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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学院

《旧唐书》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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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教,欲人谦光。己虽有能,不自矜大,仍就不能之人 求访能事。己之才艺虽多,犹以为少,仍就寡少之人更求所益。己之虽有,其状若 无。己之虽实,其容若虚。非唯匹庶,帝王之德,亦当如此。夫帝王内蕴神明,外 须玄默,使深不可测,度不可知。《易》称‘以蒙养正,以明夷莅众’,若其位居 尊极,炫耀聪明,以才凌人,饰非拒谏,则上下情隔,君臣道乖。自古灭亡,莫不 由此也。”太宗深善其对。六年,累除国子司业。岁余,迁太子右庶子,仍兼国子 司业。与诸儒议历及明堂,皆从颖达之说。又与魏徵撰成《隋史》,加位散骑常侍。 十一年,又与朝贤修定《五礼》,所有疑滞,咸谘决之。书成,进爵为子,赐物三 百段。庶人承乾令撰《孝经义疏》,颖达因文见意,更广规讽之道,学者称之。太 宗以颖达在东宫数有匡谏,与左庶子于志宁各赐黄金一斤、绢百匹。十二年,拜国 子祭酒,仍侍讲东宫。十四年,太宗幸国学观释奠,命颖达讲《孝经》,既毕,颖 达上《释奠颂》,手诏褒美。后承乾不循法度,颖达每犯颜进谏。承乾乳母遂安夫 人谓曰:“太子成长,何宜屡致面折?”颖达对曰:“蒙国厚恩,死无所恨。”谏 诤逾切,承乾不能纳。先是,与颜师古、司马才章、王恭、王琰等诸儒受诏撰定 《五经》义训,凡一百八十卷,名曰《五经正义》。太宗下诏曰:“卿等博综古今, 义理该洽,考前儒之异说,符圣人之幽旨,实为不朽。”付国子监施行,赐颖达物 三百段。时又有太学博士马嘉运驳颖达所撰《正义》,诏更令详定,功竟未就。十 七年,以年老致仕。十八年,图形于凌烟阁,赞曰:“道光列第,风传阙里。精义 霞开,掞辞飚起。”二十二年卒,陪葬昭陵,赠太常卿,谥曰宪。

  司马才章者,魏州贵乡人也。父烜,博涉《五经》,善纬候。才章少传其业。 隋末为郡博士,贞观六年,左仆射房玄龄荐之,屡蒙召问,擢授国子助教,论议该 洽,学者称之。

  王恭者,滑州白马人也。少笃学,博涉《六经》。每于乡闾教授,弟子自远方 至数百人。贞观初,征拜太学博士,其所讲《三礼》,皆别立义证,甚为精博。盖 文懿、文达等皆当时大儒,罕所推借,每讲《三礼》,皆遍举先达义,而亦暢恭所 说。

  马嘉运者,魏州繁水人也。少出家为沙门,明于《三论》。后更还俗,专精儒 业,尤善论难。贞观初,累除越王东阁祭酒。顷之,罢归,隐居白鹿山。十一年, 召拜太学博士,兼弘文馆学士,预修《文思博要》。嘉运以颖达所撰《正义》颇多 繁杂,每掎摭之,诸儒亦称为允当。高宗居春宫,引为崇贤馆学士。数与洗马秦暐 侍讲殿中,甚蒙礼异。十九年,迁国子博士卒。

  史臣曰:唐德勃兴,英儒间出,佐命协力,实有其人。薛收左右厥猷,经谋雅 道,不幸短命,歼我良士。上言“恨不图形,若在,当以中书令处之”,才可知矣。 元敬藻翰明敏,而畏权势,竟不狎房、杜,深沉至慎,不亦优哉!元超藉父风望, 弼亮宏略,谅非其罪,而再迁流。及登大任,益有嘉谋,汲引多才,以隆弘纳,其 感恩之重,时其闻诸?有始有卒,其殆庶几乎!稷出自名家,涉于大用,及自贻谋 衅,如贞亮何?姚思廉笃学寡欲,受汉史于家尊,果执明义,临大节而不可夺。及 笔削成书,箴规翊圣,言其命世,亦当仁乎!师古家籍儒风,该博经义,至于详注 史策,探测典礼,清明在躬,天有才格。然而三黜之负,竟在时讥,孔子曰“才难”, 不其然乎?令狐德棻贞度应时,待问平直。征旧史,修新礼,以暢国风;辨治乱, 谈王霸,以资帝业。“元首明哉,股肱良哉”,其斯之谓欤!邓世隆国史时誉,固 有谅直。其复书不逊,何不知之甚也!上疏请编御集,其弼直乎!顾胤清芬,可观 彝范,积善余庆,其有子哉!李延寿研考史学,修撰删补,克成大典,方之班、马, 何代无人?仁实据摭,抑又次焉。孔颖达风格高爽,幼而有闻,探赜明敏,辨析应 对,天有通才。人道恶盈,必有毁讦,及《正义》炳焕,乃异人也,虽其掎摭,亦 何损于明?司马才章藉时崇儒,明核致业;王恭弘阐声教,礼学研详;马嘉运达识 自通,克成典雅。并符才用,润色丹青,其掎摭繁杂,盖求备者也。

  赞曰:河东三凤,俱瑞黄图。棻为良史,颖实名儒。解经不穷,希颜之徒。登 瀛入馆,不其盛乎!

 

  1. 部分译文

 

  姚思廉,字简之,雍州万年人。父亲姚察,在陈代做过吏部尚书,入隋历任太子内舍人、秘书丞、北绛公,学问兼及儒学和史学,在隋、陈二代地位显要。陈亡后,姚察从吴兴迁到关中。姚思廉年少时就随父亲学习汉代历史著作,能完全继承家传的史学,勤学寡欲,从不过问家人产业方面的事。在陈朝任扬州主簿,入隋后任汉王府参军,因居父丧辞去官职。当初,姚察在陈代时曾撰修梁、陈二史,没有完成就去世了,临终时嘱咐思廉继续完成撰修梁、陈二史的遗志。接着思廉的母亲去世,他在坟墓旁结庐居丧,人愈加羸弱瘦削。居丧期满,任河间郡司法书佐。思廉上表陈述其父遗言,隋炀帝下诏准许他继承父志续撰梁史、陈史。后来炀帝又令思廉与起居舍人崔祖浚撰修《区宇图志》。

  隋末,思廉任代王杨侑的侍读,适逢义军攻克京城,杨侑的府僚惊骇得各自奔逃,只有思廉侍奉代王,不离代王左右。义兵攻打进来准备上殿时,思廉挺身而出,厉声对他们说:“唐公起义兵,本来是为了匡正隋朝的王室,你们不得对代王无礼!”士兵们被他大义凛然的话说服了,于是列阵在大殿阶下。唐高祖听说这事,认为姚思廉的行为合乎义理,允许他扶代王到顺阳阁下,思廉拜泣而去。

  看的人都感叹地说“:是个忠烈之士啊!仁者有勇,就是说的这样的人啊!”

  唐高祖李渊接受禅让建立唐朝,授思廉为秦王府文学官。后来太宗征伐徐圆朗,思廉当时在洛阳,太宗曾随口谈到隋代灭亡的事,感慨地赞叹说:“姚思廉不怕杀头,保护君主表现了忠君大节,与古人相比,也相差不了什么!”因此赠给他绸帛三百段,信上说:“念及节义之风,所以有这些赠物。”不久提升思廉为文学馆学士。太宗被立为太子,思廉升任太子洗马。

  贞观初,思廉升任著作郎、弘文馆学士。画他的肖像并将它列在《十八学士图》中,命文学褚亮为他的肖像写赞语,说“:志苦精励,纪言实录。临危殉义,余风励俗。”贞观三年(629),思廉又受诏与秘书监魏征同撰梁、陈二史,思廉又吸取谢炅等诸家梁史著述成果,续成父书,并推求研究陈史,参考傅纟宰、顾野王所修的旧史,删削补充,撰成《梁书》五十卷、《陈书》三十卷。魏征虽然裁决写定《梁书》、《陈书》的总论,这二书编次删削,都是思廉的功劳,太宗赐给他彩绢五百段,并升任他为通直散骑常侍。

  思廉因为是藩王府的旧属,深受礼遇,政事上的得失,太宗常让他私下密奏其意见,思廉也能直言无隐。有次太宗准备到九成宫游玩,思廉进谏说:“到离宫去游乐,是秦始皇、汉武帝的行为,本来不是尧、舜、禹、汤那些圣明君主的行为。”言语非常恳切,尖锐。太宗解释说:“朕有气病,天热病就马上加剧,本来不是生性喜好游乐玩赏。”因此赐给思廉帛五十匹。贞观九年(635),拜思廉为散骑常侍,赐爵丰城县男。贞观十一年(637)思廉去世,太宗深切悼念惋惜他,停止上朝一天,赠给他太常卿的封号,谥号康,赐葬地于昭陵。

  颜师古,雍州万年人,是北齐黄门侍郎颜之推的孙子。其先本是琅笽临沂人,世代在江左为官;到颜之推先后在北周北齐做官时,才入居关中。颜师古的父亲颜思鲁,因学识文才受到人们的称许,武德初年曾任秦王府记事参军。师古从小受到家学的熏陶,博览群书,尤其精于训诂之学,擅长写文章。隋文帝仁寿年间,由尚书左丞李纲推荐,被任命为安养县的县尉。尚书左仆射杨素见师古年轻体弱,因而问他说:“安养是个难以治理的县,如何能担当此任?”师古回答说“:割鸡焉用牛刀。”杨素对他的回答感到惊奇。师古到任后果然以办事能干,把地方治理得好而闻名。当时薛道衡是襄州总管,与其祖是旧交,又喜欢师古的文才,有所著作,曾让他指摘文章中的毛病,与他非常亲昵。后来师古因事被免官回到长安,十年之间不被起用,生活无着,靠教授学生维持生活。

  李渊起义反隋,师古到长春宫谒见,被授予朝散大夫之职。跟随平定京城,拜敦煌公府文学,转起居舍人,再迁中书舍人,专掌机密。当时军国政务繁多,凡是诏令,都经他亲手完成。他明于政务事理,所草拟的册奏工整美好,是当时他人所不及的。太宗即位,擢升他为中书侍郎,封为琅笽县男。师古因母亲去世离职。居丧期满,恢复中书侍郎之职,过了一年多,师古因事被免去官职。

  太宗认为经书经历的时间久远,在长期的辗转传抄过程中文字讹谬很多,命令师古在秘书省考定《五经》文字,师古做了很多订正,五经定本撰成后,上奏皇上。太宗又召集诸儒重新进行详细的评议,当时诸儒对承袭的师说相习已久,都一起非议五经定本。师古总是根据晋、宋以来的各种古今版本,对大家提出的各种问题,做了清楚明白的回答,广征博引论据详明,都出乎大家意料之外,诸儒没有不叹服的。于是太宗令师古兼任通直郎、散骑常侍,把他考定的书颁布于天下,令读书人学习。

  贞观七年(633),师古被任命为秘书少监,专管校订古书的工作。所有大家疑惑不解的奇文难字,他都能一一辨析清楚,说明其深隐的本源。那时他多引导后进的学者进行校雠,师古抑制家世清贫、门第不高的人,让出身富贵、有权势的人占先,即使是富商大贾也引荐提携他们,众人非议说师古收受贿赂,因此出京任郴州刺史。师古还未走,太宗惜其才,对他说:“卿的学识,可称是优良的,可是尽孝当官,却不能被社会上公正的舆论所赞许。现在授郴州刺史,是卿自作自受。朕念及卿从前受差遣、任用,不忍远弃,卿应当深刻地告诫自勉。”于是重又授师古任秘书少监。师古已经仗恃自己的才能,又早受朝廷驱使,屡次被任用,到多次有罪受到谴责后,心里非常沮丧。从此关起门来不与外界来往,杜绝宾客,放意园林亭院,戴着葛布头巾身穿粗布衣服,然而搜求古代遗踪和古董器物,深爱不已。不久又奉诏令与博士等撰定五礼,贞观十一年(637),五礼修成,师古晋升为子爵。当时承乾为皇太子,命师古注释班固的《汉书》,师古对《汉书》解释详明,深为学者所看重。太子承乾奉表呈给太宗,太宗命令将师古所注之书收藏入秘阁。赏赐给师古帛物二百段、良马一匹。

  贞观十五年(641),太宗下诏,准备去泰山行封禅礼,主管的官吏与公卿和诸儒博士一起详定封禅仪式,太常卿韦挺、礼部侍郎令狐德..任封禅使,当时的舆论者争相发表不同见解。师古上奏说“:臣撰定的《封禅仪注书》在贞观十一年(637)春修成,当时诸儒参与评议,认为适中。”于是太宗诏令公卿审定师古新撰封禅仪注可否,大家多依从师古的说法,然而泰山封禅礼最终没有成行。师古不久升任秘书监、弘文馆学士。贞观十九年(645),师古跟随太宗东巡,在途中病故,时年六十五岁,谥号为戴。有文集六十卷。他所注释的《汉书》和《急就章》,在当时广为流传。永徽三年(652),师古的儿子颜扬庭任符玺郎,又上表奏呈师古所撰的《匡谬正俗》八卷。高宗下诏令将书交付给秘书阁,依例赐给颜扬庭帛五十匹。

  孔颖达字冲远,冀州衡水人。他的祖父孔硕,是北魏南台丞,父亲孔安,北齐时任青州法曹参军。颖达八岁从师学习,每天诵读千多字的书籍。到成年后,他更加明悉《左氏传》、郑玄注的《尚书》、王弼注的《周易》、《毛》、《礼记》这五部儒家经典,还擅长算术和历法,会写文章。同郡刘焯是名扬海内的学者,颖达上门求教,刘焯起初很轻视他不以礼相待,等到颖达请教质疑答难问对,多出人意料,刘焯立即改变了态度,以礼相待。孔颖达坚决告辞回家,刘焯本想留他共同磋商学问,他也没有答应,回家从事教学授徒的工作。隋炀帝大业初年,颖达应举明经科获及第,授任河内郡博士。当时隋炀帝召集各郡儒学官吏到东都洛阳,命令他们与国子监的秘书学士一起论辩经学中的问题。颖达论难答对舌战群儒而一举夺魁。那时颖达最年轻,那些先辈宿儒因被他驳倒羞愤怀恨,暗中派刺客谋害颖达,礼部尚书杨玄感把孔颖达藏匿在府中,因此才幸免于难。不久颖达补太学助教。接着隋朝大乱,颖达避难到武牢。太宗平定王世充后,召颖达为秦府文学馆学士。武德九年(626),提升颖达授他国子博士。贞观初年(627),颖达受封曲阜县男,转任给事中。

  当时太宗刚刚即位,留心各种政务,颖达多次进谏忠言,更加受到太宗亲近信任。太宗曾经问他说“:《论语》说‘:以能问于不能,以多问于寡,有若无,实若虚。’是说什么?”颖达回答说“:圣人设施教化,是想使人因谦让而愈有光辉。自己虽然有才能,不骄傲自大,依旧向没有才能的人求访能做到的事。自己的才艺虽然多,仍然认为少,却向才艺少的人求教更多的。自己虽然有知识却像没有知识的人一样,自己的知识很充实却像知识空虚的人一样,不仅仅匹夫庶人要这样,帝王的德行,也应该像这样,帝王内心蕴藏着神明,外表却需表现得沉静无为,使别人感到深不可测,度不可知。《易经》称这是‘以蒙养正,以明夷莅众’,如果处在极其尊贵的地位,炫耀聪明,凭才势压人,文过饰非拒不纳谏,那么上下就会感情隔阂,君臣之间思想相互背离,自古以来国家的灭亡,没有不是因为这样而造成的。”太宗非常满意他的回答。

  贞观六年(632),颖达接着被任命为国子司业,过了一年多,又迁升为太子右庶子,依旧兼国子司业。与群儒到明堂议论礼历、经义,都采用他的意见。又与魏征撰成了《隋史》,被加位散骑常侍。贞观十一年(637),又与朝中贤德的人修订《五礼》,所有疑难不通晓的问题,都经商议做了定论。书成之后,晋爵为子,朝廷赏赐绢帛三百段。由太子废为庶人的承乾命令孔颖达撰《孝经义疏》,颖达根据文章表达意理,更加发扬光大以正言讽谏的方法,学者都颂扬他。太宗因为颖达在东宫多次纠正劝谏太子,太宗给他和于志宁各赐黄金一斤、绢百匹。贞观十二年(638),拜他为国子祭酒,仍旧在东宫给太子讲学。贞观十四年(640),太宗亲自到国学观举行祭祀先师的释奠大礼,命孔颖达主讲孝经,讲完了,颖达进献《释奠颂》,太宗手诏褒奖赞美他。后来承乾不遵循法度,颖达常常冒犯太子的威严直言规劝他。承乾的乳母遂安夫人对孔颖达说:“太子成长,怎么适宜多次受到人在当面斥责他的过失。”颖达回答说“:蒙受国家的厚恩,即使死也没有什么遗憾的。”直言谏劝更加恳切,承乾不能接受。

  这以前,孔颖达与颜师古、司马才章、王恭、王琰等群儒受诏命撰定《五经》义训,共一百八十卷,名叫《五经正义》。太宗下诏令说:“卿等博识通达古今,经义名理详备广博,考证前辈儒家的不同学说,符合圣人精深的主张。确实是不朽的。”交给国子监施行,赐给颖达绢帛三百段。这时又有太学博士马嘉运驳颖达所撰的《五经正义》,太宗下诏命颖达重新审定。审定正义的事终究没有完成。贞观十七年(643),颖达因为年老辞官归居,贞观十八年(644),在凌烟阁上为他画像,颂扬他说:“儒学修养很高,有当年孔子之风。讲经时见精义,像彩霞满天,演说辩驳像狂飚骤起。”贞观二十二年(648),颖达去世,太宗特许他陪葬昭陵,赠封太常卿,谥号为宪。

 

《列传·卷二十四》

 

  ○刘洎 马周 崔仁师 孙湜 湜弟液 液子论 液弟涤

  刘洎,字思道,荆州江陵人也。隋末,仕萧铣为黄门侍郎。铣令略地岭表,得 五十余城,未还而铣败,遂以所得城归国,授南康州都督府长史。贞观七年,累拜 给事中,封清苑县男。十五年,转治书侍御史。上疏曰:

  尚书万机,实为政本,伏寻此选,受授诚难。是以八座比于文昌,二丞方于管 辖,爰至曹郎,上应列宿,苟非称职,窃位兴讥。伏见比来尚书省诏敕稽停,文案 壅滞,臣诚虽庸劣,请述其源。贞观之初,未有令仆,于时省务繁杂,倍多于今。 左丞戴胄、右丞魏徵,并晓达吏方,质性平直,事应弹举,无所回避。陛下又假以 恩慈,自然肃物,百司匪懈,抑此之由。及杜正伦续任右丞,颇亦厉下。比者纲维 不举,并为勋亲在位,品非其任,功势相倾。凡在官僚,未循公道,虽欲自强,先 惧嚣谤。所以郎中抑夺,唯事谘禀;尚书依违,不得断决。或惮闻奏,故事稽延。 案虽理穷,仍更盘下。去无程限,来不责迟,一经出手,便涉年载。或希旨失情, 或避嫌抑理。勾司以案成为事了,不究是非;尚书用便僻为奉公,莫论当否。递相 姑息,唯务弥缝。且选贤授能,非材莫举,天工人代,焉可妄加?至于懿戚元勋, 但优其礼秩,或年高耄及,或积病智昏,既无益于时宜,当致之以闲逸。久妨贤路, 殊为不可。将救兹弊,且宜精简四员。左右丞、左右司郎中如并得人,自然纲维略 举,亦当矫正趋竞,岂唯息其稽滞哉!

  书奏未几,拜尚书右丞。十三年,迁黄门侍郎。十七年,加授银青光禄大夫, 寻除散骑常侍。洎性疏峻敢言。太宗工王羲之书,尤善飞白,尝宴三品已上于玄武 门,帝操笔作飞白字赐群臣,或乘酒争取于帝手,洎登御座引手得之。皆奏曰: “洎登御床,罪当死,请付法。”帝笑而言曰:“昔闻婕妤辞辇,今见常侍登床。” 寻摄黄门侍郎,加上护军。

  太宗善持论,每与公卿言及古道,必诘难往复。洎上书谏曰:“帝王之与凡庶, 圣哲之与庸愚,上下相悬,拟伦斯绝。是知以至愚而对至圣,以极卑而对至尊,徒 思自强,不可得也。陛下降恩旨,假慈颜,凝旒以听其言,虚襟以纳其说,犹恐群 下未敢对扬,况动神机,纵天辩,饰辞以折其理,援古以排其议,欲令凡庶何阶应 答?臣闻皇天以无言为贵,圣人以不言为德,老君称大辩若讷,庄生称至道无文, 此皆不欲烦也。齐侯读书,轮扁窃笑;汉皇慕古,长孺陈讥,此亦不欲劳也。且多 记则损心,多语则损气,心气内损,形神外劳,初虽不觉,后必为累。须为社稷自 爱,岂为性好自伤乎?窃以今日升平,皆陛下力行所至,欲其长久,匪由辩博。但 当忘彼爱憎,慎兹取舍,每事敦朴,无非至公,若贞观之初则可矣。至如秦政强辩, 失人心于自矜;魏文宏才,亏众望于虚说。此才辩之累,较然可知矣。伏愿略兹雄 辩,浩然养气;简彼缃图,淡焉自怡。固万寿于南岳,齐百姓于东户,则天下幸甚, 皇恩斯毕。”手诏答曰:“非虑无以临下,非言无以述虑。比有谈论,遂致烦多。 轻物骄人,恐由兹道。形神心气,非此为劳。今闻谠言,虚怀以改。”时皇太子初 立,洎以为宜尊贤重道,上书曰:

  臣闻郊迎四方,孟侯所以成德;齿学三让,元良由是作贞。斯皆屈主祀之尊, 申下交之义。故得刍言咸荐,睿问旁通,不出轩庭,坐知天壤。率由兹道,永固鸿 基者焉。原夫太子,宗祧是系,善恶之际,兴亡斯在。不勤于始,将悔于终。是以 晁错上书,令先通政术;贾谊献策,务前知礼教。窃惟皇太子孝友仁义,明允笃诚, 皆挺自天姿,非劳审谕,固以华夷仰德,翔泳希风矣。然则寝门视膳,已表于三朝; 艺宫论道,宜弘于四术。虽春秋鼎盛,饬躬有渐,实恐岁月易往,堕业兴讥,取适 宴安,方从此始。臣以愚短,幸参侍从,思广离明,愿闻径术。不敢曲陈故事,请 以圣德言之。

  伏惟陛下诞睿膺图,登庸历试。多才多艺,道著于匡时;允武允文,功成于纂 祀。万方即序,九围清宴。尚且虽休勿休,日慎一日,求异闻于振古,劳睿思于当 年。乙夜观书,事高汉帝;马上披卷,勤过魏后。陛下自励如此,而令太子优游弃 日,不习图书,臣所未谕一也。加以暂屏机务,即寓雕虫。综宝思于天文,则长河 韬映;摛玉字于仙札,则流霞成彩。固以锱铢万代,冠冕百王,屈、宋不足以升堂, 钟、张何阶于入室。陛下自好如此,而太子悠然静处,不寻篇翰,臣所未谕二也。 陛下历该众妙,独秀寰中,犹晦天听,俯询凡识,听朝之隙,引见群官,降以温颜, 访以今古。故得朝廷是非,里闾好恶,凡有巨细,必关听览。陛下自好如此,而令 太子久入趋侍,不接正人,臣所未谕三也。陛下若谓无益,则何事劳神;若谓有成, 则宜申贻厥。蔑而不急,未见其可。伏愿俯推睿范,训及储君,授以良书,娱之嘉 客。晨披经史,观成败于前踪;晚接宾游,访得失于当代。间以书札,继以篇章, 则日闻所未闻,日见所未见。副德逾光,群生之福也。古之太子,问安而退,所以 广敬于君父;异宫而处,所以分别于嫌疑。今太子一侍天闱,动移旬朔,师傅以下, 无由接见。假令供奉有隙,暂还东宫,拜谒既疏,且事欣仰,规谏之道,固所未暇。 陛下不可以亲教,宫寀无由以进言,虽有具僚,竟将何补?伏愿俯循前躅,稍抑下 流,弘远大之规,展师友之义。则储徽克茂,帝图斯广,凡在黎元,孰不庆赖!

  自此敕洎令与岑文本同马周递日往东宫,与皇太子谈论。太宗尝怒苑西守监穆 裕,命于朝堂斩之,皇太子遽进谏。太宗谓司徒长孙无忌曰:“夫人久相与处,自 然染习。自朕临御天下,虚心正直,即有魏徵朝夕进谏。自徵云亡,刘洎、岑文本、 马周、褚遂良等继之。皇太子幼在朕膝前,每见朕心悦谏,昔者因染以成性,固有 今日之谏耳。”十八年,迁侍中。太宗尝谓侍臣曰:“夫人臣之对帝王,多顺旨而 不逆,甘言以取容。朕今发问,欲闻己过,卿等须言朕愆失。”长孙无忌、李勣、 杨师道等咸云:“陛下圣化致太平,臣等不见其失。”洎对曰:“陛下化高万古, 诚如无忌等言。然顷上书人不称旨者,或面加穷诘,无不惭退,恐非奖进言者之路。” 太宗曰:“卿言是也,当为卿改之。”

  太宗征辽,令洎与高士廉、马周留辅皇太子定州监国,仍兼左庶子、检校民部 尚书。太宗谓洎曰:“我今远征,使卿辅翼太子,社稷安危之机,所寄尤重,卿宜 深识我意。”洎进曰:“愿陛下无忧,大臣有愆失者,臣谨即行诛。”太宗以其妄 发,颇怪之,谓曰:“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卿性疏而太健,恐以此取败, 深宜诫慎,以保终吉。”十九年,太宗辽东还,发定州,在道不康,洎与中书令马 周入谒。洎、周出,遂良传问起居,洎泣曰:“圣体患痈,极可忧惧。”遂良诬奏 之曰:“洎云:‘国家之事不足虑,正当傅少主行伊、霍故事,大臣有异志者诛之, 自然定矣。’”太宗疾愈,诏问其故,洎以实对,又引马周以自明。太宗问周,周 对与洎所陈不异。遂良又执证不已,乃赐洎自尽。洎临引决,请纸笔欲有所奏,宪 司不与。洎死,太宗知宪司不与纸笔,怒之,并令属吏。洎文集十卷,行于时。则 天临朝,其子弘业上言洎被遂良谮而死,诏令复其官爵。

  马周,字宾王,清河茌平人也。少孤贫,好学,尤精《诗》、《传》,落拓不 为州里所敬。武德中,补博州助教,日饮醇酎,不以讲授为事。刺史达奚恕屡加咎 责,周乃拂衣游于曹、汴,又为浚仪令崔贤所辱,遂感激西游长安。宿于新丰逆旅, 主人唯供诸商贩而不顾待周,遂命酒一斗八升,悠然独酌,主人深异之。至京师, 舍于中郎将常何之家。贞观五年,太宗令百僚上书言得失,何以武吏不涉经学,周 乃为何陈便宜二十余事,令奏之,事皆合旨。太宗怪其能,问何,何答曰:“此非 臣所能,家客马周具草也。每与臣言,未尝不以忠孝为意。”太宗即日召之,未至 间,遣使催促者数四。及谒见,与语甚悦,令直门下省。六年,授监察御史,奉使 称旨。帝以常何举得其人,赐帛三百匹。是岁,周上疏曰:

  微臣每读经史,见前贤忠孝之事,臣虽小人,窃希大道,未尝不废卷长想,思 履其迹。臣以不幸,早失父母,犬马之养,已无所施,顾来事可为者,唯忠义而已。 是以徒步二千里而自归于陛下,陛下不以臣愚瞽,过垂齿录。窃自顾瞻,无阶答谢, 辄以微躯丹款,惟陛下所择。

  臣伏见大安宫在宫城之西,其墙宇宫阙之制,方之紫极,尚为卑小。臣伏以东 宫皇太子之宅,犹处城中,大安乃至尊所居,更在城外。虽太上皇游心道素,志存 清俭,陛下重违慈旨,爱惜人力;而蕃夷朝见及四方观听,有不足焉。臣愿营筑雉 堞,修起门楼,务从高显,以称万方之望,则大孝昭乎天下矣。臣又伏见明敕以二 月二日幸九成宫。臣窃惟太上皇春秋已高,陛下宜朝夕视膳而晨昏起居。今所幸宫 去京三百余里,銮舆动轫,严跸经旬,非可以旦暮至也。太上皇情或思感,而欲即 见陛下者,将何以赴之?且车驾今行,本为避署。然则太上皇尚留热所,而陛下自 逐凉处,温凊之道,臣窃未安。然敕书既出,业已成就,愿示速返之期,以开众惑。 臣又见诏书,令宗室勋贤作镇籓部,贻厥子孙,嗣守其政,非有大故,无或黜免。 臣窃惟陛下封植之者,诚爱之重之,欲其胤裔承守而与国无疆也。臣以为如诏旨者, 陛下宜思所以安存之,富贵之,然则何用代官也。何则?以尧、舜之父,犹有硃、 均之子。倘有孩童嗣职,万一骄愚,兆庶被其殃而国家受其败。正欲绝之也,则子 文之治犹在;正欲留之也,而栾黡之恶已彰。与其毒害于见存之百姓,则宁使割恩 于已亡之臣,明矣。然则向所谓爱之者,乃适所以伤之也。臣谓宜赋以茅土,畴其 户邑,必有材行,随器方授,则虽其翰翮非强,亦可以获免尤累。昔汉光武不任功 臣以吏事,所以终全其代者,良得其术也。愿陛下深思其事,使夫得奉大恩而子孙 终其福禄也。

  臣又闻圣人之化天下,莫不以孝为基。故曰:“孝莫大于严父,严父莫大于配 天。”又曰:“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孔子亦云:“吾不预祭如不祭。”是圣人 之重祭祀也如此。伏惟陛下践祚以来,宗庙之享,未曾亲事。伏缘圣情,独以銮舆 一出,劳费稍多,所以忍其孝思,以便百姓。遂使一代之史,不书皇帝入庙之事, 将何以贻厥孙谋,垂则来叶?臣知大孝诚不在俎豆之间,然圣人之训人,固有屈己 以从时,愿圣慈顾省愚款。臣又闻致化之道,在于求贤审官;为政之基,在于扬清 激浊。孔子曰:“唯名与器,不以假人。”是言慎举之为重也。臣伏见王长通、白 明达本自乐工舆皁杂类,韦槃提、斛斯正则更无他材,独解调马。纵使术逾侪辈, 伎能有取,乍可厚赐钱帛,以富其家;岂得列预士流,超授高爵?遂使朝会之位, 万国来庭,驺子倡人,鸣玉曳履,与夫朝贤君子,比肩而立,同坐而食,臣窃耻之。 然朝命既往,纵不可追,谓宜不使在朝班,预于士伍。

  太宗深纳之。寻除侍御史,加朝散大夫。十一年,周又上疏曰:

  臣历观前代,自夏、殷及汉氏之有天下,传祚相继,多者八百余年,少者犹四 五百年,皆为积德累业,恩结于人心。岂无僻王?赖前哲以免。自魏、晋以还,降 及周、隋,多者不过六十年,少者才二三十年而亡。良由创业之君,不务广恩化, 当时仅能自守,后无遗德可思。故传嗣之主,政教少衰,一夫大呼而天下土崩矣。 今陛下虽以大功定天下,而积德日浅,固当思隆禹、汤、文、武之道,广施德化, 使恩有余地,为子孙立万代之基,岂欲但令政教无失,以持当年而已!然自古明王 圣主,虽因人设教,宽猛随时,而大要唯以节俭于身、恩加于人二者是务。故其下 爱之如日月,畏之如雷霆,此其所以卜祚遐长而祸乱不作也。今百姓承丧乱之后, 比于隋时才十分之一。而供官徭役,道路相继,兄去弟还,首尾不绝。远者往来五 六千里,春秋冬夏,略无休时。陛下虽每有恩诏令其减省,而有司作既不废,自然 须人,徒行文书,役之如故。臣每访问,四五年来,百姓颇有嗟怨之言,以为陛下 不存养之。昔唐尧茅茨土阶,夏禹恶衣菲食,如此之事,臣知不可复行于今。汉文 帝惜百金之费,辍露台之役,集上书囊以为殿帷,所幸慎夫人衣不曳地。至景帝以 锦绣纂组妨害女功,特诏除之,所以百姓安乐。至孝武帝虽穷奢极侈,而承文、景 遗德,故人心不动。向使高祖之后,即有武帝,天下必不能全。此于时代差近,事 迹可见。今京师及益州诸处,营造供奉器物,并诸王妃主服饰,议者皆不以为俭。 臣闻昧旦丕显,后世犹怠;作法于理,其弊犹乱。陛下少处人间,知百姓辛苦,前 代成败,目所亲见,尚犹如此。而皇太子生长深宫,不更外事,即万岁之后,固圣 虑所当忧也。臣寻往代以来之事,但有黎庶怨叛,聚为盗贼,其国无不即灭,人主 虽改悔,未有重能安全者。凡修政教,当修于可修之时,若事变一起而后悔之,则 无益者也。故人主每见前代之亡,则知其政教之所由丧,而皆不知其身之失。是以 殷纣笑夏桀之亡,而幽、厉亦笑殷纣之灭;隋炀帝大业之初又笑齐、魏之失国。今 之视炀帝,亦犹炀帝之视齐、魏也。故京房谓汉元帝云,“臣恐后之视今,亦犹今 之视古”。此言不可不诫也。往者贞观之初,率土荒俭,一匹绢才得一斗米,而天 下帖然。百姓知陛下甚爱怜之,故人人自安,曾无谤讟。自五六年来,频岁丰稔, 一匹绢得粟十余石,而百姓皆以为陛下不忧怜之,咸有怨言。又今所营为者,颇多 不急之务故也。自古以来,国之兴亡,不由积畜多少,唯在百姓苦乐。且以近事验 之,隋家贮洛口仓,而李密因之;东都积布帛,而世充据之;西京府库,亦为国家 之用,至今未尽。向使洛口、东都无粟帛,则世充、李密未能必聚大众。但贮积者 固是有国之常事,要当人有余力而后收之,岂人劳而强敛之?更以资寇,积之无益 也。然俭以息人,贞观之初,陛下已躬为之,故今行之不难也。为之一日,则天下 知之,式歌且舞矣。若人既劳矣而用之不息,倘中国被水旱之灾,边方有风尘之患, 狂狡因之以窃发,则有不可测之事,非徒圣躬旰食晏寝而已。古语云:“动人以行 不以言,应天以实不以文。”以陛下之明,诚欲励精为政,不烦远采上古之术,但 及贞观之初,则天下幸甚。昔贾谊为汉文帝云,可恸哭及长叹息者,言当韩信王楚、 彭越王梁、英布王淮南之时,使文帝即天子位,必不能安。又言赖诸王年少,傅相 制之;长大之后,必生祸乱。历代以来,皆以谊言为是。臣窃观今诸将功臣,陛下 所与定天下者,皆仰禀成规,备鹰犬之用,无威略振主,如韩、彭之难驾驭者。而 诸王年并幼少,纵其长大,当陛下之日,必无他心。然即万代之后,不可不虑。自 汉、晋以来,乱天下者,何尝不是诸王?皆为树置失宜,不预为节制,以至于灭亡。 人主熟知其然,但溺于私爱,故使前车既覆而后车不改辙也。今天下百姓极少,诸 王甚多,宠遇之恩,有过厚者。臣之愚虑,不唯虑其恃恩骄矜也。昔魏武帝宠陈思, 及文帝即位,防守禁闭,有同狱囚。以先帝加恩太多,故嗣王疑而畏之也。此则武 帝宠舐思,适所以苦之也。且帝子何患不富贵?身食大国,封户不少,好衣美食之 外,更何所须?而每年加别优赐,曾无纪极。俚语曰:“贫不学俭,富不学奢”, 言自然也。今大圣创业,岂唯处置见在子弟而已?当制长久之法,使万代遵行。

  又言:临天下者,以人为本。欲令百姓安乐,唯在刺史、县令。县令既众,不能皆贤, 若每州得良刺史,则合境苏息;天下刺史悉称圣意,则陛下端拱岩廊之上,百姓不 虑不安。自古郡守、县令,皆妙选贤德,欲有擢升宰相,必先试以临人,或从二千 石入为丞相。今朝廷独重内官,县令、刺史,颇轻其选。刺史多是武夫勋人,或京 官不称职,方始外出。而折冲果毅之内,身材强者,先入为中郎将,其次始补州任。 边远之处,用人更轻,其材堪宰位,以德行见称擢者,十不能一。所以百姓未安, 殆由于此。

  疏奏,太宗称善久之。

  先是,京城诸街,每至晨暮,遣人传呼以警众。周遂奏诸街置鼓,每击以警众, 令罢传呼,时人便之,太宗益加赏劳。俄拜给事中。十二年,转中书舍人。周有机 辨,能敷奏,深识事端,动无不中。太宗尝曰:“我于马周,暂不见则便思之。” 中书侍郎岑文本谓所亲曰:“吾见马君论事多矣,援引事类,扬榷古今,举要删芜, 会文切理,一字不可加,一言不可减,听之靡靡,令人亡倦。昔苏、张、终、贾, 正应此耳。然鸢肩火色,腾上必速,恐不能久耳。”十五年,迁治书侍御史,兼知 谏议大夫,又兼检校晋王府长史。王为皇太子,拜中书侍郎,兼太子右庶子。十八 年,迁中书令,依旧兼太子右庶子。周既职兼两宫,处事精密,甚获当时之誉。太 宗伐辽东,皇太子定州监守,令周与高士廉、刘洎留辅皇太子。太宗还,以本官摄 吏部尚书。二十一年,加银青光禄大夫。太宗尝以神笔赐周飞白书曰:“鸾凤凌云, 必资羽翼。股肱之寄,诚在忠良。”周病消渴,弥年不瘳。时驾幸翠微宫,敕求胜 地,为周起宅。名医中使,相望不绝,每令尚食以膳供之,太宗躬为调药,皇太子 亲临问疾。周临终,索所陈事表草一帙,手自焚之,慨然曰:“管、晏彰君之过, 求身后名,吾弗为也。”二十二年卒,年四十八。太宗为之举哀,赠幽州都督,陪 葬昭陵。高宗即位,追赠尚书右仆射、高唐县公。垂拱中,配享高宗庙庭。子载, 咸亨年累迁吏部侍郎,善选补,于今称之。卒于雍州长史。

  崔仁师,定州安喜人。武德初,应制举,授管州录事参军。五年,侍中陈叔达 荐仁师才堪史职,进拜右武卫录事参军,预修梁、魏等史。贞观初,再迁殿中侍御 史。时青州有逆谋事发,州县追捕反党,俘囚满狱,诏仁师按覆其事。仁师至州, 悉去杻械,仍与饮食汤沐以宽慰之,唯坐其魁首十余人,余皆原免。及奏报,诏使 将往决之,大理少卿孙伏伽谓仁师曰:“此狱徒侣极众,而足下雪免者多,人皆好 生,谁肯让死?今既临命,恐未甘心,深为足下忧也。”仁师曰:“尝闻理狱之体, 必务仁恕,故称杀人刖足,亦皆有礼。岂有求身之安,知枉不为申理?若以一介暗 短,但易得十囚之命,亦所愿也。”伏伽惭而退。及敕使至青州更讯,诸囚咸曰: “崔公仁恕,事无枉滥,请伏罪。”皆无异辞。仁师后为度支郎中,尝奏支庶财物 数千言,手不执本,太宗怪之,令黄门侍郎杜正伦赍本,仁师对唱,一无差殊,太 宗大奇之。时校书郎王玄度注《尚书》、《毛诗》,毁孔、郑旧义,上表请废旧注, 行己所注者,诏礼部集诸儒详议。玄度口辩,诸博士皆不能诘之。郎中许敬宗请付 秘阁藏其书,河间王孝恭特请与孔、郑并行。仁师以玄度穿凿不经,乃条其不合大 义,驳奏请罢之。诏竟依仁师议,玄度遂废。十六年,迁给事中。时刑部以《贼盗 律》反逆缘坐兄弟没官为轻,请改从死,奏请八座详议。右仆射高士廉、吏部尚书 侯君集、兵部尚书李勣等议请从重;民部尚书唐俭、礼部尚书江夏王道宗、工部尚 书杜楚客等议请依旧不改。时议者以汉及魏、晋谋反皆夷三族,咸欲依士廉等议。 仁师独驳曰:“自羲、农以降,爰及唐,虞,或设言而人不犯,或画象而下知禁。 三代之盛,泣辜解网,父子兄弟,罪不相及,咸臻至理,俱为称首。及其世乱,狱 讼滋烦,周之季年,不胜其弊,烈火原于子产,峭涧起于安于,韩、季、申、商, 争持急刻,参夷相坐,始于此也。秦用其法,遂至土崩。汉高之务宽大,未为尽善; 文帝之存仁厚,仍多凉德。遂使新垣族灭,信、越菹醢,见讥良史,谓之过刑。魏、 晋至隋,有损有益,凝脂犹密,秋荼尚烦。皇上爰发至仁,念兹刑宪,酌前王之令 典,探往代之嘉猷,革弊蠲苛,可大可久,仍降纶綍,颁之九区。故得断狱数简, 手足有措,刑清化洽,未有不安。忽以暴秦酷法,为隆周中典,乖恻隐之情,反惟 行之令。进退参详,未见其可。且父子天属,昆季同气,诛其父子,足累其心,此 而不顾,何爱兄弟。既欲改法,请更审量。”竟从仁师驳议。后仁师密奏请立魏王 为太子,忤旨,转为鸿胪少卿,迁民部侍郎。征辽之役,诏太常卿韦挺知海运,仁 师为副,仁师又别知河南水运。仁师以水路险远,恐远州所输不时至海,遂便宜从 事,递发近海租赋以充转输。及韦挺以壅滞失期,除名为民,仁师以运夫逃走不奏, 坐免官。既不得志,遂作《体命赋》以暢其情,辞多不载。太宗还至中山,起为中 书舍人,寻兼检校刑部侍郎。太宗幸翠微宫,仁师上《清暑赋》以讽,太宗称善, 赐帛五十段。二十二年,迁中书侍郎,参知机务。时仁师甚承恩遇,中书令褚遂良 颇忌嫉之。会有伏阁上诉者,仁师不奏,太宗以仁师罔上,遂配龚州。会赦还。永 徽初,起授简州刺史,寻卒,年六十余。神龙初,以子挹为国子祭酒,恩例赠同州 刺史。挹子湜。

  湜少以文辞知名,举进士,累转左补阙,预修《三教珠英》,迁殿中侍御史。 神龙初,转考功员外郎。时桓彦范、敬晖等既知国政,惧武三思谗间,引湜为耳目, 使伺其动静。俄而中宗疏忌功臣,于三思恩宠渐厚,湜乃反以桓、敬等计议潜告三 思。寻迁中书舍人。及桓、敬等徙于岭外,湜又说三思尽宜杀之,以绝其归望。三 思问谁可使者,湜表兄周利贞先为桓、敬等所恶,自侍御史出嘉州司马,湜乃举充 此行。桓、敬等闻利贞至,多自杀,三思引利贞为御史中丞。湜,景龙二年迁兵部 侍郎,挹为礼部,父子同为南省副贰,有唐已来未有也。时昭容上官氏屡出外宅, 湜托附之。由是中宗遇湜甚厚,俄拜吏部侍郎,寻转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与郑愔同知选事,铨综失序,为御史李尚隐所劾,愔坐配流岭表,湜左转为江州司 马。上官昭容密与安乐公主曲为申理,中宗乃以愔为江州司马,授湜襄州刺史。未 几,入为尚书左丞。韦庶人临朝,复为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睿宗即位,出 为华州刺史,俄又拜太子詹事。初,湜景龙中献策开南山新路,以通商州水陆之运, 役徒数万,死者十三四。仍严锢旧道,禁行旅,所开新路以通,竟为夏潦冲突,崩 压不通。至是追论湜开山路功,加银青光禄大夫。俄为太平公主所引,复迁中书门 下三品。先天元年,拜中书令,与刘幽求争权不协,陷幽求徙于岭表。仍促广州都 督周利贞以逗留杀之,不果而止。时挹以年老,累除户部尚书致仕。挹性贪冒,受 人请托,数以公事干湜,湜多违拒不从,大为时论所嗤。玄宗在东宫,数幸其第, 恩意甚密。湜既私附太平公主,时人咸为之惧,门客陈振鹭献《海鸥赋》以讽之, 湜虽称善而心实不悦。及帝将诛萧至忠等,召将托为腹心,湜弟涤谓湜曰:“主上 若有所问,不得有所隐也。”湜不从,及见帝,对问失旨。至忠等既诛,湜坐徙岭 外。时新兴王晋亦连坐伏诛,临刑叹曰:“本谋此事,出自崔湜,今我就死而湜得 生,何冤滥也!”俄而所司奏宫人元氏款称与湜曾密谋进鸩,乃追湜赐死。初,湜 与张说有隙,说时为中书令,议者以为说构陷之。时湜与尚书右丞卢藏用同配流俱 行,湜谓藏用曰:“家弟承恩,或冀宽宥。”因迟留不速进。行至荆州,梦于讲堂 照镜,曰:“镜者明象,吾当为人主所明也。”以告占梦人张由,对曰:“讲堂者, 受法之所;镜者,于文为‘立见金’,此非吉征。”其日追使至,缢于驿中,时年 四十三。湜美姿仪,早有才名。弟液、涤及从兄莅,并有文翰。居清要,每宴私之 际,自比东晋王导、谢安之家。谓人曰:“吾之一门及出身历官,未尝不为第一。 丈夫当先据要路以制人,岂能默默受制于人也!”是故进趣不已,而不以令终。

  液尤工五言之作,湜常叹伏之曰:“海子,我家之龟也。”海子即液小名,官 至殿中侍御史,坐兄配流,逃匿于郢州人胡履虚之家。作《幽征赋》以见意,辞甚 典丽。遇赦还,道病卒。友人裴耀卿纂其遗文为集十卷。

  液子论,以吏干称。天宝中自栎阳令迁司勋员外郎、濛阳太守。乾元后,历典 名郡,皆以理行称。大历末,元载以罪诛,朝廷方振起淹滞,迁同州刺史。未几, 为黜陟使庾何所按,废免。议者以何举奏涉于深刻,复用论为衢州刺史。秩满,寓 于扬、楚间。德宗以旧族耆年,授大理卿致仕卒。

  液弟涤,多辩智,善谐谑,素与玄宗款密。兄湜坐太平党诛,玄宗常思之,故 待涤逾厚,用为秘书监。出入禁中,与诸王侍宴不让席,而坐或在宁王之上。后赐 名澄。从东封还,加金紫光禄大夫,封安喜县子。开元十四年卒,赠兗州刺史。

  史臣曰:刘洎始以章疏切直,以至位望隆显。至于提纲整带,咨圣嘉猷,籍国 士之谈,体廊庙之器。噫,枢机之发,荣辱之主,一言不慎,竟陷诬奏。虽君亲甚 悔,而驷不及舌,良足悲矣!马周道承际会,天性深沉,悟主谈微,作忠本孝,冲 识广度,宛涉穹崇。《诗》曰:“嘉乐君子,显显令德。”惜其中寿,不慭遗乎! 崔仁师以史材获进,其刊正褒贬,雅得详明。至于本仁恕,申枉滥,其事可观。沮 穿凿之注,止从重之刑,其言甚直。《书》曰“疑谋勿成”,而以魏王为请,不亦 惑乎!及参机务,竟致忌嫉,罔上之名,抑有由也。崔湜之德,去祖逾远,谓势可 恃,谓进无伤,及位极人臣,而心无止足。览《海鸥赋》,知而不诫,及荆州之梦, 人知不免。《易》曰:“不节之嗟,又谁咎也!”

  赞曰:骥逢造父,一日千里。英主取贤,不拘阶陛。宾王徒步,洎为贼吏。一 见文皇,皆登相位。

 

 

《列传·卷二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