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辱固亦同贯。存亡既已均齐兮,正尽死复何叹。物咸定 于无初兮,俟时至而后验。若四节之素代兮,岂当今之得远?且安有寿之与夭兮, 或者情横多恋。宗统竟初不别兮,大德亡其情愿。蠢动皆神之为兮,痴圣惟质所建。 真人都遣秽累兮,性茫荡而无岸。纵驱于辽廓之庭兮,委体乎寂寥之馆。天地短于 朝生兮,亿代促于始旦。顾瞻宇宙微细兮,眇若豪锋之半。飘摇玄旷之域兮,深漠 暢而靡玩。兀与自然并体兮,融液忽而四散。”从子亮见赋,问曰:“若有意也, 非赋所尽;若无意也,复何所赋?”答曰:“在有无之间耳!”
迁吏部郎。是时天下多故,机变屡起,敳常静默无为。参东海王越太傅军事, 转军谘祭酒。时越府多隽异,敳在其中,常自袖手。豫州牧长史河南郭象善《老》 《庄》,时人以为王弼之亚。敳甚知之,每曰:“郭子玄何必减瘐子嵩”。象后为 太傅主簿,任事专势。敳谓象曰:“卿自是当世大才,我畴昔之意都已尽矣。”
敳有重名,为搢绅所推,而聚敛积实,谈者讥之。都官从事温峤奏之,岂攵更 器峤,目峤森森如千丈松,虽礧砢多节,施之大厦,有栋梁之用。时刘舆见任于越, 人士多为所构,惟敳纵心事外,无迹可间。后以其性俭家富,说越令就换钱千万, 冀其有吝,因此可乘。越于众坐中问于敳,而敳乃穨然已醉,帻堕机上,以头就穿 取,徐答云:“下官家有二千万,随公所取矣。”舆于是乃服。越甚悦,因曰: “不可以小人之虑度君子之心。”王衍不与敳交,敳卿之不置。衍曰:“君不得为 耳。”敳曰:“卿自君我,我自卿卿。我自用我家法,卿自用卿家法。”衍甚奇之。 石勒之乱,与衍俱被害,时年五十。
郭象,字子玄,少有才理,好《老》《庄》,能清言。太尉王衍每云:“听象 语,如悬河泻水,注而不竭。”州郡辟召,不就。常闲居,以文论自娱。后辟司徒 掾,稍至黄门侍郎。东海王越引为太傅主簿,甚见亲委,遂任职当权,熏灼内外, 由是素论去之。永嘉末病卒,著碑论十二篇。
先是,注《庄子》者数十家,莫能究其旨统。向秀于旧注外而为解义,妙演奇 致,大暢玄风,惟《秋水》、《至乐》二篇未竟而秀卒。秀子幼,其义零落,然颇 有别本迁流。象为人行薄,以秀义不传于世,遂窃以为己注,乃自注《秋水》、 《至乐》二篇,又易《马蹄》一篇,其余众篇或点定文句而巳。其后秀义别本出, 故今有向、郭二《庄》,其义一也。
庾纯,字谋甫,博学有才义,为世儒宗。郡补主簿,仍参征南府,累迁黄门侍 郎,封关内侯,历中书令、河南尹。初,纯以贾充奸佞,与任恺共举充西镇关中, 充由是不平。充尝宴朝士,而纯后至,充谓曰:“君行常居人前,今何以在后?” 纯曰:“旦有小市井事不了,是以来后。”世言纯之先尝有伍伯者,充之先有市魁 者,充、纯以此相讥焉。充自以位隆望重,意殊不平。及纯行酒,充不时饮。纯曰: “长者为寿,何敢尔乎!”充曰:“父老不归供养,将何言也!”纯因发怒曰: “贾充!天下凶凶,由尔一人。”充曰:“充辅佐二世,荡平巴、蜀,有何罪而天 下为之凶凶?”纯曰:“高贵乡公何在?”众坐因罢。充左右欲执纯,中护军羊琇、 侍中王济佑之,因得出。充惭怒,上表解职。纯惧,上河南尹、关内侯印绶,上表 自劾曰:“司空公贾充请诸卿校并及臣。臣不自量,饮酒过多。醉乱行酒,重酌于 公,公不肯饮,言语往来,公遂诃臣父老不归供养,卿为无天地。臣不服罪自引, 而更忿怒,厉声名公,临时喧饶,遂至荒越。礼,‘八十月制’,诚以衰老之年, 变难无常也。臣不惟生育之恩,求养老父,而怀禄贪荣,乌鸟之不若。充为三公, 论道兴化,以教义责臣,是也。而以枉错直,居下犯上,醉酒迷荒,昏乱仪度。臣 得以凡才,擢授显任。《易》戒濡首,《论》诲酒困,而臣闻义不服,过言盈庭, 黩幔台司,违犯宪度,不可以训。请台免臣官,廷尉结罪,大鸿胪削爵土。敕身不 谨,伏须罪诛。”御史中丞孔恂劾纯,请免官。诏曰:“先王崇尊卑之礼,明贵贱 之序,著温克之德,记沈酗之祸,所以光宣道化,示人轨仪也。昔广汉陵慢宰相, 获犯上之刑;灌夫托醉肆忿,致诛毙之罪。纯以凡才,备位卿尹,不惟谦敬之节, 不忌覆车之戒,陵上无礼,悖言自口,宜加显黜,以肃朝伦。”遂免纯官。
又以纯父老不求供养,使据礼典正其臧否。太傅何曾、太尉荀顗、骠骑将军齐 王攸议曰:“凡断正臧否,宜先稽之礼、律。八十者,一子不从政;九十者,其家 不从政。新令亦如之。按纯父年八十一,兄弟六人,三人在家,不废侍养。纯不求 供养,其于礼、律未有违也。司空公以纯备位卿尹,望其有加于人。而纯荒醉,肆 其忿怒。臣以为纯不远布孝至之行,而近习常人之失,应在讥贬。”司徒石苞议: “纯荣官忘亲,恶闻格言,不忠不孝,宜除名削爵土。”司徒西曹掾刘斌议以为: “敦叙风俗,以人伦为先;人伦之教,以忠孝为主。忠故不忘其君,孝故不忘其亲。 若孝必专心于色养,则明君不得而臣;忠必不顾其亲,则父母不得而子也。是以为 臣者,必以义断其恩;为子也,必以情割其义。在朝则从君之命,在家则随父之制。 然后君父两济,忠孝各序。纯兄峻以父老求归,峻若得归,纯无不归之势;峻不得 归,纯无得归之理。纯虽自闻,同不见听。近辽东太守孙和、广汉太守邓良皆有老 母,良无兄弟,授之远郡,辛苦自归,皆不见听。且纯近为京尹,父在界内,时得 自启定省,独于礼法外处其贬黜,斌愚以为非理也。礼,年八十,一子不从政。纯 有二弟在家,不为违礼。又令,年九十,乃听悉归。今纯父实未九十,不为犯令。 骂辱宰相,宜加放斥,以明国典。圣恩恺悌,示加贬退,臣愚无所清议。”河南功 曹史庞札等表曰:
臣郡前尹关内侯纯,醉酒失常,《戊申诏书》既免尹官,以父笃老不求供养, 下五府依礼典正其臧否。臣谨按三王养老之制,八十,一子不从政;九十,其家不 从政,斯诚使人无阙孝养之道,为臣不违在公之节也。先王制礼垂训,莫尚于周。 当其时也,姬公留周,伯禽之鲁,孝子不匮,典礼无愆。今公府议,七十时制,八 十月制,欲以驳夺从政之限,削除爵土。是为公旦立法,还自越之,鲁侯为子,即 为罚首也。石奋期颐,四子列郡。近太宰献王诸子,亦有籓外。古今同符,忠孝并 济。
臣闻悔吝之疵,君子有之。尹性少饮多,遂至沈醉。尹醒闻知,悼恨前失,执 谦引罪,深自奏劾,求入重法。今公府不原所由,而谓傲很,是为重罪过醉之言, 而没迷复之义也。臣闻父子天性,爱由自然,君臣之交,出自义合,而求忠臣必于 孝子。是以先王立礼,敬同于父,原始要终,齐于所生,如此犹患人臣罕能致身。 今公府议云,礼律虽有常限,至于疾病归养,不夺其志。如此则为礼禁正直,而陷 人以诈,违越王制,开其殆原。尹少履清苦,事亲色养,历职内外,公廉无私,此 陛下之所以屡发明诏,而尹之所以仍见擢授也。尹行己也恭,率下也敬,先众后己, 实是宿心。一旦由醉,责以暴慢。按奏状不忠不孝,群公建议削除爵土,此愚臣所 以自悲自悼,拊心泣血也。
按今父母年过八十,听令其子不给限外职,诚以得有归来之缘。今尹居在郡内, 前每表屡蒙定省。尹昆弟六人,三人在家,孝养不废。兄侍中峻,家之嫡长,往比 自表,求归供养,诏喻不听。国体法同,兄弟无异,而虚责尹不求供养如斯,臣惧 长假饰之名,而损忠诚之实也。夫礼者,所以经国家,定社稷也。故陶唐之隆,顺 考古典;周成之美,率由旧章。伏惟陛下圣德钦明,敦礼崇教,畴谘四岳,以详典 制。尹以犯违受黜,而所由者醉。公以教义见责,而所因者忿。积忿以立义,由醉 以得罪,礼律不复为断,文致欲以成法。是以愚臣敢冒死亡之诛,而耻不伸于盛明 之世。惟蒙哀察。
帝复下诏曰:“自中世以来,多为贵重顺意,贱者生情,故令释之、定国得扬 名于前世。今议责庾纯,不惟温克,醉酒沈湎,此责人以齐圣也。疑贾公亦醉,若 其不醉,终不于百客之中责以不去官供养也。大晋依圣人典礼,制臣子出处之宜, 若有八十,皆当归养,亦不独纯也。古人云:‘由醉之言,俾出童羖。’明不责醉, 恐失度也。所以免纯者,当为将来之醉戒耳。齐王、刘掾议当矣。”复以纯为国子 祭酒,加散骑常侍。后将军荀眅于朝会中奏纯以前坐不孝免黜,不宜升进。侍中甄 德进曰:“孝以显亲为大,禄养为荣。诏赦纯前愆,擢为近侍,兼掌教官,此纯召 不俟驾之日。而后将军眅敢以私议贬夺公论,抗言矫情,诬罔朝廷,宜加贬黜。” 眅坐免官。
初,眅与纯俱为大将军所辟,眅整丽车服,纯率素而已,眅以为愧恨。至是, 毁纯。眅既免黜,纯更以此愧之,亟往慰勉之,时人称纯通恕。
迁侍中,以父忧去官。起为御史中丞,转尚书。除魏郡太守,不之官,拜少府。 年六十四卒。子旉。
旉字允臧。少有清节,历位博士。齐王攸之就国也,下礼官议崇锡之物。旉与 博士太叔广、刘暾、缪蔚、郭颐、秦秀、傅珍等上表谏曰:
《书》称帝尧“克明俊德,以亲九族”。武王光有天下,兄弟之国十有六人, 同姓之国四十人,元勋睦亲,显以殊礼,而鲁、卫、齐、晋大启土宇,并受分器。 所谓惟善所在,亲疏一也。大晋龙兴,隆唐、周之远迹,王室亲属,佐命功臣,咸 受爵土,而四海乂安。今吴、会已平,诏大司马齐王出统方岳,当遂抚其国家,将 准古典,以垂永制。
昔周之选建明德以左右王室也,则周公为太宰,康叔为司寇,聃季为司空。及 召、芮、毕、毛诸国,皆入居公卿大夫之位,明股肱之任重,守地之位轻也,未闻 古典以三事之重出之国者。汉氏诸侯王位尊势重,在丞相三公上。其入赞朝政者, 乃有兼官,其出之国,亦不复假台司虚名为隆宠也。
昔申无宇曰“五大不在边”,先儒以为贵宠公子公孙,累世正卿也。又曰“五 细不在庭”,先儒以为贱妨贵,少陵长,远间亲,新间旧,小加大也。不在庭,不 在朝廷为政也。又曰:“亲不在外,羁不在内。今弃疾在外,郑丹在内,君其少戒 之。”叔向有言:“公室将卑,其枝叶先落。”公族,公室之本,而去之,谚所谓 芘焉而纵寻斧柯者也。
今使齐王贤邪,则不宜以母弟之亲尊,居鲁、卫之常职;不贤邪,不宜大启土 宇,表建东海也。古礼,三公无职,坐而论道,不闻以方任婴之。惟周室大坏,宣 王中兴,四夷交侵,救急朝夕,然后命召穆公征淮夷。故其诗曰“徐方不回,王曰 旋归”,宰相不得久在外也。今天下已定,六合为家,将数延三事,与论太平之基, 而更出之,去王城二千里,违旧章矣。
旉草议,先以呈父纯,纯不禁。太常郑默、博士祭酒曹志并过其事。武帝以博 士不答所问,答所不问,大怒,事下有司。尚书硃整、褚等奏:“旉等侵官离局, 迷罔朝廷,崇饰恶言,假托无讳,请收旉等八人付廷尉科罪。”旉父纯诣廷尉自首: “旉以议草见示,愚浅听之。”诏免纯罪。
廷尉刘颂又奏旉等大不敬,弃市论,求平议。尚书又奏请报听廷尉行刑。尚书 夏侯骏谓硃整曰:“国家乃欲诛谏臣!官立八座,正为此时,卿可共驳正之。”整 不从,骏怒起,曰:“非所望也!”乃独为驳议。左仆射魏舒、右仆射下邳王晃等 从骏议。奏留中七日,乃诏曰:“旉等备为儒官,不念奉宪制,不指答所问,敢肆 其诬罔之言,以干乱视听。而旉是议主,应为戮首。但旉及家人并自首,大信不可 夺。秦秀、傅珍前者虚妄,幸而得免,复不以为惧,当加罪戮,以彰凶慝。犹复不 忍,皆丐其死命。秀、珍、旉等并除名。”后数岁,复起为散骑侍郎。终于国子祭 酒。
秦秀,字玄良,新兴云中人也。父朗,魏骁骑将军。秀少敦学行,以忠直知名。 咸宁中,为博士。何曾卒,下礼官议谥。秀议曰:
故太宰何曾,虽阶世族之胤,而少以高亮严肃,显登王朝。事亲有色养之名, 在官奏科尹模,此二者实得臣子事上之概。然资性骄奢,不循轨则。《诗》云: “节彼南山,惟石岩岩,赫赫师尹,人具尔瞻。”言其德行高峻,动必以礼耳。丘 明有言:“俭,德之恭;侈,恶之大也。”大晋受命,劳廉隐约,曾受宠二代,显 赫累世。暨乎耳顺之年,身兼三公之位,食大国之租,荷保傅之贵,执司徒之均。 二子皆金貂卿校,列于帝侧。方之古人,责深负重,虽举门尽死,犹不称位。而乃 骄奢过度,名被九域,行不履道,而享位非常。以古义言之,非惟失辅相之宜,违 断金之利也。秽皇代之美,坏人伦之教,生天下之丑,示后生之傲,莫大于此。自 近世以来,宰臣辅相,未有受垢辱之声,被有司之劾,父子尘累而蒙恩贷若曾者也。
周公吊二季之陵迟,哀大教之不行,于是作谥以纪其终。曾参奉之,启手归全, 易箦而没,盖明慎终,死而后已。齐之史氏,乱世陪臣耳,犹书君贼,累死不惩。 况于皇代守典之官,敢畏强盛,而不尽礼。管子有言:“礼义廉耻,是谓四维,四 维不张,国乃灭亡。”宰相大臣,人之表仪,若生极其情,死又无贬,是则帝室无 正刑也。王公贵人,复何畏哉!所谓四维,复何寄乎!谨按《谥法》:“名与实爽 曰缪,怙乱肆行曰丑。”曾之行己,皆与此同,宜谥缪丑公。
时虽不同秀议,而闻者惧焉。
秀性忌谗佞,疾之如仇,素轻鄙贾充,及伐吴之役,闻其为大都督,谓所亲者 曰:“充文案小才,乃居伐国大任,吾将哭以送师。”或止秀曰:“昔蹇叔知秦军 必败,故哭送其子耳。今吴君无道,国有自亡之形,群率践境,将不战而溃。子之 哭也,既为不智,乃不赦之罪。”于是乃止。及孙皓降于王濬,充未之知,方以吴 未可平,抗表请班师。充表与告捷同至,朝野以充位居人上,智出人下,佥以秀为 知言。
及充薨,秀议曰:“充舍宗族弗授,而以异姓为后,悖礼溺情,以乱大伦。昔 鄫养外孙莒公子为后,《春秋》书‘莒人灭鄫’。圣人岂不知外孙亲邪!但以义推 之,则无父子耳。又案诏书‘自非功如太宰,始封无后如太宰,所取必己自出如太 宰,不得以为比’。然则以外孙为后,自非元功显德,不之得也。天子之礼,盖可 然乎?绝父祖之血食,开朝廷之祸门。《谥法》‘昏乱纪度曰荒’,请谥荒公。” 不从。
王濬有平吴之勋,而为王浑所谮毁。帝虽不从,无明赏罚,以濬为辅国大将军, 天下咸为之怨。秀乃上言曰:“自大晋启祚,辅国之号,率以旧恩。此为王濬无功 之时,受九列之显位,立功之后更得宠人之辱号也。四海视之,孰不失望!蜀小吴 大,平蜀之后,二将皆就加三事,今濬还而降等,天下安得不惑乎!吴之未亡也, 虽以三祖之神武,犹躬受其屈。以孙皓之虚名,足以惊动诸夏,每一小出,虽圣心 知其垂亡,然中国辄怀惶怖。当尔时,有能借天子百万之众,平而有之,与国家结 兄弟之交,臣恐朝野实皆甘之耳。今濬举蜀、汉之卒,数旬而平吴,虽举吴人之财 宝以与之,本非己分有焉,而遽与计校乎?”
后与刘暾等同议齐王攸事,忤旨,除名。寻复起为博士。秀性悻直,与物多忤。 为博士前后垂二十年,卒于官。
史臣曰:齐献王以明德茂亲,经邦论道,允厘庶绩,式叙彝伦。武帝纳奸谄之 邪谋,怀绍终之远虑,遂乃君兹青土,作牧东籓。远迩惊嗟,朝野失望。曹志等服 膺教义,方轨儒门,蹇蹇匪躬,慺慺体国。故能抗言凤阙,忤犯龙鳞,身虽暂屈, 道亦弘矣!庾氏世载清德,见称于世,汝颍之多奇士,斯焉取斯。谋甫素疾佞邪, 而发因醉饱,投鼠忌器,岂易由言。窃人之财,犹谓之盗,子玄假誉攘善,将非盗 乎!
赞曰:魏氏维城,济北知名。颍川多士,峻亦飞英。长岑徇义,祭酒遗荣。谋 甫三爵,酗[QBDM]斯作。象既攘善,秀惟瘅恶。旉献嘉谋,几趋鼎镬。
《列传·第二十一章》
皇甫谧,字士安,幼名静,安定朝那人,汉太尉嵩之曾孙也。出后叔父,徙居 新安。年二十,不好学,游荡无度,或以为痴。尝得瓜果,辄进所后叔母任氏。任 氏曰:“《孝经》云:‘三牲之养,犹为不孝。’汝今年余二十,目不存教,心不 入道,无以慰我。”因叹曰:“昔孟母三徙以成仁,曾父烹豕以存教,岂我居不卜 邻,教有所阙,何尔鲁钝之甚也!修身笃学,自汝得之,于我何有!”因对之流涕。 谧乃感激,就乡人席坦受书,勤力不怠。居贫,躬自稼穑,带经而农,遂博综典籍 百家之言。沈静寡欲,始有高尚之志,以著述为务,自号玄晏先生。著《礼乐》、 《圣真》之论。后得风痹疾,犹手不辍卷。
或劝谧修名广交,谧以为“非圣人孰能兼存出处,居田里之中亦可以乐尧、舜 之道,何必崇接世利,事官鞅掌,然后为名乎”。作《玄守论》以答之,曰:
或谓谧曰:“富贵人之所欲,贫贱人之所恶,何故委形待于穷而不变乎?且道 之所贵者,理世也;人之所美者,及时也。先生年迈齿变,饥寒不赡,转死沟壑, 其谁知乎?”
谧曰:“人之所至惜者,命也;道之所必全者,形也;性形所不可犯者,疾病 也。若扰全道以损性命,安得去贫贱存所欲哉?吾闻食人之禄者怀人之忧,形强犹 不堪,况吾之弱疾乎!且贫者士之常,贱者道之实,处常得实,没齿不忧,孰与富 贵扰神耗精者乎!又生为人所不知,死为人所不惜,至矣!喑聋之徒,天下之有道 者也。夫一人死而天下号者,以为损也;一人生而四海笑者,以为益也。然则号笑 非益死损生也。是以至道不损,至德不益。何哉?体足也。如回天下之念以追损生 之祸,运四海之心以广非益之病,岂道德之至乎!夫唯无损,则至坚矣;夫唯无益, 则至厚矣。坚故终不损,厚故终不薄。苟能体坚厚之实,居不薄之真,立乎损益之 外,游乎形骸之表,则我道全矣。”
遂不仕。耽玩典籍,忘寝与食,时人谓之“书淫”。或有箴其过笃,将损耗精 神。谧曰:“朝闻道,夕死可矣,况命之修短分定悬天乎!”
叔父有子既冠,谧年四十丧所生后母,遂还本宗。
城阳太守梁柳,谧从姑子也,当之官,人劝谧饯之。谧曰:“柳为布衣时过吾, 吾送迎不出门,食不过盐菜,贫者不以酒肉为礼。今作郡而送之,是贵城阳太守而 贱梁柳,岂中古人之道,是非吾心所安也。”
时魏郡召上计掾,举孝廉;景元初,相国辟,皆不行。其后乡亲劝令应命,谧 为《释劝论》以通志焉。其辞曰:
相国晋王辟余等三十七人,及泰始登禅,同命之士莫不毕至,皆拜骑都尉,或 赐爵关内侯,进奉朝请,礼如侍臣。唯余疾困,不及国宠。宗人父兄及我僚类,咸 以为天下大庆,万姓赖之,虽未成礼,不宜安寝,纵其疾笃,犹当致身。余唯古今 明王之制,事无巨细,断之以情,实力不堪,岂慢也哉!乃伏枕而叹曰:“夫进者, 身之荣也;退者,命之实也。设余不疾,执高箕山,尚当容之,况余实笃!故尧、 舜之世,士或收迹林泽,或过门不敢入。咎繇之徒两遂其愿者,遇时也。故朝贵致 功之臣,野美全志之士。彼独何人哉!今圣帝龙兴,配名前哲,仁道不远,斯亦然 乎!客或以常言见逼,或以逆世为虑。余谓上有宽明之主,下必有听意之人,天网 恢恢,至否一也,何尤于出处哉!”遂究宾主之论,以解难者,名曰《释劝》。
客曰:“盖闻天以悬象致明,地以含通吐灵。故黄钟次序,律吕分形。是以春 华发萼,夏繁其实,秋风逐暑,冬冰乃结。人道以之,应机乃发。三材连利,明若 符契。故士或同升于唐朝,或先觉于有莘,或通梦以感主,或释钓于渭滨,或叩角 以干齐,或解褐以相秦,或冒谤以安郑,或乘驷以救屯,或班荆以求友,或借术于 黄神。故能电飞景拔,超次迈伦,腾高声以奋远,抗宇宙之清音。由此观之,进德 贵乎及时,何故屈此而不伸?今子以英茂之才,游精于六艺之府,散意于众妙之门 者有年矣。既遭皇禅之朝,又投禄利之际,委圣明之主,偶知己之会,时清道真, 可以冲迈,此真吾生濯发云汉、鸿渐之秋也。韬光逐薮,含章未曜,龙潜九泉,坚 焉执高,弃通道之远由,守介人之局操,无乃乖于道之趣乎?
且吾闻招摇昏回则天位正,五教班叙则人理定。如今王命切至,委虑有司,上 招迕主之累,下致骇众之疑。达者贵同,何必独异?群贤可从,何必守意?方今同 命并臻,饥不待餐,振藻皇涂,咸秩天官。子独栖迟衡门,放形世表,逊遁丘园, 不睨华好,惠不加人,行不合道,身婴大疢,性命难保。若其羲和促辔,大火西穨, 临川恨晚,将复何阶!夫贵阴贱璧,圣所约也;颠倒衣裳,明所箴也。子其鉴先哲 之洪范,副圣朝之虚心,冲灵翼于云路,浴天池以濯鳞,排阊阖,步玉岑,登紫闼, 侍北辰,翻然景曜,杂沓英尘。辅唐、虞之主,化尧舜、之人,宣刑错之政,配殷、 周之臣,铭功景钟,参叙彝伦,存则鼎食,亡为贵臣,不亦茂哉!而忽金白之辉曜, 忘青紫之班瞵,辞容服之光粲,抱弊褐之终年,无乃勤乎!”
主人笑而应之曰:“吁!若宾可谓习外观之晖晖,未睹幽人之仿佛也;见俗人 之不容,未喻圣皇之兼爱也;循方圆于规矩,未知大形之无外也。故曰,天玄而清, 地静而宁,含罗万类,旁薄群生,寄身圣世,托道之灵。若夫春以阳散,冬以阴凝, 泰液含光,元气混蒸,众品仰化,诞制殊征。故进者享天禄,处者安丘陵。是以寒 暑相推,四宿代中,阴阳不治,运化无穷,自然分定,两克厥中。二物俱灵,是谓 大同;彼此无怨,是谓至通。
若乃衰周之末,贵诈贱诚,牵于权力,以利要荣。故苏子出而六主合,张仪入 而横势成,廉颇存而赵重,乐毅去而燕轻,公叔没而魏败,孙膑刖而齐宁,蠡种亲 而越霸,屈子疏而楚倾。是以君无常籍,臣无定名,损义放诚,一虚一盈。故冯以 弹剑感主,女有反赐之说,项奋拔山之力,蒯陈鼎足之势,东郭劫于田荣,颜阖耻 于见逼。斯皆弃礼丧真,苟荣朝夕之急者也,岂道化之本与!
若乃圣帝之创化也,参德乎三皇,齐风乎虞、夏,欲温温而和暢,不欲察察而 明切也;欲混混若玄流,不欲荡荡而名发也;欲索索而条解,不欲契契而绳结也; 欲芒芒而无垠际,不欲区区而分别也;欲暗然而内章,不欲示白若冰雪也;欲醇醇 而任德,不欲琐琐而执法也。是以见机者以动成,好遁者无所迫。故曰,一明一昧, 得道之概;一弛一张,合礼之方;一浮一沈,兼得其真。故上有劳谦之爱,下有不 名之臣;朝有聘贤之礼,野有遁窜之人。是以支伯以幽疾距唐,李老寄迹于西邻, 颜氏安陋以成名,原思娱道于至贫,荣期以三乐感尼父,黔娄定谥于布衾,干木偃 息以存魏,荆、莱志迈于江岑,君平因蓍以道著,四皓潜德于洛滨,郑真躬耕以致 誉,幼安发令乎今人。皆持难夺之节,执不回之意,遭拔俗之主,全彼人之志。故 有独定之计者,不借谋于众人;守不动之安者,不假虑于群宾。故能弃外亲之华, 通内道之真,去显显之明路,入昧昧之埃尘,宛转万情之形表,排托虚寂以寄身, 居无事之宅,交释利之人。轻若鸿毛,重若泥沈,损之不得,测之愈深。真吾徒之 师表,余迫疾而不能及者也。子议吾失宿而骇众,吾亦怪子较论而不折中也。
夫才不周用,众所斥也;寝疾弥年,朝所弃也。是以胥克之废,丘明列焉;伯 牛有疾,孔子斯叹。若黄帝创制于九经,岐伯剖腹以蠲肠,扁鹊造虢而尸起,文挚 徇命于齐王,医和显术于秦、晋,仓公发秘于汉皇,华佗存精于独识,仲景垂妙于 定方。徒恨生不逢乎若人,故乞命诉乎明王。求绝编于天录,亮我躬之辛苦,冀微 诚之降霜,故俟罪而穷处。
其后武帝频下诏敦逼不已,谧上疏自称草莽臣曰:“臣以尪弊,迷于道趣,因 疾抽簪,散发林阜,人纲不闲,鸟兽为群。陛下披榛采兰,并收蒿艾。是以皋陶振 褐,不仁者远。臣惟顽蒙,备食晋粟,犹识唐人击壤之乐,宜赴京城,称寿阙外。 而小人无良,致灾速祸,久婴笃疾,躯半不仁,右脚偏小,十有九载。又服寒食药, 违错节度,辛苦荼毒,于今七年。隆冬裸袒食冰,当暑烦闷,加以咳逆,或若温虐, 或类伤寒,浮气流肿,四肢酸重。于今困劣,救命呼噏,父兄见出,妻息长诀。仰 迫天威,扶舆就道,所苦加焉,不任进路,委身待罪,伏枕叹息。臣闻《韶》《卫》 不并奏,《雅》《郑》不兼御,故郤子入周,祸延王叔;虞丘称贤,樊姬掩口。君 子小人,礼不同器,况臣糠,糅之彫胡?庸夫锦衣,不称其服也。窃闻同命之士, 咸以毕到,唯臣疾疢,抱衅床蓐,虽贪明时,惧毙命路隅。设臣不疾,已遭尧、舜 之世,执志箕山,犹当容之。臣闻上有明圣之主,下有输实之臣;上有在宽之政, 下有委情之人。唯陛下留神垂恕,更旌瑰俊,索隐于傅岩,收钓于渭滨,无令泥滓 久浊清流。”谧辞切言至,遂见听许。
岁余,又举贤良方正,并不起。自表就帝借书,帝送一车书与之。谧虽羸疾, 而披阅不怠。初服寒食散,而性与之忤,每委顿不伦,尝悲恚,叩刃欲自杀,叔母 谏之而止。
济阴太守蜀人文立,表以命士有贽为烦,请绝其礼币,诏从之。谧闻而叹曰: “亡国之大夫不可与图存,而以革历代之制,其可乎!夫‘束帛戋戋’,《易》之 明义,玄纁之贽,自古之旧也。故孔子称夙夜强学以待问,席上之珍以待聘。士于 是乎三揖乃进,明致之难也;一让而退,明去之易也。若殷汤之于伊尹,文王之于 太公,或身即莘野,或就载以归,唯恐礼之不重,岂吝其烦费哉!且一礼不备,贞 女耻之,况命士乎!孔子曰:‘赐也,尔爱其羊,我爱其礼。’弃之如何?政之失 贤,于此乎在矣。”
咸宁初,又诏曰:“男子皇甫谧沈静履素,守学好古,与流俗异趣,其以谧为 太子中庶子。”谧固辞笃疾。帝初虽不夺其志,寻复发诏征为议郎,又召补著作郎。 司隶校尉刘毅请为功曹,并不应。著论为葬送之制,名曰《笃终》,曰:
玄晏先生以为存亡天地之定制,人理之必至也。故礼六十而制寿,至于九十, 各有等差,防终以素,岂流俗之多忌者哉!吾年虽未制寿,然婴疢弥纪,仍遭丧难, 神气损劣,困顿数矣。常惧夭陨不期,虑终无素,是以略陈至怀。
夫人之所贪者,生也;所恶者,死也。虽贪,不得越期;虽恶,不可逃遁。人 之死也,精歇形散,魂无不之,故气属于天;寄命终尽,穷体反真,故尸藏于地。 是以神不存体,则与气升降;尸不久寄,与地合形。形神不隔,天地之性也;尸与 土并,反真之理也。今生不能保七尺之躯,死何故隔一棺之土?然则衣衾所以秽尸, 棺椁所以隔真,故桓司马石椁不如速朽;季孙玙璠比之暴骸;文公厚葬,《春秋》 以为华元不臣;杨王孙亲土,《汉书》以为贤于秦始皇。如今魂必有知,则人鬼异 制,黄泉之亲,死多于生,必将备其器物,用待亡者。今若以存况终,非即灵之意 也。如其无知,则空夺生用,损之无益,而启奸心,是招露形之祸,增亡者之毒也。
夫葬者,藏也,藏也者,欲人之不得见也。而大为棺椁,备赠存物,无异于埋 金路隅而书表于上也。虽甚愚之人,必将笑之。丰财厚葬以启奸心,或剖破棺椁, 或牵曳形骸,或剥臂捋金环,或扪肠求珠玉。焚如之形,不痛于是?自古及今,未 有不死之人,又无不发之墓也。故张释之曰:“使其中有欲,虽固南山犹有隙;使 其中无欲,虽无石椁,又何戚焉!”斯言达矣,吾之师也。夫赠终加厚,非厚死也, 生者自为也。遂生意于无益,弃死者之所属,知者所不行也。《易》称“古之葬者, 衣之以薪,葬之中野,不封不树”。是以死得归真,亡不损生。
故吾欲朝死夕葬,夕死朝葬,不设棺椁,不加缠敛,不修沐浴,不造新服,殡 含之物,一皆绝之。吾本欲露形入坑,以身亲土,或恐人情染俗来久,顿革理难, 今故觕为之制,奢不石椁,俭不露形。气绝之后,便即时服,幅巾故衣,以遽除裹 尸,麻约二头,置尸床上。择不毛之地,穿坑深十尺,长一丈五尺,广六尺,坑讫, 举床就坑,去床下尸。平生之物,皆无自随,唯赍《孝经》一卷,示不忘孝道。遽 除之外,便以亲土。土与地平,还其故草,使生其上,无种树木、削除,使生迹无 处,自求不知。不见可欲,则奸不生心,终始无怵惕,千载不虑患。形骸与后土同 体,魂爽与元气合灵,真笃爱之至也。若亡有前后,不得移祔。祔葬自周公来,非 古制也。舜葬苍梧,二妃不从,以为一定,何必周礼。无问师工,无信卜筮,无拘 俗言,无张神坐,无十五日朝夕上食。礼不墓祭,但月朔于家设席以祭,百日而止。 临必昏明,不得以夜。制服常居,不得墓次。夫古不崇墓,智也。今之封树,愚也。 若不从此,是戮尸地下,死而重伤。魂而有灵,则冤悲没世,长为恨鬼。王孙之子, 可以为诫。死誓难违,幸无改焉!
而竟不仕。太康三年卒,时年六十八。子童灵、方回等遵其遗命。
谧所著诗赋诔颂论难甚多,又撰《帝王世纪》、《年历》、《高士》、《逸士》、 《列女》等传、《玄晏春秋》,并重于世。门人挚虞、张轨、牛综、席纯,皆为晋 名臣。
方回少遵父操,兼有文才。永嘉初,博士征,不起。避乱荆州,闭户闲居,未 尝入城府。蚕而后衣,耕而后食,先人后己,尊贤爱物,南土人士咸崇敬之。刺史 陶侃礼之甚厚。侃每造之,著素士服,望门辄下而进。王敦遣从弟暠代侃,迁侃为 广州。侃将诣敦,方回谏曰:“吾闻敌国灭,功臣亡。足下新破杜弢,功莫与二, 欲无危,其可得乎!”侃不从而行。敦果欲杀侃,赖周访获免。暠既至荆州,大失 物情,百姓叛暠迎杜弢。暠大行诛戮以立威,以方回为侃所敬,责其不来诣己,乃 收而斩之。荆土华夷,莫不流涕。
挚虞,字仲洽,京兆长安人也。父模,魏太仆卿。虞少事皇甫谧,才学通博, 著述不倦。郡檄主簿。虞尝以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天之所祐者义也,人之所助者 信也。履信思顺,所以延福,违此而行,所以速祸。然道长世短,祸福舛错,怵迫 之徒,不知所守,荡而积愤,或迷或放。故借之以身,假之以事,先陈处世不遇之 难,遂弃彝伦,轻举远游,以极常人罔惑之情,而后引之以正,反之以义,推神明 之应于视听之表,崇否泰之运于智力之外,以明天任命之不可违,故作《思游赋》。 其辞曰:
有轩辕之遐胄兮,氏仲任之洪裔。敷华颖于末叶兮,晞灵根于上世。准乾坤以 斡度兮,仪阴阳以定制。匪时运其焉行兮,乘太虚而摇曳。戴朗月之高冠兮,缀太 白之明璜。制文霓以为衣兮,袭采云以为裳。要华电之煜龠兮,珮玉衡之琳琅。 明景日以鉴形兮,信焕曜而重光。
至美诡好于凡观兮,修稀合而靡呈。燕石缇袭以华国兮,和璞遥弃于南荆。夏 像韬尘于市北兮,瓶罍抗方于两楹。鸾皇耿介而偏栖兮,兰桂背时而独荣。关寒暑 以练真兮,岂改容而爽情。
感昆吾之易越兮,怀晖光之速暮。羡一稔而三春兮,尚含英以容豫。悼曜灵之 靡暇兮,限天晷之有度。聆鸣蜩之号节兮,恐陨叶于凝露。希前轨而增骛兮,眷后 尘而旋顾。往者倏忽而不逮兮,来者冥昧而未著。二仪泊焉其无央兮,四节环转而 靡穷。星鸟逝而时反兮,夕景潜而且融。景三后之在天兮,叹圣哲之永终。谅道修 而命微兮,孰舍盈而戢冲。握隋珠与蕙若兮,时莫悦而未遑。彼未遑其何恤兮,惧 独美之有伤。蹇委深而投奥兮,庶芬藻之不彰。芳处幽而弥馨兮,宝在夜而愈光。 逼区内之迫胁兮,思摅翼乎八荒。望云阶之崇壮兮,愿轻举而高翔。
造庖牺以问象兮,辨吉繇于姬文。将远游于太初兮,鉴形魄之未分。四灵俨而 为卫兮,六气纷以成群。骖白兽于商风兮,御苍龙于景云。简厮徒于灵圉兮,从冯 夷而问津。召陵阳于游溪兮,旌王子于柏人。前祝融以掌燧兮,殿玄冥以掩尘。形 飘飘而遂遐兮,气亹癖而愈新。挹玉膏于莱嵎兮,掇紫英于瀛滨。揖太昊以假憩兮, 听赋政于三春。洪范翕而复张兮,百卉陨而更震。睇玉女之纷彯兮,执懿筐于扶木。 览玄象之韡晔兮,仍腾跃乎阳谷。吸朝霞以疗饥兮,降廪泉而濯足。将纵辔以逍遥 兮,恨东极之路促。诏纤阿而右回兮,觌硃明之赫戏。莅群神于夏庭兮,回苍梧而 结知。纚焦明以承旂兮,驵天马而高驰。谗羲和于丹丘兮,诮倒景之乱仪。寻凯风 而南暨兮,谢太阳于炎离。戚溽暑之陶郁兮,余安能乎留斯!闻碧鸡之长晨兮,吾 将往乎西游。奥浮鹢于弱水兮,泊舳舻兮中流。苟精粹之攸存兮,诚沈羽以泛舟。 轶望舒以陵厉兮,羌神漂而气浮。讯硕老于金室兮,采旧闻于前修。讥沦阴于危山 兮,问王母于椒丘。观玄乌之参趾兮,会根壹之神筹。扰毚兔于月窟兮,诘姮娥于 蓐收。爰揽辔而旋驱兮,访北叟之倚伏。乘增冰而遂济兮,凌固阴之所滀。探龟蛇 于幽穴兮,敢罔养之潜育。哂倏忽之躁狂兮,丧中黄于耳目,偭烛龙而游衍兮, 穷大明于北陆。
攀招摇而上跻兮,忽蹈廓而凌虚。登阊阖而遗眷兮,頫玄黄于地舆。召黔雷以 先导兮,觐天帝于清都。观浑仪以寓目兮,拊造化之大炉。爰辨惑于上皇兮,稽吉 凶之元符。唐则天而民咨兮,癸乱常而感虞。孔挥涕于西狩兮,臧考祥于娄句。跖 肆暴而保乂兮,颜履仁而夙徂。何否泰之靡所兮,眩荣辱之不图?运可期兮不可思, 道可知兮不可为。求之者劳兮欲之者惑,信天任命兮理乃自得。
且也四位为匠,乾巛为均。散而为物,结而为人。阳降阴升,一替一兴。流而 为川,滞而为陵。祸不可攘,福不可征。其否兮有豫,其泰兮有数。成形兮未察, 灵像兮巳固。承明训以发蒙兮,审性命之靡求。将澄神而守一兮,奚飘飘而遐游!
斐陈辞以告退兮,主悖惘而永叹。惟升降之不仍兮,咏别易而会难。愿大飨以 致好兮,盍息驾于一飧。会司仪于有始兮,延嘉宾于九乾。陈钧天之广乐兮,展万 舞之至欢。枉矢铄其在手兮,狼弧翾其斯弯。睨翟犬于帝侧兮,殪熊罴于灵轩。
尔乃清道夙跸,载轮修祖。班命授号,轙辀整旅。兆司郁以郕路兮,万灵森而 陈庭。丰隆轩其警众兮,钩陈帅以属兵。堪舆竦而进时兮,文昌肃以司行。抗蚩尤 之修旃兮,建雄虹之采旌。乘云车电鞭之扶舆委移兮,驾应龙青虬之容裔陆离。俯 游光逸景倏烁徽霍兮,仰流旌垂旄焱攸扦纚。前湛湛而摄进兮,后亻禁僸而方驰。 且启行于重阳兮,奄税驾乎少仪。跨列缺兮规乾巛,挥玉关兮出天门。涉汉津兮望 昆仑,经赤霄兮临玄根。观品物兮终复魂,形已消兮气犹存。眺悬舟之离离兮,怀 旧都之蔼蔼。仍繁荣而督引兮,将遄降而速迈。华云依霏而翼衡兮,日月炫晃而映 盖。蹈烟煴兮辞天衢,心闣兮识故居。路遂遒兮情欣欣,奄忽归兮反常闾。修中 和兮崇彝伦,大道繇兮味琴书。乐自然兮识穷达,澹无思兮心恆娱。
举贤良,与夏侯湛等十七人策为下第,拜中郎。武帝诏曰:“省诸贤良答策, 虽所言殊涂,皆明于王义,有益政道。欲详览其对,究观贤士大夫用心。”因诏诸 贤良方正直言,会东堂策问,曰:“顷日食正阳,水旱为灾,将何所修,以变大眚? 及法令有不宜于今,为公私所患苦者,皆何事?凡平世在于得才,得才者亦借耳目 以听察。若有文武器能有益于时务而未见申叙者,各举其人。及有负俗谤议,宜先 洗濯者,亦各言之。”虞对曰:“臣闻古之圣明,原始以要终,体本以正末。故忧 法度之不当,而不忧人物之失所;忧人物之失所,而不忧灾害之流行。诚以法得于 此,则物理于彼;人和于下,则灾消于上。其有日月之眚,水旱之灾,则反听内视, 求其所由,远观诸物,近验诸身。耳目听察,岂或有蔽其聪明者乎?动心出令,岂 或有倾其常正者乎?大官大职,岂或有授非其人者乎?赏罚黜陟,岂或有不得其所 者乎?河滨山岩,岂或有怀道钓筑而未感于梦兆者乎?方外遐裔,岂或有命世杰出 而未蒙膏泽者乎?推此类也,以求其故,询事考言,以尽其实,则天人之情可得而 见,咎征之至可得而救也。若推之于物则无忤,求之于身则无尤,万物理顺,内外 咸宜,祝史正辞,言不负诚,而日月错行,夭疠不戒,此则阴阳之事,非吉凶所在 也。期运度数,自然之分,固非人事所能供御,其亦振廪散滞,贬食省用而已矣。 是故诚遇期运,则虽陶唐、殷汤有所不变;苟非期运,则宋、卫之君,诸侯之相, 犹能有感。唯陛下审其所由,以尽其理,则天下幸甚。臣生长荜门,不逮异物,虽 有贤才,所未接识,不敢瞽言妄举,无以畴答圣问。”擢为太子舍人,除闻喜令。
时天子留心政道,又吴寇新平,天下乂安,上《太康颂》以美晋德。其辞曰:
于休上古,人之资始。四隩咸宅,万国同轨。有汉不竞,丧乱靡纪。畿服外叛, 侯卫内圮。天难既降,时惟鞠凶。龙战兽争,分裂遐邦。备僭岷蜀,度逆海东。权 乃缘间,割据三江。明明上帝,临下有赫。乃宣皇威,致天之辟。奋武辽隧,罪人 斯获。抚定朝鲜,奄征韩、貊。文既应期,席卷梁、益。元憝委命,九夷重译。邛、 冉、哀牢,是焉底绩。我皇之登,二国既平。靡适不怀,以育群生。吴乃负固,放 命南冥。声教未暨,弗及王灵。皇震其威,赫如雷霆。截彼江、沔,荆、舒以清。 邈矣圣皇,参乾两离。陶化以正,取乱以奇。耀武六旬,舆徒不疲。饮至数实,干 旄无亏。洋洋四海,率礼和乐。穆穆宫庙,歌雍咏铄。光天之下,莫匪帝略。穷发 反景,承正受朔。龙马骙骙,风于华阳。弓矢橐服,干戈戢藏。严严南金,业业余 皇。雄剑班朝,造舟为梁。圣明有造,实代天工。天地不违,黎元时邕。三务斯协, 用底厥庸。既远其迹,将明其踪。乔山惟岳,望帝之封。猗欤圣帝,胡不封哉!
以母忧解职。久之,召补尚书郎。
将作大匠陈勰掘地得古尺,尚书奏:“今尺长于古尺,宜以古为正。”潘岳以 为习用已久,不宜复改。虞驳曰:“昔圣人有以见天下之赜而拟其形容,象物制器, 以存时用。故参天两地,以正算数之纪;依律计分,以定长短之度。其作之也有则, 故用之也有征。考步两仪,则天地无所隐其情;准正三辰,则悬象无所容其谬;施 之金石,则音韵和谐;措之规矩,则器用合宜。一本不差而万物皆正,及其差也, 事皆反是。今尺长于古尺几于半寸,乐府用之,律吕不合;史官用之,历象失占; 医署用之,孔穴乖错。此三者,度量之所由生,得失之所取征,皆絓阂而不得通, 故宜改今而从古也。唐、虞之制,同律度量衡,仲尼之训,谨权审度。今两尺并用, 不可谓之同;知失而行,不可谓之谨。不同不谨,是谓谬法,非所以轨物垂则,示 人之极。凡物有多而易改,亦有少而难变,亦有改而致烦,有变而之简。度量是人 所常用,而长短非人所恋惜,是多而易改者也。正失于得,反邪于正,一时之变, 永世无二,是变而之简者也。宪章成式,不失旧物,季末苟合之制,异端杂乱之用, 当以时厘改,贞夫一者也。臣以为宜如所奏。”又表论封禅,见《礼志》。
虞以汉末丧乱,谱传多亡失,虽其子孙不能言其先祖,撰《族姓昭穆》十卷, 上疏进之,以为足以备物致用,广多闻之益。以定品违法,为司徒所劾,诏原之。
时太庙初建,诏普增位一等。后以主者承诏失旨,改除之。虞上表曰:“臣闻 昔之圣明,不爱千乘之国而惜桐叶之信,所以重至尊之命而达于万国之诚也。前 《乙巳赦书》,远称先帝遗惠余泽,普增位一等,以酬四海欣戴之心。驿书班下, 被于远近,莫不鸟腾鱼跃,喜蒙德泽。今一旦更以主者思文不审,收既往之诏,夺 已澍之施,臣之愚心窃以为不可。”诏从之。
元康中,迁吴王友。时荀顗撰《新礼》,使虞讨论得失而后施行。元皇后崩, 杜预奏:“谅暗之制,乃自上古,是以高宗无服丧之文,而唯文称不言。汉文限三 十六日。魏氏以降,既虞为节。皇太子与国为体,理宜释服,卒哭便除。”虞答预 书曰:“唐称遏密,殷云谅暗,各举事以为名,非既葬有殊降。周室以来,谓之丧 服。丧服者,以服表丧。今帝者一日万机,太子监抚之重,以宜夺礼,葬讫除服, 变制通理,垂典将来,何必附之于古,使老儒致争哉!”皇太孙尚薨,有司奏“御 服齐衰期”。诏令博士议。虞曰:“太子生,举以成人之礼,则殇理除矣。太孙亦 体君传重,由位成而服全,非以年也。”从之。虞又议玉辂、两社事,见《舆服志》。
后历秘书监、卫尉卿,从惠帝幸长安。及东军来迎,百官奔散,遂流离鄠、杜 之间,转入南山中,粮绝饥甚,拾橡实而食之。后得还洛,历光禄勋、太常卿。时 怀帝亲郊。自元康以来,不亲郊祀,礼仪弛废。虞考正旧典,法物粲然。及洛京荒 乱,盗窃纵横,人饥相食。虞素清贫,遂以馁卒。
虞撰《文章志》四卷,注解《三辅决录》,又撰古文章,类聚区分为三十卷, 名曰《流别集》,各为之论,辞理惬当,为世所重。
虞善观玄象,尝谓友人曰:“今天下方乱,避难之国,其唯凉土乎!”性爱士 人,有表荐者,恆为其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