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家语》云,舜弹五弦之琴,歌 《南风》之诗。是知琴操曲弄,皆合于歌。又张华《博物志》云:《白雪》是天帝 使素女鼓五十弦瑟曲名。又楚大夫宋玉对襄王云,有客于郢中歌《阳春白雪》,国 中和者数十人。是知《白雪》琴曲,本宜合歌,以其调高,人和遂寡。自宋玉已来, 迄今千祀,未有能歌《白雪》曲者。臣今准敕,依琴中旧曲,定其宫商,然后教习, 并合于歌,辄以御制《雪诗》为《白雪》歌词。又案古今乐府,奏正曲之后,皆别 有送声,君唱臣和,事彰前史。今取太尉长孙无忌、仆射于志宁、侍中许敬宗等 《奉和雪诗》以为送声,合十六节,今悉教讫,并皆合韵。”高宗大悦,更作《白 雪歌词》十六首,付太常编于乐府。时右监门长史苏敬上言,陶弘景所撰《本草》, 事多舛谬。诏中书令许敬宗与才及李淳风、礼部郎中孔志约,并诸名医,增损旧本, 仍令司空李勣总监定之,并图合成五十四卷,大行于代。才龙朔中为太子司更大夫, 麟德二年卒。著《隋记》二十卷,行于时。
子方毅,七岁能诵《周易》、《毛诗》。太宗闻其幼敏,召见,甚奇之,赐以 缣帛。后为右卫铠曹参军。母终,哀恸过礼,竟以毁卒。布车载丧,随轜车而葬。 友人郎余令以白粥、玄酒,生刍一束,于路隅奠祭,甚为时人之所哀惜。
史臣曰:孝孙定音律,仁均正历数,淳风候象纬,吕才推阴阳,订于其伦,咸 以为裨、梓、京、管之流也。然旋宫三代之法,秦火籍炀,历代缺其正音,而云孝 孙复始,大可叹也。淳风精于术数,能知女主革命,而不知其人,则所未喻矣。吕 才核拘忌之曲学,皆有经据,不亦贤乎!古人所以存而不议,盖有意焉。
赞曰:祖、傅、淳、才,彰往考来。裁筠嶰谷,运箸清台。推迎斡运,图写昭 回。重黎之后,诸子贤哉!
傅奕,相州邺人。尤其通晓天文历法。隋开皇年间,以仪曹的身份为汉王陈友谅办事。陈友谅起兵反叛时,对傅奕说“:现今出现火星入井的现象,是什么预兆呢?”傅奕回答说:“天上东井,黄道从中通过,正是火星运行的路径,不算怪异。假如火星进入地上的井,这就是灾难了。”陈友谅很不高兴。到了陈友谅兵败时,傅奕因此免于死罪,迁到扶风居住。
唐高祖李渊那时为扶风太守,对傅奕很恭敬。到了高祖即位,召傅奕入朝封为太史丞。太史令庾俭,因为父亲庾质在隋朝占卜时冒犯了隋炀帝,竟死在狱中,于是警惕那些事情,又觉得凭着占卜之类当官不光彩,于是推荐傅奕代替自己,傅奕升为太史令。傅奕已经与庾俭同级,多次说庾俭的坏话,可是庾俭不怪恨他。当时很多人都认为庾俭厚道,傅奕直爽。傅奕上奏的有关天文的机密奏章,经常与皇上的意思吻合。设置参旗、井钺等十二军的徽号,是傅奕确定的。武德三年(620),进献《漏刻新法》,及时流行开来。
武德七年(624),傅奕上疏请求除去佛教,说:
“佛在西域,言谈怪异路途遥远,用汉语翻译佛书,肆意塞进私货。因此使不忠不孝的人,削发出家就可以告别君王和亲属;有手不生产四处游食,换上僧尼服装来逃避租赋。宣扬他们的妖书,传讲他们的邪法,编造虚假的三种世界,六种轮回,恐吓愚夫,欺骗平民。老百姓当中,有远见的很少,不寻根究底,轻信他们的谎言。于是追补过去的罪孽,空求未来的福份。施舍一钱,企图万倍的报偿;持斋一天,为求百日的饭食。这使愚昧的人,妄求功德,不怕禁令,轻易犯法。其中有作恶犯上的人,身入监牢,于是在监狱中拜佛,诵念佛经,日夜不息忘记了疲劳,以求赦免罪行。其实生死及寿命,是由自然决定的;奖惩及威福,是由皇帝掌握的。说到贫富贵贱,是由建功立业与否造成的,然而不明事理的僧人却说,这一切都是佛决定的。窃取了皇帝的权力,窃夺了自然的威力,他们的做法违害了国家的治理,的确可悲啊!
“《书》里说过:‘只有天子君主作威作福,只有天子君王能享用珍美食物,臣子中有作福作威、享用珍美食物,对家有害,对国有祸,人用偏邪不正。’延续到伏羲、神农,直到汉、魏,都无佛法,君主贤明,臣下忠诚,国家长久。汉明帝借口梦中所托,开始提倡佛教,西域的佛教徒,来宣扬他们的佛法。西晋以前,国家有严格的法令,禁止国人削发为僧。到了苻坚、石勒时,羌胡扰乱中华,君主昏庸、臣子奸佞,政治残暴、国家短暂,都是由佛教带来的灾害。梁武、齐襄的遭遇,足以作为明镜。过去褒姒一个女子,用妖法迷惑周幽王,尚且能使幽王亡国;况且现在天下的僧尼,数字超过十万,裁剪彩绸,装饰泥人而作为鬼神,来迷惑广大百姓呢!现在的和尚尼姑,请责令他们配成夫妻,就成了十万户人家,生儿育女,哺养十年,教育训练十二年,自然有利国家,可以补充军队。四海避免了外族蚕食的灾害,百姓懂得威力福气在于皇家,那么妖惑之风自然消失,淳朴的风气会重新兴起。
“况且古来尽忠进谏的人,很少不惹祸遇害。本人看到齐朝章仇子他上的表中说道‘:僧尼众多,浪费国家财物,寺庙奢侈,白白地消耗钱财。’由于一些僧人投靠了宰相,宰相在朝廷攻击章仇子他,一些尼姑依附于王妃,王妃暗地里诽谤章仇子他。章仇子他竟然被抓了起来,在京城大街上杀头。到了周武平定齐国,才为章仇子他行封修墓。我虽然不算聪明,但私下里钦佩他的行为。”
又上疏十一条,语言直接恳切。高祖发给群臣认真讨论,只有太仆卿张道源称赞傅奕的奏章合理。中书令萧王禹与他争论道:“佛,是圣人。傅奕发出这种论调,攻击圣人者无法无天,请求给予严厉制裁。”傅奕说“:礼义是从奉养父母出发,到为皇家服务为终点,这样就使忠孝的道理显著,臣子的行为规范。而佛教徒走出城镇脱离家庭,背叛其主,以一个普通百姓的身份与天子对抗,以继位来背反亲人。萧王禹不是从佛门出来的,却信奉背反其父的教义。臣听说不孝的人不认父母,大概说的是萧王禹吧。”萧王禹不能回答,只是合上掌说:“地狱正是为这种人设置的。”高祖准备采纳傅奕的建议,遇上传位给太宗而没有实行。
傅奕在武德九年(626)密奏太白金星出现在秦地上空,秦王李世民当有天下,高祖把密奏交给了李世民。到了太宗即位,召见傅奕赐他食物,说道“:你上一次的密奏,几乎连累到我,然而今后是什么说什么,不要因为上次的事有顾虑。”太宗曾在上朝时对傅奕说“:佛教的教义玄妙,留下的圣迹可以学习,而且因果报应显然,经常得到验证,独独你不领会其中教理,什么原因呢?”傅奕回答说:“佛是外族的狡猾之人,用来欺骗边远民族,开始传到西域为止,渐渐流传到国内。信奉佛教,都是邪僻小人,模仿编造庄子老子之类的玄言,来掩饰妖幻的教义罢了。对百姓没有好处,对国家只有危害。”太宗很同意他的说法。
贞观十三年(797)傅奕去世,终年八十五岁。临死前告诫儿子说“:老子庄子以道为一的篇章,周公孔子《六经》的学说,这是儒教,你应当学习它。妖幻的胡教扰乱中华,整个社会都迷惑了,只有我一人叹息,大家都不信从我,可悲啊!你们不要学。古人裸着下葬,你们应该照着办。”傅奕平时生病,从不请医服药,虽然研究阴阳占卜的著作,可并不相信,又曾经醉倒,突然惊起说:“我大概要死了。”因此自己撰写墓志道:“傅奕,青山白云人也。因醉酒而殆,呜呼哀哉!”他的旷达都是这种样子。注过《老子》,并撰写了《音义》一书,又搜集魏、晋以来批驳佛教的人编成《高识传》十卷,流行于世。
吕才,博州清平县人。小时候爱好学习,熟读阴阳方技一类书籍。贞观三年(629),太宗命令祖孝孙修改整理乐曲,祖孝孙却跟懂音乐的王长通、白明达等人各持一说相持不下。太宗命令侍臣重新寻找行家,中书令温彦博推荐吕才,说他聪明智慧多才多艺,没有见过的,没有听过的,看一次听一次,都能弄清其中的奥妙,对音乐尤其善长,请求太宗考核他。侍中王王圭、魏征又大力称赞吕才学识精深,魏征说:“吕才会制作十二支一套的尺八管,它们长短不同,一支对应着十二律中的一个音调,没有不合音律的。”太宗立即招聘吕才,安排在弘文馆供职。太宗曾经阅读周武帝撰写的《三局象经》,不明白里头的意思。太子洗马蔡允恭小时候曾经玩过这种游戏,太宗叫来问他,他也忘记了。于是召见吕才询问。吕才推究了一个晚上,就能画图讲解,蔡允恭一看,回忆起了小时候的玩法,跟吕才讲的正好一样,因此吕才就出了名。一直提升到太常博士。
太宗鉴于《阴阳书》近代以来逐渐加进了一些谬误虚假的东西,牵强附会得厉害,禁忌限制也多,于是命令吕才和十几名专家学者一起对它进行校正,删掉浅薄庸俗的东西,保留有用的内容。撰写成新书五十三卷,删除合并原书为四十七卷,贞观十五年(641),全书编印成功,太宗诏令发行。吕才多处援引典故评定是非,虽然作为术数研究是个不足,但是非常符合经书的义理,现在简要地选录其中的几篇。
他为宅经篇写的序言说:
“《易经》说:‘远古的人居住在洞穴,生活在野外,后代的圣贤用房屋代替洞穴,大概是从“大壮”到象受到启发。’到了商朝、周朝,就已出现占卜择地定居的文字,所以《诗经》说‘占卜它的阴阳’,《书经》说‘占卜显示只能定居洛邑’,这些就是占卜住宅吉凶,它的来历已很久远了。到了近代的巫师,又增加了把人的姓按五音五行分配,加上吉凶忌讳的‘五姓’说。所说的‘五姓’,叫作宫、商、角、徵、羽,水、火、木、金、土,天下各种事物,全都分配到五音五行之下,从而预测吉凶,把这定为法则。比如张、王等姓分属为商,武、庾等姓分属为羽,想以字的韵母相似相同来推测;而把柳姓分属为宫,把赵姓分属为角,它们在声韵上并不相通。其中也有同一个姓分属宫、商两类的情况,以后还有多字的复姓,又徵、羽相混。用经典检验,本来没有‘五姓’的说法,各种谈阴阳五行的书籍里,也没有‘五姓’的文字,‘五姓’说不过是民间的口传说法,终究没有出处。惟独《堪舆经》记载,黄帝轩辕回答他的臣子天老时,说过‘五姓’的话。而在黄帝时代,只有姬、姜几个姓,到了后代,得到天子赐姓的越来越多。以至像管、蔡、成阝、霍、鲁、卫、毛、聃、郜、雍、曹、滕、毕、原、酆、郇,同是姬姓子孙;孔、殷、宋、华、向、萧、亳、皇甫,同是子姓后代。即使其他赐给的姓,规则都是这样。随着封地官职名称取姓,像树抽枝长叶一样增长,还不知道这样一些姓,怎么划分归属?再查阅一下《春秋》,把陈、卫、秦一同分属水姓,齐、郑、宋一同分属火姓,有的继承最早的祖姓,有的附借隶属的星名,有的采用居住的地名,也不是宫、商、角、徵,一同管辖。这些就是在古籍中找不到根据、道理反常偏邪的学说。”
他为禄命篇写的序言说:
“据《史记》记载,宋忠、贾谊讽刺司马季主说:‘他占卜,就给人家添福加寿来让人高兴,诈称吉凶祸福来骗光人家的钱财。’又据王充的《论衡》说‘:看见骨相就知道寿命祸福,知道寿命祸福就能推想出骨相。’这些就是有关禄命的记载,已经流传很久了。从各个方面推测禄命,有的话总会碰巧说准,人们也就相信。如今来研讨,根据的不是实况记录。但是得到好运,不是靠出生在吉日良辰;遭受灾祸,哪是由于命该遭到劫持杀害。皇天不讲亲疏关系,总是援助有道德的人,作恶行善的报应,像影子伴随形体、回响紧跟声音一样迅速。所以夏桀作恶多端,皇天就消灭他;宋景道德崇高,怪星就避开他。勤学就有俸禄,哪里是出生于‘建学’的时辰?周文王劳苦忧虑减了寿命,跟出生于‘空亡’的凶月没有关系。在长平被秦将白起活埋的赵国四十万兵卒,还没听说他们一样出生于触犯‘驿马三刑’的凶险时辰;南阳的诸葛亮等地位显赫的人物,哪里都是出生在名为‘六合’的吉利日子?历代洪水泛滥,不只是在河魁星当值的凶日;蜀郡烈日炎炎,难道是全郡的人都该遭受皇天降下的火灾?如今也有禄命相同的人,而地位高低却有很大差别;即使是孪生兄弟,寿命的长短也不相同。
“据《春秋》记载,鲁庄公出生于桓公六年(前706)七月。现查阅《长历》,庄公生于乙亥年,建申月。从这个情况看,庄公遇上‘空亡’的恶运。依照禄命书,断定应该贫寒低贱,还触犯名为‘勾绞’的六种凶事,违反名为‘驿马’的三种礼法,在这个时辰出生的人,全都没有官职爵位。七月属火命,出生于‘病乡’年月,体质瘦小虚弱,身材矮小丑陋。可《诗经·齐风·猗嗟》章却讥讽庄公‘器宇何等轩昂,身材何等颀长,眉目何等清秀,步履何等雄壮’。只有‘向命’这条,断定应当长寿。据查《春秋》记载,鲁庄公卒年四十五岁。这是禄命书没有应验的例证之一。
“又据《史记》记载,秦始皇嬴政出生于昭襄王四十八年(前259),宋忠写的注解说:‘因为是正月出生,就取名叫政。’据查襄王四十八年是壬寅年。这年正月出生的人,命运应当是‘背禄’,断定没有官职爵位,即使得到一官半职,仆从也少。秦始皇又能破‘驿马三刑’,自身能克制‘驿马’,断定盼望做官却得不到;正月属金命,出生于‘绝下’的年月,尽人的责任无头有尾,老年反而更加吉利。现查阅《史记》,秦始皇却是有头无尾,老年反而更加凶险。只是生于‘建命’之时,断定应当长寿,算来他逝世时,年纪没有超过五十岁。这是禄命书没有应验的例证之二。
“又据《汉武故事》记载,武帝刘彻出生于乙酉年(前156)七月七日清晨。也遇上了‘空亡’的恶运,断定没有官职爵位,虽然趋向‘驿马’,但还隔着四个时辰,按照禄命书的推断,年轻时没有官职,年老时才能兴旺,现查阅《汉书》,武帝登位,年龄才十六岁,到他晚年,全国人口减少了一半。这是禄命书没有应验的例证之三。
“又据《后魏书》说:北魏孝文帝元宏出生于献文帝拓跋弘皇兴元年(467)八月。现根据《长历》一书,那是丁未年。照这推断,孝文帝是‘背禄’的命运,并且违背‘驿马三刑’,自身能克制‘驿马’。按照禄命书,断定没有官职爵位,命中注定是遗腹子,出生之时就见不到父亲。现查阅《后魏书》,孝文帝亲自继承了他父亲元显禅让的帝位。礼法规定:继承帝位的长子在父丧之初确定身份,过一年后才正式登基。这是因为皇帝没有了父亲就把朝廷的三老五更当作父兄伺候以表示孝心友爱。孝文帝是接受父亲的禅让,跟一般的礼仪不同,亲自率领天下臣民伺奉自己的父母,但禄命书却说他不会见到父亲。这是禄命没有应验的例证之四。
“又据沈约的《宋书》说:宋高祖刘裕出生于癸亥年三月。按这种情况推断,福禄寿命都遇上了‘空亡’的恶运。按照禄命书,断定没有官职爵位,又因出生于‘子墓’之中,只有正妻生的一个长子,即使有个次子,断定会夭折。现查阅《宋书》,高祖的长子少帝刘义符刚当一年国君就被篡位者杀掉,次子文帝刘义隆却当了三十年国君。高祖又出生于‘祖禄’之下,断定嫡孙会有财富俸禄。现查阅《宋书》,他的孙子刘劭、刘浚一齐被人篡位杀害,差点断送刘宋江山。这是禄命书没有应验的例证之五。”
他为葬书篇写的序言说:
“《易经》说:‘古代安葬,用柴草覆盖死者,不筑坟,不立碑,守孝时间长短不论。后代的圣贤改用两层棺木安葬,是采用“大过”卦的超过常理来拯救患难的意思。’《礼记》说‘:安葬,就是隐藏,想叫人不能看到他。’但是《孝经》说‘:用占卜选择墓地来安葬他。’因为报答父母养育之恩的事已经完毕,就把坟墓作为永远感激怀念的地方;安葬的礼仪已经结束,就把坟墓作为亡灵的永久住宅。朝廷、集市不断变迁,不能对未来进行预测;泉水、山石相互侵蚀,不能预先知道地下的情况。因此想到占卜,希望没有后患,这不过是把父母的丧事办得圆满一些,并没有求吉利避凶险的意义。到近代以来,出现了测阴阳看风水的安葬方法,有的选择一个有利时间,有的计算墓田的远近,一件事情办得不妥,死者活人都要遭殃,巫师就靠这获取财物,没有谁不任意设卡讹诈。于是使得以卜葬为业的,就有一百二十家,各说各的吉凶祸福,限制禁忌很多。再说铺天盖地,关于阴阳的理论非常完备;一刚一柔,消长交替的意义非常详尽。有的在天文历法方面有了成果,有的在生理卫生方面有了心得,日月星辰在天上运行,温热凉寒在地上交替,这才是阴阳理论的正道,片刻不能忘掉。至于丧葬的吉凶祸福,那是附会阴阳学说弄虚作假。
“《左传》说:帝王逝世满七天入殓,满七个月安葬;诸侯去世满五天入殓,满五个月安葬;大夫去世满三个月安葬;士民百姓去世满一个月就可以安葬了。这就是地位高低不同,礼仪规定就不同。这样规定,是想约定俗成,报丧吊丧有个日期,根据日程妥善办事,于是成了固定的制度。礼法一经确定,不能违反。所以提前安葬,叫作不留恋死者;延期不葬,会被指责为失礼。这就是丧葬自有固定日期,不用选择年月,例证之一。
“《春秋》又说:丁巳日,安葬定公,因下雨,不便安葬,推迟到戊午日(第二天)才安葬完毕。记载礼仪的典籍认为妥当。《礼记》说‘占卜安葬时间先挑远的日子’,一般是选月底,是为了避免批评为不留恋死者。现查阅葬书,在己亥这天举行丧葬最不吉利。而据春秋时代的史料记载,己亥这天举行丧葬的共有二十多起。这就是丧葬不用选择日子,例证之二。
“《礼记》又说:‘周代崇尚红色,大事在清晨办理;商代崇尚白色,大事在中午办理;夏代崇尚黑色,大事在黄昏办理。’郑玄注释说:‘大事指什么?指的是丧葬。’这就是直接按照当时风尚决定取舍,不必选择时辰的早晚。《春秋》说,郑国的官员子产和子太叔安葬郑简公,这时司墓大夫家的房屋挡了出丧的路。如果拆掉房屋,清晨棺柩可以入土;不拆房屋,中午才能入土。子产不想拆房屋,要等中午棺柩入土。子太叔说‘:如果中午入土,怕要长时间地辛苦参加葬礼的各国的诸侯大夫。’那么,子产既是大学者,子太叔是为诸侯做抉择,国家大事,没有超过国君丧葬的,如果事关吉凶,拆屋的办法怎能不用?现在却不管时辰当与不当,只谈人情行与不行。《曾子问》说:‘出葬时遇上日蚀,把棺柩搁在路的左边,等到太阳亮了再安葬,是为了防备意外事变。’如果按照葬书,多半选择乾、艮两个时辰,都是接近半夜,这就仪式与礼节互相违背。现查阅《礼记》、《左传》,丧葬不用选择时辰,例证之三。
“《葬书》说,富贵官职,都由安葬获得;寿命长短,也是坟墓造成。但是现在据《孝经》说‘:树立自身,实行仁道,就美名传到后世,让父母受到赞扬。’《易经》说‘:圣人最宝贵的东西是身份地位,保持身份地位的办法是仁道。’因此一天比一天谨慎,就永远保持禄位,如果不建立德行,就没有后代,这就不是从安葬的吉凶来谈福寿的长短。鲁孝公的后代臧孙氏子孙相传,跟安葬的日期是否吉利无关;楚君若敖氏的全族被父亲熊鄂杀绝,不是由于父母迁葬的墓地不好。这就是安葬的吉凶理论不能相信运用,理由之四。
“如今判断丧葬吉凶,都照‘五姓’说的便宜。古代安葬,都在都城的北边,墓地已有固定的处所,哪有以‘五姓’说择定墓地的礼仪?赵国安葬贵族,都在九原;汉代帝王的陵墓,分葬在各地。高处还是低处吉利,谈都不谈;坟墓是大还是小好,那有什么意义?后来子子孙孙总是富贵,有的跟夏商周三代风格相同,有的分立六国而称君主。这就说明‘五姓’说法,完全没有历史依据;吉凶的道理,从哪儿产生?理由之五。
“再说作为人臣的名望地位,升降怎能固定不变,有的开始卑贱后来尊贵,也有的开始顺利结果困顿。因此楚国的子文三次被免去令尹官职,鲁国的展禽三次被罢黜士师的职务。占卜择地一经定下,就不能更改;坟墓筑成之后,完全不能变动,那么为何名望地位没有一个短暂的稳定时间?所以知道加官晋爵在于人的努力,不是由安葬招致的,理由之六。
“民间的凡夫俗子没有知识,都信葬书,巫师诈称懂得丧葬吉凶,愚人想靠这获利免灾。于是使得人们在极度悲痛的时刻,选择安葬场地希望得到官职;在横遭残害的年月,选择安葬时间图谋钱财利禄。有的说这个时辰不应哭泣,就微笑着接受来宾的哀悼慰问;有的说亲属禁忌到墓地,就穿喜庆的服装不为亲人送葬。圣贤设置礼教,难道是这样吗?葬书伤风败俗,竟然到了这种地步,理由之七。”
太宗又叫吕才绘制《方域图》和《教飞骑战阵图》,都合太宗的心意,提升为太常丞。高宗永徽初年,参加编写《文思博要》和《姓氏录》。显庆年间,高宗由于古琴曲谱中有一首《白雪》,近代失传,委派他对原有曲谱进行充实润色。吕才汇报说“:我根据《礼记》和《家语》的记载,虞舜弹奏五弦琴,唱《南风》歌,就知道用琴弹奏乐曲,都要配上歌唱。又据张华的《博物志》说:《白雪》是天帝让素女弹奏五十弦瑟的乐曲名称。又据楚国大夫宋玉对襄王说,有一个外地人在郢都唱《阳春白雪》,城里应和的只有几十个人。这就知道《白雪》这支古琴乐曲,本来应该配合歌唱,由于它格调高雅,应和的人就少。自宋玉以来,至今上千年了,还没有能唱《白雪》这首歌曲的。我遵从皇上的命令,按照演奏的原曲,确定宫商音调,然后教授排练,同时配上了歌唱,特用皇上的《雪诗》作为《白雪》曲的歌词。并且根据古今乐府民歌的手法,演唱一段正曲之后,都合唱一首别的歌词,以君主的歌词领唱,以臣子的歌词合唱,展现前代的历史风貌。现在采用太尉长孙无忌、仆射于志宁、侍中许敬宗等人的《奉和雪诗》作为合唱歌词,共十六段,已全部教授排练完毕,并且都还和谐。”高宗特别高兴,又写出《白雪歌词》十六首,交给吕才编进了乐章。
当时右监门长史苏敬进言,陶弘景编著的《本草》,存在不少差错。诏令中书令许敬宗和吕才以及李淳风、礼部郎中孔志约,会同各位著名医生,对原书进行改写,仍旧命令司空李责力主持修订,连插图合成五十四卷,当时大量传布。
吕才于高宗龙朔年间任太子司更大夫。麟德二年(665)去世。著作《隋记》二十卷,当时颇为流传。
儿子吕方毅,七岁时能朗读《周易》、《诗经》,太宗听说他小小年纪非常聪敏,召见他,对他感到奇特,赏赐给他写字用的绢帛。后来任右卫铠曹参军。母亲去世,他悲痛过度,竟然哀伤而死。白色丧车载着他的遗体,随着他母亲的丧车出葬。他的朋友郎余令用白粥、水酒,一把青草,在路边祭奠,人们非常悲伤惋惜。
《列传·卷三十》
○褚遂良 韩瑗 来济 上官仪
褚遂良,散骑常侍亮之子也。太业末,随父在陇右,薛举僭号,署为通事舍人。 举败归国,授秦州都督府铠曹参军。贞观十年,自秘书郎迁起居郎。遂良博涉文史, 尤工隶书,父友欧阳询甚重之。太宗尝谓侍中魏徵曰:“虞世南死后,无人可以论 书。”徵曰:“褚遂良下笔遒劲,甚得王逸少体。”太宗即日召令侍书。太宗尝出 御府金帛购求王羲之书迹,天下争赍古书诣阙以献,当时莫能辩其真伪,遂良备论 所出,一无舛误。十五年,诏有事太山,先幸洛阳,有星孛于太微,犯郎位。遂良 言于太宗曰:“陛下拨乱反正,功超前烈,将告成东岳,天下幸甚。而行至洛阳, 彗星辄见,此或有所未允合者也。且汉武优柔数年,始行岱礼,臣愚伏愿详择。” 太宗深然之,下诏罢封禅之事。其年,迁谏议大夫,兼知起居事。太宗尝问:“卿 知起居,记录何事,大抵人君得观之否?”遂良对曰:“今之起居,古左右史,书 人君言事,且记善恶,以为鉴诫,庶几人主不为非法。不闻帝王躬自观史。”太宗 曰:“朕有不善,卿必记之耶?”遂良曰:“守道不如守官,臣职当载笔,君举必 记。”黄门侍郎刘洎曰:“设令遂良不记,天下亦记之矣。”太宗以为然。时魏王 为太宗所爱,礼秩如嫡。其年,太宗问侍臣曰:“当今国家何事最急?”中书侍郎 岑文本曰:“《传》称‘导之以德,齐之以礼’,由斯而言。礼义为急。”遂良进 曰:“当今四方仰德,谁敢为非?但太子、诸王,须有定分,陛下宜为万代法以遗 子孙。”太宗曰:“此言是也。朕年将五十,已觉衰怠。既以长子守器东宫,弟及 庶子数将五十,心常忧虑,颇在此耳。但自古嫡庶无良佐,何尝不倾败国家?公等 为朕搜访贤德,以傅储宫,爰及诸王,咸求正士。且事人岁久,即分义情深,非意 窥窬,多由此作。”于是限王府官僚不得过四考。十七年,太宗问遂良曰:“舜造 漆器,禹雕其俎,当时谏舜、禹者十余人。食器之间,苦谏何也?”遂良对曰: “雕琢害农事,纂组伤女工。首创奢淫,危亡之渐。漆器不已,必金为之;金器不 已,必玉为之。所以诤臣必谏其渐,及其满盈,无所复谏。”太宗以为然,因曰: “夫为人君,不忧万姓而事奢淫,危亡之机可反掌而待也。”时皇子年幼者多任都 督、刺史,遂良上疏曰:“昔两汉以郡国理人,除郡以外,分立诸子。割土分疆, 杂用周制。皇唐州县,祖依秦法。皇子幼年,或授刺史,陛下岂不以王之骨肉,镇 扞四方?此之造制,道高前烈。如臣愚见,有小未尽。何者?刺史郡帅,民仰以安。 得一善人,部内苏息;遇一不善,合州劳弊。是以人君爱恤百姓,常为择贤。或称 河润九里,京师蒙福;或人兴歌咏,生为立祠。汉宣帝云:‘与我共理者,惟良二 千石。’如臣愚见,陛下兒子内年齿尚幼、未堪临人者,且留京师,教以经学。一 则畏天之威,不敢犯禁;二则观见朝仪,自然成立。因此积习,自知为人。审堪临 州,然后遣出。臣谨按汉明、章、和三帝,能友爱于弟,自兹已降,取为准的。封 立诸王,虽各有国土,年尚幼小者,召留京师,训以礼法,垂以恩惠。讫三帝世, 诸王数十百人,唯二王稍恶,自余餐和染教,皆为善人。则前事已验,惟陛下详察。” 太宗深纳之。其年,太子承乾以罪废,魏王泰入侍,太宗面许立为太子。因谓侍臣 曰:“昨青雀自投我怀云:‘臣今日始得与陛下为子,更生之日也。臣唯有一子, 臣百年之后,当为陛下杀之,传国晋王。’父子之道,故当天性,我见其如此,甚 怜之。”遂良进曰:“陛下失言。伏愿审思,无令错误也。安有陛下百年之后,魏 王执权为天下之主,而能杀其爱子,传国于晋王者乎?陛下昔立承乾为太子,而复 宠爱魏王,礼数或有逾于承乾者,良由嫡庶不分,所以至此。殷鉴不远,足为龟镜。 陛下今日既立魏王,伏愿陛下别安置晋王,始得安全耳。”太宗涕泗交下曰:“我 不能。”即日召长孙无忌、房玄龄、李勣与遂良等定策,立晋王为皇太子。时频有 飞雉集于宫殿之内,太宗问群臣曰:“是何祥也?”对曰:“昔秦文公时,有童子 化为雉,雌者鸣于陈仓,雄者鸣于南阳。童子曰:得雄者王,得雌者霸。文公遂以 为宝鸡。后汉光武得雄,遂起南阳而有四海。陛下旧封秦王,故雄雉见于秦地,此 所以彰表明德也。”太宗悦曰:“立身之道,不可无学,遂良博识,深可重也。” 寻授太子宾客。
时薛延陀遣使请婚,太宗许以女妻之,纳其财聘,既而不与。遂良上疏曰:
臣闻信为国本,百姓所归,是以文王许枯骨而不违,仲尼宁去食而存信。延陀 曩岁乃一俟斤耳,值神兵北指,荡平沙塞,狼山、瀚海,万里萧条,陛下兵加诸外 而恩起于内,以为余寇奔波,须立酋长,玺书鼓纛,立为可汗。其怀恩光,仰天无 极,而余方戎狄,莫不闻知,以共沐和风,同餐恩信。顷者频年遣使,请婚大国, 陛下复降鸿私,许其姻媾。于是报吐蕃,告思摩,示中国,五尺童子人皆知之。于 是御幸北门,受其献食,于时百僚端笏,戎夷左衽,虔奉欢宴,皆承德音,口歌手 舞,乐以终日。百官会毕,亦各有言,咸以为陛下欲得百姓安宁,不欲边境交战, 遂不惜一女而妻可汗,预在含生,所以感德。今一朝生进退之意,有改悔之心,臣 为国家惜兹声听。君子不失色于物,不失口于人。晋文公围原,命三日粮,原不降, 命去之。谍出曰:“原将降矣。”军吏请待之,公曰:“信,国之宝也,民之庇也。 得原失信,何以庇之?”陛下虑生意表,信在言前,今者临事,忽然乖殊,所惜尤 少,所失滋多。情既不通,方生嫌隙,一方所以相畏忌,边境不得无风尘。西州、 朔方,能无劳扰?彼胡以主被欺而心怨,此士以此无信而怀惭,不可以训戎兵,不 可以励军事。伏惟陛下以圣德神功,廓清四表。自君临天下,十有七载,以仁恩而 结庶类,以信义而抚戎夷,莫不欣然,负之无力。其见在之人,皆思报厚德;其所 生胤嗣,亦望报陛下子孙。今者得一公主配之,以成陛下之信,有始有卒,其唯圣 人乎!且又龙沙以北,部落无算,中国击之,终不能尽。亦由可北败,芮芮兴,突 厥亡,延陀盛。时以古人虚外实内,怀之以德,为恶在夷不在华,失信在彼不在此。 伏惟陛下圣德无涯,威灵远震,遂平高昌,破吐浑,立延陀,灭颉利。轻刑薄赋, 庶事无壅,菽粟丰贱,祥符累臻。此则尧、舜、禹、汤不及陛下远矣。伏愿旁垂恺 悌,广兹含育,而常嗔绝域,有意远籓,非偃伯兴文之道,非止戈为武之义。臣以 庸暗,忝居左右,敢献瞽言,不胜战惧。
时太宗欲亲征高丽,顾谓侍臣曰:“高丽莫离支贼杀其王,虐用其人。夫出师 吊伐,当乘机便,今因其弑虐,诛之甚易。”遂良对曰:“陛下兵机神算,人莫能 知。昔隋末乱离,手平寇乱。及北狄侵边,西蕃失礼,陛下欲命将击之,群臣莫不 苦谏,陛下独断进讨,卒并诛夷。海内之人,徼外之国,畏威慑伏,为此举也。今 陛下将兴师辽东,臣意荧惑。何者?陛下神武,不比前代人君。兵既渡辽,指期克 捷,万一差跌,无以威示远方,若再发忿兵,则安危难测。”太宗深然之。兵部尚 书李勣曰:“近者延陀犯边,陛下必欲追击,此时陛下取魏徵之言,遂失机会。若 如圣策,延陀无一人生还,可五十年间疆场无事。”帝曰:“诚如卿言,由魏徵误 计耳。朕不欲以一计不当而尤之,后有良算,安肯矢谋。”由是从勣之言,经画渡 辽之师。遂良以太宗锐意三韩,惧其遗悔,翌日上疏谏曰:
臣闻有国家者譬诸身,两京等于心腹,四境方乎手足,他方绝域,若在身外。 臣近于坐下,伏奉口敕,布语臣下,云自欲伐辽。臣数夜思量,不达其理。高丽王 为陛下之所立,莫离支辄杀其主,陛下讨逆收地,斯实乘机。关东赖陛下德泽,久 无征战,但命二、三勇将,发兵四、五万,飞石轻梯,取如回掌。夫圣人有作,必 履常规,贵能克平凶乱,驾驭才杰。惟陛下弘两仪之道,扇三五之风,提厉人物, 皆思效命。昔侯君集、李靖,所谓庸夫,犹能扫万里之高昌,平千载之突厥,皆是 陛下发踪指示,声归圣明。臣旁求史籍,讫乎近代,为人之主,无自伐辽,人臣往 征,则有之矣。汉朝则荀彘、杨仆,魏代则毋丘俭、王颀;司马懿犹为人臣,慕容 真僭号之子,皆为其主长驱高丽,虏其人民,削平城垒。陛下立功同于天地,美化 包于古昔,自当超迈于百王,岂止俯同于六子?陛下昔翦平寇逆,大有爪牙,年齿 未衰,犹堪任用,匪唯陛下之所使,亦何行而不克。方今太子新立,年实幼少,自 余籓屏,陛下所知。今一旦弃金汤之全,渡辽海之外,臣忽三思,烦愁并集。大鱼 依于巨海,神龙据于川泉,此谓人君不可轻而远也。且以长辽之左,或遇霖淫,水 潦腾波,平地数尺。夫带方、玄菟,海途深渺,非万乘所宜行践。东京太原,谓之 中地,东捴可以为声势,西指足以摧延陀,其于西京,迳路非远,为其节度,以设 军谋,系莫离支颈,献皇家之庙。此实处安全之上计,社稷之根本,特乞天慈,一 垂省察。
太宗不纳。十八年,拜黄门侍郎,参综朝政。高丽莫离支遣使贡白金,遂良言 于太宗曰:“莫离支虐弑其主,九夷所不容,陛下以之兴兵,将事吊伐,为辽山之 人报主辱之耻。古者,讨弑君之贼,不受其赂。昔宋督遗鲁君以郜鼎,桓公受之于 太庙,臧哀伯谏曰:‘君人者昭德塞违,今灭德立违,而置其赂器于太庙,百官象 之,其又何诛焉?武王克商,迁九鼎于洛邑,义士犹或非之,而况将昭违乱之赂器, 置诸太庙,其若之何?’夫《春秋》之书,百王取法,若受不臣之筐篚,纳弑逆之 朝贡,不以为愆,何所致伐?臣谓莫离支所献,自不得受。”太宗纳焉,以其使属 吏。
太宗既灭高昌,每岁调发千余人防遏其地,遂良上疏曰:
臣闻古者哲后,必先事华夏而后夷狄,务广德化,不事遐荒。是以周宣薄伐, 至境而止;始皇远塞,中国分离。汉武负文、景之聚财,玩士马之余力,始通西域, 初置校尉。军旅连出,将三十年。复得天马于宛城,采蒲萄于安息。而海内虚竭, 生人失所,租及六畜,算至舟车,因之凶年,盗贼并起,搜粟都尉桑弘羊复希主意, 遣士卒远田轮台,筑城以威西域。帝翻然追悔,情发于中,弃轮台之野,下哀痛之 诏,人神感悦,海内乃康。向使武帝复用弘羊之言,天下生灵皆尽之矣。是以光武 中兴,不逾葱岭,孝章即位,都护来归。
陛下诛灭高昌,威加西域,收其鲸鲵,以为州县。然则王师初发之岁,河西供 役之年,飞刍挽粟,十室九空,数郡萧然,五年不复。陛下岁遣千余人远事屯戍, 终年离别,万里思归。去者资装,自须营办,既卖菽粟,倾其机杼。经途死亡,复 在其外,兼遣罪人,增其防遏。彼罪人者,生于贩肆,终朝惰业,犯禁违公。止能 扰于边城,实无益于行阵。所遣之内,复有逃亡,官司捕捉,为国生事。高昌途路, 沙碛千里,冬风冰冽,夏风如焚。行人去来,遇之多死。《易》云:“安不忘危, 理不忘乱。”设令张掖尘飞,酒泉烽举,陛下岂能得高昌一人菽粟而及事乎?终须 发陇右诸州,星驰电击。由斯而言,此河西者方于心腹,彼高昌者他人手足,岂得 糜费中华,以事无用?《书》曰:“不作无益害有益。”其此之谓乎!
陛下道映先天,威行无外,平颉利于沙塞,灭吐浑于西海。突厥余落,为立可 汗;吐浑遗氓,更树君长。复立高昌,非无前例,此所谓有罪而诛之,既伏而立之。 四海百蛮,谁不闻见,蠕动怀生,畏威慕德。宜择高昌可立者立之,征给首领,遣 还本国,负戴洪恩,长为籓翰。中国不扰,既富且宁,传之子孙,以贻永世。
二十年,太宗于寝殿侧别置一院,令太子居,绝不令往东宫。遂良复上疏谏曰:
臣闻周世问安,三至必退,汉储视膳,五日乃来。前贤作法,规模弘远。礼曰: “男子十年出就外傅,出宿于外,学书计也。然则古之达者,岂无慈心?减兹私爱, 欲使成立。凡人尚犹如此,况君之世子乎?自当春诵夏弦,亲近师傅,体人间之庶 事,适君臣之大道,使翘足延首,皆聆善声。若献岁之有阳春,玄天之有日月,弘 此懿德,乃作元良。伏惟陛下道育三才,功包九有,亲树太子,莫不欣欣。既云废 昏立明,须称天下瞻望,而教成之道,实深乖阙。不离膝下,常居宫内,保傅之说 无暢,经籍之谈蔑如。且朋友不可以深交,深交必有怨;父子不可以滞爱,滞爱或 生愆。伏愿远览殷、周,近遵汉、魏,不可顿革,事须阶渐。尝计旬日,半遣还宫, 专学艺以润身,布芳声于天下,则微臣虽死,犹曰生年。
太宗从之。
遂良前后谏奏及陈便宜书数十上,多见采纳,其年,加银青光禄大夫。二十一 年,以本官检校大理卿,寻丁父忧解。明年,起复旧职,俄拜中书令。
二十三年,太宗寝疾,召遂良及长孙无忌入卧内,谓之曰:“卿等忠烈,简在 朕心。昔汉武寄霍光,刘备托葛亮,朕之后事,一以委卿。太子仁孝,卿之所悉, 必须尽诚辅佐,永保宗社。”又顾谓太子曰:“无忌、遂良在,国家之事,汝无忧 矣。”仍命遂良草诏。高宗即位,赐爵河南县公。永徽元年,进封郡公。寻坐事出 为同州刺史。三年,征拜吏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监修国史,加光禄大夫。其 月,又兼太子宾客。四年,代张行成为尚书右仆射,依旧知政事。
六年,高宗将废皇后王氏,立昭仪武氏为皇后,召太尉长孙无忌、司空李勣、 尚书左仆射于志宁及遂良以筹其事。将入,遂良谓无忌等曰:“上意欲废中宫,必 议其事,遂良今欲陈谏,众意如何?”无忌曰:“明公必须极言,无忌请继焉。” 及入,高宗难于发言,再三顾谓无忌曰:“莫大之罪,绝嗣为甚。皇后无胤息,昭 仪有子,今欲立为皇后,公等以为何如?”遂良曰:“皇后出自名家,先朝所娶, 伏事先帝,无愆妇德。先帝不豫,执陛下手以语臣曰:‘我好兒好妇,今将付卿。’ 陛下亲承德音,言犹在耳。皇后自此未闻有愆,恐不可废。臣今不敢曲从,上违先 帝之命,特愿再三思审。愚臣上忤圣颜,罪合万死,但愿不负先朝厚恩,何顾性命?” 遂良致笏于殿陛,曰:“还陛下此笏。”仍解巾叩头流血。帝大怒,令引出。长孙 无忌曰:“遂良受先朝顾命,有罪不加刑。”翌日,帝谓李勣曰:“册立武昭仪之 事,遂良固执不从。遂良既是受顾命大臣,事若不可,当且止也。”勣对曰:“此 乃陛下家事,不合问外人。”帝乃立昭仪为皇后,左迁遂良潭州都督。显庆二年, 转桂州都督。未几,又贬为爱州刺史。明年,卒官,年六十三。
遂良卒后二岁余,许敬宗、李义府奏言长孙无忌所构逆谋,并遂良扇动,乃追 削官爵,子孙配流爱州。弘道元年二月,高宗遗诏放还本郡。神龙元年,则天遗制 复遂良及韩瑗爵位。
韩瑗,雍州三原人也。祖绍,隋太仆少卿。父仲良,武德初为大理少卿,受诏 与郎楚之等掌定律令。仲良言于高祖曰:“周代之律,其属三千,秦法已来,约为 五百。若远依周制,繁紊更多。且官吏至公,自当奉法,苟若徇己,岂顾刑名?请 崇宽简,以允惟新之望。”高祖然之。于是采定《开皇律》行之,时以为便。贞观 中,位至刑部尚书、秦州都督府长史、颍川县公。瑗少有节操,博学有吏才。贞观 中,累至兵部侍郎,袭父颍川公。永徽三年,拜黄门侍郎。四年,与中书侍郎来济 皆同中书门下三品,监修国史。五年,加银青光禄大夫。六年,迁侍中,其年兼太 子宾客。时高宗欲废王皇后,瑗涕泣谏曰:“皇后是陛下在籓府时先帝所娶,今无 愆过,欲行废黜,四海之士,谁不惕然?且国家屡有废立,非长久之术。愿陛下为 社稷大计,无以臣愚,不垂采察。”帝不纳。明日,瑗又谏,悲泣不能自胜。帝大 怒,促令引出。寻而尚书左仆射褚遂良以忤旨左授潭州都督,瑗复上疏理之曰:
古之圣王,立谏鼓,设谤木,冀欲闻逆耳之言,甘苦口之议,发扬大化,裨益 洪猷,垂令誉于将来,播休声于不朽者也。伏见诏书以褚遂良为潭州都督,臣夙夜 思之,用增感激。臣识惭知远,业谢通经,载抚愚情,诚为未可。遂良运偶升平, 道昭前烈,束发从宦,方淹累稔。趋侍陛下,俄历岁年,不闻涓滴之愆,常睹勤劳 之效。竭忠诚于早岁,罄直道于兹年。体国忘家,捐身徇物,风霜其操,铁石其心。 诚可重于皇明,讵专方于曩昔?且先帝纳之于帷幄,寄之以心膂,德逾水石,义冠 舟车,公家之利,言无不可。及缠悲四海,遏密八音,竭忠国家,亲承顾托,一德 无二,千古懔然。此不待臣言,陛下备知之矣。臣尝有此心,未敢闻奏。且万姓失 业,旰食忘劳;一物不安,纳隍轸虑,在于微细,宁得过差。况社稷之旧臣,陛下 之贤佐,无闻罪状,斥去朝廷,内外氓黎,咸嗟举措。观其近日言事,披诚恳切, 讵肯后陛下之德,异于尧、舜;惧陛下之过,尘于史册。而乃深遭厚谤,重负丑言, 可以痛志士之心,损陛下之明也。臣闻晋武弘裕,不贻刘毅之诛;汉祖深仁,无恚 周昌之直。而遂良被迁,已经寒暑,违忤陛下,其罚塞焉。伏愿纟面鉴无辜,稍宽 非罪,俯矜微款,以顺人情。
疏奏,帝谓瑗曰:“遂良之情,朕亦知之矣。然其悖戾犯上,以此责之,朕岂 有过,卿言何若是之深也!”瑗对曰:“遂良可谓社稷忠臣,臣恐以谀佞之辈,苍 蝇点白,损陷忠贞。昔微子去之而殷国以亡,张华不死而纲纪不乱,国之欲谢,善 人其衰。今陛下富有四海,八纮清泰,忽驱逐旧臣,而不垂省察乎!伏愿违彼覆车, 以收往过,垂劝诫于事君,则群生幸甚。”帝竟不纳。瑗以言不见用,忧愤上表, 请归田里,诏不许。显庆二年,许敬宗、李义府希皇后之旨,诬奏瑗与褚遂良潜谋 不轨,以桂州用武之地,故授遂良桂州刺史,实以为外援。于是更贬遂良为爱州刺 史,左授瑗振州刺史。四年,卒官,年五十四。明年,长孙无忌死,敬宗等又奏瑗 与无忌通谋,遣使杀之。及使至,瑗已死,更发棺验尸而还,籍没其家,孙配徙岭 表。神龙元年,则天遗制令复其官爵。
来济,扬州江都人,隋左翊卫大将军荣国公护子也。宇文化及之难,阖门遇害。 济幼逢家难,流离艰险,而笃志好学,有文词,善谈论,尤晓时务。举进士,贞观 中累转通事舍人。太子承乾之败,太宗谓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