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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书》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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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平太叔广枢机清辩,广谈,虞不能对;虞笔,广不能 答;更相嗤笑,纷然于世云。

  束皙,字广微,阳平元城人,汉太子太傅疏广之后也。王莽末,广曾孙孟达避 难,自东海徙居沙鹿山南,因去疏之足,遂改姓焉。祖混,陇西太守。父龛,冯翊 太守,并有名誉。皙博学多闻,与兄璆俱知名。少游国学,或问博士曹志曰:“当 今好学者谁乎?”志曰:“阳平束广微好学不倦,人莫及也。”还乡里,察孝廉, 举茂才,皆不就。璆娶石鉴从女,弃之,鉴以为憾,讽州郡公府不得辟,故皙等久 不得调。

  太康中,郡界大旱,皙为邑人请雨,三日而雨注,众谓皙诚感,为作歌曰: “束先生,通神明,请天三日甘雨零。我黍以育,我稷以生。何以畴之?报束长生。” 皙与卫恆厚善,闻恆遇祸,自本郡赴丧。

  尝为《劝农》及《饼》诸赋,文颇鄙俗,时人薄之。而性沈退,不慕荣利,作 《玄居释》以拟《客难》,其辞曰:

  束皙闲居,门人并侍。方下帷深谭,隐几而咍,含毫散藻,考撰同异,在侧者 进而问之曰:“盖闻道尚变通,达者无穷。世乱则救其纷,时泰则扶其隆。振天维 以赞百务,熙帝载而鼓皇风。生则率土乐其存,死则宇内哀其终。是以君子屈己伸 道,不耻干时。上国有不索何获之言,《周易》著跃以求进之辞。莘老负金铉以陈 烹割之说,齐客当康衢而咏《白水》之诗。今先生耽道修艺,嶷然山峙,潜朗通微, 洽览深识,夜兼忘寐之勤,昼骋钻玄之思,旷年累稔,不堕其志。鳞翼成而愈伏, 术业优而不试。乃欲阖椟辞价,泥蟠深处,永戢琳琅之耀,匿首穷鱼之渚,当唐年 而慕长沮,邦有道而反甯武。识彼迷此,愚窃不取。

  若乃士以援登,进必待求,附势之党横擢,则林薮之彦不抽,丹墀步纨夸之童, 东野遗白颠之叟。盍亦因子都而事博陆,凭鹢首以涉洪流,蹈翠云以骇逸龙,振光 耀以惊沈。徒屈蟠于陷井,眄天路而不游,学既积而身困,夫何为乎秘丘。

  且岁不我与,时若奔驷,有来无反,难得易失。先生不知盱豫之谶悔迟,而忘 夫朋盍之义务疾,亦岂能登海湄而抑东流之水,临虞泉而招西归之日?徒以曲畏为 梏,儒学自桎,囚大道于环堵,苦形骸于蓬室。岂若托身权戚,凭势假力,择栖芳 林,飞不待翼,夕宿七娥之房,朝享五鼎之食,匡三正则太阶平,赞五教而玉绳直。 孰若茹藿餐蔬,终身自匿哉!”

  束子曰:“居!吾将导尔以君子之道,谕尔以出处之事。尔其明受余讯,谨听 余志。

  昔元一既启,两仪肇立,离光夜隐,望舒昼戢,羽族翔林,蟩蛁赴湿,物从性 之所安,士乐志之所执,或背丰荣以岩栖,或排兰闼而求入,在野者龙逸,在朝者 凤集。虽其轨迹不同,而道无贵贱,必安其业,交不相羡,稷、契奋庸以宣道,巢、 由洗耳以避禅,同垂不朽之称,俱入贤者之流。参名比誉,谁劣谁优?何必贪与二 八为群,而耻为七人之畴乎!且道睽而通,士不同趣,吾窃缀处者之末行,未敢闻 子之高喻,将忽蒲轮而不眄,夫何权戚之云附哉!

  昔周、汉中衰,时难自托,福兆既开,患端亦作,朝游巍峨之宫,夕坠峥嵘之 壑,昼笑夜叹,晨华暮落,忠不足以卫己,祸不可以预度,是士讳登朝而竞赴林薄。 或毁名自污,或不食其禄,比从政于匣笥之龟,譬官者于郊庙之犊,公孙泣涕而辞 相,杨雄抗论于赤族。

  今大晋熙隆,六合宁静。蜂虿止毒,熊罴辍猛,五刑勿用,八纮备整,主无骄 肆之怒,臣无牦缨之请,上下相安,率礼从道。朝养触邪之兽,庭有指佞之草,祸 戮可以忠逃,宠禄可以顺保。

  且夫进无险惧,而惟寂之务者,率其性也。两可俱是,而舍彼趣此者,从其志 也。盖无为可以解天下之纷,澹泊可以救国家之急,当位者事有所穷,陈策者言有 不入,翟璜不能回西邻之寇,平、勃不能正如意之立,干木卧而秦师退,四皓起而 戚姬泣。夫如是何舍何执,何去何就?谓山岑之林为芳,谷底之莽为臭。守分任性, 唯天所授,鸟不假甲于龟,鱼不借足于兽,何必笑孤竹之贫而羡齐景之富!耻布衣 以肆志,宁文裘而拖绣。且能约其躬,则儋石之畜以丰;苟肆其欲,则海陵之积不 足;存道德者,则匹夫之身可荣;忘大伦者,则万乘之主犹辱。将研六籍以训世, 守寂泊以镇俗,偶郑老于海隅,匹严叟于僻蜀。且世以太虚为舆,玄炉为肆,神游 莫竞之林,心存无营之室,荣利不扰其觉,殷忧不干其寐,捐夸者之所贪,收躁务 之所弃,雉圣籍之荒芜,总群言之一至。全素履于丘园,背缨緌而长逸,请子课吾 业于千载,无听吾言于今日也。”

  张华见而奇之。石鉴卒,王戎乃辟璆。华召皙为掾,又为司空、下邳王晃所辟。 华为司空,复以为贼曹属。

  时欲广农,皙上议曰:

  伏见诏书,以仓廪不实,关右饥穷,欲大兴田农,以蕃嘉谷,此诚有虞戒大禹 尽力之谓。然农穰可致,所由者三:一曰天时不諐,二曰地利无失,三曰人力咸用。 若必春无{雨脉}霂之润,秋繁滂沱之患,水旱失中,雩禳有请。虽使羲和平秩,后 稷亲农,理疆甽于原隰,勤藨蓘于中田,犹不足以致仓庾盈亿之积也。然地利可以 计生,人力可以课致,诏书之旨,亦将欲尽此理乎?

  今天下千城,人多游食,废业占空,无田课之实。较计九州,数过万计。可申 严此防,令鉴司精察,一人失课,负及郡县,此人力之可致也。

  又州司十郡,土狭人繁,三魏尤甚,而猪羊马牧,布其境内,宜悉破废,以供 无业。业少之人,虽颇割徙,在者犹多,田诸菀牧,不乐旷野,贪在人间。故谓北 土不宜畜牧,此诚不然。案古今之语,以为马之所生,实在冀北,大贾牂羊,取之 清渤,放豕之歌,起于钜鹿,是其效也。可悉徙诸牧,以充其地,使马牛猪羊龁草 于空虚之田,游食之人受业于赋给之赐,此地利之可致者也。昔骓駓在坰,史克所 以颂鲁僖;却马务田,老氏所以称有道,岂利之所以会哉?又如汲郡之吴泽,良田 数千顷,泞水停洿,人不垦植。闻其国人,皆谓通泄之功不足为难,舄卤成原,其 利甚重。而豪强大族,惜其鱼捕之饶,构说官长,终于不破。此亦谷口之谣,载在 史篇。谓宜复下郡县,以详当今之计。荆、扬、兗、豫,污泥之土,渠坞之宜,必 多此类,最是不待天时而丰年可获者也。以其云雨生于畚臿,多稌生于决泄,不必 望朝隮而黄潦臻,禜山川而霖雨息。是故两周争东西之流,史起惜漳渠之浸,明地 利之重也。宜诏四州刺史,使谨按以闻。

  又昔魏氏徙三郡人在阳平顿丘界,今者繁盛,合五六千家。二郡田地逼狭,谓 可徙还西州,以充边土,赐其十年之复,以慰重迁之情。一举两得,外实内宽,增 广穷人之业,以辟西郊之田,此又农事之大益也。

  转佐著作郎,撰《晋书·帝纪》、十《志》,迁转博士,著作如故。

  初,太康二年,汲郡人不准盗发魏襄王墓,或言安釐王冢,得竹书数十车。其 《纪年》十三篇,记夏以来至周幽王为犬戎所灭,以事接之,三家分,仍述魏事至 安釐王之二十年。盖魏国之史书,大略与《春秋》皆多相应。其中经传大异,则云 夏年多殷;益干启位,启杀之;太甲杀伊尹;文丁杀季历;自周受命,至穆王百年, 非穆王寿百岁也;幽王既亡,有共伯和者摄行天子事,非二相共和也。其《易经》 二篇,与《周易》上下经同。《易繇阴阳卦》二篇,与《周易》略同,《繇辞》则 异。《卦下易经》一篇,似《说卦》而异。《公孙段》二篇,公孙段与邵陟论《易》。 《国语》三篇,言楚、晋事。《名》三篇,似《礼记》,又似《尔雅》、《论语》。 《师春》一篇,书《左传》诸卜筮,“师春”似是造书者姓名也。《琐语》十一篇, 诸国卜梦妖怪相书也。《梁丘藏》一篇,先叙魏之世数,次言丘藏金玉事。《缴书》 二篇,论弋射法。《生封》一篇,帝王所封。《大历》二篇,邹子谈天类也。《穆 天子传》五篇,言周穆王游行四海,见帝台、西王母。《图诗》一篇,画赞之属也。 又杂书十九篇:《周食田法》,《周书》,《论楚事》,《周穆王美人盛姬死事》。 大凡七十五篇,七篇简书折坏,不识名题。冢中又得铜剑一枚,长二尺五寸。漆书 皆科斗字。初发冢者烧策照取宝物,及官收之,多烬简断札,文既残缺,不复诠次。 武帝以其书付秘书校缀次第,寻考指归,而以今文写之。皙在著作,得观竹书,随 疑分释,皆有义证。迁尚书郎。

  武帝尝问挚虞三日曲水之义,虞对曰:“汉章帝时,平原徐肇以三月初生三女, 至三日俱亡,邨人以为怪,乃招携之水滨洗祓,遂因水以泛觞,其义起此。”帝曰: “必如所谈,便非好事。”皙进曰:“虞小生,不足以知,臣请言之。昔周公成洛 邑,因流水以泛酒,故逸诗云‘羽觞随波’。又秦昭王以三日置酒河曲,见金人奉 水心之剑,曰:‘令君制有西夏。’乃霸诸侯,因此立为曲水。二汉相缘,皆为盛 集。”帝大悦,赐皙金五十斤。

  时有人于嵩高山下得竹简一枚,上两行科斗书,传以相示,莫有知者。司空张 华以问皙,皙曰:“此汉明帝显节陵中策文也。”检验果然,时人伏其博识。

  赵王伦为相国,请为记室。皙辞疾罢归,教授门徒。年四十卒,元城市里为之 废业,门生故人立碑墓侧。

  皙才学博通,所著《三魏人士传》,《七代通记》、《晋书·纪》、《志》, 遇乱亡失。其《五经通论》、《发蒙记》、《补亡诗》、文集数十篇,行于世云。

  王接,字祖游,河东猗氏人,汉京兆尹尊十世孙也。父蔚,世修儒史之学。魏 中领军曹羲作《至公论》,蔚善之,而著《至机论》,辞义甚美。官至夏阳侯相。 接幼丧父,哀毁过礼,乡亲皆叹曰:“王氏有子哉!”渤海刘原为河东太守,好奇, 以旌才为务。同郡冯收试经为郎,七十余,荐接于原曰:“夫骅骝不总辔,则非造 父之肆;明月不流光,则非隋侯之掌。伏惟明府苞黄中之德,耀重离之明,求贤与 能,小无遗错,是以鄙老思献所知。窃见处士王接,岐嶷俊异,十三而孤,居丧尽 礼,学过目而知,义触类而长,斯玉铉之妙味,经世之徽猷也。不患玄黎之不启, 窃乐春英之及时。”原即礼命,接不受。原乃呼见曰:“君欲慕肥遁之高邪?”对 曰:“接薄祜,少孤而无兄弟,母老疾笃,故无心为吏。”及母终,柴毁骨立,居 墓次积年,备览众书,多出异义。性简率,不修俗操,乡里大族多不能善之,唯裴 頠雅知焉。平阳太守柳澹、散骑侍郎裴遐、尚书仆射邓攸皆与接友善。后为郡主簿, 迎太守温宇,宇奇之,转功曹史。州辟部平阳从事。时泰山羊亮为平阳太守,荐之 于司隶校尉王堪,出补都官从事。

  永宁初,举秀才。友人荥阳潘滔遗接书曰:“挚虞、卞玄仁并谓足下应和鼎味, 可无以应秀才行。”接报书曰:“今世道交丧,将遂剥乱,而识智之士钳口韬笔, 祸败日深,如火之燎原,其可救乎?非荣斯行,欲极陈所见,冀有觉悟耳。”是岁, 三王义举,惠帝复阼,以国有大庆,天下秀孝一皆不试,接以为恨。除中郎,补征 虏将军司马。

  荡阴之役,侍中嵇绍为乱兵所害,接议曰:“夫谋人之军,军败则死之;谋人 之国,国危则亡之,古之道也。荡阴之役,百官奔北,唯嵇绍守职以遇不道,可谓 臣矣,又可称痛矣。今山东方欲大举,宜明高节,以号令天下。依《春秋》褒三累 之义,加绍致命之赏,则遐迩向风,莫敢不肃矣。”朝廷从之。

  河间王颙欲迁驾长安,与关东乖异,以接成都王佐,难之,表转临汾公相国。 及东海王越率诸候讨颙,尚书令王堪统行台,上请接补尚书殿中郎,未至而卒,年 三十九。

  接学虽博通,特精《礼》《传》。常谓《左氏》辞义赡富,自是一家书,不主 为经发。《公羊》附经立传,经所不书,传不妄起,于文为俭,通经为长。任城何 休训释甚详,而黜周王鲁,大体乖硋,且志通《公羊》而往往还为《公羊》疾病。 接乃更注《公羊春秋》,多有新义。时秘书丞卫恆考正汲冢书,未讫而遭难。佐著 作郎束皙述而成之,事多证异义。时东莱太守陈留王庭坚难之,亦有证据。皙又释 难,而庭坚已亡。散骑侍郎潘滔谓接曰:“卿才学理议,足解二子之纷,可试论之。” 接遂详其得失。挚虞、谢衡皆博物多闻,咸以为允当。又撰《列女后传》七十二人, 杂论议、诗赋、碑颂、驳难十余万言,丧乱尽失。

  长子愆期,流寓江南,缘父本意,更注《公羊》,又集《列女后传》云。

  史臣曰:皇甫谧素履幽贞,闲居养疾,留情笔削,敦悦丘坟,轩冕未足为荣, 贫贱不以为耻,确乎不拔,斯固有晋之高人者欤!洎乎《笃终》立论,薄葬昭俭, 既戒奢于季氏,亦无取于王孙,可谓达存亡之机矣。挚虞、束皙等并详览载籍,多 识旧章,奏议可观,文词雅赡,可谓博闻之士也。或摄官延阁,裁成言事之书;或 莅政秩宗,参定禋郊之礼。虞既厄于从理,皙乃年位不充,天之报施,何其爽也! 王接才调秀出,见赏知音,惜其夭枉,未申骥足,嗟夫!

  赞曰:士安好逸,栖心蓬荜。属意文雅,忘怀荣秩。遗制可称,养生乖术。挚 虞博闻,广微绝群。财成礼度,刊缉遗文。魏篇式序,汉册斯分。祖游后出,亦播 清芬。

 

 

《列传·第二十二章》

 

  郤诜,字广基,济阴单父人也。父晞,尚书左丞。诜博学多才,瑰伟倜傥,不 拘细行,州郡礼命并不应。泰始中,诏天下举贤良直言之士,太守文立举诜应选。

  诏曰:“盖太上以德抚时,易简无文。至于三代,礼乐大备,制度弥繁。文质 之变,其理何由?虞、夏之际,圣明系踵,而损益不同。周道既衰,仲尼犹曰从周。 因革之宜,又何殊也?圣王既没,遗制犹存,霸者迭兴而翼辅之,王道之缺,其无 补乎?何陵迟之不反也?岂霸德之浅欤?期运不可致欤?且夷吾之智,而功止于霸, 何哉?夫昔人之为政,革乱亡之弊,建不刊之统,移风易俗,刑措不用,岂非化之 盛欤?何修而向兹?朕获承祖宗之休烈,于兹七载,而人未服训,政道罔述。以古 况今,何不相逮之远也?虽明之弗及,犹思与群贤虑之,将何以辨所闻之疑昧,获 至论于谠言乎?加自顷戎狄内侵,灾害屡作,边氓流离,征夫苦役,岂政刑之谬, 将有司非其任欤?各悉乃心,究而论之。上明古制,下切当今。朕之失德,所宜振 补。其正议无隐,将敬听之。”

  诜对曰:

  伏惟陛下以圣德君临,犹垂意于博采,故招贤正之士,而臣等薄陋,不足以降 大问也。是以窃有自疑之心,虽致身于阙庭,亦FC俯矣。伏读圣策,乃知下问之 旨笃焉。臣闻上古推贤让位,教同德一,故易简而人化;三代世及,季末相承,故 文繁而后整。虞、夏之相因,而损益不同,非帝王之道异,救弊之路殊也。周当二 代之流,承凋伪之极,尽礼乐之致,穷制度之理,其文详备,仲尼因时宜而曰从周, 非殊论也。臣闻圣王之化先礼乐,五霸之兴勤政刑。礼乐之化深,政刑之用浅。勤 之则可以小安,堕之则遂陵迟。所由之路本近,故所补之功不侔也。而齐桓失之葵 丘,夷吾沦于小器,功止于霸,不亦宜乎!

  策曰:“建不刊之统,移风易俗,使天下洽和,何修而向兹?”臣以为莫大于 择人而官之也。今之典刑,匪无一统,宰牧之才,优劣异绩,或以之兴,或以之替, 此盖人能弘政非政弘人也。舍人务政,虽勤何益?臣窃观乎古今,而考其美恶:古 人相与求贤,今人相与求爵。古之官人,君责之于上,臣举之于下,得其人有赏, 失其人有罚,安得不求贤乎!今之官者,父兄营之,亲戚助之,有人事则通,无人 事则塞,安得不求爵乎!贤苟求达,达在修道,穷在失义,故静以待之也。爵苟可 求,得在进取,失在后时,故动以要之也。动则争竞,争竞则朋党,朋党则诬誷, 诬誷则臧否失实,真伪相冒,主听用惑,奸之所会也。静则贞固,贞固则正直,正 直则信让,信让则推贤,推贤不伐,相下无厌,主听用察,德之所趣也。故能使之 静,虽日高枕而人自正;不能禁动,虽复夙夜,俗不一也。且人无愚智,咸慕名宦, 莫不饰正于外,藏邪于内,故邪正之人难得而知也。任得其正,则众正益至;若得 其邪,则众邪亦集。物繁其类,谁能止之!故亡国失世者,未尝不为众邪所积也。 方其初作,必始于微,微而不绝,其终乃著。天地不能顿为寒暑,人主亦不能顿为 隆替。故寒暑渐于春秋,隆替起于得失。当今之世,宦者无关梁,邪门启矣;朝廷 不责贤,正路塞矣。得失之源,何以甚此!所谓责贤,使之相举也;所谓关梁,使 之相保也。贤不举则有咎,保不信则有罚。故古者诸侯必贡士,不贡者削,贡而不 适亦削。夫士者,难知也;不适者,薄过也。不得不责,强其所不知也;罚其所不 适,深其薄过,非恕也。且天子于诸侯,有不纯臣之义,斯责之矣。施行之道,宁 纵不滥之矣。今皆反是,何也?夫贤者天地之纪,品物之宗,其急之也,故宁滥以 得之,无纵以失之也。今则不然,世之悠悠者,各自取辨耳。故其材行并不可必, 于公则政事纷乱。于私则污秽狼籍。自顷长吏特多此累,有亡命而被购悬者矣,有 缚束而绞戮者矣。贪鄙窃位,不知谁升之者?兽兕出槛,不知谁可咎者?漏网吞舟, 何以过此!人之于利,如蹈水火焉。前人虽败,后人复起,如彼此无已,谁止之者? 风流日竞,谁忧之者?虽今圣思劳于夙夜,所使为政,恆得此属,欲圣世化美俗平, 亦俟河之清耳。若欲善之,宜创举贤之典,峻关梁之防。其制既立,则人慎其举而 不苟,则贤者可知。知贤而试,则官得其人矣。官得其人,则事得其序;事得其序, 则物得其宜;物得其宜,则生生丰植,人用资给,和乐兴焉。是故寡过而远刑,知 耻以近礼,此所以建不刊之统,移风易俗,刑措而不用也。

  策曰:“自顷夷狄内侵,灾眚屡降,将所任非其人乎?何由而至此?”臣闻蛮 夷猾夏,则皋陶作士,此欲善其末,则先其本也。夫任贤则政惠,使能则刑恕。政 惠则下仰其施,刑恕则人怀其勇。施以殖其财,勇以结其心。故人居则资赡而知方, 动则亲上而志勇。苟思其利而除其害,以生道利之者,虽死不贰;以逸道劳之者, 虽勤不怨。故其命可授,其力可竭,以战则克,以攻则拔。是以善者慕德而安服, 恶者畏惧而削迹。止戈而武,义实在文,唯任贤然后无患耳。若夫水旱之灾,自然 理也。故古者三十年耕必有十年之储,尧、汤遭之而人不困,有备故也。自顷风雨 虽颇不时,考之万国,或境土相接,而丰约不同;或顷亩相连,而成败异流,固非 天之必害于人,人实不能均其劳苦。失之于人,而求之于天,则有司惰职而不劝, 百姓殆业而咎时,非所以定人志,致丰年也。宜勤人事而已。

  臣诚愚鄙不足以奉对圣朝,犹进之于廷者,将使取诸其怀而献之乎!臣惧不足 也。若收不知言以致知言,臣则可矣,是以辞鄙不隐也。

  以对策上第,拜议郎。母忧去职。

  诜母病,苦无车,及亡,不欲车载柩,家贫无以市马,乃于所住堂北壁外假葬, 开户,朝夕拜哭。养鸡种蒜,竭其方术。丧过三年,得马八匹,舆柩至冢,负土成 坟。未毕,召为征东参军。徙尚书郎,转车骑从事中郎。

  吏部尚书崔洪荐诜为左丞。及在职,尝以事劾洪,洪怨诜,诜以公正距之,语 在《洪传》。洪闻而惭服。

  累迁雍州刺史。武帝于东堂会送,问诜曰:“卿自以为何如?”诜对曰:“臣 举贤良对策,为天下第一,犹桂林之一枝,昆山之片玉。”帝笑。侍中奏免诜官, 帝曰:“吾与之戏耳,不足怪也。”诜在任威严明断,甚得四方声誉。卒于官。子 延登为州别驾。

  阮种,字德猷,陈留尉氏人,汉侍中胥卿八世孙也。弱冠有殊操,为嵇康所重。 康著《养生论》,所称阮生,即种也。察孝廉,为公府掾。是时西虏内侵,灾眚屡 见,百姓饥馑,诏三公、卿尹、常伯、牧守各举贤良方正直言之士。于是太保何曾 举种贤良。

  策曰:“在昔哲王,承天之序,光宅宇宙,咸用规矩乾坤,惠康品类,休风流 衍,弥于千载。朕应践洪运统位,七载于今矣。惟德弗嗣,不明于政,宵兴惕厉, 未烛厥猷。子大夫韫韥道术,俨然而进,朕甚嘉焉。其各悉乃心,以阐喻朕志,深 陈王道之本,勿有所隐,朕虚心以览焉。”种对曰:“夫天地设位,圣人成能,王 道至深,所以行化至远。故能开物成务,而功业不匮,近无不听,远无不服,德逮 群生,泽被区宇,声施无穷,而典垂百代。故《经》曰:‘圣人久于其道,而天下 化成。’宜师踪往代,袭迹三五,矫世更俗,以从人望。令率士迁义,下知所适, 播醇美之化,杜邪枉之路,斯诚群黎之所欣想盛德而幸望休风也。”

  又问政刑不宣,礼乐不立。对曰:“政刑之宣,故由乎礼乐之用。昔之明王, 唯此之务,所以防遏暴慢,感动心术,制节生灵,而陶化万姓也。礼以体德,乐以 咏功,乐本于和,而礼师于敬矣。”

  又问戎蛮猾夏。对曰:“戎蛮猾夏,侵败王略,虽古盛世,犹有此虞。故《诗》 称‘猃狁孔炽’,《书》叹‘蛮夷帅服’。自魏氏以来,夷虏内附,鲜有桀悍侵渔 之患。由是边守遂怠,鄣塞不设。而今丑虏内居,与百姓杂处,边吏扰习,人又忘 战。受方任者,又非其材,或以狙诈,侵侮边夷;或干赏啗利,妄加讨戮。夫以微 羁而御悍马,又乃操以烦策,其不制者,固其理也。是以群丑荡骇,缘间而动。虽 三州覆败,牧守不反,此非胡虏之甚劲,盖用之者过也。臣闻王者之伐,有征无战, 怀远以德,不闻以兵。夫兵凶器,而战危事也。兵兴则伤农,众集则费积;农伤则 人匮,积费则国虚。昔汉武之世,承文帝之业,资海内之富,役其材臣,以甘心匈 奴,竞战胜之功,贪攻取之利,良将劲卒,屈于沙漠,胜败相若,克不过当,夭百 姓之命,填饿狼之口。及其以众制寡,令匈奴远迹,收功祁连,饮马瀚海,天下之 耗,已过太半矣。夫虚中国以事夷狄,诚非计之得者也。是以盗贼蜂起,山东不振。 暨宣元之时,赵充国征西零,冯奉世征南羌,皆兵不血刃,摧抑强暴,擒其首恶, 此则折冲厌难,胜败相辨,中世之明效也。”

  又问咎征作见。对曰:“阴阳否泰,六沴之灾,则人主修政以御之,思患而防 之,建皇极之首,详庶征之用。《诗》曰‘敬之敬之,天惟显思’,天聪明自我人 聪明,是以人主祖承天命,日慎一日也。故能应受多福而永世克祚,此先王之所以 退灾消眚也。”

  又问经化之务。对曰:“夫王道之本,经国之务,必先之以礼义,而致人于廉 耻。礼义立,则君子轨道而让于善;廉耻立,则小人谨行而不淫于制度。赏以劝其 能,威以惩其废。此先王所以保乂定功,化洽黎元,而勋业长世也。故上有克让之 风,则下有不争之俗;朝有矜节之士,则野无贪冒之人。夫廉耻之于政,犹树艺之 有丰壤,良岁之有膏泽,其生物必油然茂矣。若廉耻不存,而惟刑是御,则风俗凋 弊,人失其性,锥刀之末,皆有争心,虽峻刑严辟,犹不胜矣。其于政也,如农者 之殖硗野,旱年之望丰穑,必不几矣。此三代所以享德长久,风醇俗美,皆数百年 保天之禄。而秦二世而弊者,盖其所由之涂殊也。”

  又问:“将使武成七德,文济九功,何路而臻于兹?凡厥庶事,曷后曷先?” 对曰:“夫文武经德,所以成功丕业,咸熙庶绩者,莫先于选建明哲,授方任能。 令才当其官而功称其职,则万机咸理,庶僚不旷。《书》曰:‘天工人其代之。’ 然则继天理物,宁国安家,非贤无以成也。夫贤才之畜于国,由良工之须利器,巧 匠之待绳墨也。器用利,则斫削易而材不病;绳墨设,则曲直正而众形得矣。是以 人主必勤求贤,而佚以任之也。贤臣之于主,进则忠国爱人,退则砥节洁志,营职 不干私义,出心必由公途,明度量以呈其能,审经制以效其功。此昔之圣王所以恭 己南面而化于陶钧之上者,以其所任之贤与所贤之信也。方今海内之士皆倾望休光, 希心紫极,唯明主之所趣舍。若开四聪之听,广畴咨之求,抽群英,延俊乂,考工 授职,呈能制官,朝无素餐之士,如此化流罔极,树功不朽矣。”

  时种与郤诜及东平王康俱居上第,即除尚书郎。然毁誉之徒,或言对者因缘假 托,帝乃更延群士,庭以问之。诏曰:“前者对策各指答所问,未尽子大夫所欲言, 故复延见,其具陈所怀。又比年连有水旱灾眚,虽战战兢兢,未能究天人之理,当 何修以应其变?人遇水旱饥馑者,何以救之?中间多事,未得宁静,思以省息烦务, 令百姓不失其所。若人有所患苦者,有宜损益,使公私两济者,委曲陈之。又政在 得人,而知之至难,唯有因人视听耳。若有文武隐逸之士,各举所知,虽幽贱负俗, 勿有所限。故虚心思闻事实,勿务华辞,莫有所讳也。”

  种对曰:“伏惟陛下以圣哲玄览,降血阝黎蒸,将济元元,同之三代,旁求俊 乂,以辅至化,此诚尧、舜之用心也。臣猥以顽鲁之质,应清明之举,前者对策, 不足以畴塞圣诏,所陈不究,臣诚蒙昧,所以为罪。臣闻天生蒸庶,树君以司牧之, 人君道洽,则彝伦攸序,五福来备。若政有愆失,刑理颇僻,则庶征不应,而淫亢 为灾。此则天人之理,而兴废之由也。昔之圣王,政道备而制先具,轨人以务,致 之于本,是以虽有水旱之眚,而无饥馑之患也。自顷阴阳隔并,水旱为灾,亦犹期 运之致。不然,则亦有司之不帅,不能宣承圣德,以赞扬大化,故和气未降而人事 未叙也。方今百姓凋弊,公私无储,诚在于休役静人,劝啬务分,此其救也。人之 所患,由于役烦网密而信道未孚也。役烦则百姓失业,网密则下背其诚,信道未孚 则人无固志。此则损益之至务,安危之大端也。传曰:‘始与善,善进,则不善蔑 由至。’孔子曰:‘视其所以,观其所由,人焉廋哉!’若夫文武隐逸之士,幽贱 负俗之才,故非愚臣之所能识。谨竭愚以对。”

  策奏,帝亲览焉,又擢为第一。转中书郎。进止有方,正已率下,朝廷咸惮其 威容。每为驳议,事皆施用,遂为楷则。

  迁平原相。时襄邑卫京自南阳太守迁于河内,与种俱拜,帝望而叹曰:“二千 石皆若此,朕何忧乎!”种为政简惠,百姓称之,卒于郡。

  华谭,字令思,广陵人也。祖融,吴左将军、录尚书事。父谞,吴黄门郎。谭 期岁而孤,母年十八,便守节鞠养,动劳备至。及长,好学不倦,爽慧有口辩,为 邻里所重。扬州刺史周浚引为从事史,爱其才器,待以宾友之礼。

  太康中,刺史嵇绍举谭秀才,将行,别驾陈总饯之,因问曰:“思贤之主以求 才为务,进取之士以功名为先,何仲舒不仕武帝之朝,贾谊失分汉文之时?此吴、 晋之滞论,可辨此理而后别。”谭曰:“夫圣人在上,物无不理,百揆之职,非贤 不居。故山林无匿景,衡门不栖迟。至承统之王,或是中才,或复凡人,居圣人之 器,处兆庶之上,是以其教日穨,风俗渐弊。又中才之君,所资者偏,物以类感, 必于其党,党言虽非,彼以为是。以所授有颜、冉之贤,所用有廊庙之器,居官者 日冀元凯之功,在上者日庶尧、舜之义,彼岂知其政渐毁哉!朝虽有求贤之名,而 无知才之实。言虽当,彼以为诬;策虽奇,彼以为妄。诬则毁己之言入,妄则不忠 之责生,岂故为哉?浅明不见深理,近才不睹远体也。是以言不用,计不施,恐死 亡之不暇,何论功名之立哉!故上官昵而屈原放,宰嚭宠而伍员戮,岂不哀哉!若 仲舒抑于孝武,贾谊失于汉文,盖复是其轻者耳。故白起有云:‘非得贤之难,用 之难。非用之难,信之难。’得贤而不能用,用而不能信,功业岂可得而成哉!”

  谭至洛阳,武帝亲策之曰:“今四海一统,万里同风,天下有道,莫斯之盛。 然北有未羁之虏,西有丑施之氐,故谋夫未得高枕,边人未获晏然,将何以长弭斯 患,混清六合?”对曰:“臣闻圣人之临天下也,祖乾纲以流化,顺谷风以兴仁, 兼三才以御物,开四聪以招贤。故劳谦日昃,务在择才,宣明岩穴,垂光隐滞。俊 乂龙跃,帝道以光;清德风翔,王化克举。是以皋陶见举,不仁者远;陆贾重汉, 远夷折节。今圣朝德音发于帷幄,清风翔乎无外,戎旗南指,江、汉席卷;干戈西 征,羌蛮慕化,诚阐四门之秋,兴礼教之日也。故髦俊闻声而响赴,殊才望险而云 集。虚高馆以俟贤,设重爵以待士,急善过于饥渴,用人疾于影响,杜佞谄之门, 废郑声之乐,混清六合,实由乎此。虽西北有未羁之寇,殊漠有不朝之虏,征之则 劳师,得之则无益,故班固云:‘有其地不可耕而食,得其人不可臣而畜,来则惩 而御之,去则备而守之。’盖安边之术也。”

  又策曰:“吴、蜀恃险,今既荡平。蜀人服化,无携贰之心;而吴人趑雎,屡 作妖寇。岂蜀人敦朴,易可化诱;吴人轻锐,难安易动乎?今将欲绥静新附,何以 为先?”对曰:“臣闻汉末分崩,英雄鼎峙,蜀栖岷陇,吴据江表。至大晋龙兴, 应期受命,文皇运筹,安乐顺轨;圣上潜谋,归命向化。蜀染化日久,风教遂成; 吴始初附,未改其化,非为蜀人敦悫而吴人易动也。然殊俗远境,风土不同,吴阻 长江,旧俗轻悍。所安之计,当先筹其人士,使云翔阊阖,进其贤才,待以异礼; 明选牧伯,致以威风;轻其赋敛,将顺咸悦,可以永保无穷,长为人臣者也。”

  又策曰:“圣人称如有王者,必世而后仁。今天成地平,大化无外,虽匈奴未 羁,羌、氐骄黠,将修文德以绥之,舞干戚以来之,故兵戈载戢,武夫寝息。如此, 已可消锋刃为佃器,罢尚方武库之用未邪?”对曰:“夫唐尧历载,颂声乃作;文、 武相承,礼乐大同。清一八纮,绥荡无外,万国顺轨,海内斐然。虽复被发之乡, 徒跣之国,皆习章甫而入朝,要衣裳以磬折。夫大舜之德,犹有三苗之征;以周之 盛,猃狁为寇。虽有文德,又须武备。备预不虞,古之善教;安不忘危,圣人常诫。 无为罢武库之常职,铄锋刃为佃器。自可倒戢干戈,苞以兽皮,将帅之士,使为诸 侯,于散乐休风,未为不泰也。”

  又策曰:“夫法令之设,所以随时制也。时险则峻法以取平,时泰则宽网以将 化。今天下太平,四方无事,百姓承德,将就无为而乂。至于律令,应有所损益不?” 对曰:“臣闻五帝殊礼,三王异教,故或禅让以光政,或干戈以攻取。至于兴礼乐 以和人,流清风以宁俗,其归一也。今诚风教大同,四海无虞,人皆感化,去邪从 正。夫以尧、舜之盛,而犹设象刑;殷、周之隆,而甫侯制律。律令之存,何妨于 政。若乃大道四达,礼乐交通,凡人修行,黎庶励节,刑罚悬而不用,律令存而无 施,适足以隆太平之雅化,飞仁风乎无外矣。”

  又策曰:“昔帝舜以二八成功,文王以多士兴周。夫制化在于得人,而贤才难 得。今大统始同,宜搜才实。州郡有贡荐之举,犹未获出群卓越之伦。将时无其人? 有而致之未得其理也?”对曰:“臣闻兴化立法,非贤无以光其道;平世理乱,非 才无以宣其业。上自皇羲,下及帝王,莫不张皇纲以罗远,飞仁风以被物。故得贤 则教兴,失人则政废。今四海一统,万里同风,州郡贡秀孝,台府简良才,以八纮 之广,兆庶之众,岂当无卓越俊逸之才乎!譬犹南海不少明月之宝,大宛不乏千里 之驹也。异哲难见,远数难睹,故尧、舜太平之化,二八由舜而甫显,殷汤革王之 命,伊尹负鼎而方用。当今圣朝礼亡国之士,接遐裔之人,或貂蝉于帷幄,或剖符 于千里,巡狩必有吕公之遇,宵梦必有岩穴之感。贤俊之出,可企踵而待也。”

  时九州秀孝策无逮谭者。谭素以才学为东土所推。同郡刘颂时为廷尉,见之叹 息曰:“不悟乡里乃有如此才也!”博士王济于众中嘲之曰:“五府初开,群公辟 命,采英奇于仄陋,拔贤俊于岩穴。君吴、楚之人,亡国之余,有何秀异而应斯举?” 谭答曰:“秀异固产于方外,不出于中域也。是以明珠文贝,生于江、郁之滨;夜 光之璞,出乎荆、蓝之下。故以人求之,文王生于东夷,大禹生于西羌。子弗闻乎? 昔武王克商,迁殷顽民于洛邑,诸君得非其苗裔乎?”济又曰:“夫危而不持,颠 而不扶,至于君臣失位,国亡无主,凡在冠带,将何所取哉!”答曰:“吁!存亡 有运,兴衰有期,天之所废,人不能支。徐偃修仁义而失国,仲尼逐鲁而逼齐,段 干偃息而成名,谅否泰有时,曷人力之所能哉!”济甚礼之。

  寻除郎中,迁太子舍人、本国中正。以母忧去职。服阕,为鄄城令,过濮水, 作《庄子赞》以示功曹。而廷掾张延为作答教,其文甚美。谭异而荐之,遂见升擢。 及谭为庐江,延已为淮陵太守。又举寒族周访为孝廉,访果立功名,时以谭为知人。 以父墓毁去官。寻除尚书郎。

  永宁初,出为郏令。于时兵乱之后,境内饥馑,谭倾心抚血阝。司徒王戎闻而 善之,出谷三百斛以助之。谭甚有政绩,再迁庐江内史,加绥远将军。时石冰之党 陆圭等屯据诸县,谭遣司马褚敦讨平之。又遣别军击冰都督孟徐,获其骁率。以功 封都亭侯,食邑千户,赐绢千匹。

  陈敏之乱,吴士多为其所逼。顾荣先受敏官,而潜谋图之。谭不悟荣旨,露檄 远近,极言其非,由此为荣所怨。又在郡政严,而与上司多忤。扬州刺史刘陶素与 谭不善,因法收谭,下寿阳狱。镇东将军周馥与谭素相亲善,理而出之。及甘卓讨 馥,百姓奔散,馥谓谭已去,遣人视之,而更移近馥。馥叹曰:“吾尝谓华令思是 臧子源之畴,今果效矣。”甘卓尝为东海王越所捕,下令敢有匿者诛之,卓投谭而 免。及此役也,卓遣人求之曰:“华侯安在?吾甘扬威使也。”谭答不知,遗绢二 匹以遣之。使反,告卓。卓曰:“此华侯也。”复求之,谭已亡矣。后为纪瞻所荐, 而为顾荣所止遏,遂数年不得调。

  建兴初,元帝命为镇东军谘祭酒。谭博学多通,在府无事,乃著书三十卷,名 曰《辨道》,上笺进之,帝亲自览焉。转丞相军谘祭酒,领郡大中正。谭荐干宝、 范珧于朝,乃上笺求退曰:“谭闻霸主远听,以求才为务;僚属量身,以审己为分。 故疏广告老,汉宣不违其志;干木偃息,文侯就式其庐。谭无古人之贤,窃有怀远 之慕。自登清显,出入二载,执笔无赞事之功,拾遗无补阙之绩;过在纳言,暗于 举善;狂寇未宾,复乏谋策。年向七十,志力日衰,素餐无劳,实宜辞退。谨奉还 所假左丞相军谘祭酒版。”不听。

  建武初,授秘书监,固让不拜。太兴初,拜前军,以疾复转秘书监。自负宿名, 恆怏怏不得志。时晋陵硃凤、吴郡吴震并学行清修,老而未调,谭皆荐为著作佐郎。

  或问谭曰:“谚言人之相去,如九牛毛,宁有此理乎?”谭对曰:“昔许由、 巢父让天子之贵,市道小人争半钱之利,此之相去,何啻九牛毛也!”闻者称善。

  戴若思弟邈,则谭女婿也。谭平生时常抑若思而进邈,若思每衔之。殆用事, 恆毁谭于帝,由是官涂不至。谭每怀觖望,尝从容言于帝曰:“臣已老矣,将待死 秘阁。汲黯之言,复存于今。”帝不怿。久之,加散骑常侍,屡以疾辞。及王敦作 逆,谭疾甚,不能入省,坐免。卒于家。赠光禄大夫,金章紫绶,加散骑常侍,谥 曰胡。二子:化、茂。

  化字长风,为征虏司马,讨汲桑,战没。茂嗣爵。

  淮南袁甫,字公胄,亦好学,与谭齐名,以词辩称。尝诣中领军何勖,自言能 为剧县。勖曰:“唯欲宰县,不为台阁职,何也?”甫曰:“人各有能有不能。譬 缯中之好莫过锦,锦不可以为;谷中之美莫过稻,稻不可以为赟。是以圣王使人, 必先以器,苟非周材,何能悉长!黄霸驰名于州郡,而息誉于京邑。廷尉之材,不 为三公,自昔然也。”勖善之,除松滋令。转淮南国大农、郎中令。石珩问甫曰: “卿名能辩,岂知寿阳已西何以恆旱?寿阳已东何以恆水?”甫曰:“寿阳已东皆 是吴人,夫亡国之音哀以思,鼎足强邦,一朝失职,愤叹甚积,积忧成阴,阴积成 雨,雨久成水,故其域恆涝也。寿阳已西皆是中国,新平强吴,美宝皆入,志盈心 满,用长欢娱。《公羊》有言,鲁僖甚悦,故致旱京师。若能抑强扶弱,先疏后亲, 则天下和平,灾害不生矣。”观者叹其敏捷。年八十余,卒于家。

  史臣曰:夫缉政厘俗,拔群才以成务;振景观光,俟明主而宣绩。武皇之世, 天下乂安,朝廷属意于求贤,轴有怀于干禄。郤诜等并韫价州里,裒然应召,对扬 天问,高步云衢,求之前哲,亦足称矣。令思行己徇义,志笃周、甘,仁者必通, 抑斯之谓!虽才行夙章,而待终秘阁,积薪之恨,岂独古人乎!

  赞曰:郤、阮洽闻,含章体政。华生毓德,褫巾应命。鸟路曾飞,龙津派泳。 素业可久,高芬斯盛。

《列传·第二十三章》

 

  愍怀太子遹,字熙祖,惠帝长子,母曰谢才人。幼而聪慧,武帝爱之,恆在左 右。尝与诸皇子共戏殿上,惠帝来朝,执诸皇子手,次至太子,帝曰:“是汝兒也。” 惠帝乃止。宫中尝夜失火,武帝登楼望之。太子时年五岁,牵帝裾入暗中。帝问其 故,太子曰:“暮夜仓卒,宜备非常,不宜令照见人君也。”由是奇之。尝从帝观 豕牢,言于帝曰:“豕甚肥,何不杀以享士,而使久费五谷?”帝嘉其意,即使烹 之。因抚其背,谓廷尉傅祗曰:“此兒当兴我家。”尝对群臣称太子似宣帝,于是 令誉流于天下。

  时望气者言广陵有天子气,故封为广陵王,邑五万户。以刘寔为师,孟珩为友, 杨准、冯荪为文学。惠帝即位,立为皇太子。盛选德望以为师傅,以何劭为太师, 王戎为太傅,杨济为太保,裴楷为少师,张华为少傅,和峤为少保。元康元年,出 就东宫,又诏曰:“遹尚幼蒙,今出东宫,惟当赖师傅群贤之训。其游处左右,宜 得正人使共周旋,能相长益者。”于是使太保卫瓘息庭、司空泰息略、太子太傅杨 济息毖、太子少师裴楷息宪、太子少傅张华息祎、尚书令华暠息恆与太子游处,以 相辅导焉。

  及长,不好学,惟与左右嬉戏,不能尊敬保傅。贾后素忌太子有令誉,因此密 敕黄门阉宦媚谀于太子曰:“殿下诚可及壮时极意所欲,何为恆自拘束?”每见喜 怒之际,辄叹曰:“殿下不知用威刑,天下岂得畏服!”太子所幸蒋美人生男,又 言宜隆其赏赐,多为皇孙造玩弄之器,太子从之。于是慢弛益彰,或废朝侍,恆在 后园游戏。爱埤车小马,令左右驰骑,断其鞅勒,使堕地为乐。或有犯忤者,手自 捶击之。性拘小忌,不许缮壁修墙,正瓦动屋。而于宫中为市,使人屠酤,手揣斤 两,轻重不差。其母本屠家女也,故太子好之。又令西园卖葵菜、蓝子、鸡、面之 属,而收其利。东宫旧制,月请钱五十万,备于众用,太子恆探取二月,以供嬖宠。 洗马江统陈五事以谏之,太子不纳,语在《统传》中。舍人杜锡以太子非贾后所生, 而后性凶暴,深以为忧,每尽忠规劝太子修德进善,远于谗谤。太子怒,使人以针 著锡常所坐氈中而剌之。

  太子性刚,知贾谧恃后之贵,不能假借之。谧至东宫,或舍之而于后庭游戏。 詹事裴权谏曰:“贾谧甚有宠于中宫,而有不顺之色,若一旦交构,大事去矣。宜 深自谦屈,以防其变,广延贤士,用自辅翼。”太子不能从。初,贾后母郭槐欲以 韩寿女为太子妃,太子亦欲婚韩氏以自固。而寿妻贾午及后皆不听,而为太子聘王 衍小女惠风。太子闻衍长女美,而贾后为谧聘之,心不能平,颇以为言。谧尝与太 子围棋,争道,成都王颖见而诃谧,谧意愈不平,因此谮太子于后曰:“太子广买 田业,多畜私财以结小人者,为贾氏故也。密闻其言云:‘皇后万岁后,吾当鱼肉 之。’非但如是也,若宫车晏驾,彼居大位,依杨氏故事,诛臣等而废后于金墉, 如反手耳。不如早为之所,更立慈顺者以自防卫。”后纳其言,又宣扬太子之短, 布诸远近。于时朝野咸知贾后有害太子意。中护军赵俊请太子废后,太子不听。

  九年六月,有桑生于宫西厢,日长尺余,数日而枯。十二月,贾后将废太子, 诈称上不和,呼太子入朝。既至,后不见,置于别室,遣婢陈舞赐以酒枣,逼饮醉 之。使黄门侍郎潘岳作书草,若祷神之文,有如太子素意,因醉而书之,令小婢承 福以纸笔及书草使太子书之。文曰:“陛下宜自了;不自了,吾当入了之。中宫又 宜速自了;不了,吾当手了之。并谢妃共要克期而两发,勿疑犹豫,致后患。茹毛 饮血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