼乐,召文收于太常,令与少卿祖孝孙参定雅乐。太乐有古钟十二,近代惟用 其七,余有五,俗号哑钟,莫能通者。文收吹律调之,声皆响彻,时人咸服其妙。 寻授协律郎。十一年,文收表请厘正太乐,上谓侍臣曰:“乐本缘人,人和则乐和。 至如隋炀帝末年,天下丧乱,纵令改张音律,知其终不和谐。若使四海无事,百姓 安乐,音律自然调和,不藉更改。”竟不依其请。十四年,景云见,河水清,文收 采《硃雁天马》之义,制《景云河清》乐,名曰“燕乐”,奏之管弦,为乐之首, 今元会第一奏者是也。咸亨元年,迁太子率更令,卒官。撰《新乐书》十二卷。

  徐有功,国子博士文远孙也。举明经,累转蒲州司法参军,绍封东莞男。为政 宽仁,不行杖罚。吏人感其恩信,递相约曰:“若犯徐司法杖者,众必斥罚之。” 由是人争用命,终于代满,不戮一人。载初元年,累迁司刑丞。时酷吏周兴、来俊 臣、丘神勣、王弘义等构陷无辜,皆抵极法,公卿震恐,莫敢正言。有功独存平恕, 诏下大理者,有功皆议出之,前后济活数十百家。常于殿庭论奏曲直,则天厉色诘 之,左右莫不悚栗,有功神色不挠,争之弥切。寻转秋官员外郎,转郎中。俄而凤 阁侍郎任知古、冬官尚书裴行本等七人被构陷当死,则天谓公卿曰:“古人以杀止 杀,我今以恩止杀。就群公乞知古等,赐以再生,各授以官,伫申来效。”俊臣、 张知默等又抗表请申大法,则天不许之。俊臣乃独引行本,重验前罪,奏曰:“行 本潜行悖逆,告张知蹇与庐陵王反不实,罪当处斩。”有功驳奏曰:“俊臣乖明主 再生之赐,亏圣人恩信之道。为臣虽当嫉恶,然事君必将顺其美。”行本竟以免死。 道州刺史李仁褒及弟榆次令长沙,又为唐奉一所构,高宗末私议吉凶,谋复李氏, 将诛之。有功又固争之,不能得。秋官侍郎周兴奏有功曰:“臣闻两汉故事,附下 罔上者腰斩,面欺者亦斩。又《礼》云:析言破律者杀。有功故出反囚,罪当不赦, 请推按其罪。”则天虽不许系问,然竟坐免官。久之,起为左台侍御史,则天特褒 异之。时远近闻有功授职,皆欣然相贺。

  有功尝上疏论天官、秋官及朝堂三司理匭使愆失,其略曰:“陛下即位已来, 海内职员一定,而天下选人渐多。掌选之曹用舍不平,补拟乖次,嘱请公行,颜面 罔惧。遂使嚣谤满路,怨讟盈朝,浸以为常,殊无愧惮。又往属唐朝季年,时多逆 节,鞫讯结断,刑狱至严。革命以来,载祀遽积,余风未殄,用法犹深。今推鞫者 犹行酷法,妄劾断。臣即按验,奏而劾之,获其枉状,请即付法断罪,亦夺禄贬考, 以惭其德。其三司受表及理匭申冤使,不速与夺,致令拥塞,有理不为申者,亦望 准前弹奏,贬考夺禄。臣昔处法司,缘蒙擢用,臣无以上答至造,愿以执法酬恩。 无纵诡随,不避强御,猛噬鸷击,是臣之分。如蒙允纳,请降敕施行,庶不越旬时, 亦可以除残革弊,刑措不用,天下幸甚。”

  后润州刺史窦孝谌妻庞氏为奴诬告,云夜解祈福,则天令给事中薛季昶鞫之。 季昶锻练成其罪,庞氏当坐斩。有功独明其无罪。而季昶等返陷有功党援恶逆,奏 付法,法司结刑当弃市。有功方视事,令史垂泣以告,有功曰:“岂吾独死,而诸 人长不死耶?”乃徐起而归。则天览奏,召有功诘之曰:“卿比断狱,失出何多?” 对曰:“失出,臣下之小过;好生,圣人之大德。愿陛下弘大德,则天下幸甚。” 则天默然。于是庞氏减死,流于岭表,有功除名为庶人。寻起为左司郎中,累迁司 刑少卿。有功谓所亲曰:“今身为大理,人命所悬,必不能顺旨诡辞以求苟免。” 故前后为狱官,以谏奏枉诛者,三经断死,而执志不渝,酷吏由是少衰,时人比汉 之于、张焉。或曰:“若狱官皆然,刑措何远。”久之,转司仆少卿子。长安二年 卒,年六十二,赠司刑卿。

  中宗即位,制曰:“忠正之臣,自昔攸尚;褒赠之典,旧章所重。故赠大理卿 徐有功,节操贞劲,器怀亮直,徇古人之志业,实一代之贤良,司彼刑书,深存敬 慎。周兴、来俊臣等性惟残酷,务在诛夷,不顺其情,立加诬害。有功卓然守法, 虽死不移,无屈挠之心,有忠烈之议。当其执断,并遇平反,定国、释之,何以加 此。朕惟新庶政,追想前迹,其人既殁,其德可称。追往赠终,慰兹泉壤。可赠越 州刺史,仍遣使就家吊祭,赐物百段,授一子官。”今上践祚,窦孝谌之子希瑊等 请以身之官爵让有功子惀,以报旧恩。惀由是自太子司议郎、恭陵令累迁申王府司 马,卒。

  史臣曰:文法,理具之大者,故舜命皋陶为士,昌言诫敕,勤亦至焉。盖人命 所悬,一失其平,冤不可复,圣王所以疚心也。如临之守法,文瓘之议刑,时属哲 王,可以理夺。当贼后迁鼎之际,酷吏罗织之辰,徐有功独抗群邪,持平不挠,此 所以为难也。比释之、定国,徐又过之。希瑊让爵酬恩,可知遗爱。

  赞曰:听讼惟明,持法惟平。二者或爽,人何以生?猗欤徐公,獬豸之精。世 皆纷浊,不改吾清。

 

  •  部分译文

 

  唐临,是京都长安人,是北周内史唐瑾的孙子。他的先辈人是从河北迁到关中的。

  唐临少年时代,与他的兄长唐皎都聪明过人,很是有名。武德年初,隐太子统领军队东征,唐临到军中献策,平定了王世充,因而被隐太子赏识,推荐他代理掌管书坊。不久,授右卫率府铠曹参军。后外任万泉县丞。当时,县狱中拘禁了十多个轻罪的犯人,正是农忙季节,碰上了春暮的时雨。唐临见此情况,告诉县令,请放这些轻罪囚犯归家抢种。县令不允许,唐临说:“明公如有所疑虑,我愿自己一人承担责任。”于是他给予这些轻囚农忙假。唐临召集这些囚犯并放他们归家抢种,明确规定回监狱的时间。囚犯们都很是感激唐临宽厚的仁德,在限时之内,全都回狱。唐临因此而知名。

  不久,他又升迁侍御使,奉使命出使岭外。他在考查交州刺史李道彦的政绩时,亲自审理查问冤案所关联的三千余人。随后,他又调任黄门侍郎,并加荣誉官职银青光禄大夫。唐临家不富裕但他清心寡欲,既不大兴土木建宅第,服用也极为简朴,并且宽于待人处事。曾经有一次,他要去吊丧,叫家僮归家取白衫,家僮误将别的衣服拿来,很是惧怕,不敢进见。唐临得知实情,便把家僮叫来,对他说“:今天天气反常,不宜哀哭,原叫你取的白衫,现在暂时不用拿了。”还有一次,唐临病了,叫人煮药,煮药的人未按医嘱烹煮。唐临知此情况后,并未指责,反而说“:气候不好,不宜服药,应马上倒掉。”意在不扬言煮药者的过失,其性情宽恕达到了如此的地步。

  高宗登帝位,唐临被任命检校吏部侍郎。这一年,他又升迁大理卿。高宗曾问在狱的囚犯数目,唐临回答得一清二楚,高宗很是高兴,对他说“:朕过去在东宫做太子的时候,卿就侍奉我,现在朕承帝位,卿又在我身边任官职,因为过去我就很信任你,所以才授给你这一重任。治国之要,在于刑法,法过于严酷则人残,法过于宽松则失罪,卿一定要适情折中,称朕的心意。”高宗曾经亲自审察死囚,发现唐临以前的负责人所断的案有号叫称冤的,而唐临负责断案,却独无人叫冤。高宗怪而问囚犯是什么原故,囚犯说“:罪确实是自己犯的,长官断案,并不冤枉滥用刑,所以自己也觉得自己该死。”高宗叹息良久,说:“治理狱案的人应当这样就太好了!”

  永徽元年(650),唐临为御史大夫。第二年,华州刺史肖龄之在以往任广州都督时的贪污案被揭发,高宗命令交付群官集议。在上奏议论时,高宗很是恼火,命令当即在朝堂处置。唐临上奏道:

  “臣听说国家大典,在于赏罚上,古代的圣王,以怜悯之心对待刑罚。《虞书》就说‘在罪上疑虑这不算什么,在功上疑虑就很严重了,与其无不辜,宁可不按法则’。《周礼》也载:‘刑法平稳,国用中法;刑法混乱,国用重法。’天下太平,应当用尧、舜的法典。近来,执法部门多用重法,按功行赏升职很是刻薄;按罪行罚又极为严酷。这并不是厌恶前人,而是想为自身打算。今议肖龄之的案件,处罚可轻可重,重的流放处死,轻的除职免官。以肖龄之受任到广州,赃罪事发,名声极败坏,按情处理,死有余辜。然而,既要群臣详议其罪,毕竟要处理合法。我私下认为:议事群官,并不是全都认识了议刑的本意。周代就律定了减轻刑罚的八种条件,并且依据《周礼》旧文,慎重对待自己不同于群臣的意见,所以特制议法。今既然已同意议法,却仍旧施加重刑,这是与尧、舜的主张相违背的,不可以众人之偏见代法。”

  高宗同意他的意见,肖龄之被减罪流放岭外。

  不久,唐临又升迁刑部尚书,加金紫光禄大夫职务。后又历任兵部、度支、吏部三尚书。显庆四年(659),唐临因事获罪,贬为潮州刺史。在潮州任职期间去世,享年六十岁。

  张文瓘,贝州武城人。隋炀帝大业末年,他家由魏州搬迁到昌乐。张文瓘幼年丧父,因孝顺母亲敬爱兄长而闻名。贞观初年,以通晓经传而中明经举,补并州参军之空缺。当时,英国公李责力是并州长史,对张文瓘很是器重而以礼相待。他又被升迁水部员外郎。当时,他的兄长张文琮为户部侍郎,旧制规定,兄弟不允许一同在内阁任职,于是外调为云阳县令。龙朔年间,又授东西台舍人,主持政事不久又迁东台侍郎、同东西台三品并兼主管左史职事。

  当时,正开始修建蓬莱、上阳、合璧等宫,又加上征讨边境的少数民族,仅马厩里的马就有万匹,因此府库渐以空虚。张文瓘见此状况便向皇上进言说“:人力不可不惜,百姓不可不养,以安居乐业来养他们,就富而康;以劳役公差来累他们,就怨而叛。秦皇汉武,扩展四疆领土,多多建造宫室,因而造成土崩瓦解,户口减半的困境。臣闻,在未乱之时治理,才能保邦于未危。人无常怀,怀于有仁心的国君,陛下不在未乱之前控制,怎么能在已经危险之后挽救呢?百姓不堪劳役赋税之扰,必然会构成祸难。殷鉴不远,近在隋朝。臣希望对百姓稍加安抚,使无生怨。”高宗很同意这一意见,加以采纳,于是节减厩马数千匹,并赐张文瓘丝绸锦缎百段。

  咸亨三年(672),官名又复旧,张文瓘改授黄门侍郎,兼太子右庶子。不久,又迁大理卿,依旧主持政事。张文瓘到任不到十天,处理遗难之事四百余条,无不妥当。从此,抵偿罪责的人,皆无怨言。张文瓘曾由于生病,牢中的囚犯参与斋祷,愿他早日病愈能来处理他们的事。当时的人都称他执法公平体谅实情,把他比为戴胄。上元二年(675),张文瓘拜授侍中,兼太子宾客。大理寺牢中的囚犯听说张文瓘改官,一时齐哭,张文瓘的治理能感人之心达到如此地步。

  张文瓘性情严正,诸司的奏议,多有被纠正或驳回的,高宗很是信任他。他有时卧病在家,朝廷每有大事,高宗必问诸宰相“:与文瓘讨论研究过吗?”奏说没有的,就要去与文瓘共同筹划;如果说已议过,都依从文瓘的意见。那以后,新罗外叛,高宗准备调兵讨伐。当时,张文瓘病在家中,便带病乘车请求皇上接见,他向高宗奏道“:近来,吐蕃犯境,我们的军队屯驻寇境;新罗虽然没有马上归顺,但师不内侵。如果我们东西同时出兵征讨,臣恐百姓负担不了。请求陛下能息兵修德来安定百姓。”高宗听从了他的意见。仪凤二年(677),张文瓘病卒,享年七十三岁,赠幽州都督,谥号为懿。因为他在孝敬皇帝时就在朝廷侍奉,特敕在恭陵陪葬。

  徐有功,是国子博士徐义远的孙子。他以明经科中举,调任蒲州司法参军,袭受封爵为东莞男。他为政宽厚仁慈,吏人都感受到他的恩德,便互相约定:“如犯了徐司法杖刑的,大家都要斥责惩罚这种人。”由此,人争着为他效命。他任司法参军,从开始到结尾,没有杀一人。载初元年(690),连任司刑丞。当时,酷吏周兴、来俊臣、丘神责力、王弘义等陷害无辜,很多人受到了极刑。公卿也因此震惊恐惧,没有谁敢讲真话。徐有功却能一人坚持公平宽恕的原则,凡是奉诏被抓到大理寺审讯的,徐有功都秉公决断而去掉不实的罪名,前前后后,挽救了数百家人的性命。他经常在殿上论奏案件的是非曲直,武则天厉色责问他,左右的臣子无不胆颤心惊,惟独徐有功神态自然,争论得更加带劲。不久,他调任秋官员外郎,又转调郎中。

  不久,凤阁侍郎任知古、冬官尚书裴行本等七人,被酷吏构罪陷害,按罪名当处死刑。武则天对公卿说“:古人以杀止杀,我今以恩止杀,各位公卿为知古等求情,我赐他们第二次生命,各自都授予官职,等他们明白而为朝廷效力。”来俊臣、张知默等又不听从,请求以大法加罪,武则天不同意,来俊臣就单对裴行本,复查他以前的罪证,上奏道:“行本私下干着叛逆勾当,告张知謇与庐陵王谋反一事不实,罪当处斩。”徐有功反驳来俊臣上奏道“:俊臣违背明主的再生之赐,损害了圣人的恩信之道。作为臣子虽然应当嫉恶,但是事奉君主一定要顺应君主的美好愿望。”行本因徐有功的力辩而免死。

  道州刺史李仁褒及他的弟弟李榆次做长沙县令,被唐奉一所构罪诬陷,徐有功又坚持为他争辩,未能起作用,反而被秋官侍郎周兴向武则天参奏“:臣听说两汉的法律,附下瞒上的腰斩,当面骗君的人也斩。《礼》经上明文规定:断章取义破坏歪曲法律的人杀。徐有功故意为反叛者开脱罪名,按罪行徐有功应当不能赦免,请圣上按其罪判刑。”武则天虽然没有同意拘捕问罪,但是终究因此事而免官。过了一段时间,又起用徐有功为左台侍御史,武则天特别褒扬而特殊相待。当时远近之人听到徐有功又授职,皆欣然相贺。

  徐有功曾经上疏论冢宰、刑部及朝三司执法官的过失,其大意是:“陛下即位以来,中央地方的官员都已稳定,但天下用人才渐多,而掌握选拔人才的部门取舍不平等,选派任职失次,要求他们公平无私,他们却言行不一,遂使怨声载道,指责盈朝,但他们习以为常,一点畏惧惭愧的感觉都没有,又加之前朝经常不按法行事,审讯定案,刑狱至严,陛下革新旧制以来,积年旧习,余风未绝,用法还是过于严酷失当。现在审讯官员行酷法,妄加断案,臣去检查,按罪而论,发现有的是冤案,请依法处理,夺禄贬官,来使其有愧于自己的德行。但三司受理,不迅速定夺,致使案件拥塞,有理不能申诉的人,也盼望速裁决,进行处理。臣过去在法司任职,蒙圣上提拔任用,臣无以报答圣上,只愿以公正执法来酬圣上的知遇之恩。决不做放纵不顾是非,妄自随人的人,也决不做回避强暴凌人的人,一定狠狠打击枉法的奸妄之人,这是臣的本分,如蒙陛下准允降旨施行,要不了多久,就可以除残革弊,刑法就可以放着不用,如能这样,天下百姓就太幸福了。”

  后,润州刺史窦孝谌妻庞氏被仆奴诬告,说她夜起小解祈福。武则天命令给事中薛季昶审讯,薛罗织罪状,陷庞氏死罪。当时只有徐有功知庞氏无罪,为之申辩。而薛季昶等反陷徐有功为庞同党援救叛逆,并上奏将徐有功法办,法司判决徐当死刑。徐有功正在处理政事,令史流着泪把判决告诉他。徐有功道:“难道我独死,而那些人长不死吗?”乃慢慢地站起来归家。武则天看了处决徐有功的奏章,召徐有功问道:“卿对于断案,重罪轻罚的人为什么多?”徐有功答道:“重罪轻罚是臣下的小过;好生,是圣上的大德。愿陛下弘扬好生的大德,则天下幸甚。”武则天默然,后来庞氏减刑免死,流放到岭表,徐有功除名为庶人。不久,徐有功又被起用为左司郎中,又升迁予刑少卿。徐有功对他的亲友说“:今身为司法之官,人命所悬,一定不能一味顺从,不实事求是,来求得自身的安全。”所以前前后后做狱官,因为谏奏冤枉受刑的事,而三次断死刑,但他执志不渝,酷吏因此势稍衰。当时的人把他比作汉代执法公正的于定国、张释之。有的说:“若狱官都是这样,用不上刑法的日子怎么会远呢?”过了较长一段时间,徐有功调任司仆少卿。长安三年(702)卒,享年六十二岁,赠予刑卿。

  唐中宗即位,表彰徐有功执法敬慎,虽死不移,无屈挠之心,有出死之议。赠徐有功大理卿、越州刺史,并派使者前往吊祭,赐物百段授一子官。窦孝谌之子窦希蠨等请求以自身的官爵让给徐有功之子徐忄仑,来报旧恩。

 

《列传·卷三十六》

 

  高宗中宗诸子

  ○燕王忠 原王孝 泽王上金 许王素节 孝敬皇帝弘 裴居道附

  章怀太 子贤 贤子邠王守礼

  懿德太子重润 庶人重福 节愍太子重俊 殇帝重茂

  高宗八男:则天顺圣皇后生中宗、睿宗及孝敬皇帝弘、章怀太子贤,后宫刘氏 生燕王忠,郑氏生原王孝,杨氏生泽王上金,萧淑妃生许王素节。

  燕王忠,字正本,高宗长子也。高宗初入东宫而生忠,宴宫僚于弘教殿。太宗 幸宫,顾谓宫臣曰:“顷来王业稍可,非无酒食,而唐突卿等宴会者,朕初有此孙, 故相就为乐耳。”太宗酒酣起舞,以属群臣,在位于是遍舞,尽日而罢,赐物有差。

  贞观二十年,封为陈王。永徽元年,拜雍州牧。时王皇后无子,其舅中书令柳 奭说后谋立忠为皇太子,以忠母贱,冀其亲己,后然之。奭与尚书右仆射褚遂良、 侍中韩瑗讽、太尉长孙无忌、右仆射于志宁等,固请立忠为储后,高宗许之。三年, 立忠为皇太子,大赦天下,五品已上子为父后者赐勋一级。六年,加元服,制大辟 罪已下并降一等,大酺三日。其年,王皇后被废,武昭仪所生皇子弘年三岁。礼部 尚书许敬宗希旨上疏曰:“伏惟陛下宪章千古,含育万邦,爰立圣慈,母仪天下。 既而皇后生子,合处少阳。出自涂山,是谓吾君之胤;夙闻胎教,宜展问竖之心。 乃复为孽夺宗,降居籓邸,是使前星匿彩,瑶岳韬峰。臣以愚诚,窃所未喻。且今 之守器,素非皇嫡,永徽爰始,国本未生,权引彗星,越升明两。近者元妃载诞, 正胤降神,重光日融,爝晖宜息。安可以兹傍统,叨据温文?国有诤臣,孰逃其责! 窃惟息姑克让,可以思齐;刘强守籓,宜遵往轨。追迹太伯,不亦休哉?踵武延陵, 故常安矣。宁可反植枝干,久易位于天庭;倒袭衣裳,使违方于震位?蠢尔黎庶, 云谁系心?垂裕后昆,将何播美?”高宗从之。显庆元年,废忠为梁王,授梁州都 督,赐实封二千户,物二万段,甲第一区。其年,转房州刺史。

  忠年渐长大,常恐不自安,或私衣妇人之服,以备刺客。又数有妖梦,常自占 卜。事发,五年,废为庶人,徙居黔州,囚于承乾之故宅。麟德元年,又诬忠与西 台侍御上官仪、宦者王伏胜谋反,赐死于流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