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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唐书》119

时间: 来源于:国学院

安, 不逾于期月;胜残去杀,无待于百年。今宫观台榭,尽居之矣;奇珍异物,尽收之 矣;姬姜淑媛,尽侍于侧矣;四海九州,尽为臣妾矣。若能鉴彼之所以亡,念我之 所以得,日慎一日,虽休勿休。焚鹿台之宝衣,毁阿房之广殿,惧危亡于峻宇,思 安处于卑宫,则神化潜通,无为而理,德之上也。若成功不毁,即仍其旧,除其不 急,损之又损。杂茅茨于桂栋,参玉砌以土阶,悦以使人,不竭其力,常念居之者 逸,作之者劳,亿兆悦以子来,群生仰而遂性,德之次也。若惟圣罔念,不慎厥终, 忘缔构之艰难,谓天命之可恃。忽彩椽之恭俭,追雕墙之侈靡,因其基以广之,增 其旧而饰之。触类而长,不思止足,人不见德,而劳役是闻,斯为下矣。譬之负薪 救火,扬汤止沸,以乱易乱,与乱同道,莫可则也,后嗣何观,则人怨神怒;人怨 神怒,则灾害必下,而祸乱必作。祸乱既作,而能以身名令终者,鲜矣!顺天革命 之后,隆七百之祚,贻厥孙谋,传之万世,难得易失,可不念哉!

  其二曰:

  臣闻求木之长者,必固其根本;欲流之远者,必浚其泉源;思国之安者,必积 其德义。源不深而岂望流之远,根不固而何求木之长?德不厚而思国之治,虽在下 愚,知其不可,而况于明哲乎!人君当神器之重,居域中之大,将崇极天之峻,永 保无疆之休。不念于居安思危,戒贪以俭;德不处其厚,情不胜其欲,斯亦伐根以 求木茂,塞源而欲流长者也。凡百元首,承天景命,莫不殷忧而道著,功成而德衰。 有善始者实繁,能克终者盖寡,岂其取之易而守之难乎?昔取之而有余,今守之而 不足,何也?夫在殷忧必竭诚以待下,既得志则纵情以傲物。竭诚则胡越为一体, 傲物则骨肉为行路。虽董之以严刑,振之以威怒,终苟免而不怀仁,貌恭而不心服。 怨不在大,可畏惟人。载舟覆舟,所宜深慎。奔车朽索,其可忽乎?君人者,诚能 见可欲则思知足以自戒,将有所作则思知止以安人,念高危则思谦冲而自牧,惧满 溢则思江海而下百川,乐盘游则思三驱以为度,恐懈怠则思慎始而敬终,虑壅蔽则 思虚心以纳下,想谗邪则思正身以黜恶,恩所加则思无因喜以谬赏,罚所及则思无 因怒而滥刑。总此十思,弘兹九德,简能而任之,择善而从之。则智者尽其谋,勇 者竭其力,仁者播其惠,信者效其忠。文武争驰,君臣无事,可以尽豫游之乐,可 以养松乔之寿,鸣琴垂拱,不言而化。何必劳神苦思,代下司职,役聪明之耳目, 亏无为之大道哉!

  其三曰:

  臣闻《书》曰:明德慎罚,惟刑恤哉!《礼》云:为上易事,为下易知, 则刑不烦矣。上多疑则百姓惑,下难知则君长劳矣。夫上易事,下易知,君长不 劳,百姓不惑。故君有一德,臣无二心;上播忠厚之诚,下竭股肱之力,然后太平 之基不坠,康哉之咏斯起。当今道被华夷,功高宇宙,无思不服,无远不臻。 然言尚于简大,志在于明察,刑赏之本,在乎劝善而惩恶。帝王之所以与天下为画 一,不以亲疏贵贱而轻重者也。今之刑赏,未必尽然。或申屈在乎好恶,轻重由乎 喜怒。遇喜则矜其刑于法中,逢怒则求其罪于事外;所好则钻皮出其毛羽,所恶则 洗垢求其瘢痕。瘢痕可求,则刑斯滥矣;毛羽可出,则赏典谬矣。刑滥则小人道长, 赏谬则君子道消。小人之恶不惩,君子之善不劝,而望治安刑措,非所闻也。且夫 豫暇清谈,皆敦尚于孔、老;威怒所至,则取法于申、韩。直道而行,非无三黜, 危人自安,盖亦多矣。故道德之旨未弘,刻薄之风已扇。夫上风既扇,则下生百端, 人竞趋时,则宪章不一,稽之王度,实亏君道。昔州黎上下其手,楚国之法遂差; 张汤轻重其心,汉朝之刑以弊。人臣之颇僻,犹莫能申其欺罔,况人君之高下,将 何以措其手足乎!以睿圣之聪明,无幽微而不烛,岂神有所不达,智有所不通哉? 安其所安,不以恤刑为念;乐其所乐,遂忘先笑之变。祸福相倚,吉凶同域,唯人 所召,安可不思?顷者责罚稍多,威怒微厉,或以供给不赡,或以人不从欲,皆非 致治之所急,实乃骄奢之攸渐。是知贵不与骄期而骄自来,富不与奢期而奢自至, 非徒语也。且我之所代,实在有隋,隋氏乱亡之源,圣明之所临照。以隋氏之甲兵, 况当今之士马;以隋氏之府储藏,譬今日之资储;以隋氏之户口,校今时之百姓。 度长计大,曾何等级?然隋氏以富强而丧败,动之也;我以贫寡而安宁,静之也。 静之则安,动之则乱,人皆知之,非隐而难见也,微而难察也。鲜蹈平易之途,多 遵覆车之辙,何哉?在于安不思危,治不念乱,存不虑亡之所致也。昔隋氏之未乱, 自谓必无乱;隋氏之未亡,自谓必不亡。所以甲兵屡动,徭役不息,至于身将戮辱, 竟未悟其灭亡之所由也,可不哀哉!

  夫鉴形之美恶,必就于止水;鉴国之安危,必取于亡国。《诗》曰:殷鉴不 远,在夏后之世。又曰:伐柯伐柯,其则不远。臣愿当今之动静,思隋氏以 为鉴,则存亡治乱,可得而知。若能思其所以危,则安矣;思其所以乱,则治矣; 思其所以亡,则存矣。存亡之所在,节嗜欲以从人。省畋游之娱,息靡丽之作,罢 不急之务,慎偏听之怒。近忠厚,远便佞,杜悦耳之邪说,听苦口之忠言。去易进 之人,贱难得之货。采尧、舜之诽谤,追禹、汤之罪己,惜十家之产,顺百姓之心。 近取诸身,恕以待物。思劳谦以受益,不自满以招损。有动则庶类以和,出言而千 里斯应,超上德于前载,树风声于后昆。此圣哲之宏规,帝王之盛业,能事斯毕, 在乎慎守而已。夫守之则易,取之实难,既得其所以难,岂不能保其所以易?其或 保之不固,则骄奢淫泆动之也。慎终如始,可不勉欤!《易》云:君子安不忘危, 存不忘亡,治不忘乱,是以身安而国家可保。诚哉斯言,不可以不深察也。伏惟 陛下欲善之志,不减于昔时,闻过必改,少亏于曩日。若能以当今之无事,行畴昔 之恭俭,则尽善尽美,固无得而称焉。

  其四曰:

  臣闻为国之基,必资于德礼;君子所保,惟在于诚信。诚信立则下无二心,德 礼形则远人斯格。然则德礼诚信,国之大纲,在于父子君臣,不可斯须而废也。故 孔子曰: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又曰:自古皆有死,人无信不立。 子曰:同言而信,信在言前;同令而行,诚在令外。然则言而不行,言不信也; 令而不从,令无诚也。不信之言,无诚之令,为上则败国,为下则危身,虽在颠沛 之中,君子所不为也。自王道休明,十有余载,威加海外,万国来庭,仓禀日积, 土地日广。然而道德未益厚,仁义未益博者,何哉?由乎待下之情未尽于诚信,虽 有善始之勤,未睹克终之美故也。其所由来者渐,非一朝一夕之故。昔贞观之始, 闻善若惊,暨五六年间,犹悦以从谏。自兹厥后,渐恶直言,虽或勉强,时有所容, 非复曩时之豁如也。謇谔之士,稍避龙鳞;便佞之徒,肆其巧辩。谓同心者为朋党, 谓告讦者为至公,谓强直者为擅权,谓忠谠者为诽谤。谓之朋党,虽忠信而可疑; 谓之至公,虽矫伪而无咎。强直者畏擅权之议,忠谠者虑诽谤之尤。至于窃斧生疑, 投杼致惑,正人不得尽其言,大臣莫能与之诤。荧惑视听,郁于大道,妨化损德, 其在兹乎?故孔子恶利口之覆邦家,盖为此也。且君子小人,貌同心异。君子掩人 之恶,扬人之善,临难无苟免,杀身以成仁。小人不耻不仁,不畏不义,唯利之所 在,危人以自安。夫苟在危人,则何所不至。今将求致治,必委之于君子;事有得 失,或访之于小人。其待君子也,则敬而疏;遇小人也,必轻而狎。狎则言无不尽, 疏则情或不通。是誉毁在于小人,刑罚加于君子,实兴丧所在,亦安危所系,可不 慎哉!夫中智之人,岂无小慧,然才非经国,虑不及远,虽竭力尽诚,犹未免于倾 败;况内怀奸利,承颜顺旨,其为患祸,不亦深乎?故孔子曰:君子或有不仁者 焉,未见小人而仁者。然则君子不能无小恶,恶不积,无妨于正道;小人或时有 小善,善不积,不足以立忠。今谓之善人矣,复虑其有不信,何异夫立直木而疑其 影之不直乎?虽竭精神,劳思虑,其不可亦已明矣。

  夫君能尽礼,臣得竭忠,必在于内外无私,上下相信。上不信则无以使下,下 不信则无以事上。信之为义,大矣哉!故自天祐之,吉无不利。昔齐桓公问于管仲 曰:吾欲酒腐于爵,肉腐于俎,得无害于霸乎?管仲曰:此极非其善者,然 亦无害霸也。公曰:何如而害霸乎?曰:不能知人,害霸也;知而不能用, 害霸也;用而不能信,害霸也;既信而又使小人参之,害霸也。晋中行穆伯攻鼓, 经年而不能下,馈间伦曰:鼓之啬夫,间伦知之,请无疲士大夫而鼓可得。 伯不应。左右曰:不折一戟,不伤一卒,而鼓可得,君奚为不取?穆伯曰:间伦之为人也,佞而不仁。若间伦下之,吾不可以不赏。赏之,是赏佞人也。佞 人得志,是使晋国之士舍仁而为佞,虽得鼓,将何用之?夫穆伯列国大夫,管仲 霸者之佐,犹慎于信任,远避佞人也如此,况乎为四海之大君,应千龄之上圣,而 可使巍巍之盛德,复将有所间然乎?若欲令君子小人是非不杂,必怀之以德,待之 以信,厉之以义,节之以礼,然后善善而恶恶,审罚而明赏,则小人绝其佞邪,君 子自强不息。无为之化,何远之有?善善而不能进,恶恶而不能去,罚不及于有罪, 赏不加于有功,则危亡之期,或未可保。永锡祚胤,将何望哉?

  太宗手诏嘉美,优纳之。尝谓长孙无忌曰:朕即位之初,上书者或言人主 必须威权独运,不得委任群下;或欲耀兵振武,慑服四夷。唯有魏徵劝朕偃革 兴文,布德施惠,中国既安,远人自服。朕从其语,天下大宁。绝域君长,皆来 朝贡,九夷重译,相望于道。此皆魏徵之力也。

  太宗尝嫌上封者众,不近事实,欲加黜责。徵奏曰:古者立诽谤之木,欲闻 己过。今之封事,谤木之流也。陛下思闻得失,祗可恣其陈道。若所言衷,则有益 于陛下;若不衷,无损于国家。太宗曰:此言是也。并劳而遣之。后太宗在 洛阳宫,幸积翠池,宴群臣,酒酣各赋一事。太宗赋《尚书》曰:日昃玩百篇, 临灯披《五典》。夏康既逸豫,商辛亦流湎。恣情昏主多,克己明君鲜。灭身资累 恶,成名由积善。徵赋西汉曰:受降临轵道,争长趣鸿门。驱传渭桥上,观兵 细柳屯。夜宴经柏谷,朝游出杜原。终藉叔孙礼,方知皇帝尊。太宗曰:魏徵 每言,必约我以礼也。寻以修定《五礼》,当封一子为县男,请让孤兄子叔慈。 太宗怆然曰:卿之此心,可以励俗。遂许之。十二年,礼部尚书王珪奏言:三品以上遇亲王于途,皆降乘,违法申敬,有乖仪准。太宗曰:卿辈皆自崇 贵,卑我兒子乎?徵进曰:自古迄兹,亲王班次三公之下。今三品皆曰天子列 卿及八座之长,为王降乘,非王所宜当也。求诸故事,则无可凭;行之于今,又乖 国宪。太宗曰:国家所以立太子者,拟以为君也。然则人之修短,不在老少, 设无太子,则母弟次立。以此而言,安得轻我子耶?徵曰:殷家尚质,有兄终 弟及之义;自周以降,立嫡必长,所以绝庶孽之窥觎,塞祸乱之源本,有国者之所 深慎。于是遂可珪奏。会皇孙诞育,召公卿赐宴,太宗谓侍臣曰:贞观以前, 从我平定天下,周旋艰险,玄龄之功,无所与让。贞观之后,尽心于我,献纳忠谠, 安国利民,犯颜正谏,匡朕之违者,唯魏徵而已。古之名臣,何以加也!于是亲 解佩刀以赐二人。

  徵以戴圣《礼记》编次不伦,遂为《类礼》二十卷,以类相从,削其重复,采 先儒训注,择善从之,研精覃思,数年而毕。太宗览而善之,赐物一千段,录数本 以赐太子及诸王,仍藏之秘府。

  先是,遣使诣西域立叶护可汗,未还,又遣使多赍金银帛历诸国市马。徵谏曰:今以立可汗为名,可汗未定,即诣诸国市马,彼必以为意在市马,不为专意立可 汗。可汗得立,则不甚怀恩。诸蕃闻之,以为中国薄义重利,未必得马,而失义矣。 昔汉文有献千里马者,曰:吾凶行日三十里,吉行五十里,銮舆在前,属车在后, 吾独乘千里马将安之?乃赏其道里所费而返之。汉光武有献千里马及宝剑者,马以 驾鼓车,剑以赐骑士。陛下凡所施为,皆邈逾三王之上,奈何至于此事,欲为孝文、 光武之下乎?又魏文帝欲求市西域大珠,苏则曰:若陛下惠及四海,则不求自至, 求而得之,不足为贵也。陛下纵不能慕汉文之高行,可不畏苏则之言乎?太宗 纳其言而止。时公卿大臣并请封禅,唯徵以为不可。太宗曰:朕欲卿极言之。岂 功不高耶?德不厚耶?诸夏未治安耶?远夷不慕义耶?嘉瑞不至耶?年谷不登耶? 何为而不可?对曰:陛下功则高矣,而民未怀惠;德虽厚矣,而泽未滂流;诸 夏虽安,未足以供事;远夷慕义,无以供其求;符瑞虽臻,罗犹密;积岁丰稔, 仓廪尚虚,此臣所以窃谓未可。臣未能远譬,且借喻于人。今有人十年长患,疗治 且愈,此人应皮骨仅存,便欲使负米一石,日行百里,必不可得。隋氏之乱,非止 十年,陛下为之良医,疾苦虽已乂安,未甚充实,告成天地,臣窃有疑。且陛下东 封,万国咸萃,要荒之外,莫不奔走。今自伊、洛以东,暨乎海岱,灌莽巨泽,苍 茫千里,人烟断绝,鸡犬不闻,道路萧条,进退艰阻,岂可引彼夷狄,示以虚弱? 竭财以赏,未厌远人之望;重加给复,不偿百姓之劳。或遇水旱之灾,风雨之变, 庸夫横议,悔不可追。岂独臣之恳诚,亦有舆人之诵。太宗不能夺。是后,右仆 射缺,欲拜之,徵固让乃止。及皇太子承乾不修德业,魏王泰宠爱日隆,内外庶僚, 并有疑议。太宗闻而恶之,谓侍臣曰:当今朝臣忠謇,无逾魏徵,我遣傅皇太子, 用绝天下之望。十六年,拜太子太师,知门下省事如故。徵自陈有疾,诏答曰:汉之太子,四皓为助,我之赖公,即其义也。知公疾病,可卧护之。其年,称 绵惙,中使相望。徵宅先无正寝,太宗欲为小殿,辍其材为徵营构,五日而成,遣 中使赍素褥布被而赐之,遂其所尚也。及病笃,舆驾再幸其第,抚之流涕,问所欲 言,徵曰:嫠不恤纬而忧宗周之亡。后数日,太宗夜梦徵若平生,及旦而奏徵 薨,时年六十四。太宗亲临恸哭,废朝五日,赠司空、相州都督,谥曰文贞。给羽 葆鼓吹、班剑四十人,赙绢布千段、米粟千石,陪葬昭陵。及将祖载,徵妻裴氏曰:徵平生俭素,今以一品礼葬,羽仪甚盛,非亡者之志。悉辞不受,竟以布车载 柩,无文彩之饰。太宗登苑西楼,望丧而哭,诏百官送出郊外。帝亲制碑文,并为 书石。其后追思不已,赐其实封九百户。尝临朝谓侍臣曰:夫以铜为镜,可以正 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朕常保此三镜,以防己过。 今魏徵殂逝,遂亡一镜矣!徵亡后,朕遣人至宅,就其书函得表一纸,始立表草, 字皆难识,唯前有数行,稍可分辩,云:天下之事,有善有恶,任善人则国安, 用恶人则国乱。公卿之内,情有爱憎,憎者唯见其恶,爱者唯见其善。爱憎之间, 所宜详慎,若爱而知其恶,憎而知其善,去邪勿疑,任贤勿贰,可以兴矣。其遗 表如此,然在朕思之,恐不免斯事。公卿侍臣,可书之于笏,知而必谏也。徵状 貌不逾中人,而素有胆智,每犯颜进谏,虽逢王赫斯怒,神色不移。尝密荐中书侍 郎杜正伦及吏部尚书侯君集有宰相之材。徵卒后,正伦以罪黜,君集犯逆伏诛,太 宗始疑徵阿党。徵又自录前后谏诤言辞往复以示史官起居郎褚遂良,太宗知之,愈 不悦。先许以衡山公主降其长子叔玉,于是手诏停婚,顾其家渐衰矣。徵四子,叔 琬、叔璘、叔瑜。叔玉袭爵国公,官至光禄少卿;叔瑜至潞州刺史,叔璘礼部侍郎, 则天时为酷吏所杀。神龙初,继封叔玉子膺为郑国公。

  叔瑜子华,开元初太子右庶子。

  史臣曰:臣尝读汉史《刘更生传》,见其上书论王氏擅权,恐移运祚,汉成不 悟,更生徘徊伊郁,极言而不顾祸患,何匡益忠尽也如此!当更生时,谏者甚多。 如谷永、杨兴之上言,图为奸利,与贼臣为乡导,梅福、王吉之言,虽近古道,未 切事情。则纳谏任贤,讵宜容易!臣尝阅《魏公故事》,与文皇讨论政术,往复应 对,凡数十万言。其匡过弼违,能近取譬,博约连类,皆前代诤臣之不至者。其实 根于道义,发为律度,身正而心劲,上不负时主,下不阿权幸,中不侈亲族,外不 为朋党,不以逢时改节,不以图位卖忠。所载章疏四篇,可为万代王者法。虽汉之 刘向、魏之徐邈、晋之山涛、宋之谢朏,才则才矣,比文贞之雅道,不有遗行乎? 前代诤臣,一人而已。

  赞曰:智者不谏,谏或不智。智者尽言,国家之利。郑公达节,才周经济。太 宗用之,子孙长世。

 

  1. 部分译文

 

  魏徵字玄成,巨鹿曲城人。父亲魏长贤,任北齐屯留县令。魏徵幼年丧父,家境贫寒,穷困失意却有远大志向,不从事谋生的职业,出家当了道士。他喜爱读书,能融会贯通,见天下越来越乱,特别留意先秦纵横家的学说。

  大业末年,武阳郡郡丞元宝藏起兵响应李密,召请魏徵掌管文书。李密每次见到元宝藏送来的文书,总称赞写得好,后来听说是魏徵写的,就立即派人把他召来。魏徵进献十条计策给李密,李密虽感到新奇但未能采用。到了王世充在洛口进攻李密时,魏徵对李密的长史郑廷页说:魏公李密虽然屡次获胜,但精兵骁将死伤的也很多了;军费又紧张,对有功的不能论功行赏,志气不高,有这两条就难得与敌人硬拼。不如挖深沟筑高垒,与敌人拖延时间,过不了十天半月,敌人粮尽草绝,不用攻打,他们就会撤兵,那时我们再出兵追击敌人,这就是取胜的方法。况且东都的粮食断绝了,王世充已经无计可施,一心想决一死战,我们实在难与陷入绝境的敌寇争锋,请慎重考虑不要与他们决战。郑廷页说:这些话不过是老生常谈罢了!魏徵说:这是出奇制胜的良策,怎么说是老生常谈?因此拂衣而去。

  李密失败后,魏徵跟随李密归降唐王,到了京师,很长时间都默默无闻,他自己请求去安抚山东,于是授命为秘书丞,驱驾驿车赶到黎阳。那时,徐世责力还是李密的部将,魏徵给徐世责力写信说:

  “自从隋末政局混乱,群雄竞相追逐,跨州连郡,不可胜数。魏公李密起兵叛隋,振臂大呼,四方响应如万里风驰,似云合雾聚,一下子就聚集了几十万人。声威遍及近半个天下,在洛口破王世充,在黎山摧毁宇文化及。正准备向西占领咸阳,往北进攻玄阙,让自己的旌旗飘扬在瀚海,让自己的战马到渭川饮水,不料有百胜之威反而败在奔逃的敌军之手。由此可见,天下的归属已成定局,不能以力抗争,因此魏公感念皇天才回头反省,进入函谷关而没有疑虑。您生于混乱之时,感念知己之遇,在根已拔掉的情况下,还坚持不动摇,纠集溃散的兵马,据守在一方。王世充趁着战胜的余勇,在他东边的地域休养生息,窦建德处在失败受辱的形势,不敢对南方有所图谋。你的美好的名声,足可以振动古今。然而谁没有好的开始,可结局却难以预料。把握去留进退的时机,是安危的关键。假如做官得到封地,九族就会受到余辉的庇护,如果投靠的人不得当,自己一身还不能自保。殷灭夏的鉴戒不远,是你能够看到听到的。古代勇士孟贲迟疑不决,童子都能在他之先做出决断,智慧接近神明,不整天等待。现在您处在兵家必争之地,应当速急乘机谋划,如果遇事迟疑不决,坐观成败,恐怕凶险狡诈之辈,先生出异心,那么您的大事就无法挽回了。

  世责力得到书信,于是决定派使者到长安表示归顺唐朝,并开仓运粮,送给淮安王神通的军队。

  不久,窦建德率军南下,攻陷黎阳,俘获了魏徵,任命他为起居舍人。后来窦建德被李世民擒获,魏徵与裴矩西行入潼关。隐太子建成早已听说魏徵的名气,把他召为洗马,非常恭敬他。魏徵见太宗屡建功勋,威望越来越高,常常劝建成早定对策。太子建成失败后,太宗派人召见魏徵,对魏徵说:你离间我兄弟关系,这是为什么?魏徵说:太子如果听从了我的意见,一定不会遭到今天的杀身之祸。太宗平素就器重魏徵的敢于直言,于是任命他为詹事主簿。太宗即位后,提升魏徵为谏议大夫,封巨鹿县男,派他安抚河北,授予他遇事可酌情处理的权力。魏徵到了磁州,遇到前东宫千牛李志安、齐王护军李思行锁在囚车中押解京师。魏徵对副使李桐客说:我们动身时刚得到皇上的诏命,前东宫、齐王府的旧人都一律赦免不问。现在又把李思行等押送京师,这样做其他的人谁还再相信皇上的诏令而不疑虑呢?朝廷派我们安抚山东,人们一定不会相信,这岂不是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况且有关国家利益,明白了没有不去做的,宁可自己承担责任,也不能损害国家大计。现在如果释放李思行他们,不再追究他们的罪责,那么信义的感召就会远达天下。古时大夫出使,只要是对国家有利,就可以自己做主。况且我们这次出使,皇上给予我们灵活行事的权力。皇上既然对我们以国士相待,我们怎能不以国士相报呢?副使同意,立即释放了李思行等人,并上书呈报皇上,太宗非常高兴。

  太宗刚即位,励精图治,多次把魏徵召到卧室里,单独询问治国施政的得失。魏徵很有治理国家的才干,性情又耿直,从不退缩屈服,太宗与他谈论,总是欣然接受他的意见。魏徵也为遇到赏识自己的君主而喜不自胜,于是把心里的想法全部说出来,毫不隐瞒。太宗曾经慰劳魏徵说:您所陈述进谏的事,前后有二百多项,不是您至诚报效国家,怎么能够这样?那年,太宗又升任他为尚书左丞。有人诽谤魏徵包庇自己的亲戚,太宗派御史大夫温彦博去查办,结果查无实据,温彦博向太宗奏道:魏徵作为一个臣子,应该使自己的行为显明,他不能远避嫌疑,以致遭受这些没有根据的诽谤。虽然没有私情,也应当受到责备。太宗叫温彦博去责备魏徵,并说:从今以后,行为不得不存痕迹。第二天,魏徵入朝上奏太宗说:我听说君臣一心,如同一个整体。置国家大事于不顾,一味追求行为显露痕迹,如果君臣上下都共同遵循这条道路,那么国家的兴衰就难以预料了。太宗大惊失色说:我已经悔悟这件事了。魏徵又跪下说:愿陛下让臣做良臣,不要让臣做忠臣。太宗说:忠臣、良臣有不同的地方吗?魏徵说:稷、契、咎陶就是良臣,龙逢、比干就是忠臣。良臣使自身获得美名,君主得到光耀的称号,子孙世代相传,福禄无边。忠臣自身遭祸被杀,君主陷于愚昧、凶暴的境地,国破家亡,只得到一个忠臣的空名。从这说来,忠臣、良臣相差就远了。太宗深深地被魏徵的话打动了,赐给魏徵绢五百匹。

  贞观二年(628),魏徵升任秘书监,参预朝政。魏徵因为感到国家经历了丧乱之后,图籍散失,制度、法令纷乱繁杂,奏报朝廷组织学者校定四部书。几年之间,秘府中收藏的书籍,精要而又完备。

  当时高昌王麴文泰准备入京朝见皇帝,西域各国都想乘麴文泰入朝的机会,派使者给皇帝进贡,太宗命文泰的使臣厌怛纥干前去迎接西域各国使臣。魏徵规劝说:天下刚刚平定,战乱的创伤还未恢复,如果稍有劳役,自己就不得安宁。往年文泰入京朝见皇上,所经过的州县,尚且疲于供给,何况又加上西域各国的使臣。假如让西域的人以商人的身份来往,边地人民就会因此得利;如果作为宾客前来。国中就会消耗大量资财而深受其害。东汉建武二十二年(46),天下已经安定,西域请求东汉设置都护、派遣王子入京侍奉皇帝,光武帝不准许,是不愿因为异族而使中原消耗劳力资财受害。现在如果答应十国使者入京进贡,它们的使者不下千人,将使边地各州怎么应付?人的心性各异、头绪万端,过后即使后悔,恐怕就来不及了。太宗认为魏徵的意见很好,当时厌怛纥干已经出发,太宗命人立即追赶制止了他。

  后来太宗到九成宫游玩,因有宫人回京,住在氵韦川县的官舍里。不久右仆射李靖、侍中王王圭接着到来,县吏把宫人移到别的住所,让出官舍给李靖等住。太宗听说这件事,发怒说:威力福禄的权柄,难道是由李靖等掌握的吗?为什么礼待李靖而轻视我的宫人!立即命令审查氵韦川县吏和李靖等人。魏徵劝阻道:李靖等人,都是陛下的心腹大臣,宫人不过是后宫打扫庭院的奴婢。论他们付托的使命,事理各不相同。再说李靖等外出,官吏要向他们询问朝廷法度,他们回来,陛下要向他们询问民间疾苦。李靖等理所当然要与官吏相见,官吏也不能不拜见他们。至于宫人,供奉饮食之外,无须参见侍候。如果因此怪罪责罚官吏,恐怕有损皇上的声誉,使天下人听了感到惊骇。太宗说:您说得对。于是开释了官吏的罪名,李靖等仍然住在官舍里,也不再查问了。

  不久,太宗在丹霄楼设宴,饮酒之中酒兴正浓时,太宗对长孙无忌说:魏徵、王王圭,从前在东宫,尽心侍奉隐太子建成,当时那么忠心也确实可恶。我能提拔任用他们,以至今日,足以说明我是无愧于古人的了。但魏徵每当他进谏我没有听从时,我发话他就不马上答应,这是为什么呢?魏徵回答说:臣认为事情有不合适的地方,所以才进谏,如果陛下不听规劝而臣马上答应,那恐怕事情就会照样施行。太宗说:只管当时答应,有机会再另外陈述意见,难道不行吗?魏徵说:从前舜告诫群臣说:你们不要当面顺从我,退下后又有话说。如果臣当面顺从陛下又找机会陈述意见,这就是退下后又有话说,难道是稷、契事奉尧、舜的办法吗?太宗大笑说:别人说魏徵举动粗野、傲慢,我却觉得妩媚,正是因为这些啊。魏徵拜谢说:陛下启发引导臣让臣说话,所以臣敢于进谏,如果陛下不接受臣的进谏,怎么敢多次触犯皇上的尊严呢?

  那月,长乐公主将要出嫁,太宗因她是皇后所生,命令有关部门办的嫁妆比永嘉长公主多一倍。魏徵说:不行。从前汉明帝准备授封地给他的儿子,说我的儿子怎么能与先帝的儿子等同,可封给他楚地、淮阳的一半。以前的吏书把这事作为美谈。天子的姊妹是长公主,天子的女儿是公主,既然加字,就是有它的尊荣显贵。感情可以有深有浅,但不容许超越了礼仪制度。太宗认为他说得对,入宫告诉长孙皇后,然后派使者送钱四十万、绢四百匹,到魏徵的住宅赐给他。不久魏徵晋升爵位为郡公。

  贞观七年(633),魏徵代王王圭任侍中,尚书省长期积压没有判决的诉讼案,太宗命魏徵秉公处理。魏徵不大熟悉法律,但能抓住根本原则,依实际情况处理,大家都心悦诚服。

  当初,太宗命令狐德..、岑文本撰修《周史》,孔颖达、许敬宗撰《隋史》,姚思廉撰《梁史》、《陈史》,李百药撰《齐史》。魏徵受诏总加撰定,对书稿多有删补,力求达到简明正确。《隋史》的序、论,都是魏徵所做,并为梁、陈、齐各史撰写总论,被当时称为良史。史书撰成后,魏徵加封左光禄大夫,晋爵郑国公,赐绢二千段。

  魏徵自认为对国家没有功,只不过是凭借辩论、游说,就参与决策,深怕遭遇好到头会有亏损,后来借口眼疾多次请求辞位。太宗说:朕把你从虏获的敌军中提拔起来,任命你担任关键的职务,见到我的过失,没有不直言劝谏的。你难道没有看到金在矿里,有什么值得珍贵的呢?好的工匠把它冶炼、锻造成器物,就被人们当作宝贝,朕正是把自己比做金矿,把你当成好的工匠。你虽然有病,但还未衰老,哪能就这样辞官呢?那年,魏徵又当面请求辞位,太宗很难违背他的请求。于是拜魏徵为特进,仍旧让他掌管门下省事务。那以后魏徵又先后上了四道奏疏,用来陈述政事的得失。其一曰:

  “臣观察自古帝王为受瑞图应运而兴,继承王位遵守法度,控制英杰,统治天下,都想让宽厚仁德与天地媲美,高尚明达与日月齐光,子孙百代,传福无穷。然而能善终者少,失败灭亡相继出现,这是什么缘故呢?所以要探求失去天下的规律,隋朝的借鉴不远,可以得到而把它说出来。

  “过去隋朝,统一天下,兵甲强盛,据有天下三十多年,教化风行万里,威力使异邦人感到震慑,一旦丧失天下,都成为他人所有。那隋炀帝难道讨厌天下太平,不求国家长久,所以施行桀的暴虐,用来造成国家的灭亡吗?这是他依仗国家的富强,不考虑后患的缘故。驱使天下的人来满足自己放纵的欲望,用尽万物来奉养自己,搜求国内的女子,搜刮远方的奇珍异宝。修饰宫宇,筑高台榭,徭役不断,战争不息。向外显示自己的威严,对内常常阴险猜忌,谗佞邪恶的人必定得到好处,忠心正直的人却自身不保。上下相互欺骗,君臣隔绝不通,人们无法活命,境内分崩离析。因而导致君王死于匹夫之手,子孙绝灭,被天下人耻笑,让人十分痛心啊!

  “圣人乘此机会,拯救天下的危难,重正倾倒的八柱,申张绝灭的四维。使远处恭敬近处安宁,不用超过一个月;使凶残人从善,废除死刑,不须等待百年。现在隋帝的宫殿楼台,陛下全都住了;奇珍异物,陛下全都收下来了;贵妇美女,都在陛下身边侍候;四海九州的人,都成为陛下的臣妾。陛下如果能借鉴隋朝之所以灭亡的原因,思索我朝之所以得天下的原因,一天比一天谨慎,把盛世当成危难之时。焚毁隋宫的宝衣,废弃阿房的广殿,害怕危险脱离高大的殿宇,追求安宁住在低矮的宫室,那就出神入化,无为而治。这是德的最高境界。如果已经成就的事业不败落,继承原有的传统,取消不急迫的事物,减少再减少。在桂栋中杂以茅草,在玉阶中参以土阶,用人叫人悦服,不把劳力用尽。常考虑士人的安逸、百姓的劳苦,万民欢迎您驾临,众生仰慕而遂心。这是德的次一等境界。如果不慎重地考虑后果,忘记创业的艰难,认为天命可以依恃,忽视采椽的恭俭,追求雕情的奢侈,在旧有的基址上扩建宫殿,加以装饰。见到什么就扩展什么,欲望不知道满足,人们看不到君主的德政,而只听到要去服劳役的事,这是德中的下等。好像是背着柴禾去救火,用开水去浇息水的沸腾,以暴乱更替暴乱,走上动乱道路,没有可以让后人效法的准则,导致民怨神怨;民怨神怨,那么灾害就会发生,祸乱就必然兴起。祸乱已经兴起,而能使自己的躯体名声善终的不多啊。周武王顺应天命改朝换代,兴隆了七百年的江山,传给子孙万代,得来不易而失去却很简单,可不深思吗?

  其二曰:

  “我听说想要树木生长,一定要使它的根长得牢固;想要水流得远,一定要疏通它的源头;想让国家安定的人,就一定积聚自己的道德仁义。源头不深哪能指望水流得远,根不牢固怎么能要树木生长。道德仁义不厚重而想国家安定,即使最愚蠢的人,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何况明智的人呢!国君担负着治理天下的重任,在天地之间处于至高无上的地位,将达到无穷之高,永保无穷之美。如果不考虑在安乐中想到危难,用俭朴戒除奢侈,如果道德不能保持厚重,感情不能战胜贪欲,这也像砍树根而求树长得茂盛,塞水源而想水流得长一样。

  “古代所有的君王,都是承受上天授予的使命,没有不是深深忧虑而道义显著,功业完成而道德衰落的。有好的开端的的确很多,能够善终的却很少。难道是取得天下容易守住天下难吗?过去取得天下游刃有余,现在守住天下却力不从心,这是为什么呢?在忧患深重时必定竭尽诚心地对待下面的人,一旦达到目的就放纵自己的感情傲慢地待人接物。竭尽诚心,那么胡、越也可以结为一体;傲慢待人,那么骨肉至亲也会像路人一样。即使用严酷的刑罚来督查人,用威力暴怒来震慑人,最终只能使人苟且免刑而不怀念君王的仁慈,态度恭敬而内心不服。怨恨不在于大小,可怕的只有人民。人民像水一样,既可负载船只,也可倾覆船只,所以应当十分慎重,朽烂的绳子驾着奔驰的车,难道是可以忽视的吗?

  “为人君者,果真见到自己想要的,就应用知足来警戒自己;将有劳作就应想到停止使人民安宁;想到地位高的危险,就要谦让虚心加强自我修养;害怕骄傲自满会造成损失,就考虑要像江海容纳百川一样放宽度量;喜爱游玩,就应想到皇帝一年打猎三次的限度;担心意志懈怠,就想到办事始终都要谨慎;忧虑会受到蒙蔽,就要想到虚心采纳下面的意见;要想避开谗邪,就想到端正自身的品性而斥退邪恶小人;给人赏赐,就应想到不因为高兴而奖赏不当;给人处罚,就应想到不因为发怒而滥施刑罚。完全做到这十件应当深思的事情,发扬光大这九种美德,选拔有才能的人而加以任用,选择好的意见而加以采纳。那么智慧的人就能完全贡献他的谋略,勇敢的人就能竭尽他的全力,仁义的人就能传布他的恩惠,有信用的人就会献出他的忠心。文人武士争相驰骋,君主臣下相安无事,尽情享受游玩的乐趣,修养身心达到松乔的高寿,鸣琴奏乐,垂衣拱手,不用言词而达到教化。何必劳神苦思,代替下属履行职责,役使聪明的耳目,有损无为而治的大道呢?

  其三曰:

  “臣听《尚书》上说:宣扬道德慎用处罚,刑罚是最应慎重的!《礼记》说:处在上位的人容易侍奉,处在下位的人容易了解,那么刑罚就不会繁多。处在上位的人多疑,那么百姓就会迷惑;处在下位的人难于了解,那么君长就会劳苦。处在上位的人容易侍奉,处在下位的人容易了解,那么君长就不会疲劳,百姓就不会迷惑。所以君主有一种美德,臣下就不会有二心,君主传布忠厚的诚信,臣下竭尽全身的力量,然后太平的根基就会牢固,康哉的吟咏就从这里兴起。现在大道覆盖天下,功高宇宙,无思不服,无远不达。言论崇尚简明宏大,志向在于明察,刑罚赏赐的根本在于劝善惩恶,所以帝王在运用刑罚时天下依据同一的标准,不因为亲疏贵贱而有所轻重。现在的刑罚赏赐,却未必都是这样。有时断事的曲直出于自己的喜好或厌恶,量刑的轻重取决于自己的高兴或恼怒。遇上高兴的时候就惜于用刑,在法律上徇私情,遇上恼怒的时候就背离法律寻找别人的罪过,对自己喜爱的人赞美言过其实,对自己厌恶的人就故意挑剔毛病。毛病可以挑出来,那么刑罚就因此而过度;赞美之词言过其实,那么就会赏赐不当。刑罚过度,小人之道就会增长;赏赐不当,君子之道就会消亡。小人的恶行不惩罚,君子的善行不奖励,而希望天下太平,刑罚弃而不用,这是我没有听说过的。

  “况而且空闲时清谈,都笃信崇尚孔子、老子;发威动怒时,就效法申不害、韩非子。走正道的人,不是没有被罢免三次的,嫁祸别人以自求安宁,这样的事也很多了。所以道德的宗旨还未弘扬,刻薄的风气却已经煽起。上面的风已经煽起,那么下面就生出事端,人们竞相随时势转移,宪章就不统一,考察王家的法度,确实有损君王的大道。从前州黎与人串通作弊,楚国的法律就遭破坏;张汤心里有所轻重,汉朝的刑罚就出弊病。人臣的偏颇,尚不能识破他的蒙骗,况且君王居高临下,又将使人怎么举手投足呢?凭圣上的聪明,没有幽暗的地方不被照亮,哪里会有精神不能达到、智慧不能通晓的地方呢?自求安逸不以慎用刑罚为念;只求笑乐,于是忘了褒姒一笑所引发的变故。祸福相依,吉凶同域,只是人自己招来的,怎么可以不思索呢?近来责罚渐渐增多,威怒暗暗加重,有的是因为供应不充足,有的是因为别人不能顺从自己的欲望,这些都不是为达到太平急需办理的事务,实在是骄奢的浸染。由此知道尊贵没有与骄傲相约而骄傲自来,富裕没有与奢侈相约,奢侈自到,这并不是空话。

  “况且我们所取代的是隋朝,隋朝动乱灭亡的根源,可以作为圣明的对照。以隋朝的军队,比今日的兵马;以隋朝的仓库,比今日的储备;以隋朝的户口,比今日的百姓;计量其长短大小,有多大差别呀!然而隋朝以富强而灭亡,原因是国家的动荡;我们依贫困而安宁,原因是国家平静。平静就安宁,动荡就混乱,大家都知道,并不是隐晦难见、细微难察的道理。不走平坦的道路,而遵循已倾覆的车子的辙迹,这是为什么呢?在于安宁时没有想到危险,太平时没有想到动乱,生存时没有想到灭亡所导致的。过去隋朝没有乱的时候,自以为一定不会乱;还没有亡的时候,自以为一定不会亡。所以屡次发动战争,徭役不息,直到被杀受辱,竟然还没有明白自己灭亡的原因,不可悲吗!

  “照相貌的美丑,一定要用静止的水;照看国家的安危,一定要找已灭亡的国家。《经》说:殷朝的借鉴不远,就在前一代的夏朝。臣希望当今的动静,能以隋朝为借鉴,那么存亡治乱的道理就可以知道了。如果能想到导致危险的原因,就会安宁;想到导致它动乱的原因,就会太平;想到导致它灭亡的原因,就能生存。生存灭亡的关键,在于节制嗜好与欲望,减少出游、打猎等娱乐,摆脱奢华的排场,停止办理并不急迫的事务,谨防偏听偏信带来的恼怒。亲近忠厚的人,疏远阿谀奉迎的人,杜绝悦耳的邪说,采纳苦口的忠言。让易进的人离去,使难得的货价廉,学习尧、舜徵求意见,对照禹、汤检查自己,惜十家之产,顺百姓之心。近取之于身,以宽恕待人。劳苦谦逊而受益,不自满以免招致损害。有所行动百姓都附和,说话千里之外就来呼应,高超的德行超过前代,良好的风尚树给后代子孙。这是圣哲的宏规,帝王的盛业,能做到这些方面,在于慎守而已。

  “守住天下是容易的,取得天下确实很难,已经得到难以取得的天下,难道不能保持容易守住的天下吗?保持它而不牢固,是因为骄奢淫逸的欲望在动摇它。对待终结要像对待开始一样小心翼翼,能不尽心尽力吗?《易经》说:君子安宁不忘危险,生存不忘灭亡,太平不忘动乱,因此自身安宁而国家可以保全。这话确实有道理,是不可不深入考察的。愿陛下追求善的志向不减于过去,闻过必改的作风无异于当年。如果能在平安无事的今天,像过去一样恭敬节俭,就尽善尽美,根本没有必要得意而自加颂扬。

  其四曰:

  “臣听说治国的基础,必须以礼、德为根本;君子的保证,只在于诚、信。诚、信建立,处在下位的人就不会有二心;德礼具备,远方的人就会前来朝贡。所以德、礼、诚、信,是治理国家的重要纲领,对于父子君臣,不可以有片刻的废弃。因此孔子说:君主应该按礼来使用臣子,臣子应该以忠来侍奉君主。又说:自古以来人总是要死的,人没有信义就不能立足。文子说:同样的言语而有时被信任,是因为信任建立在言语之前;同样的命令有时能被执行,是因为诚心已经在命令之外。因此言语不能施行,是言语没有信义;命令不被听从,是因为命令没有诚意。没有信义的言语,没有诚意的命令,对上就会败国,对下就会危及自身,即使在狼狈困顿之中,君子也不会言无信、令不诚。

  “自从帝王的大道美好兴旺,已经十多年了,威力施加到海外,万国前来朝贡,国库里的粮食日益增多,国土一天比一天扩大。然而道德没有一天比一天厚重,仁义没有一天比一天广博,这是为什么呢?这是由于陛下对待臣子还没有完全做到真诚信任,虽然有善始的勤俭,却没有坚持善终的缘故。这样的情况是逐渐形成的,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做到的。贞观初年,陛下听到好的意见感到惊喜,到贞观五六年间,还喜欢听从规劝。从这以后,渐渐厌恶直言,即或勉强接受,有时也露出不高兴的脸色,不能还像过去接受意见时那样大度。直言的君子,渐渐躲开陛下;阿谀奉迎之徒,尽力施展他们的巧辩伎俩。说彼此同心的人是结党营私,说揭人隐私的人是大公无私,说刚强正直的人是专权,说忠直敢谏的人是诽谤。称之结党营私,即使忠诚不欺也值得怀疑;称之大公无私,即使弄虚作假也没有过错。刚强正直的人害怕专权的非议,忠直敢谏的人顾虑诽谤的指责。以致窃斧生疑,投杼致惑,刚直的人不能完全说出自己的想法,大臣不敢直言进谏。惑乱视听,阻滞正道,妨害教化,损伤道德,也许就在这里吧?所以孔子厌恶利口谗言倾覆国家,就是这个缘故。

  “且君子小人,表面相同而内心各异。君子掩人之恶,扬人之善,面对危难不苟且偷生,能杀身以成仁。小人不耻于不仁,不怕行为不义,只追求利之所在,危险的人自得安宁。对于危险的人来说,有什么不敢做的。现在要追求达到太平,就把重任委托给君子;事情的得失,有时又咨访小人。陛下对待君子是恭敬而疏远,对小人却是轻视而亲昵,亲昵小人,小人就可以言无不尽,疏远君子,君子就不能畅所欲言而产生隔阂。因此说好说坏在于小人,刑罚却加给君子,这实在是国家兴亡的关键,国家安危的要害所在,是可以不慎重对待的吗?中等才智的人,难道没有点小聪明,然而却不是经世治国之才,思考问题不能深远,即使他们竭诚尽力,仍不能免于使国家遭受倾覆而败亡;更何况心怀用不正当手段获取利益的企图、承顺天子的脸色和旨意行事的人,他们所带来的祸患灾难,不是更深重吗?所以孔子说:君子中没有仁德的人是有的,但是没有小人而具有仁德的。这样看来,君子不能没有小恶,但恶不多不妨害他行正道;小人有时也有小善,但善不多不足以使他成为忠臣。现在说某人是善人,又顾虑他不可信任,这和竖立一根直木却怀疑它的影子不直有什么不同呢?即使竭尽精神,费力思虑,它的不可取也已经是很明白的了。

  君主能完全的礼待人,臣下能尽力效忠社稷,必定以内外无私、上下相信为前提。君主不讲诚信就无法支使臣下,臣下不讲诚信就无法侍奉君主,诚信的意义是很重大的啊!所以自有上天保佑它,而没有不吉利的。从前齐桓公问管仲说:我想让酒在酒爵里腐臭,肉在砧板上腐烂,该不会妨害成就霸业吧?管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