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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唐书》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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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世长 子良嗣

  韦云起 孙方质

  孙伏伽 张玄素

  苏世长,雍州武功人也。祖彤,后魏直散骑常侍。父振,周宕州刺史、建威县 侯。周武帝时,世长年十余岁,上书言事。武帝以其年小,召问:“读何书?”对 曰:“读《孝经》、《论语》。”武帝曰:“《孝经》、《论语》何所言?”对曰: “《孝经》云:‘为国者不敢侮于鳏寡。’《论语》云:‘为政以德。’”武帝善 其对,令于兽门馆读书。以其父殁王事,因令袭爵,世长于武帝前擗踊号泣,武帝 为之改容。隋文帝受禅,世长又屡上便宜,颇有补益,超迁长安令。大业中,为都 水少监,使于上江督运。会江都难作,世长为炀帝发丧恸哭,哀感路人。王世充僭 号,署为太子太保、行台右仆射。与世充兄子弘烈及将豆卢褒俱镇襄阳。时弘烈娶 褒女为妻,深相结托。高祖与褒有旧,玺书谕之,不从,频斩使者。武德四年,洛 阳平,世长首劝弘烈归降。既至京师,高祖诛褒而责世长来晚之故,世长顿颡曰: “自古帝王受命,为逐鹿之喻,一人得之,万夫敛手。岂有获鹿之后,忿同猎之徒, 问争肉之罪也?陛下应天顺人,布德施惠,又安得忘管仲、雍齿之事乎!且臣武功 之士,经涉乱离,死亡略尽,惟臣残命,得见圣朝,陛下若复杀之,是绝其类也。 实望天恩,使有遗种。”高祖与之有故,笑而释之。寻授玉山屯监。后于玄武门引 见,语及平生,恩意甚厚。高祖曰:“卿自谓谄佞耶,正直耶?”对曰:“臣实愚 直。”高祖曰:“卿若直,何为背世充而归我?”对曰:“洛阳既平,天下为一, 臣智穷力屈,始归陛下。向使世充尚在,臣据汉南,天意虽有所归,人事足为勍敌。” 高祖大笑。尝嘲之曰:“名长意短,口正心邪,弃忠贞于郑国,忘信义于吾家。” 世长对曰:“名长意短,实如圣旨;口正心邪,未敢奉诏。昔窦融以河西降汉,十 世封侯;臣以山南归国,惟蒙屯监。”即日擢拜谏议大夫。从幸泾阳校猎,大获禽 兽于旌门。高祖入御营,顾谓朝臣曰:“今日畋乐乎?”世长进曰:“陛下游猎, 薄废万机,不满十旬,未为大乐。”高祖色变,既而笑曰:“狂态发耶?”世长曰: “为臣私计则狂,为陛下国计则忠矣。”及突厥入寇,武功郡县,多失户口,是后 下诏将幸武功校猎。世长又谏曰:“突厥初入,大为民害,陛下救恤之道犹未发言, 乃于其地又纵畋猎,非但仁育之心有所不足,百姓供顿,将何以堪?”高祖不纳。 又尝引之于披香殿,世长酒酣,奏曰:“此殿隋炀帝所作耶?是何雕丽之若此也?” 高祖曰:“卿好谏似真,其心实诈。岂不知此殿是吾所造,何须设诡疑而言炀帝乎?” 对曰:“臣实不知。但见倾宫鹿台琉璃之瓦,并非受命帝王爱民节用之所为也。若 是陛下作此,诚非所宜。臣昔在武功,幸常陪侍,见陛下宅宇,才蔽风霜,当此之 时,亦以为足。今因隋之侈,民不堪命,数归有道,而陛下得之,实谓惩其奢淫, 不忘俭约。今初有天下,而于隋宫之内,又加雕饰,欲拨其乱,宁可得乎?”高祖 深然之。后历陕州长史、天策府军谘祭酒。秦府初开文学馆,引为学士。与房玄龄 等一十八人皆蒙图画,令文学褚亮为之赞,曰:“军谘谐噱,超然辩悟。正色于庭, 匪躬之故。”贞观初,聘于突厥,与颉利争礼,不受赂遗,朝廷称之。出为巴州刺 史,覆舟溺水而卒。世长机辩有学,博涉而简率,嗜酒,无威仪。初在陕州,部内 多犯法,世长莫能禁,乃责躬引咎,自挞于都街。伍伯嫉其诡,鞭之见血,世长不 胜痛,大呼而走,观者咸以为笑,议者方称其诈。

  子良嗣,高宗时迁周王府司马。王时年少,举事不法,良嗣正色匡谏,甚见敬 惮。王府官属多非其人,良嗣守文检括,莫敢有犯,深为高宗所称。迁荆州大都督 府长史。高宗使宦者缘江采异竹,将于苑中植之。宦者科舟载竹,所在纵暴。还过 荆州,良嗣囚之,因上疏切谏,称:“远方求珍异以疲道路,非圣人抑己爱人之道。 又小人窃弄威福,以亏皇明。”言甚切直。疏奏,高宗下制慰勉,遽令弃竹于江中。 永淳中,为雍州长史。时关中大饥,人相食,盗贼纵横。良嗣为政严明,盗发三日 内无不擒扌适。则天临朝,迁工部尚书。寻代王德真为纳言,累封温国公。为西京 留守,则天赋诗饯送,赏遇甚渥。时尚方监裴匪躬检校西苑,将鬻苑中果菜以收其 利。良嗣驳之曰:“昔公仪相鲁,犹能拔葵去织,未闻万乘之主,鬻其果菜以与下 人争利也。”匪躬遂止。无几,追入都,迁文昌左相、同凤阁鸾台三品。载初元年 春,罢文昌左相,加位特进,仍依旧知政事。与地官尚书韦方质不协,及方质坐事 当诛,辞引良嗣,则天特保明之。良嗣谢恩拜伏,便不能复起,舆归其家,诏御医 张文仲、韦慈藏往视疾。其日薨,年八十五。则天辍朝三日,举哀于观风门,敕百 官就宅赴吊。赠开府仪同三司,益州都督,赐绢布八百段、米粟八百硕,兼降玺书 吊祭。其子践言,太常丞,寻为酷吏所陷,配流岭南而死。追削良嗣官爵,籍没其 家。景龙元年,追赠良嗣司空。

  践言子务玄,袭爵温国公,开元中,为邠王府长史。

  韦云起,雍州万年人。伯父澄,武德初国子祭酒、绵州刺史。云起,隋开皇中 明经举,授符玺直长。尝因奏事,文帝问曰:“外间有不便事,汝可言之。”时兵 部侍郎柳述在帝侧,云起应声奏曰:“柳述骄豪,未尝经事,兵机要重,非其所堪, 徒以公主之婿,遂居要职。臣恐物议以陛下官不择贤,滥以天秩加于私爱,斯亦不 便之大者。”帝甚然其言,顾谓述曰:“云起之言,汝药石也,可师友之。”仁寿 初,诏在朝文武举人,述乃举云起,进授通事舍人。大业初,改为通事谒者。又上 疏奏曰:“今朝廷之内多山东人,而自作门户,更相剡荐,附下罔上,共为朋党。 不抑其端,必倾朝政,臣所以痛心扼腕,不能默已。谨件朋党人姓名及奸状如左。” 炀帝令大理推究,于是左丞郎蔚之、司隶别驾郎楚之并坐朋党,配流漫头赤水,余 免官者九人。会契丹入抄营州,诏云起护突厥兵往讨契丹部落。启民可汗发骑二万, 受其处分。云起分为二十营,四道俱引,营相去各一里,不得交杂。闻鼓声而行, 闻角声而止,自非公使,勿得走马。三令五申之后,击鼓而发,军中有犯约者,斩 纥干一人,持首以徇。于是突厥将帅来入谒之,皆膝行股战,莫敢仰视。契丹本事 突厥,情无猜忌,云起既入其界,使突厥诈云,向柳城郡欲共高丽交易,勿言营中 有隋使,敢漏泄者斩之。契丹不备。去贼营百里,诈引南度,夜复退还,去营五十 里,结阵而宿,契丹弗之知也。既明,俱发,驰骑袭之,尽获其男女四万口,女子 及畜产以半赐突厥,余将入朝,男子皆杀之。炀帝大喜,集百官曰:“云起用突厥 而平契丹,行师奇谲,才兼文武,又立朝謇谔,朕今亲自举之。”擢为治书御史。 云起乃奏劾曰:“内史侍郎虞世基,职典枢要,寄任隆重;御史大夫裴蕴,特蒙殊 宠,维持内外。今四方告变,不为奏闻,贼数实多,或减言少。陛下既闻贼少,发 兵不多,众寡悬殊,往皆莫克,故使官军失利,贼党日滋。此而不绳,为害将大, 请付有司,诘正其罪。”大理卿郑善果奏曰:“云起诋訾名臣,所言不实,非毁朝 政,妄作威权。”由是左迁大理司直。炀帝幸扬州,云起告归长安,属义旗入关, 于长乐宫谒见。义宁元年,授司农卿,封阳城县公。武德元年,加授上开府仪同三 司,判农圃监事。是岁,欲大发兵讨王世充,云起上表谏曰:“国家承丧乱之后, 百姓流离,未蒙安养,频年不熟,关内阻饥。京邑初平,物情未附,鼠窃狗盗,犹 为国忧。盩厔司竹,余氛未殄;蓝田、谷口,群盗实多。朝夕伺间,极为国害。虽 京城之内,每夜贼发。北有师都,连结胡寇,斯乃国家腹心之疾也。舍此不图,而 窥兵函、洛,若师出之后,内盗乘虚,一旦有变,祸将不小。臣谓王世充远隔千里, 山川悬绝,无能为害,待有余力,方可讨之。今内难未弭,且宜弘于度外。如臣愚 见,请暂戢兵,务穑劝农,安人和众。关中小盗,自然宁息。秦川将卒,贾勇有余, 三年之后,一举便定。今虽欲速,臣恐未可。”乃从之。会突厥入寇,诏云起总领 豳、宁已北九州兵马,便宜从事。四年,授西麟州刺史,司农卿如故。寻代赵郡王 孝恭为夔州刺史,转遂州都督,怀柔夷獠,咸得众心。迁益州行台民部尚书,寻转 行台兵部尚书。行台仆射窦轨多行杀戮,又妄奏獠反,冀得集兵。因此作威,肆其 凶暴,云起多执不从。云起又营私产,交通生獠,以规其利,轨亦对众言之,由是 构隙,情相猜贰。隐太子之死也,敕遣轨息驰驿诣益州报轨,轨乃疑云起弟庆俭、 堂弟庆嗣及亲族并事东宫,虑其闻状或将为变,先设备而后告之。云起果不信,问 曰:“诏书何在?”轨曰:“公,建成党也,今不奉诏,同反明矣。”遂执杀之。 初,云起年少时,师事太学博士王颇,颇每与之言及时事,甚嘉叹之,乃谓之曰: “韦生识悟如是,必能自取富贵;然刚肠嫉恶,终当以此害身。”竟如颇言。子师 实,垂拱初,官至华州刺史、太子少詹事,封扶阳郡公。

  师实子方质,则天初鸾台侍郎、地官尚书、同凤阁鸾台平章事。时改修《垂拱 格式》,方质多所损益,甚为时人所称。俄而武承嗣、三思当朝用事,诸宰相咸倾 附之。方质疾假,承嗣等诣宅问疾,方质据床不为之礼。左右云:“踞见权贵,恐 招危祸。”方质曰:“吉凶命也。大丈夫岂能折节曲事近戚,以求苟免也。”寻为 酷吏周兴、来子珣所构,配流儋州,仍籍没其家。寻卒。神龙初雪免。

  孙伏伽,贝州武城人。大业末,自大理寺史累补万年县法曹。武德元年,初以 三事上谏。其一曰:

  臣闻天子有诤臣,虽无道不失其天下;父有诤子,虽无道不陷于不义。故云子 不可不诤于父,臣不可不诤于君。以此言之,臣之事君,犹子之事父故也。隋后主 所以失天下者,何也?止为不闻其过。当时非无直言之士,由君不受谏,自谓德盛 唐尧,功过夏禹,穷侈极欲,以恣其心。天下之士,肝脑涂地,户口减耗,盗贼日 滋,而不觉知者,皆由朝臣不敢告之也。向使修严父之法,开直言之路,选贤任能, 赏罚得中,人人乐业,谁能摇动者乎?所以前朝好为变更,不师古训者,止为天诱 其咎,将以开今圣唐也。陛下龙举晋阳,天下响应,计不旋踵,大位遂隆。陛下勿 以唐得天下之易,不知隋失之不难也。陛下贵为天子,富有天下,动则左史书之, 言则右史书之。既为竹帛所拘,何可恣情不慎?凡有搜狩,须顺四时,既代天理, 安得非时妄动?陛下二十日龙飞,二十一日有献鹞雏者,此乃前朝之弊风,少年之 事务,何忽今日行之!又闻相国参军事卢牟子献琵琶,长安县丞张安道献弓箭,频 蒙赏劳。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陛下必有所欲,何求 而不得?陛下所少者,岂此物哉!愿陛下察臣愚忠,则天下幸甚。

  其二曰:

  百戏散乐,本非正声,有隋之末,大见崇用,此谓淫风,不可不改。近者,太 常官司于人间借妇女裙襦五百余具,以充散妓之服,云拟五月五日于玄武门游戏。 臣窃思审,实损皇猷,亦非贻厥子孙谋,为后代法也。故《书》云:“无以小怨为 无伤而弗去。”恐从小至于大故也。《论语》云:“放郑声,远佞人。”又云: “乐则《韶》舞。”以此言之,散妓定非功成之乐也。如臣愚见,请并废之。则天 下不胜幸甚。

  其三曰:

  臣闻性相近而习相远,以其所好相染也。故《书》云:“与治同道罔弗兴,与 乱同事罔弗亡。”以此言之,兴乱其在斯与!皇太子及诸王等左右群僚,不可不择 而任之也。如臣愚见,但是无义之人,及先来无赖,家门不能邕睦;及好奢华驰猎 驭射,专作慢游狗马、声色歌舞之人,不得使亲而近之也。此等止可悦耳目,备驱 驰,至于拾遗补阙,决不能为也。臣历窥往古,下观近代,至于子孙不孝,兄弟离 间,莫不为左右乱之也。愿陛下妙选贤才,以为皇太子僚友,如此即克隆盘石,永 固维城矣。

  高祖览之大悦,下诏曰“秦以不闻其过而亡,典籍岂无先诫?臣仆谄谀,故弗 之觉也。汉高祖反正,从谏如流。洎乎文、景继业,宣、元承绪,不由斯道,孰隆 景祚?周、隋之季,忠臣结舌,一言丧邦,谅足深诫。永言于此,常深叹息。朕每 惟寡薄,恭膺宝命,虽不能性与天道,庶思勉力,常冀弼谐,以匡不逮。而群公卿 士,罕进直言,将申虚受之怀,物所未谕。万年县法曹孙伏伽,至诚慷慨,词义恳 切,指陈得失,无所回避。非有不次之举,曷贻利行之益!伏伽既怀谅直,宜处宪 司,可治书侍御史。仍颁示远近,知朕意焉。”兼赐帛三百匹。时军国多事,赋敛 繁重,伏伽屡奏请改革,高祖并纳焉。二年,高祖谓裴寂曰:“隋末无道,上下相 蒙,主则骄矜,臣惟谄佞。上不闻过,下不尽忠,至使社稷倾危,身死匹夫之手。 朕拨乱反正,志在安人,平乱任武臣,守成委文吏,庶得各展器能,以匡不逮。比 每虚心接待,冀闻谠言。然惟李纲善尽忠款,孙伏伽可谓诚直,余人犹踵弊风,俯 首而已,岂朕所望哉!”及平王世充、窦建德,大赦天下,既而责其党与,并令配 迁。伏伽上表谏曰:

  臣闻王言无戏,自古格言;去食存信,闻诸旧典。故《书》云:“尔无不信, 朕不食言。”又《论语》云,一言出口,驷不及舌。以此而论,言之出口,不可不 慎。伏惟陛下光临区宇,覆育群生,率土之滨,谁非臣妾。丝纶一发,取信万方, 使闻之者不疑,见之者不惑。陛下今月二日发云雨之制,光被黔黎,无所间然,公 私蒙赖。既云常赦不免,皆赦除之,此非直赦其有罪,亦是与天下断当,许其更新。 以此言之,但是赦后,即便无事。因何王世充及建德部下,赦后乃欲迁之?此是陛 下自违本心,欲遣下人若为取则?若欲子细推寻,逆城之内,人谁无罪?故《书》 云:“歼厥渠魁,胁从罔治。”若论渠魁,世充等为首,渠魁尚免,胁从何辜?且 古人云:“蹠狗吠尧,盖非其主。”在东都城内及建德部下,乃有与陛下积小故旧, 编发友朋,犹尚有人败后始至者。此等岂忘陛下,皆云被壅故也。以此言之,自外 疏者,窃谓无罪。又《书》云:“非知之艰,行之惟艰。”上古以来,何代无君, 所以只称尧、舜之善者,何也?直由为天子者实难,善名难得故也。往者天下未平, 威权须应机而作;今四方既定,设法须与人共之。但法者,陛下自作之,还须守之, 使天下百姓信而畏之。今自为无信,欲遣兆人若为信畏?故《书》云:“无偏无党, 王道荡荡;无党无偏,王道平平。”赏罚之行,达乎贵贱,圣人制法,无限亲疏。 如臣愚见,世充、建德下伪官,经赦合免责情,欲迁配者,请并放之,则天下幸甚。

  又上表请置谏官,高祖皆纳焉。

  太宗即位,赐爵乐安县男。贞观元年,转大理少卿。太宗尝马射,伏伽上书谏 曰:“臣闻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百金之子,立不倚衡。以此言之,天下之主,不 可履险乘危明矣。臣又闻天子之居也,则禁卫九重;其动也,则出警入跸。此非极 尊其居处,乃为社稷生灵之大计耳。故古人云:‘一人有庆,兆人赖之。’臣窃闻 陛下犹自走马射帖,娱悦近臣,此乃无禁乘危,窃为陛下有所不取也。何者?一则 非光史册,二则未足显扬,又非所以导养圣躬,亦不可以垂范后代。此只是少年诸 王之所务,岂得既为天子,今日犹行之乎?陛下虽欲自轻,其奈社稷天下何!如臣 愚见,窃谓不可。”太宗览之大悦。五年,坐奏囚误失免官。寻起为刑部郎中,累 迁大理少卿,转民部侍郎。十四年,拜大理卿,后出为陕州刺史。永徽五年,以年 老致仕。显庆三年卒。

  张玄素,蒲州虞乡人。隋末,为景城县户曹。窦建德攻陷景城,玄素被执,将 就戮,县民千余人号泣请代其命,曰:“此人清慎若是,今倘杀之,乃无天也。大 王将定天下,当深加礼接,以招四方,如何杀之,使善人解体?”建德遽命释之, 署为治书侍御史,固辞不受。及江都不守,又召拜黄门侍郎,始应命。建德平,授 景城都督府录事参军。太宗闻其名,及即位,召见,访以政道。对曰:“臣观自古 以来,未有如隋室丧乱之甚,岂非其君自专,其法日乱。向使君虚受于上,臣弼违 于下,岂至于此?且万乘之重,又欲自专庶务,日断十事而五条不中,中者信善, 其如不中者何?况一日万机,己多亏失,以日继月,乃至累年,乖谬既多,不亡何 待!如其广任贤良,高居深视,百司奉职,谁敢犯之?臣又观隋末沸腾,被于宇县, 所争天下者不过十数人,余皆保邑全身,思归有道。是知人欲背主为乱者鲜矣,但 人君不能安之,遂致于乱。陛下若近览危亡,日慎一日,尧、舜之道,何以能加!” 太宗善其对,擢拜侍御史,寻迁给事中。贞观四年,诏发卒修洛阳宫乾阳殿,以备 巡幸。玄素上书谏曰:

  微臣窃思秦始皇之为君也,藉周室之余、六国之盛,将贻之万叶,及其子而亡, 良由逞嗜奔欲,逆天害人者也。是知天下不可以力胜,神祗不可以亲恃,惟当弘俭 约,薄赋敛,慎终如始,可以永固。方今承百王之末,属凋弊之余,必欲节之以礼 制,陛下宜以身为先。东都未有幸期,即何须补葺?诸王今并出籓,又须营构,兴 发渐多,岂疲人之所望?其不可一也。陛下初平东都之始,层楼广殿,皆令撤毁, 天下翕然,同心欣仰。岂有初则恶其侈靡,今乃袭其雕丽?其不可二也。每承音旨, 未即巡幸,此则事不急之务,成虚费之劳。国无兼年之积,何用两都之好,劳役过 度,怨讟将起。其不可三也。百姓承乱离之后,财力凋尽,天恩含育,粗见存立, 饥寒犹切,生计未安,三五年间,恐未平复。奈何营未幸之都,夺疲人之力?其不 可四也。昔汉高祖将都洛阳,娄敬一言,即日西驾,岂不知地惟土中,贡赋所均, 但以形胜不如关内也。伏惟陛下化凋弊之人,革浇漓之俗,为日尚浅,未甚淳和。 斟酌事宜,讵可东幸?其不可五也。臣又尝见隋室造殿,楹栋宏壮,大木非随近所 有,多从豫章采来。二千人曳一柱,其下施毂,皆以生铁为之,若用木轮,便即火 出。铁毂既生,行一二里即有破坏,仍数百人别赍铁毂以随之,终日不过进三二十 里。略计一柱,已用数十万功,则余费又过于此。臣闻阿房成,秦人散;章华就, 楚众离;及乾阳毕功,隋人解体。且以陛下今时功力,何如隋日?役疮痍之人,袭 亡隋之弊,以此言之,恐甚于炀帝。深愿陛下思之,无为由余所笑,则天下幸甚。

  太宗曰:“卿谓我不如炀帝,何如桀、纣?”对曰:“若此殿卒兴,所谓同归 于乱。且陛下初平东都,太上皇敕大殿高门并宜焚毁,陛下以瓦木可用,不宜焚灼, 请赐与贫人。事虽不行,然天下翕然讴歌至德。今若遵旧制,即是隋役复兴。五六 年间,趋舍顿异,何以昭示子孙,光敷四海?”太宗叹曰:“我不思量,遂至于此。” 顾谓房玄龄曰:“洛阳土中,朝贡道均,朕故修营,意在便于百姓。今玄素上表, 实亦可依,后必事理须行,露坐亦复何苦,所有作役,宜即停之。然以卑干尊,古 来不易,非其忠直,安能若此?可赐彩二百匹。”侍中魏徵叹曰:“张公论事,遂 有回天之力,可谓仁人之言,其利博哉!”累迁太子少詹事,转右庶子。

  时承乾居春宫,颇以游畋废学,玄素上书谏曰:“臣闻皇天无亲,惟德是辅, 苟违天道,人神同弃。然古三驱之礼,非欲教杀,将为百姓除害,故汤罗一面,天 下归仁。今苑中娱猎,虽名异游畋,若行之无常,终亏雅度。且傅说曰:‘学不师 古,匪说攸闻。’然则弘道在于学古,学古必资师训。既奉恩诏,令孔颖达侍讲, 望数存问,以补万一。仍博遣有名行学士,兼朝夕侍奉。览圣人之遗教,察既行之 往事,日知其所不足,月无忘其所能。此则尽善尽美,夏启、周诵,焉足言哉!夫 为人上者,未有不求其善,但以性不胜情,耽惑成乱。耽惑既甚,忠言遂塞,所以 臣下苟顺,君道渐亏。古人有言:‘勿以小恶而不去,小善而不为。’故知祸福之 来,皆起于渐。殿下地居储两,当须广树嘉猷。既有好畋之淫,何以主斯匕鬯?慎 终如始,犹惧渐衰,始尚不慎,终将安保!”寻又兼太子少詹事。十三年,又上书 谏曰:“臣闻周公以大圣之材,犹握发吐飧,引纳白屋,而况后之圣贤,敢轻斯道? 是以礼制皇太子入学而行齿胄,欲使太子知君臣、父子、长幼之道。然君臣之义、 父子之亲、尊卑之序、长幼之节,用之方寸之内,弘之四海之外,皆因行以远闻, 假言以光被。伏惟殿下睿质已隆,尚须学文以饰其表。至如孔颖达、赵弘智等,非 惟宿德鸿儒,亦兼达政要,望令数得侍讲,开释物理,览古谕今,增晖睿德。而雕 虫小伎之流,只可时命追随,以代博弈耳。若其骑射畋游,酣歌戏玩,以悦耳目, 终秽心神,渐染既久,必移情性。古人有言:‘心为万事主,动而无节即乱。’臣 恐殿下败德之源,在于此矣。”承乾并不能纳。太宗知玄素在东宫频有进谏,十四 年,擢授银青光禄大夫,行太子左庶子。时承乾久不坐朝,玄素谏曰:“宫内止有 妇人耳,不知如樊姬之徒,可与弘益圣德者有几?若遂无贤哲,便是亲嬖幸,远忠 良。人不见德,何以光敷三善?且宫储之寄,于国为重,所以广置群僚,以辅睿德。 今乃动经时月,不见宫臣,纳诲既疏,将何补阙?”承乾嫉其数谏,遣户奴夜以马 挝击之,殆至于死。承乾又尝于宫中击鼓,声闻于外,玄素叩阁请见,极言切谏, 承乾乃出宫内鼓,对玄素毁之。是岁,太宗尝对朝问玄素历官所由,玄素既出自刑 部令史,甚以惭耻。谏议大夫褚遂良上疏曰:“臣闻君子不失言于人,圣主不戏言 于臣。言则史书之,礼成之,乐歌之。居上能礼其臣,臣始能尽力以奉其上。近代 宋孝武轻言肆口,侮弄朝臣,攻其门户,乃至狼狈。良史书之,以为非是。陛下昨 见问张玄素云:‘隋任何官?’奏云:‘县尉。’又问:‘未为县尉已前?’奏云: ‘流外。’又问:‘在何曹司?’玄素将出阁门,殆不能移步,精爽顿尽,色类死 灰。朝臣见之,多所惊怪。大唐创历,任官以才;卜祝庸保,量能使用。陛下礼重 玄素,频年任使,擢授三品,翼赞皇储,自不可更对群臣,穷其门户,弃昔日之殊 恩,成一朝之愧耻。人君之御臣下也,礼义以导之,惠泽以驱之,使其负戴玄天, 罄输臣节,犹恐德礼不加,人不自励。若无故忽略,使其羞惭,郁结于怀,衷心靡 乐,责其伏节死义,其可得乎?”书奏,太宗谓遂良曰:“朕亦悔此问,今得卿疏, 深会我心。”承乾既败德日增,玄素又上书谏曰:

  臣闻孔子云:“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也已。”然《书》、《传》所载,言之 或远,寻览近事,得失斯存。至如周武帝平定山东,卑宫菲食,以安海内。太子赟 举措无端,秽德日著。乌九轨知其不可,具言于武帝;武帝慈仁,望其渐改。及至 践祚,狂暴肆情,区宇崩离,宗祀覆灭,即隋文帝所代是也。文帝因周衰弱,凭藉 女资,虽无大功于天下,然布德行仁,足为万姓所赖。勇为太子,不能近遵君父之 节俭,而务骄侈,今之山池遗迹,即殿下所亲睹是也。此时亦恃君亲之恩,自谓太 山之固,讵知邪臣敢进其说?向使动静有常,进退合度,亲君子,疏小人,舍浮华, 尚恭俭,虽有邪臣间之,何能致慈父之隙?岂不由积德未弘,令闻不著,谗言一至, 遂成其祸?窃惟皇储之寄,荷戴殊重,如其积德不弘,何以嗣守成业?圣上以殿下 亲则父子,事兼家国,所应用物,不为节限。恩旨未逾六旬,用物已过七万,骄奢 之极,孰云过此。龙楼之下,惟聚工匠;望苑之内,不睹贤良。今言孝敬则阙视膳 问安之礼,语恭顺则违君父慈训之方,求风声则无爱学好道之实,观举措则有因缘 诛戮之罪。宫臣正士,未尝在侧;群邪淫巧,昵近深宫。爱好者皆游手杂色,施与 者并图画雕镂。在外瞻仰,已有此失;居中隐密,宁可胜计哉!宣猷禁门,不异阛 阓,朝入暮出,秽声已远。臣以德音日损,频上谏书,自尔已来,纵逸尤甚。右庶 子赵弘智经明行修,当今善士,臣每奏请,望数召进,与之谈论,庶广徽猷。令旨 反有猜嫌,谓臣妄相推引。从善如流,尚恐不逮;饰非拒谏,必招败损。方崇闭塞 之源,不慕钦明之术,虽抱睿哲之资,终罹罔念之咎。古人云:“苦药利病,苦言 利行。”伏惟居安思危,日慎一日。

  书入,承乾不纳,乃遣刺客将加屠害。俄属宫废,玄素随例除史。十八年,起 授潮州刺史,转邓州刺史。永徽中,以年老致仕。龙朔三年,加授银青光禄大夫。 麟德元年卒。

  史臣曰:伏伽上疏于高祖,玄素进言于太宗,从疏贱以干至尊,怀切直以明正 理,可谓至难矣。既而并见抽奖,咸蒙顾遇。自非下情忠到,效匪躬之节,上听聪 明,致如流之美,孰能至于此乎?《书》曰:“木从绳则正,后从谏则圣。”斯之 谓矣。世长幼而聪悟,长能规谏;云起屏绝朋党,罔避骄豪。历览言行,咸有可观。 而云起吐茹无方,世长终成诡诈,其不令也宜哉!方诸孙、张二子,知不迨矣。

  赞曰:言为身文,感义忘身。不有忠胆,安轻逆鳞?苏、韦果俊,伽、素忠纯。 悟主匡失,猗欤诤臣。

 

《列传·卷二十六》

 

  太宗诸子

  ○恆山王承乾 楚王宽 吴王恪 子成王千里 孙信安王祎

  濮王泰庶人 祐 蜀王愔 蒋王恽 越王贞 子琅邪王冲

  纪王慎 江王嚣 代王简赵王福 曹王明

  太宗十四子:文德皇后生高宗大帝、恆山王承乾、濮王泰,杨妃生吴王恪、蜀 王愔,阴妃生庶人祐,燕妃生越王贞、江王嚣,韦妃生纪王慎,杨妃生赵王福,杨 氏生曹王明,王氏生蒋王恽,后宫生楚王宽、代王简。

  恆山王承乾,太宗长子也,生于承乾殿,因以名焉。武德三年,封恆山王。七 年,徙封中山。太宗即位,为皇太子。时年八岁,性聪敏,太宗甚爱之。太宗居谅 暗,庶政皆令听断,颇识大体。自此太宗每行幸,常令居守监国。及长,好声色, 慢游无度,然惧太宗知之,不敢见其迹。每临朝视事,必言忠孝之道,退朝后,便 与群小亵狎。宫臣或欲进谏者,承乾必先揣其情,便危坐敛容,引咎自责。枢机辨 给,智足饰非,群臣拜答不暇,故在位者初皆以为明而莫之察也。承乾先患足,行 甚艰难,而魏王泰有当时美誉,太宗渐爱重之。承乾恐有废立,甚忌之。泰亦负其 材能,潜怀夺嫡之计。于是各树朋党,遂成衅隙。有太常乐人年十余岁,美姿容, 善歌舞,承乾特加宠幸,号曰称心。太宗知而大怒,收称心杀之,坐称心死者又数 人。承乾意泰告讦其事,怨心逾甚。痛悼称心不已,于宫中构室,立其形像,列偶 人车马于前,令宫人朝暮奠祭。承乾数至其处,徘徊流涕。仍于宫中起冢而葬之, 并赠官树碑,以申哀悼。承乾自此托疾不朝参者辄逾数月。常命户奴数十百人专习 伎乐,学胡人椎髻,翦彩为舞衣,寻橦跳剑,昼夜不绝,鼓角之声,日闻于外。

  时左庶子于志宁、右庶子孔颖达受诏辅导,志宁撰《谏苑》二十卷讽之,颖达 又多所规奏。太宗并嘉之,二人各赐帛百匹、黄金十斤。以励承乾之意,仍迁志宁 为詹事。未几,志宁以母忧去职,承乾侈纵日甚。太宗复起志宁为詹事,志宁与左 庶子张玄素数上书切谏,承乾并不纳。又尝召壮士左卫副率封师进及刺客张师政、 纥干承基,深礼赐之,令杀魏王泰,不克而止。寻与汉王元昌、兵部尚书侯君集、 左屯卫中郎将李安俨、洋州刺史赵节、驸马都尉杜荷等谋反,将纵兵入西宫。贞观 十七年,齐王祐反于齐州。承乾谓纥干承基曰:“我西畔宫墙,去大内正可二十步 来耳,此间大亲近,岂可并齐王乎?”会承基亦外连齐王,系狱当死,遂告其事。 太宗召承乾,幽之别室。命司徒长孙无忌、司空房玄龄、特进萧瑀、兵部尚书李勣、 大理卿孙伏伽、中书侍郎岑文本、御史大夫马周、谏议大夫褚遂良等参鞫之,事皆 明验。废承乾为庶人,徙黔州;元昌赐令自尽,侯君集等咸伏诛。其宫僚左庶子张 玄素、右庶子赵弘智、令狐德棻、中书舍人萧钧,并以材选用,承乾既败,太宗引 大义以让之,咸坐免。十九年,承乾卒于徙所,太宗为之废朝,葬以国公之礼。二 子象、厥。象官至怀州别驾,厥至鄂州别驾。象子适之,别有传。

  楚王宽,太宗第二子也。出继叔父楚哀王智云。早薨。贞观初追封,无后,国 除。

  吴王恪,太宗第三子也。武德三年,封蜀王,授益州大都督,以年幼不之官。 十年,又徙封吴王。十二年,累授安州都督。及将赴职,太宗书诫之曰:“吾以君 临兆庶,表正万邦。汝地居茂亲,寄惟籓屏,勉思桥梓之道,善侔间、平之德。以 义制事,以礼制心,三风十愆,不可不慎。如此则克固盘石,永保维城。外为君臣 之忠,内有父子之孝,宜自励志,以勖日新。汝方违膝下,凄恋何已,欲遗汝珍玩, 恐益骄奢。故诫此一言,以为庭训。”高宗即位,拜司空、梁州都督。恪母,隋炀 帝女也。恪又有文武才,太宗常称其类己。既名望素高,甚为物情所向。长孙无忌 既辅立高宗,深所忌嫉。永徽中,会房遗爱谋反,遂因事诛恪,以绝众望,海内冤 之。有子四人:仁、玮、琨、璄,并流于岭表。

  寻追封恪为郁林王,并为立庙。又封仁为郁林县侯。永昌元年,授襄州刺史。 不知州事,后改名千里。天授后,历唐、庐、许、卫、蒲五州刺史。时皇室诸王有 德望者,必见诛戮,惟千里褊躁无才,复数进献符瑞事,故则天朝竟免祸。长安三 年,充岭南安抚讨击使,历迁右金吾将军。中兴初,进封成王,拜左金吾大将军, 兼领益州大都督,又追赠其父为司空。三年,又领广州大都督、五府经略安抚大使。 节愍太子诛武三思,千里与其子天水王禧率左右数十人斫右延明门,将杀三思党与 宗楚客、纪处讷等。及太子兵败,千里与禧等坐诛,仍籍没其家,改姓蝮氏。睿宗 即位,诏曰:“故左金吾卫大将军成王千里,保国安人,克成忠义,愿除凶丑,翻 陷诛夷。永言沦没,良深痛悼。宜复旧班,用加新宠,可还旧官。”又令复姓。

  玮早卒。中兴初,追封朗陵王。子礻玄,本名礻俞,出继蜀王愔。景龙四年, 加银青光禄大夫、秘书少监。开元十三年,改封广汉郡王、太仆卿同正员,薨。

  琨,则天朝历淄、卫、宋、郑、梁、幽六州刺史,有能名。圣历中,岭南獠反, 敕琨为招慰使,安辑荒徼,甚得其宜。长安二年卒官,赠司卫卿。神龙初,赠张掖 郡王。开元十七年,以子祎贵,赠工部尚书,追封吴王。

  璄,中兴初封归政郡王,历宗正卿,坐千里事贬南州司马,卒。

  琨子祎。祎少有志尚,事母甚谨,抚弟祗等以友爱称。景龙四年,为太子仆, 兼徐州别驾,加银青光禄大夫。少继江王嚣后,封为嗣江王。景云元年,复为德、 蔡、衢等州刺史。开元后,累转蜀、濮等州刺史。政号清严,人吏畏而服之。渐见 委任,入为光禄卿,迁将作大匠。丁母忧去官,起复授瀛州刺史。又上表固请终制, 许之。十二年,改封信安郡王。十五年,服除,拜左金吾卫大将军、朔方节度副大 使、知节度事,兼摄御史大夫。寻迁礼部尚书,仍充朔方军节度使。先是,石堡城 为吐蕃所据,侵扰河右。敕祎与河西、陇右议取之。祎到军,总率士伍,克期攻之。 或曰:“此城据险,又为吐蕃所惜,今总军深入,贼必并力拒守。事若不捷,退则 狼狈,不如按军持重,以观形势。”祎曰:“人臣之节,岂惮艰险?必期众寡不敌, 吾则以死继之。苟利国家,此身何惜?”于是督率诸将,倍道兼进,并力攻之,遂 拔石堡城,斩获首级,并获粮储器械,其数甚众。仍分兵据守,以遏贼路。上闻之 大悦,始改石堡城为振武军,自是河、陇诸军游弈拓地千余里。十九年,契丹衙官 可突干杀其王邵固,率部落降于突厥。玄宗遣忠王为河北道行军元帅以讨奚及契丹 两蕃,以祎为副。王既不行,祎率户部侍郎裴耀卿等诸副将分道统兵出于范阳之北, 大破两蕃之众,擒其酋长,余党窜入山谷。军还,祎以功加开府仪同三司,兼关内 支度、营田等使,兼采访处置使,仍与二子官。祎既有勋绩,执政颇害其功,故其 赏不厚,甚为当时所叹。二十二年,迁兵部尚书,入为朔方节度大使。久之,坐事 出为衢州刺史。俄历滑、怀二州刺史。天宝初,拜太子少师,以年老仍听致仕。二 年,迁太子太师,制出,病薨,年八十余。上闻而痛惜者久之。祎居家严毅,善训 诸子,皆有令命。三子:峘、峄、岘,皆至达官,别有传。

  祗,神龙中封为嗣吴王。景云元年,加银青光禄大夫。天宝十四载,为东平太 守。安禄山反,率众渡河,凶威甚盛,河南陈留、荥阳、灵昌等郡皆陷于贼。祗起 兵勤王,玄宗壮之。十五载二月,授祗灵昌太守,又左金吾大将军、河南都知兵马 使。其月,又加兼御史中丞、陈留太守,持节充河南道节度采访使,本官如故。五 月,诏以为太仆卿,遣御史大夫虢王巨代之。

  濮王泰,字惠褒,太宗第四子也。少善属文。武德三年,封宜都王。四年,进 封卫王,以继卫怀王霸后。贞观二年,改封越王,授扬州大都督。五年,兼领左武 候、大都督,并不之官。八年,除雍州牧、左武候大将军。七年,转鄜州大都督。 十年,徙封魏王,遥领相州都督,余官如故。太宗以泰好士爱文学,特令就府别置 文学馆,任自引召学士。又以泰腰腹洪大,趋拜稍难,复令乘小舆至于朝所。其宠 异如此。十二年,司马苏勖以自古名王多引宾客,以著述为美,劝泰奏请撰《括地 志》。泰遂奏引著作郎萧德言、秘书郎顾胤、记室参军蒋亚卿、功曹参军谢偃等就 府修撰。十四年,太宗幸泰延康坊宅,因曲赦雍州及长安大辟罪已下,免延康坊百 姓无出今年租赋,又赐泰府官僚帛有差。十五年,泰撰《括地志》功毕,表上之, 诏令付秘阁,赐泰物万段,萧德言等咸加给赐物。俄又每月给泰料物,有逾于皇太 子。谏议大夫褚遂良上疏谏曰:

  昔圣人制礼,尊嫡卑庶。谓之储君,道亚睿极。其为崇重,用物不计,泉货财 帛,与王者共之。庶子体卑,不得为例。所以塞嫌疑之渐,除祸乱之源。而先王必 本人情,然后制法,知有国家,必有嫡庶。然庶子虽爱,不得超越;嫡子正体,特 须尊崇。如当亲者疏,当尊者卑,则佞巧之奸,乘机而动,私恩害公,惑志乱国。 伏惟陛下功超邃古,道冠百王,发号施令,为世作法。一日万机,或未尽美,臣职 在谏诤,无容静默。伏见储君料物,翻少魏王,朝野见闻,不以为是。《传》曰: “臣闻爱子教之以义方。”忠孝恭俭,义方之谓。昔汉窦太后及景帝遂骄恣梁孝王, 封四十余城,苑方三百里,大营宫室,复道弥望,积财钜万计,出入警跸,小不得 意,发病而死。宣帝亦骄恣淮阳宪王,几至于败,辅以退让之臣,仅乃获免。且魏 王既新出阁,伏愿常存礼则,言提其耳,且示俭节,自可在后月加岁增。妙择师傅, 示其成败,既敦之以谦俭,又劝之以文学。惟忠惟孝,因而奖之,道德齐礼,乃为 良器。此所谓圣人之教,不肃而成者也。

  太宗又令泰入居武德殿,侍中魏徵上奏曰:“伏见敕旨,令魏王泰移居武德殿。 此殿在内,处所宽闲,参奉往来,极为便近。但魏王既是爱子,陛下常欲其安全, 每事抑其骄奢,不处嫌疑之地。今移此殿,便在东宫之西,海陵昔居,时人以为不 可。虽时与事异,犹恐人之多言。又王之本心,亦不安息,既能以宠为惧,伏愿成 人之美。明早是朔日,或恐未得面陈,愚虑有疑,不敢宁寝,轻干听觉,追深战栗。” 太宗并纳其言。

  时皇太子承乾有足疾,泰潜有夺嫡之意,招驸马都尉柴令武、房遗爱等二十余 人,厚加赠遗,寄以腹心。黄门侍郎韦挺、工部尚书杜楚客相继摄泰府事,二人俱 为泰要结朝臣,津通赂遗。文武群官,各有附托,自为朋党。承乾惧其凌夺,阴遣 人诈称泰府典签,诣玄武门为泰进封事。太宗省之,其书皆言泰之罪状,太宗知其 诈而捕之,不获。十七年,承乾败,太宗面加谴让。承乾曰:“臣贵为太子,更何 所求?但为泰所图,特与朝臣谋自安之道。不逞之人,遂教臣为不轨之事。今若以 泰为太子,所谓落其度内。”太宗因谓侍臣曰:“承乾言亦是。我若立泰,便是储 君之位可经求而得耳。泰立,承乾、晋王皆不存;晋王立,泰共承乾可无恙也。” 乃幽泰于将作监,下诏曰:

  朕闻生育品物,莫大乎天地;爱敬罔极,莫重乎君亲。是故为臣贵于尽忠,亏 之者有罚;为子在于行孝,违之者必诛。大则肆诸市朝,小则终贻黜辱。雍州牧、 相州都督、左武候大将军魏王泰,朕之爱子,实所钟心。幼而聪令,颇好文学,恩 遇极于崇重,爵位逾于宠章。不思圣哲之诫,自构骄僭之咎,惑谗谀之言,信离间 之说。以承乾虽居长嫡,久缠痾恙,潜有代宗之望,靡思孝义之则。承乾惧其凌夺, 泰亦日增猜阻,争结朝士,竞引凶人。遂使文武之官,各有托附;亲戚之内,分为 朋党。朕志存公道,义在无偏,彰厥巨衅,两从废黜。非惟作则四海,亦乃贻范百 代。可解泰雍州牧、相州都督、左武候大将军,降封东莱郡王。

  太宗因谓侍臣曰:“自今太子不道,籓王窥嗣者,两弃之。传之子孙,以为永 制。”寻改封泰为顺阳王,徙居均州之郧乡县。太宗后尝持泰所上表谓近臣曰: “泰文辞美丽,岂非才士。我中心念泰,卿等所知。但社稷之计,断割恩宠,责其 居外者,亦是两全也。”二十一年,进封濮王。高宗即位,为泰开府置僚属,车服 羞膳,特加优异。永徽三年,薨于郧乡,年三十有五。赠太尉、雍州牧,谥曰恭。 文集二十卷。二子欣、徽。欣封嗣濮王,徽封新安郡王。欣,则天初陷酷吏狱,贬 昭州别驾,卒。子峤,本名余庆,中兴初封嗣濮王。景云元年,加银青光禄大夫。 开元十二年,为国子祭酒,同正员。以王守一妹婿贬邵州别驾,移邓州别驾,后复 其爵。

  庶人祐,太宗第五子也。武德八年,封宜阳王,其年改封楚王。贞观二年,徙 封燕王,累转豳州都督。十年,改封齐王,授齐州都督。其舅尚乘直长阴弘智谓祐 曰:“王兄弟既多,即上百年之后,须得武士自助。”乃引其妻兄燕弘信谒祐,祐 接之甚厚,多赐金帛,令潜募剑士。初,太宗以子弟成长,虑乖法度,长史、司马, 必取正人。王有亏违,皆遣闻奏。而祐溺情群小,尤好弋猎,长史薛大鼎屡谏不听, 太宗以大鼎辅导无方,竟坐免。权万纪前为吴王恪长史,有正直节,以万纪为祐长 史,以匡正之。万纪见祐非法,常犯颜切谏。有昝君谟、梁猛彪者,并以善骑射得 幸于祐。万纪骤谏不纳,遂斥逐之,而祐潜遣招延,狎暱逾甚。太宗虑其不能悔过, 数以书责让祐。万纪恐并获罪,谓祐曰:“王,帝之爱子,陛下欲王改悔,故加教 训。若能饬躬引过,万纪请入言之。”祐因附表谢罪。万纪既至,言祐必能改过。 太宗意稍解,赐万纪而谕之,仍以祐前过,敕书诰诫之。祐闻万纪劳勉而独被责, 以为卖己,意甚不平。万纪性又褊隘,专以严急维持之,城门外不许祐出,所有鹰 犬并令解放,又斥出君谟、猛彪,不许与祐相见。祐及君谟以此衔怒,谋杀万纪。 会事泄,万纪悉收系狱,而发驿奏闻。十七年,诏刑部尚书刘德威往按之,并追祐 及万纪入京。祐大惧,俄而万纪奉诏先行,祐遣燕弘信兄弘亮追于路射杀之。既杀 万纪,君谟等劝祐起兵,乃召城中男子年十五以上,伪署上柱国、开府仪同三司, 开官库物以行赏。驱百姓入城,缮甲兵。署官司,其官有拓东王、拓西王之号。诏 遣兵部尚书李勣与刘威便道发兵讨之。祐每夜引弘亮等五人对妃宴乐,以为得志。 戏笑之隙,语及官军,弘亮曰:“不须忧也!右手持酒啖,左手刀拂之。”祐爱信 弘亮,闻之甚乐。太宗手诏祐曰:“吾常诫汝勿近小人,正为此也。汝素乖诚德, 重惑邪言,自延伊祸以取覆灭。痛哉,何愚之甚也!遂乃为枭为獍,忘孝忘忠,扰 乱齐郊,诛夷无罪。去维城之固,就积薪之危;坏盘石之亲,为寻戈之衅。且夫背 礼违义,天地所不容;弃父逃君,人神所共怒。往是吾子,今为国雠。万纪存为忠 烈,死不妨义;汝生为贼臣,死为逆鬼。彼则嘉声不隤,尔则恶迹无穷。吾闻郑叔、 汉戾,并为猖獗,岂期生子,乃自为之?吾所以上惭皇天,下愧后土,叹惋之甚, 知复何云。”太宗题书毕,为之洒泣。时李勣等兵未至齐境,而青、淄等数州兵并 不从祐之命,祐又传檄诸县,亦不从。或劝祐虏城中子女走入豆子为盗,计未决 而兵曹杜行敏谋将执祐,兵士多愿从。是夜,乃凿垣而入,祐与弘亮等五人披甲控 弦,入室以自固。行敏列兵围之,谓祐曰:“昔为帝子,今乃国贼。行敏为国讨贼, 更无所顾,王不速降,当为煨烬。”命薪草欲积而焚之,祐遂出就擒,余党悉伏诛。 行敏送祐至京师,赐死于内省,贬为庶人。国除。寻以国公礼葬之。

  蜀王愔,太宗第六子也。贞观五年,封梁王。七年,授襄州刺史。十年,改封 蜀王,转益州都督。十三年,赐实封八百户,除岐州刺史。愔常非理殴击所部县令, 又畋猎无度,数为非法。太宗怒曰:“禽兽调伏,可以驯扰于人;铁石镌炼,可为 方圆之器。至如愔者,曾不如禽兽铁石乎!乃削封邑及国官之半,贬为虢州刺史。 二十三年,加实封满千户。愔在州数游猎,不避禾稼,深为百姓所怨。典军杨道整 叩马谏,愔曳而捶之。永徽元年,为御史大夫李乾祐所劾。高宗谓荆王元景等曰: “先朝栉风沐雨,平定四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