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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书》1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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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楼宗亲皆夹辅左右,王公内外无不惮之。

  超论宿豫之功,封斛谷提等并为郡、县公。慕容镇谏曰:“臣闻县赏待勋,非 功不侯,今公孙归结祸延兵,残贼百姓,陛下封之,得无不可乎!夫忠言逆耳,非 亲不发。臣虽庸朽,忝国戚籓,辄尽愚款,惟陛下图之。”超怒,不答,自是百僚 杜口,莫敢开言。

  尚书都令史王俨谄事五楼,迁尚书郎,出为济南太守,入为尚书左丞,时人为 之语曰:“欲得侯,事五楼。”

  又遣公孙归等率骑三千入寇济南,执太守赵元,略男女千余人而去。刘裕率师 将讨之,超引见群臣于节阳殿,议距王师。公孙五楼曰:“吴兵轻果,所利在战, 初锋勇锐,不可争也。宜据大岘,使不得入,旷日延时,沮其锐气。可徐简精骑二 千,循海而南。绝其粮运,别敕段晖率兗州之军,缘山东下。腹背击之,上策也。 各命守宰,依险自固,校其资储之外,余悉焚荡,芟除粟苗,使敌无所资。坚壁清 野,以待其衅,中策也。纵贼入岘,出城逆战,下策也。”超曰:“京都殷盛,户 口众多,非可一时入守。青苗布野,非可卒芟。设使芟苗城守,以全性命,朕所不 能。今据五州之强,带山河之固,战车万乘,铁马万群,纵令过岘,至于平地,徐 以精骑践之,此成擒也。”贺赖卢苦谏,不从,退谓五楼曰:“上不用吾计,亡无 日矣。”慕容镇曰:“若如圣旨,必须平原用马为便,宜出岘逆战,战而不胜,犹 可退守。不宜纵敌入岘,自贻窘逼。昔成安君不守井陉之关,终屈于韩信;诸葛瞻 不据束马之险,卒擒于邓艾。臣以为天时不如地利,阻守大岘,策之上也。”超不 从。镇出,谓韩讠卓曰:“主上既不能芟苗守险,又不肯徙人逃寇,酷似刘璋矣。 今年国灭,吾必死之,卿等中华之士,复为文身矣。”超闻而大怒,收镇下狱。乃 摄莒、梁父二戍,修城隍,简士马,畜锐以待之。

  其夏,王师次东莞,超遣其左军段晖、辅国贺赖卢等六将步骑五万,进据临朐。 俄而王师度岘,超惧,率卒四万就晖等于临朐,谓公孙五楼曰:“宜进据川源,晋 军至而失水,亦不能战矣。”五楼驰骑据之。刘裕前驱将军孟龙符已至川源,五楼 战败而返。裕遣谘议参军檀韶率锐卒攻破临朐,超大惧,单骑奔段晖于城南。晖众 又战败,裕军人斩晖。超又奔还广固,徙郭内人入保小城,使其尚书郎张纲乞师于 姚兴。赦慕容镇,进录尚书、都督中外诸军事。引见群臣,谢之曰:“朕嗣奉成业, 不能委贤任善,而专固自由,覆水不收,悔将何及!智士逞谋,必在事危,忠臣立 节,亦在临难,诸君其勉思六奇,共济艰运。”镇进曰:“百姓之心,系于一人。 陛下既躬率六军,身先奔败,群臣解心,士庶丧气,内外之情,不可复恃。如闻西 秦自有内难,恐不暇分兵救人,正当更决一战,以争天命。今散卒还者,犹有数万, 可悉出金帛、宫女,饵令一战。天若相我,足以破贼。如其不济,死尚为美,不可 闭门坐受围击。”司徒慕容惠曰:“不然。今晋军乘胜,有陵人之气,败军之将, 何以御之!秦虽与勃勃相持,不足为患。且二国连横,势成脣齿,今有寇难,秦必 救我。但自古乞援,不遣大臣则不致重兵,是以赵隶三请,楚师不出;平原一使, 援至从成。尚书令韩范德望具瞻,燕秦所重,宜遣乞援,以济时难。”于是遣范与 王蒲乞师于姚兴。

  未几,裕师围城,四面皆合。人有窃告裕军曰:“若得张纲为攻具者,城乃可 得耳。”是月,纲自长安归,遂奔于裕。裕令纲周城大呼曰:“勃勃大破秦军,无 兵相救。”超怒,伏弩射之,乃退。右仆射张华、中丞封恺并为裕军所获。裕令华、 恺与超书,劝令早降。超乃遗裕书,请为籓臣,以大岘为界,并献马千区,以通和 好,裕弗许。江南继兵相寻而至。尚书张俊自长安还,又降于裕,说容曰:“今燕 人所以固守者,外杖韩范,冀得秦援。范既时望,又与姚兴旧昵,若勃勃败后,秦 必救燕,宜密信诱范,啖以重利,范来则燕人绝望,自然降矣。”裕从之,表范为 散骑常侍,遗范书以招之。时姚兴乃遣其将姚强率步骑一万,随范就其将姚绍于洛 阳,并兵来援。会赫连勃勃大破秦军,兴追强还长安。范叹曰:“天其灭燕乎!” 会得裕书,遂降于裕。裕谓范曰:“卿欲立申包胥之功,何以虚还也?”范曰: “自亡祖司空世荷燕宠,故泣血秦庭,冀匡祸难。属西朝多故,丹诚无效,可谓天 丧弊邑而赞明公。智者见机而作,敢不至乎!”翌日,裕将范循城,由是人情离骇, 无复固志,裕谓范曰:“卿宜至城下,告以祸福。”范曰:“虽蒙殊宠,犹未忍谋 燕。”裕嘉而不强,左右劝超诛范家,以止后叛。超知败在旦夕,又弟讠卓尽忠无 贰,故不罪焉。是岁东莱雨血,广固城门鬼夜哭。

  明年朔旦,超登天门,朝群臣于城上,杀马以飨将士,文武皆有迁授。超幸姬 魏夫人从超登城,见王师之盛,握超手而相对泣,韩讠卓谏曰:“陛下遭百六之会, 正是勉强之秋,而反对女子悲泣,何其鄙也!”超拭目谢之。其尚书令董锐劝超出 降,超大怒,系之于狱。于是贺赖卢、公孙五楼为地道出战王师,不利。河间人玄 文说裕曰:“昔赵攻曹嶷,望气者以为渑水带城,非可攻拔,若塞五龙口,城必自 陷。石季龙从之,而嶷请降。后慕容恪之围段龛,亦如之,而龛降。降后无几,又 震开之。今旧基犹在,可塞之。”裕从其言。至是,城中男女患脚弱病者太半。超 辇而升城,尚书悦寿言于超曰:“天地不仁,助寇为虐,战士尪病,日就凋陨,守 困穷城,息望外援,天时人事,亦可知矣。苟历运有终,尧、舜降位,转祸为福, 圣达以先。宜追许、郑之踪,以全宗庙之重。”超叹曰:“废兴,命也。吾宁奋剑 决死,不能衔璧求生。”于是张纲为裕造冲车,覆以版屋,蒙之以皮,并设诸奇巧, 城上火石弓矢无所施用;又为飞楼、悬梯、木幔之属,遥临城上。超大怒,悬其母 而支解之。城中出降者相继。裕四面进攻,杀伤其众,悦寿遂开门以纳王师。超与 左右数十骑出亡,为裕军所执。裕数之以不降之状,超神色自若,一无所言,惟以 母托刘敬宣而已。送建康市斩之,时年二十六。在位六年。

  德以安帝隆安四年僭位,至超二世,凡十一年,以义熙六年灭。

  慕容钟,字道明,德从弟也。少有识量,喜怒不形于色,机神秀发,言论清辩。 至于临难对敌,智勇兼济,累进奇策,德用之颇中。由是政无大小,皆以委之,遂 为佐命无勋。后公孙五楼规挟威权,虑钟抑己,因劝超诛之,钟遂谋反。事败,奔 于姚兴,兴拜始平太守、归义侯。

  封孚,字处道,渤海蓚人也。祖悛,振威将军。父放,慕容之世吏部尚书。 孚幼而聪敏和裕,有士君子之称。宝僭位,累迁吏部尚书。及兰汗之篡,南奔辟闾 浑,浑表为渤海太守。德至莒城,孚出降,德曰:“朕平青州,不以为庆,喜于得 卿也。”常外总机事,内参密谋,虽位任崇重,谦虚博纳,甚有大臣之体。及超嗣 位,政出权嬖,多违旧章,轨宪日颓,残虐滋甚,孚屡尽匡救,超不能纳也。后临 轩谓孚曰:“朕于百王可方谁?”孚对曰:“桀纣之主。”超大惭怒。孚徐步而出, 不为改容。司空鞠仲失色,谓孚曰:“与天子言,何其亢厉,宜应还谢。”孚曰: “行年七十,墓木已拱,惟求死所耳。”竟不谢。以超三年死于家,时年七十一。 文笔多传于世。

  史臣曰:慕容德以季父之亲,居鄴中之重,朝危未闻其节,君存遽践其位,岂 人理哉!然禀倜傥之雄姿,韫纵横之远略,属分崩之运,成角逐之资,跨有全齐, 窃弄神器,抚剑而争衡秦、魏,练甲而志静荆、吴,崇儒术以弘风,延谠言而励己, 观其为国,有足称焉。

  超继已成之基,居霸者之业,政刑莫恤,畋游是好,杜忠良而谗佞进,暗听受 而勋戚离,先绪俄颓,家声莫振,陷宿豫而贻祸,启大岘而延敌,君臣就虏,宗庙 为墟。迹其人谋,非不幸也。

  赞曰:德实奸雄,转败为功。奄有青土,淫名域中。超承伪祚,挠其国步。庙 失良筹,庭悲沾露。

 

 

《载记·第二十九章》

 

  沮渠蒙逊,临松卢水胡人也。其先世为匈奴左沮渠,遂以官为氏焉。蒙逊博涉 群史,颇晓天文,雄杰有英略,滑稽善权变,梁熙、吕光皆奇而惮之,故常游饮自 晦。会伯父罗仇、麹粥从吕光征河南,光前军大败,麹粥言于兄罗仇曰:“主上荒 耄骄纵,诸子朋党相倾,谗人侧目。今军败将死,正是智勇见猜之日,可不惧乎! 吾兄弟素为所惮,与其经死沟渎,岂若勒众向西平,出苕藋,奋臂大呼,凉州不足 定也。”罗仇曰:“理如汝言,但吾家累世忠孝,为一方所归,宁人负我,无我负 人。”俄而皆为光所杀。宗姻诸部会葬者万余人,蒙逊哭谓众曰:“昔汉祚中微, 吾之乃祖翼奖窦融,保宁河右。吕王昏耄,荒虐无道,岂可不上继先祖安时之志, 使二父有恨黄泉!”众咸称万岁。遂斩光中田护军马邃、临松令井祥以盟,一旬之 间,众至万余。屯据金山,与从兄男成推光建康太守段业为使持节、大都督、龙骧 大将军、凉州牧、建康公,改吕光龙飞二年为神玺元年。业以蒙逊为张掖太守,男 成为辅国将军,委以军国之任。

  业将使蒙逊攻西郡,众咸疑之。蒙逊曰:“此郡据岭之要,不可不取。”业曰: “卿言是也。”遂遣之。蒙逊引水灌城,城溃,执太守吕纯以归。于是王德以晋昌, 孟敏以敦煌降业。业封蒙逊临池侯。吕弘去张掖,将东走,业议欲击之。蒙逊谏曰: “归师勿遏,穷寇弗追,此兵家之戎也。不如纵之,以为后图。”业曰:“一日纵 敌,悔将无及。”遂率众追之,为弘所败。业赖蒙逊而免,叹曰:“孤不能用子房 之言,以至于此!”业筑西安城,以其将臧莫孩为太守。蒙逊曰:“莫孩勇而无谋, 知进忘退,所谓为之筑冢,非筑城也。”业不从。俄而为吕纂所败。蒙逊惧业不能 容己,每匿智以避之。

  业僭称凉王,以蒙逊为尚书左丞,梁中庸为右丞。

  吕光遣其二子绍、纂伐业,业请救于秃发乌孤,乌孤遣其弟鹿孤及杨轨救业。 绍以业等军盛,欲从三门关挟山而东。纂曰:“挟山示弱,取败之道,不如结阵卫 之,彼必惮我而不战也。”绍乃引军而南。业将击之,蒙逊谏曰:“杨轨恃虏骑之 强,有窥觎之志。绍、纂兵在死地,必决战求生。不战则有太山之安,战则有累卵 之危。”业曰:“卿言是也。”乃按兵不战。绍亦难之,各引兵归。

  业惮蒙逊雄武,微欲远之,乃以蒙逊从叔益生为酒泉太守,蒙逊为临池太守。 业门下侍郎马权隽爽有逸气,武略过人。业以权代蒙逊为张掖太守,甚见亲重,每 轻陵蒙逊。蒙逊亦惮而怨之,乃谮之于业曰:“天下不足虑,惟当忧马权耳。”业 遂杀之。蒙逊谓男成曰:“段业愚暗,非济乱之才,信谗爱佞,无鉴断之明。所惮 惟索嗣、马权,今皆死矣,蒙逊欲除业以奉兄何如?”男成曰:“业羁旅孤飘,我 所建立,有吾兄弟,犹鱼之有水,人既亲我,背之不祥。”乃止。蒙逊既为业所惮, 内不自安,请为西安太守。业亦以蒙逊有大志,惧为朝夕之变,乃许焉。

  蒙逊期与男成同祭兰门山,密遣司马许咸告业曰:“男成欲谋叛,许以取假日 作逆。若求祭兰门山,臣言验矣。”至期日,果然。业收男成,令自杀。男成曰: “蒙逊欲谋叛,先已告臣,臣以兄弟之故,隐忍不言。以臣今在,恐部人不从,与 臣克期祭山,返相诬告。臣若朝死,蒙逊必夕发。乞诈言臣死,说臣罪恶,蒙逊必 作逆,臣投袂讨之,事无不捷。”业不从。蒙逊闻男成死,泣告众曰:“男成忠于 段公,枉见屠害,诸君能为报仇乎?且州土兵乱,似非业所能济。吾所以初奉之者, 以之为陈、吴耳,而信谗多忌,枉害忠良,岂可安枕卧观,使百姓离于涂炭。”男 成素有恩信,众皆愤泣而从之。比至氐池,众逾一万。镇军臧莫孩率部众附之,羌 胡多起兵响应。蒙逊壁于侯坞。

  业先疑其右将军田昂,幽之于内,至是,谢而赦之,使与武卫梁中庸等攻蒙逊。 业将王丰孙言于业曰:“西平诸田,世有反者,昂貌恭而心很,志大而情险,不可 信也。”业曰:“吾疑之久矣,但非昂无可以讨蒙逊。”丰孙言既不从,昂至侯坞, 率骑五百归于蒙逊。蒙逊至张掖,昂兄子承爱斩关内之,业左右皆散。蒙逊大呼曰: “镇西何在?”军人曰:“在此。”业曰:“孤单飘一己,为贵门所推,可见丐余 命,投身岭南,庶得东还,与妻子相见。”蒙逊遂斩之。

  业,京兆人也。博涉史传,有尺牍之才,为杜进记室,从征塞表。儒素长者, 无他权略,威禁不行,群下擅命,尤信卜筮、谶记、巫觋、征祥,故为奸佞所误。

  隆安五年,梁中庸、房晷、田昂等推蒙逊为使持节、大都督、大将军、凉州牧、 张掖公,赦其境内,改元永安。署从兄伏奴为镇军将军、张掖太守、和平侯,弟挐 为建忠将军、都谷侯,田昂为镇南将军、西郡太守,臧莫孩为辅国将军,房晷、梁 中庸为左右长史,张骘、谢正礼为左右司马。擢任贤才,文武咸悦。

  时姚兴遣将姚硕德攻吕隆于姑臧,蒙逊遣从事中郎李典聘于兴,以通和好。蒙 逊以吕隆既降于兴,酒泉、凉宁二郡叛降李玄盛,乃遣建忠挐、牧府长史张潜见硕 德于姑臧,请军迎接,率郡人东迁。硕德大悦,拜潜张掖太守,挐建康太守。潜劝 蒙逊东迁。挐私于蒙逊曰:“吕氏犹存,姑臧未拔,硕德粮竭将远,不能久也。何 故违离桑梓,受制于人!”辅国莫孩曰:“建忠之言是也。”蒙逊乃斩张潜,因下 书曰:“孤以虚薄,猥忝时运。未能弘阐大献,戡荡群孽,使桃虫鼓翼东京,封豕 烝涉西裔,戎车屡动,干戈未戢,农失三时之业,百姓户不粒食。可蠲省百徭,专 功南亩,明设科条,务尽地利。”

  时梁中庸为西郡太守,西奔李玄盛。蒙逊闻之,笑曰:“吾与中庸义深一体, 而不信我,但自负耳,孤岂怪之!”乃尽归其妻孥。

  蒙逊下令曰:“养老乞言,晋文纳舆人之诵,所以能招礼英奇,致时邕之美。 况孤寡德,智不经远,而可不思闻谠言以自镜哉!内外群僚,其各搜扬贤隽,广进 刍荛,以匡孤不逮。”

  遣辅国臧莫孩袭山北虏,大破之。姚兴遣将齐难率众四万迎吕隆,隆劝难伐蒙 逊,难从之。莫孩败其前军,难乃结盟而还。

  蒙逊伯父中田护军亲信、临松太守孔笃并骄奢侵害,百姓苦之。蒙逊曰:“乱 吾国者,二伯父也,何以纲纪百姓乎!”皆令自杀。

  蒙逊袭狄洛磐于番禾,不克,迁其五百余户而还。

  姚兴遣使人梁斐、张构等拜蒙逊镇西大将军、沙州刺史、西海侯。时兴亦拜秃 发傉檀为车骑将军,封广武公。蒙逊闻之,不悦,谓斐等曰:“傉檀上公之位,而 身为侯者何也!”构对曰:“傉檀轻狡不仁,款诚未著,圣朝所以加其重爵者,褒 其归善即叙之义耳。将军忠贯白日,勋高一时,当入谐鼎味,匡赞帝室,安可以不 信待也。圣朝爵必称功,官不越德,如尹纬、姚晁佐命初基,齐难、徐洛元勋骁将, 并位才二品,爵止侯伯。将军何以先之乎?窦融殷勤固让,不欲居旧臣之右,未解 将军忽有此问!”蒙逊曰:“朝廷何不即以张掖见封,乃更远封西海邪?”构曰: “张掖,规画之内,将军已自有之。所以远授西海者,盖欲广大将军之国耳。”蒙 逊大悦,乃受拜。

  时地震,山崩折木。太史令刘梁言于蒙逊曰:“辛酉,金也。地动于金,金动 刻木,大军东行无前之征。”时张掖城每有光色,蒙逊曰:“王气将成,百战百胜 之象也。”遂攻秃发西郡太守杨统于日勒。统降,拜为右长史,宠逾功旧。

  张掖太守句呼勒出奔西凉。以从弟成都为金山太守,罗仇子也;鄯为西郡太守, 麹粥子也。句呼勒自西凉奔还,待之如初。

  蒙逊率骑二万东征,次于丹岭,北虏大人思盘率部落三千降之。

  时木连理,生于永安,永安令张披上书曰:“异枝同干,遐方有齐化之应;殊 本共心,上下有莫二之固。盖至道之嘉祥,大同之美征。”蒙逊曰:“此皆二千石 令长匪躬济时所致,岂吾薄德所能感之!”

  蒙逊率步骑三万伐秃发傉檀,次于西郡。大风从西北来,气有五色,俄而昼昏。 至显美,徙数千户而还。傉檀追及蒙逊于穷泉,蒙逊将击之。诸将皆曰:“贼已安 营,弗可犯也。”蒙逊曰:“傉檀谓吾远来疲弊,必轻而无备,及其垒壁未成,可 以一鼓而灭。”进击,败之,乘胜至于姑臧,夷夏降者万数千户。傉檀惧,请和, 许之而归。及傉檀南奔乐都,魏安人焦朗据姑臧自立,蒙逊率步骑三万攻朗,克而 宥之。飨文武将士于谦光殿,班赐金马有差。以敦煌张穆博通经史,才藻清赡,擢 拜中书侍郎,委以机密之任。以其弟挐为护羌校尉、秦州刺史,封安平侯,镇姑臧。 旬余而挐死,又以从祖益子为镇京将军、护羌校尉、秦州剌史,镇姑臧。

  俄而蒙逊迁于姑臧,以义熙八年僭即河西王位,大赦境内,改元玄始。置官僚, 如吕光为三河王故事。缮宫殿,起城门诸观。立其子政德为世子,加镇卫大将军、 录尚书事。

  傉檀来伐,蒙逊败之于若厚坞。傉檀湟河太守文支据湟川,护军成宜侯率众降 之。署文支镇东大将军、广武太守、振武侯,成宜侯为振威将军、湟川太守,以殿 中将军王建为湟河太守。蒙逊下书曰:“古先哲王应期拨乱者,莫不经略八表,然 后光阐纯风。孤虽智非靖难,职在济时,而狡虏傉檀鸱峙旧京,毒加夷夏。东苑之 戮,酷甚长平,边城之祸,害深猃狁。每念苍生之无辜,是以不遑启处,身疲甲胄, 体倦风尘。虽倾其巢穴,傉檀犹未授首。傉檀弟文支追项伯归汉之义,据彼重籓, 请为臣妾。自西平已南,连城继顺。惟傉檀穷兽,守死乐都。四支既落,命岂久全! 五纬之会已应,清一之期无赊,方散马金山,黎元永逸。可露布远近,咸使闻知。”

  蒙逊西如苕藋,遣冠军伏恩率骑一万袭卑和、乌啼二虏,大破之,俘二千余落 而还。

  蒙逊寝于新台,阉人王怀祖击蒙逊,伤足,其妻孟氏擒斩之,夷其三族。

  蒙逊母车氏疾笃,蒙逊升南景门,散钱以赐百姓。下书曰:“孤庶凭宗庙之灵, 乾坤之祐,济否剥之运会,拯遗黎之荼蓼,上望扫清气秽,下冀保宁家福。而太后 不豫,涉岁弥增,将刑狱枉滥,众有怨乎?赋役繁重,时不堪乎?群望不絜,神所 谴乎?内省诸身,未知罪之攸在。可大赦殊死已下。”俄而车氏死。

  蒙逊遣其将运粮于湟河,自率众攻克乞伏炽磐广武郡。以运粮不继,自广武如 湟河,度浩亹。炽磐遣将乞伏魋尼寅距蒙逊,蒙逊击斩之。炽磐又遣将王衡、折斐、 麹景等率骑一万据勒姐岭,蒙逊且战且前,大破之,擒折斐等七百余人,麹景奔还。 蒙逊以弟汉平为折冲将军、湟河太守,乃引还。

  晋益州刺史硃龄石遣使来聘。蒙逊遣舍人黄迅报聘益州,因表曰:“上天降祸, 四海分崩,灵耀拥于南裔,苍生没于丑虏。陛下累圣重光,道迈周、汉,纯风所被, 八表宅心。臣虽被发边徼,才非时隽,谬为河右遗黎推为盟主。臣之先人,世荷恩 宠,虽历夷险,执义不回,倾首阳,乃心王室。去冬益州刺史硃龄石遣使诣臣,始 具朝廷休问。承车骑将军刘裕秣马挥戈,以中原为事,可谓天赞大晋,笃生英辅。 臣闻少康之兴大夏,光武之复汉业,皆奋剑而起,众无一旅,犹能成配天之功,著 《车攻》之咏。陛下据全楚之地,拥荆、扬之锐,而可垂拱晏然,弃二京以资戎虏! 若六军北轸,克复有期,臣请率河西戎为晋右翼前驱。”

  炽磐率众三万袭湟河,汉平力战固守,遣司马隗仁夜出击炽磐,斩级数百。炽 磐将引退,先遣老弱。汉平长史焦昶、将军段景密信招炽磐,炽磐复进攻汉平。汉 平纳昶、景之说,而缚出降。仁勒壮士百余据南门楼上,三日不下,众寡不敌,为 炽磐所擒。炽磐怒,命斩之。段晖谏曰:“仁临难履危,奋不顾命,忠也。宜宥之, 以厉事君。”炽磐乃执之而归。在炽磐所五年,晖又为之固请,乃得还姑臧。及至, 蒙逊执其手曰:“卿孤之苏武也!”以为高昌太守。为政有威惠之称,然颇以爱财 为失。

  蒙逊西祀金山,遣沮渠广宗率骑一万袭乌啼虏,大捷而还。蒙逊西至苕藋,遣 前将军沮渠成都将骑五千袭卑和虏,蒙逊率中军三万继之,卑和虏率众迎降。遂循 海而西,至盐池,祀西王母寺。寺中有《玄石神图》,命其中书侍郎张穆赋焉,铭 之于寺前,遂如金山而归。

  蒙逊下书曰:“顷自春炎旱,害及时苗,碧原青野,倏为枯壤。将刑政失中, 下有冤狱乎?役繁赋重,上天所谴乎?内省多缺,孤之罪也。《书》不云乎:‘百 姓有过,罪予一人。’可大赦殊死已下。”翌日而澍雨大降。

  蒙逊闻刘裕灭姚泓,怒甚。门下校郎刘祥言事于蒙逊,蒙逊曰:“汝闻刘裕入 关,敢研研然也!”遂杀之。其峻暴如是。顾谓左右曰:“古之行师,不犯岁镇所 在。姚氏舜后,轩辕之苗裔也。今镇星在轩辕,而裕灭之,亦不能久守关中。”

  蒙逊为李士业败于解支涧,复收散卒欲战。前将军成都谏曰:“臣闻高祖有彭 城之败,终成大汉,宜旋师以为后图。”蒙逊从之,城建康而归。

  其群下上书曰:“设官分职,所以经国济时;恪动官次,所以缉熙庶政。当官 者以匪躬为务,受任者以忘身为效。自皇纲初震,戎马生郊,公私草创,未遑旧式。 而朝士多违宪制,不遵典章;或公文御案,在家卧署;或事无可否,望空而过。至 今黜陟绝于皇朝,驳议寝于圣世,清浊共流,能否相杂,人无劝竞之心,苟为度日 之事。岂忧公忘私,奉上之道也!今皇化曰隆,遐迩宁泰,宜肃振纲维,申修旧则。” 蒙逊纳之,命征南姚艾、尚书左丞房晷撰朝堂制。行之旬日,百僚振肃。

  太史令张衍言于蒙逊曰:“今岁临泽城西当有破兵。”蒙逊乃遣其世子政德屯 兵若厚坞。蒙逊西至白岸,谓张衍曰:“吾今年当有所定,但太岁在申,月又建申, 未可西行。且当南巡,要其归会,主而勿客,以顺天心。计在临机,慎勿露也。” 遂攻浩亹,而蛇盘于帐前。蒙逊笑曰:“前一为腾蛇,今盘在吾帐,天意欲吾回师 先定酒泉。”烧攻具而还,次于川岩。闻李士业征兵欲攻张掖,蒙逊曰:“入吾计 矣。但恐闻吾回军,不敢前也。兵事尚权。”乃露布西境,称得浩亹,将进军黄谷。 士业闻而大悦,进入都渎涧。蒙逊潜军逆之,败士业于坏城,遂进克酒泉。百姓安 堵如故,军无私焉。以子茂虔为酒泉太守,士业旧臣皆随才擢叙。

  蒙逊以安帝隆安五年自称州牧,义熙八年僭立,后八年而宋氏受禅,以元嘉十 年死,时年六十六,在伪位三十三年。子茂虔立,六年,为魏所擒,合三十九载而 灭。

  史臣曰:蒙逊出自夷陬,擅雄边塞。属吕光之悖德,深怀仇粥之冤;推段业以 济时,假以陈、吴之事。称兵白涧,南凉请和;出师丹岭,北寇宾服。然而见利忘 义,苞祸灭亲,虽能制命一隅,抑亦备诸凶德者矣。

  赞曰:光猜人杰,业忌时贤。游饮自晦,匿智图全。凶心既逞,伪绩攸宣。挺 兹奸数,驰竞当年。

 

《载记·第三十章》

 

  赫连勃勃,字屈孑,匈奴右贤王去卑之后,刘元海之族也。曾祖武,刘聪世以 宗室封楼烦公,拜安北将军、监鲜卑诸军事、丁零中郎将,雄据肆卢川。为代王猗 卢所败,遂出塞表。祖豹子招集种落,复为诸部之雄,石季龙遣使就拜平北将军、 左贤王、丁零单于。父卫辰入居塞内,苻坚以为西单于,督摄河西诸虏,屯于代来 城。及坚国乱,遂有朔方之地,控弦之士三万八千。后魏师伐之,辰令其子力俟提 距战,为魏所败。魏人乘胜济河,克代来,执辰杀之。勃勃乃奔于叱干部。叱干他 斗伏送勃勃于魏。他斗伏兄子阿利先戍大洛川。闻将送勃勃,驰谏曰:“鸟雀投人, 尚宜济免,况勃勃国破家亡,归命于我?纵不能容,犹宜任其所奔。今执而送之, 深非仁者之举。”他斗伏惧为魏所责,弗从。阿利潜遣劲勇篡勃勃于路,送于姚兴 高平公没奕于,奕于以女妻之。

  勃勃身长八尺五寸,腰带十围,性辩慧,美风仪。兴见而奇之,深加礼敬,拜 骁骑将军,加奉车都尉,常参军国大议,宠遇逾于勋旧。兴弟邕言于兴曰:“勃勃 天性不仁,难以亲近。陛下宠遇太甚,臣窃惑之。”兴曰:“勃勃有济世之才,吾 方收其艺用,与之共平天下,有何不可!”乃以勃勃为安远将军,封阳川侯,使助 没奕于镇高平,以三城、朔方杂夷及卫辰部众三万配之,使为伐魏侦候。姚邕固谏 以为不可。兴曰:“卿何以知其性气?”邕曰:“勃勃奉上慢,御众残,贪暴无亲, 轻为去就,宠之逾分,终为边害。”兴乃止。顷之,以勃勃为持节、安北将军、五 原公,配以三交五部鲜卑及杂虏二万余落,镇朔方。时河西鲜卑杜崘献马八千匹于 姚兴,济河,至大城,勃勃留之,召其众三万余人伪猎高平川,袭杀没奕于而并其 众,众至数万。

  义熙三年,僭称天王、大单于,赦其境内,建元曰龙昇,署置百官。自以匈奴 夏后氏之苗裔也,国称大夏。以其长兄右地代为丞相、代公,次兄力俟提为大将军、 魏公,叱干阿利为御史大夫、梁公,弟阿利罗引为征南将军、司隶校尉,若门为尚 书令,叱以鞬为征西将军、尚书左仆射,乙斗为征北将军、尚书右仆射,自余以次 授任。

  其年,讨鲜卑薛干等三部,破之,降众万数千。进讨姚兴三城已北诸戍,斩其 将杨丕、姚石生等。诸将谏固险,不从,又复言于勃勃曰:“陛下将欲经营宇内, 南取长安,宜先固根本,使人心有所凭系,然后大业可成。高平险固,山川沃饶, 可以都也。”勃勃曰:“卿徒知其一,未知其二。吾大业草创,众旅未多,姚兴亦 一时之雄,关中未可图也。且其诸镇用命,我若专固一城,彼必并力于我,众非其 敌,亡可立待。吾以云骑风驰,出其不意,救前则击其后,救后则击其前,使彼疲 于奔命,我则游食自若,不及十年,岭北、河东尽我有也。待姚兴死后,徐取长安。 姚泓凡弱小兒,擒之方略,已在吾计中矣。昔轩辕氏亦迁居无常二十余年,岂独我 乎!”于是侵掠岭北,岭北诸城门不昼启。兴叹曰:“吾不用黄兒之言,以至于此!” 黄兒,姚邕小字也。

  勃勃初僭号,求婚于秃发傉檀,傉檀弗许。勃勃怒,率骑二万伐之,自杨非至 于支阳三百余里,杀伤万余人,驱掠二万七千口、牛马羊数十万而还。亻辱檀率众 追之,其将焦朗谓傉檀曰:“勃勃天姿雄骜,御军齐肃,未可轻也。今因抄掠之资, 率思归之士,人自为战,难与争锋。不如从温围北渡,趣万斛堆,阻水结营,制其 咽喉,百战百胜之术也。”傉檀将贺连怒曰:“勃勃以死亡之余,率乌合之众,犯 顺结祸,幸有大功。今牛羊塞路,财宝若山,窘弊之余,人怀贪竞,不能督厉士众 以抗我也。我以大军临之,必土崩鱼溃。今引军避之,示敌以弱。我众气锐,宜在 速追。”傉檀曰:“吾追计决矣,敢谏者斩!”勃勃闻而大喜,乃于阳武下陕凿凌 埋车以塞路。傉檀遣善射者射之,中勃勃左臂。勃勃乃勒众逆击,大败之,追奔八 十余里,杀伤万计,斩其大将十余人,以为京观,号“髑髅台”,还于岭北。

  勃勃与姚兴将张佛生战于青石原,又败之,俘斩五千七百人。兴遣将齐难率众 二万来伐,勃勃退如河曲。难以去勃勃既远,纵兵掠野,勃勃潜军覆之,俘获七千 余人,收其戎马兵杖。难引军而退,勃勃复追击于木城,拔之,擒难,俘其将士万 有三千,戎马万匹。岭北夷夏降附者数万计,勃勃于是拜置守宰以抚之。勃勃又率 骑二万入高冈,及于五井,掠平凉杂胡七千余户以配后军,进屯依力川。

  姚兴来伐,至三城,勃勃候兴诸军未集,率骑击之。兴大惧,遣其将姚文宗距 战,勃勃伪退,设伏以待之。兴遣其将姚榆生等追之,伏兵夹击,皆擒之。兴将王 奚聚羌胡三千余户于敕奇堡,勃勃进攻之。奚骁悍有膂力,短兵接战,勃勃之众多 为所伤。于是堰断其水,堡人窘迫,执奚出降。勃勃谓奚曰:“卿忠臣也!朕方与 卿共平天下。”奚曰:“若蒙大恩,速死为惠。”乃与所亲数十人自刎而死。勃勃 又攻兴将金洛生于黄石固,弥姐豪地于我罗城,皆拔之,徙七千余家于大城,以其 丞相右地代领幽州牧以镇之。

  遣其尚书金纂率骑一万攻平凉,姚兴来救,纂为兴所败,死之。勃勃兄子左将 军罗提率步骑一万攻兴将姚广都于定阳,克之,坑将士四千余人,以女弱为军赏。 拜广都为太常。勃勃又攻兴将姚寿都于清水城,寿都奔上邽,徙其人万六千家于大 城。是岁,齐难、姚广都谋叛,皆诛之。

  姚兴将姚详弃三城,南奔大苏。勃勃遣其将平东鹿奕于要击之,执详,尽俘其 众。详至,勃勃数而斩之。

  其年,勃勃率骑三万攻安定,与姚兴将杨佛嵩战于青石北原,败之,降其众四 万五千,获戎马二万匹。进攻姚兴将党智隆于东乡,降之,署智隆光禄勋,徙其三 千余户于贰城。姚兴镇北参军王买德来奔。勃勃谓买德曰:“朕大禹之后,世居幽、 朔。祖宗重晖,常与汉、魏为敌国。中世不竞,受制于人。逮朕不肖,不能绍隆先 构,国破家亡,流离漂虏。今将应运而兴,复大禹之业,卿以为何如?”买德曰: “自皇晋失统,神器南移,群雄岳峙,人怀问鼎,况陛下奕叶载德,重光朔野,神 武超于汉皇,圣略迈于魏祖,而不于天启之机建成大业乎!今秦政虽衰,籓镇犹固, 深愿蓄力待时,详而后举。”勃勃善之,拜军师中郎将。

  乃赦其境内,改元为凤翔,以叱干阿利领将作大匠,发岭北夷夏十万人,于朔 方水北、黑水之南营起都城。勃勃自言:“朕方统一天下,君临万邦,可以统万为 名。”阿利性尤工巧,然残忍刻暴,乃蒸土筑城,锥入一寸,即杀作者而并筑之。 勃勃以为忠,故委以营缮之任。又造五兵之器,精锐尤甚。既成呈之,工匠必有死 者:射甲不入,即斩弓人;如其入也,便斩铠匠。又造百练刚刀,为龙雀大环,号 曰“大夏龙雀”,铭其背曰:“古之利器,吴、楚湛卢。大夏龙雀,名冠神都。可 以怀远,可以柔逋。如风靡草,威服九区。”世甚珍之。复铸铜为大鼓,飞廉、翁 仲、铜驼、龙兽之属,皆以黄金饰之,列于宫殿之前。凡杀工匠数千,以是器物莫 不精丽。

  于是议讨乞伏炽磐。王买德谏曰:“明王之行师也,轨物以德,不以暴。且炽 磐我之与国,新遭大丧,今若伐之,岂所谓乘理而动,上感灵和之义乎!苟恃众力, 因人丧难,匹夫犹耻为之,而况万乘哉!”勃勃曰:“甚善。微卿,朕安闻此言!”

  其年,下书曰:“朕之皇祖,自北迁幽、朔,姓改姒氏,音殊中国,故从母氏 为刘。子而从母之姓,非礼也。古人氏族无常,或以因生为氏,或以王父之名。朕 将以义易之。帝王者,系天为子,是为徽赫实与天连,今改姓曰赫连氏,庶协皇天 之意,永享无疆大庆。系天之尊,不可令支庶同之,其非正统,皆以铁伐为氏,庶 朕宗族子孙刚锐如铁,皆堪伐人。”立其妻梁氏为王后,子璝为太子,封子延阳平 公,昌太原公,伦酒泉公,定平原公,满河南公,安中山公。

  又攻姚兴将姚逵于杏城,二旬,克之,执逵及其将姚大用、姚安和、姚利仆、 尹敌等,坑战士二万人。

  遣其御史中丞乌洛孤盟于沮渠蒙逊曰:“自金晋数终,祸缠九服,赵、魏为长 蛇之墟,秦、陇为豺狼之穴,二都神京,鞠为茂草,蠢尔群生,罔知凭赖。上天悔 祸,运属二家,封疆密迩,道会义亲,宜敦和好,弘康世难。爰自终古,有国有家, 非盟誓无以昭神祇之心,非断金无以定终始之好。然晋、楚之成,吴、蜀之约,咸 口血未乾,而寻背之。今我二家,契殊曩日,言未发而有笃爱之心,音一交而怀倾 盖之顾,息风尘之警,同克济之诚,戮力一心,共济六合。若天下有事,则双振义 旗;区域既清,则并敦鲁、卫。夷险相赴,交易有无,爰及子孙,永崇斯好。”蒙 逊遣其将沮渠汉平来盟。

  勃勃闻姚泓将姚嵩与氐王杨盛相持,率骑四万袭上邽,未至而嵩为盛所杀。勃 勃攻上邽,二旬克之,杀泓秦州剌史姚平都及将士五千人,毁城而去。进攻阴密, 又杀兴将姚良子及将士万余人。以其子昌为使持节、前将军、雍州刺史,镇阴密。 泓将姚恢弃安定,奔于长安,安定人胡俨、华韬率户五万据安定,降于勃勃。以俨 为侍中,韬为尚书,留镇东羊苟兒镇之,配以鲜卑五千。进攻泓将姚谌于雍城,谌 奔长安。勃勃进师次郿城,泓遣其将姚绍来距,勃勃退如安定。胡俨等袭杀苟兒, 以城降泓。勃勃引归杏城,笑谓群臣曰:“刘裕伐秦,水陆兼进,且裕有高世之略, 姚泓岂能自固!吾验以天时人事,必当克之。又其兄弟内叛,安可以距人!裕既克 长安,利在速返,正可留子弟及诸将守关中。待裕发轸,吾取之若拾芥耳,不足复 劳吾士马。”于是秣马厉兵,休养士卒。寻进据安定,姚泓岭北镇戍郡县悉降,勃 勃于是尽有岭北之地。

  俄而刘裕灭泓,入于长安,遣使遗勃勃书,请通和好,约为兄弟。勃勃命其中 书侍郎皇甫徽为文而阴诵之,召裕使前,口授舍人为书,封以答裕。裕览其文而奇 之,使者又言勃勃容仪瑰伟,英武绝人。裕叹曰:“吾所不如也!”既而勃勃还统 万,裕留子义真镇长安而还。勃勃闻之,大悦,谓王买德曰:“朕将进图长安,卿 试言取之方略。”买德曰:“刘裕灭秦,所谓以乱平乱,未有德政以济苍生。关中 形胜之地,而以弱才小兒守之,非经远之规也。狼狈而返者,欲速成篡事耳,无暇 有意于中原。陛下以顺伐逆,义贯幽显,百姓以君命望陛下义旗之至,以日为岁矣。 青泥、上洛,南师之冲要,宜置游兵断其去来之路。然后杜潼关,塞崤、陕,绝其 水陆之道。陛下声檄长安,申布恩泽,三辅父老皆壶浆以迎王师矣。义真独坐空城, 逃窜无所,一旬之间必面缚麾下,所谓兵不血刃,不战而自定也。”勃勃善之,以 子璝都督前锋诸军事,领抚军大将军,率骑二万南伐长安,前将军赫连昌屯兵潼关, 以买德为抚军右长史,南断青泥,勃勃率大军继发。璝至渭阳,降者属路。义真遣 龙骧将军沈田子率众逆战,不利而退,屯刘回堡。田子与义真司马王镇恶不平,因 镇恶出城,遂杀之。义真又杀田子。于是悉召外军入于城中,闭门距守。关中郡县 悉降。璝夜袭长安,不克。勃勃进据咸阳,长安樵采路绝。刘裕闻之,大惧,乃召 义真东镇洛阳,以硃龄石为雍州刺史,守长安。义真大掠而东,至于灞上,百姓遂 逐龄石,而迎勃勃入于长安。璝率众三万追击义真,王师败绩,义真单马而遁。买 德获晋宁朔将军傅弘之、辅国将军蒯恩、义真司马毛脩之于青泥,积人头以为京观。 于是勃勃大飨将士于长安,举觞谓王买德曰:“卿往日之言,一周而果效,可谓算 无遗策矣。虽宗庙社稷之灵,亦卿谋献之力也。此觞所集,非卿而谁!”于是拜买 德都官尚书,加冠军将军,封河阳侯。

  赫连昌攻龄石及龙骧将军王敬于潼关之曹公故垒,克之,执龄石及敬送于长安。 群臣乃劝进,勃勃曰:“朕无拨乱之才,不能弘济兆庶,自枕戈寝甲,十有二年, 而四海未同,遗寇尚炽,不知何以谢责当年,垂之来叶!将明扬仄陋,以王位让之, 然后归老朔方,琴书卒岁。皇帝之号,岂薄德所膺!”群臣固请,乃许之。于是为 坛于灞上,僭即皇帝位,赦其境内,改元为昌武。遣其将叱奴侯提率步骑二万攻晋 并州刺史毛德祖于蒲坂,德祖奔于洛阳。以侯提为并州刺史,镇蒲坂。

  勃勃归于长安,征隐士京兆韦祖思。既至而恭惧过礼,勃勃怒曰:“吾以国士 征汝,柰何以非类处吾!汝昔不拜姚兴,何独拜我?我今未死,汝犹不以我为帝王, 吾死之后,汝辈弄笔,当置吾何地!”遂杀之。

  群臣劝都长安,勃勃曰:“朕岂不知长安累帝旧都,有山河四塞之固!但荆、 吴僻远,势不能为人之患。东魏与我同壤境,去北京裁数百余里,若都长安,北京 恐有不守之忧。朕在统万,彼终不敢济河,诸卿适未见此耳!”其下咸曰:“非所 及也。”乃于长安置南台,以璝领大将军、雍州牧、录南台尚书事。

  勃勃还统万,以宫殿大成,于是赦其境内,又改元曰真兴。刻石都南,颂其功 德,曰:

  夫庸大德盛者,必建不刊之业;道积庆隆者,必享无穷之祚。昔在陶唐,数钟 厄运,我皇祖大禹以至圣之姿,当经纶之会,凿龙门面辟伊阙,疏三江而决九河, 夷一元之穷灾,拯六合之沈溺,鸿绩侔于天地,神功迈于造化,故二仪降祉,三灵 叶赞,揖让受终,光启有夏。传世二十,历载四百,贤辟相承,哲王继轨,徽猷冠 于玄古,高范焕乎畴昔。而道无常夷,数或屯险,王桀不纲,网漏殷氏,用使金晖 绝于中天,神辔辍于促路。然纯曜未渝,庆绵万祀,龙飞漠南,凤峙朔北。长辔远 驭,则西罩昆山之外;密网遐张,则东亘沧海之表。爰始逮今,二千余载,虽三统 迭制于崤、函,五德革运于伊、洛,秦、雍成篡杀之墟,周、豫为争夺之薮,而幽 朔谧尔,主有常尊于上;海代晏然,物无异望于下。故能控弦之众百有余万,跃马 长驱,鼓行秦、赵,使中原疲于奔命,诸夏不得高枕,为日久矣。是以偏师暂拟, 泾阳摧隆周之锋;赫斯一奋,平阳挫汉祖之锐。虽霸王继踪,犹朝日之升扶桑;英 豪接踵,若夕月之登濛汜。自开辟已来,未始闻也。非夫卜世与乾坤比长,鸿基与 山岳齐固,孰能本枝于千叶,重光于万祀,履寒霜而逾荣,蒙重氛而弥耀者哉!

  于是玄符告征,大猷有会,我皇诞命世之期,应天纵之运,仰协时来,俯顺时 望。龙升北京,则义风盖于九区;凤翔天域,则威声格于八表。属奸雄鼎峙之秋, 群凶岳立之际,昧旦临朝,日旰忘膳,运筹命将,举无遗策。亲御六戎,则有征无 战。故伪秦以三世之资,丧魂于关、陇;河源望旗而委质,北虏钦风而纳款。德音 著于柔服,威刑彰于伐叛,文教与武功并宣,俎豆与干戈俱运。五稔之间,道风弘 著,暨乎七载而王猷允洽。乃远惟周文,启经始之基;近详山川,究形胜之地,遂 营起都城,开建京邑。背名山而面洪流,左河津而右重塞。高隅隐日,崇墉际云, 石郭天池,周绵千里。其为独守之形,险绝之状,固以远迈于咸阳,超美于周洛, 若乃广五郊之义,尊七庙之制,崇左社之规,建右稷之礼,御太一以缮明堂,模帝 坐而营路寝,阊阖披霄而山亭,象魏排虚而岳峙,华林灵沼,崇台秘室,通房连阁, 驰道苑园,可以阴映万邦,光覆四海,莫不郁然并建,森然毕备,若紫微之带皇穹, 阆风之跨后土。然宰司鼎臣,群黎士庶,佥以为重威之式,有阙前王。于是延王尔 之奇工,命班输之妙匠,搜文梓于邓林,采绣石于恆岳,九域贡以金银,八方献其 瑰宝,亲运神奇,参制规矩,营离宫于露寝之南,起别殿于永安之北。高构千寻, 崇基万仞。玄栋镂榥,若腾虹之扬眉;飞檐舒咢,似翔鹏之矫翼。二序启矣,而五 时之坐开;四隅陈设,而一御之位建。温宫胶葛,凉殿峥嵘,络以隋珠,綷以金镜, 虽曦望互升于表,而中无昼夜之殊;阴阳迭更于外,而内无寒暑之别。故善目者不 能为其名,博辩者不能究其称,斯盖神明之所规模,非人工之所经制。若乃寻名以 求类,踪状以效真,据质以究名,形疑妙出,虽如来、须弥之宝塔,帝释、忉利之 神宫,尚未足以喻其丽,方其饰矣。

  昔周宣考室而咏于诗人,閟宫有侐而颂声是作。况乃太微肇制,清都启建,轨 一文昌,旧章唯始,咸秩百神,宾享万国,群生开其耳目,天下咏其来苏,亦何得 不播之管弦,刊之金石哉!乃树铭都邑,敷赞硕美,俾皇风振于来叶,圣庸垂乎不 朽。其辞曰:

  于赫灵祚,配乾比隆。巍巍大禹,堂堂圣功。仁被苍生,德格玄穹。帝锡玄珪, 揖让受终。哲王继轨,光阐徽风。道无常夷,数或不竞。金精南迈,天辉北映。灵 祉逾昌,世叶弥盛。惟祖惟父,克广休命。如彼日月,连光接镜。玄符瑞德,乾运 有归。诞钟我后,应图龙飞。落落神武,恢恢圣姿。名教内敷,群妖外夷。化光四 表,威截九围。封畿之制,王者常经。乃延输、尔,肇建帝京。土苞上壤,地跨胜 形。庶人子来,不日而成。崇台霄峙,秀阙云亭。千榭连隅,万阁接屏。晃若晨曦, 昭若列星。离宫既作,别宇云施。爰构崇明,仰准乾仪。悬薨风阅,飞轩云垂。温 室嵯峨,层城参差。楹雕虬兽,节镂龙螭。莹以宝璞,饰以珍奇。称因褒著,名由 实扬。伟哉皇室,盛矣厥章!义高灵台,美隆未央。迈轨三五,贻则霸王。永世垂 节,亿载弥光。

  其秘书监胡义周之辞也。名其南门曰朝宋门,东门曰招魏门,西门曰服凉门, 北门曰平朔门。追尊其高祖训兒曰元皇帝,曾祖武曰景皇帝,祖豹子曰宣皇帝,父 卫辰曰桓皇帝,庙号太祖,母苻氏曰桓文皇后。

  勃勃性凶暴好杀,无顺守之规。常居城上,置弓剑于侧,有所嫌忿,便手自杀 之,群臣忤视者毁其目,笑者决其脣,谏者谓之诽谤,先截其舌而后斩之。夷夏嚣 然,人无生赖。在位十三年而宋受禅,以宋元嘉二年死。子昌嗣伪位,寻为魏所擒。 弟定僭号于平凉,遂为魏所灭。自勃勃至定,凡二十有六载而亡。

  史臣曰:赫连勃勃犭熏丑种类,入居边宇,属中壤分崩,缘间肆慝,控弦鸣镝, 据有朔方。遂乃法玄象以开宫,拟神京而建社,窃先王之徽号,备中国之礼容,驱 驾英贤,窥窬天下。然其器识高爽,风骨魁奇,姚兴睹之而醉心,宋祖闻之而动色。 岂阴山之韫异气,不然何以致斯乎!虽雄略过人,而凶残未革,饰非距谏,酷害朝 臣,部内嚣然,忠良卷舌。灭亡之祸,宜在厥身,犹及其嗣,非不幸也。

  赞曰:淳维远裔,名王之余。啸群龙漠,乘衅侵渔。爰创宫宇,易彼氈庐。虽 弄神器,犹曰凶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