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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书》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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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岳之量。”乃赦之。至是,炽磐 又奔允街,傉檀归其妻子。

  姚兴遣使拜傉檀车骑将军、广武公。傉檀大城乐都。姚兴遣将齐难率众迎吕隆 于姑臧,傉檀摄昌松、魏安二戍以避之。

  兴凉州刺史王尚遣主薄宗敞来聘。敞父燮,吕光时自湟河太守入为尚书郎,见 傉檀于广武,执其手曰:“君神爽宏拔,逸气陵云,命世之杰也,必当克清世难。 恨吾年老不及见耳,以敞兄弟托君。”至是,傉檀谓敞曰:“孤以常才,谬为尊先 君所见称,每自恐有累大人水镜之明。及忝家业,窃有怀君子。《诗》云:‘中心 藏之,何日忘之。’不图今日得见卿也。”敞曰:“大王仁侔魏祖,存念先人,虽 硃晖眄张堪之孤,叔向抚汝齐之子,无以加也。”酒酣,语及平生。傉檀曰:“卿 鲁子敬之俦,恨不与卿共成大业耳。”

  傉檀以姚兴之盛,又密图姑臧,乃去其年号,罢尚书丞郎官,遣参军关尚聘于 兴。兴谓尚曰:“车骑投诚献款,为国籓屏,擅兴兵众,辄造大城,为臣之道固若 是乎?”尚曰:“王侯设险以自固,先王之制也,所以安人卫众,预备不虞。车骑 僻在遐籓,密迩勍寇,南则逆羌未宾,西则蒙逊跋扈,盖为国家重门之防,不图陛 下忽以为嫌。”兴笑曰:“卿言是也。”

  傉檀遣其将文支讨南羌、西虏,大破之。上表姚兴,求凉州,不许,加亻辱檀 散骑常侍,增邑二千户。傉檀于是率师伐沮渠蒙逊,次于氐池。蒙逊婴城固守,芟 其禾苗,至于赤泉而还。献兴马三千匹,羊三万头。兴乃署傉檀为使持节、都督河 右诸军事、车骑大将军、领护匈奴中郎将、凉州刺史,常侍、公如故,镇姑臧。傉 檀率步骑三万次于五涧,兴凉州刺史王尚遣辛晁、孟祎、彭敏出迎。尚出自清阳门, 镇南文支入自凉风门。宗敞以别驾送尚还长安,傉檀曰:“吾得凉州三千余家,情 之所寄,唯卿一人,奈何舍我去乎?”敞曰:“今送旧君,所以忠于殿下。”傉檀 曰:“吾今新牧贵州,怀远安迩之略,为之若何?”敞曰:“凉土虽弊,形胜之地, 道由人弘,实在殿下。段懿、孟祎、武威之宿望;辛晁、彭敏,秦、陇之冠冕;斐 敏、马辅,中州之令族;张昶,凉国之旧胤;张穆、边宪、文齐、杨班、梁崧、赵 昌,武同飞、羽。以大王之神略,抚之以威信,农战并修,文教兼设,可以从横于 天下,河右岂足定乎!”傉檀大悦,赐敞马二十匹。于是大飨文武于谦光殿,班赐 金马各有差。

  遣西曹从事史暠聘于姚兴。兴谓暠曰:“车骑坐定凉州,衣锦本国,其德我乎?” 暠曰:“车骑积德河西,少播英问,王威未接,投诚万里,陛下官方任才,量功授 职,彝伦之常,何德之有!”兴曰:“朕不以州授车骑者,车骑何从得之。”暠曰: “使河西云扰、吕氏颠狈者,实由车骑兄弟倾其根本。陛下虽鸿罗遐被,凉州犹在 天网之外。故征西以周、召之重,力屈姑臧;齐难以王旅之盛,势挫张掖。王尚孤 城独守,外逼群狄,陛下不连兵十年,殚竭中国,凉州未易取也。今以虚名假人, 内收大利,乃知妙算自天,圣与道合,虽云迁授,盖亦时宜。”兴悦其言,拜骑都 尉。

  傉檀宴群僚于宣德堂,仰视而叹曰:“古人言作者不居,居者不作,信矣。” 孟祎进曰:“张文王筑城苑,缮宗庙,为贻厥之资,万世之业,秦师济河,漼然瓦 解。梁熙据全州之地,拥十万之众,军败于酒泉,身死于彭济。吕氏以排山之势, 王有西夏,率土崩离,衔璧秦、雍。宽饶有言:‘富贵无常,忽辄易人。’此堂之 建,年垂百载,十有二主,唯信顺可以久安,仁义可以永固,愿大王勉之。”傉檀 曰:“非君无以闻谠言也。”傉檀虽受制于姚兴,然车服礼章一如王者。以宗敞为 太府主簿、录记室事。

  傉檀伪游浇河,袭徙西平、湟河诸羌三万余户于武兴、番禾、武威、昌松四郡。 征集戎夏之兵五万余人,大阅于方亭,遂伐沮渠蒙逊,入西陕。蒙逊率众来距,战 于均石,为蒙逊所败。傉檀率骑二万,运谷四万石以给西郡。蒙逊攻西郡,陷之。 其后傉檀又与赫连勃勃战于阳武,为勃勃所败,将佐死者十余人,傉檀与数骑奔南 山,几为追骑所得。傉檀惧东西寇至,徙三百里内百姓入于姑臧,国中骇怨。屠各 成七兒因百姓之扰也,率其属三百人,叛傉檀于北城。推梁贵为盟主,贵闭门不应。 一夜众至数千。殿中都尉张猛大言于众曰:“主上阳武之败,盖恃众故也。责躬悔 过,明君之义,诸君何故从此小人作不义之事!殿内武旅正尔相寻,目前之危,悔 将无及。”众闻之,咸散。七兒奔晏然,殿中骑将白路等追斩之。军谘祭酒梁裒、 辅国司马边宪等七人谋反,傉檀悉诛之。

  姚兴以傉檀外有阳武之败,内有边、梁之乱,遣其尚书郎韦宗来观衅。亻辱檀 与宗论六国从横之规,三家战争之略,远言天命废兴,近陈人事成败,机变无穷, 辞致清辩。宗出而叹曰:“命世大才、经纶名教者,不必华宗夏士;拨烦理乱、澄 气济世者,亦未必《八索》、《九丘》。五经之外,冠冕之表,复自有人。车骑神 机秀发,信一代之伟人,由余、日磾岂足为多也!”宗还长安,言于兴曰:“凉州 虽残弊之后,风化未颓,傉檀权诈多方,凭山河之固,未可图也。”兴曰:“勃勃 以乌合之众尚能破之,吾以天下之兵,何足克也!”宗曰:“形移势变,终始殊途, 陵人者易败,自守者难攻。阳武之役,傉檀以轻勃勃致败。今以大军临之,必自固 求全,臣窃料群臣无傉檀匹也。虽以天威临之,未见其利。”兴不从,乃遣其将姚 弼及敛成等率步骑三万来伐,又使其将姚显为弼等后继,遗傉檀书云“遣尚书左仆 射齐难讨勃勃,惧其西逸,故令弼等于河西邀之。”傉檀以为然,遂不设备。弼众 至漠口,昌松太守苏霸婴城固守,弼喻霸令降,霸曰:“汝违负盟誓,伐委顺之籓, 天地有灵,将不祐汝!吾宁为凉鬼,何降之有!”城陷,斩霸。弼至姑臧,屯于西 苑。州人王钟、宋钟、王娥等密为内应,候人执其使送之。傉檀欲诛其元首,前军 伊力延侯曰:“今强敌在外,内有奸竖,兵交势踧,祸难不轻,宜悉坑之以安内外。” 傉檀从之,杀五千余人,以妇女为军赏。命诸郡县悉驱牛羊于野,敛成纵兵虏掠。 傉檀遣其镇北俱延、镇军敬归等十将率骑分击,大败之,斩首七千余级。姚弼固垒 不出,傉檀攻之未克,乃断水上流,欲以持久毙之。会雨甚,堰坏,弼军乃振。姚 显闻弼败,兼道赴之,军势甚盛。遣射将孟钦等五人挑战于凉风门,弦未及发,材 官将军宋益等驰击斩之。显乃委罪敛成。遣使谢傉檀,引师而归。

  傉檀于是僭即凉王位,赦其境内,改年为嘉平,置百官。立夫人折掘氏为五后, 世子武台为太子、录尚书事,左长史赵晁、右长史郭倖为尚书左右仆射,镇北俱延 为太尉,镇军敬归为司隶校尉,自余封署各有差。

  遣其左将军枯木、驸马都尉胡康伐沮渠蒙逊,掠临松人千余户而还。蒙逊大怒, 率骑五千至于显美方亭,破车盖鲜卑而还。俱延又伐蒙逊,大败而归。傉檀将亲率 众伐蒙逊,赵晁及太史令景保谏曰:“今太白未出,岁星在西,宜以自守,难以伐 人。比年天文错乱,风雾不时,唯修德责躬可以宁吉。”傉檀曰:“蒙逊往年无状, 入我封畿,掠我边疆,残我禾稼。吾蓄力待时,将报东门之耻,今大军已集,卿欲 沮众邪?”保曰:“陛下不以臣不肖,使臣主察乾象,若见事不言,非为臣之体。 天文显然,动必无利。”傉檀曰:“吾以轻骑五万伐之,蒙逊若以骑兵距我,则众 寡不敌;兼步而来,则舒疾不同;救右则击其左,赴前则攻其后,终不与之交兵接 战,卿何惧乎?”保曰:“天文不虚,必将有变。”傉檀怒,锁保而行,曰:“有 功当杀汝以徇,无功封汝百户侯,”既而蒙逊率众来距,战于穷泉,傉檀大败,单 马奔还。景保为蒙逊所擒,让之曰:“卿明于天文,为彼国所任,违天犯顺,智安 在乎?”保曰:“臣匪为无智,但言而不从。”蒙逊曰:“昔汉祖困于平城,以娄 敬为功;袁绍败于官渡,而田丰为戮。卿策同二子,贵主未可量也。卿必有娄敬之 赏者,吾今放卿,但恐有田丰之祸耳。”保曰:“寡君虽才非汉祖,犹不同本初, 正可不得封侯,岂虑祸也。”蒙逊乃免之。至姑臧,傉檀谢之曰:“卿,孤之蓍龟 也,而不能从之,孤之深罪。”封保安亭侯。

  蒙逊进图姑臧,百姓惩东苑之戮,悉皆惊散。垒掘、麦田、车盖诸部尽降于蒙 逊。傉檀遣使请和,蒙逊许之,乃遣司隶校尉敬归及子他为质,归至胡坑,逃还, 他为追兵所执。蒙逊徙其众八千余户而归。右卫折掘奇镇据石驴山以叛。傉檀惧为 蒙逊所灭,又虑奇镇克岭南,乃迁于乐都,留大司农成公绪守姑臧。傉檀始出城, 焦谌、王侯等闭门作难,收合三千余家,保据南城。谌推焦朗为大都督、龙骧大将 军,谌为凉州刺史,降于蒙逊。镇军敬归讨奇镇于石驴山,战败,死之。

  蒙逊因克姑臧之威来伐,傉檀遣其安北段苟、左将军云连乘虚出番禾以袭其后, 徙三千余家于西平。蒙逊围乐都,三旬不克,遣使谓傉檀曰:“若以宠子为质,我 当还师。”傉檀曰:“去否任卿兵势。卿违盟无信,何质以供!”蒙逊怒,筑室返 耕,为持久之计。群臣固请,乃以子安周为质。蒙逊引归。

  吐谷浑树洛干率众来伐,傉檀遣其太子武台距之,为洛干所败。

  傉檀又将伐蒙逊,邯川护军孟恺谏曰:“蒙逊初并姑臧,凶势甚盛,宜固守伺 隙,不可妄动。”不从。五道俱进,至番禾、苕藋,掠五千余户。其将屈右进曰: “陛下转战千里,前元完阵,徙户资财,盈溢衢路,宜倍道旋师,早度峻险。蒙逊 善于用兵,士众习战,若轻军卒至,出吾虑表,大敌外逼,徙户内攻,危之道也。” 卫尉伊力延曰:“我军势方盛,将士勇气自倍,彼徒我骑,势不相及,若倍道旋师, 必捐弃资财,示人以弱,非计也。”屈右出而告其诸弟曰:“吾言不用,天命也。 此吾兄弟死地。”俄而昏雾风雨,蒙逊军大至,傉檀败绩而还。蒙逊进围乐都,傉 檀婴城固守,以子染干为质,蒙逊乃归,久之,遣安西纥勃耀兵西境。蒙逊侵西平, 徙户掠牛马而还。

  邯川护军孟恺表镇南、湟河太守文支荒酒愎谏,不血阝政事。傉檀谓伊力延曰: “今州土倾覆,所杖者文支而已,将若之何?”延曰:“宜召而训之,使改往修来。” 傉檀乃召文支,既到,让之曰:“二兄英姿早世,吾以不才嗣统,不能负荷大业, 颠狈如是,胡颜视世,虽存若陨。庶凭子鲜存卫,藉文种复吴,卿之谓也。闻卿唯 酒是耽,荒废庶事。吾年已老,卿复若斯,祖宗之业将谁寄也。”文支顿首陈谢。

  邯川人卫章等谋杀孟恺,南启乞伏炽磐。郭越止之曰:“孟尹宽以惠下,何罪 而杀之!吾宁违众而死,不负君以生。”乃密告之恺,诱章等饮酒,杀四十余人。 恺惧炽磐军之至,驰告文支,文支遣将军匹珍赴之。炽磐军到城,闻珍将至,引归。

  蒙逊又攻乐都,二旬不克而还。镇南文支以湟河降蒙逊,徙五千余户于姑臧。 蒙逊又来伐,傉檀以太尉俱延为质,蒙逊乃引还。

  傉檀议欲西征乙弗,孟恺谏曰:“连年不收,上下饥弊,南逼炽磐,北迫蒙逊, 百姓骚动,下不安业。今远征虽克,后患必深,不如结盟炽磐,通籴济难,慰喻杂 部,以广军资,畜力缮兵,相时而动。《易》曰:‘其亡其亡,系于苞桑。’惟陛 下图之。”傉檀曰:“孤将略地,卿无沮众。”谓其太子武台曰:“今不种多年, 内外俱窘,事宜西行,以拯此弊。蒙逊近去,不能卒来,旦夕所虑,唯在炽盘。彼 名微众寡,易以讨御,吾不过一月,自足周旋。汝谨守乐都,无使失堕。”傉檀乃 率骑七千袭乙弗,大破之,获牛马羊四十余万。

  炽磐乘虚来袭,抚军从事中郎尉肃言于武台曰:“今外城广大,难以固守,宜 聚国人于内城,肃等率诸晋人距战于外,如或不捷,犹有万全。”武台曰:“小贼 蕞尔,旦夕当走,卿何虑之过也。”武台惧晋人有二心也,乃召豪望有勇谋者闭之 于内。孟恺泣曰:“炽磐不道,人神同愤,恺等进则荷恩重迁,退顾妻子之累,岂 有二乎!今事已急矣,人思自效,有何猜邪?”武台曰:“吾岂不知子忠,实惧余 人脱生虑表,以君等安之耳。”一旬而城溃。

  安西樊尼自西平奔告傉檀,傉檀谓众曰:“今乐都为炽磐所陷,男夫尽杀,妇 女赏军,虽欲归还,无所赴也。卿等能与吾藉乙弗之资,取契汗以赎妻子者,是所 望也。不尔,归炽磐便为奴仆矣,岂忍见妻子在他人怀抱中!”遂引师而西,众多 逃返,遣镇北段苟追之,苟亦不还。于是将士皆散,惟中军纥勃、后军洛肱、安西 樊尼、散骑侍郎阴利鹿在焉。傉檀曰:“蒙逊、炽磐昔皆委质于吾,今而归之,不 亦鄙哉!四海之广,匹夫无所容其身,何其痛也!蒙逊与吾名齐年比,炽磐姻好少 年,俱其所忌,势皆不济。与其聚而同死,不如分而或全。樊尼长兄之子,宗部所 寄,吾众在北者户垂二万,蒙逊方招怀遐迩,存亡继绝,汝其西也。纥勃、洛肱亦 与尼俱。吾年老矣,所适不容,宁见妻子而死!”遂归炽磐,唯阴利鹿随之。傉檀 谓利鹿曰:“去危就安,人之常也。吾亲属皆散,卿何独留?”利鹿曰:“臣老母 在家,方寸实乱。但忠孝之义,势不俱全。虽不能西哭沮渠,申包胥之诚;东感秦 援,展毛遂之操,负羁靮而侍陛下者,臣之分也。惟愿开弘远猷,审进止之算。” 傉檀叹曰:“知人固未易,人亦未易知。大臣亲戚皆弃我去,终绐不亏者,唯卿一 人。岁寒不凋,见之于卿。”傉檀至西平,炽磐遣使郊迎,待以上宾之礼。

  初,乐都之溃也,诸城皆降于炽磐,傉檀将尉贤政固守浩亹不下。炽磐呼之曰: “乐都已溃,卿妻子皆在吾间,孤城独守,何所为也!”贤政曰:“受凉王厚恩, 为国家籓屏,虽知乐都已陷,妻子为擒,先归获赏,后顺受诛,然不知主上存亡, 未敢归命。妻子小事,岂足动怀!昔罗宪待命,晋文亮之;文聘后来,魏武不责。 邀一时之荣,忘委付之重,窃用耻焉,大王亦安用之哉!”炽磐乃遣武台手书喻政, 政曰:“汝为国储,不能尽节,面缚于人,弃父负君,亏万世之业,贤政义士,岂 如汝乎!”既而闻傉檀至左南,乃降。

  炽磐以傉檀为骠骑大将军,封左南公。岁余,为炽磐所鸩。左右劝傉檀解药, 傉檀曰:“吾病岂宜疗邪!”遂死,时年五十一,在位十三年,伪谥景王。武台后 亦为炽磐所杀。傉檀少子保周、腊于破羌、俱延子覆龙、鹿孤孙副周、乌孤孙承钵 皆奔沮渠蒙逊。久之,归魏,魏以保周为张掖王,覆龙酒泉公,破羌西平公,副周 永平公,承钵昌松公。

  乌孤以安帝隆安元年僭立,至傉檀三世,凡十九年,以安帝义熙十年灭。

  史臣曰:秃发累叶酋豪,擅强边服,控弦玉塞,跃马金山,候满月而窥兵,乘 折胶而纵镝,礼容弗被,声教斯阻。乌孤纳苻浑之策,治兵以讨不宾;鹿孤从史暠 之言,建学而延胄子。遂能开疆河右,抗衡强国。道由人弘,抑此之谓!

  傉檀承累捷之锐,藉二昆之资,摧吕氏算无遣策,取姑臧兵不血刃,武略雄图, 比踪前烈。既而叨窃重位,盈满易期,穷兵以逞其心,纵慝自贻其弊,地夺于蒙逊, 势衄于赫连,覆国丧身,犹为幸也。昔宋殇好战,致灾于华督;楚灵黩武,取杀于 乾溪。异代同亡,其于傉檀见之矣。

  赞曰:秃发弟兄,擅雄群虏。开疆河外,清氛西土。傉檀杰出,腾驾时英。穷 兵黩武,丧国颓声。

 

 

 

《载记·第二十七章》

 

  慕容德,字玄明,皝之少子也,母公孙氏梦日入脐中,昼寝而生德。年未弱冠, 身长八尺二寸,姿貌雄伟,额有日角偃月重文。博观群书,性清慎,多才艺。慕容 俊之僭立也,封为梁公,历幽州刺史、左卫将军。及嗣位,改范阳王,稍迁魏尹, 加散骑常侍。俄而苻坚将苻双据陕以叛,坚将苻柳起兵枹罕,将应之。德劝乘衅 讨坚,辞旨慷慨,识者言其有远略,竟不能用。德兄垂甚壮之,因共论军国大谋, 言必切至。垂谓之曰:“汝器识长进,非复吴下阿蒙也。”枋头之役,德以征南将 军与垂击败晋师。及垂奔苻坚,德坐免职。后遇败,徙于长安,苻坚以为张掖太 守,数岁免归。

  及坚以兵临江,拜德为奋威将军。坚之败也,坚与张夫人相失,慕容将护致 之,德正色谓曰:“昔楚庄灭陈,纳巫臣之谏而弃夏姬。此不祥之人,惑乱人主, 戎事不迩女器,秦之败师当由于此。宜掩目而过,奈何将卫之也!”不从,德驰 马而去之。还次荥阳,言于曰:“昔句践栖于会稽,终获吴国。圣人相时而动, 百举百全。天将悔祸,故使秦师丧败,宜乘其弊以复社稷。”不纳。乃从垂如鄴。

  及垂称燕王,以德为车骑大将军,复封范阳王,居中镇卫,参断政事。久之, 迁司徙。于时慕容永据长子,有众十万,垂议讨之。群臣咸以为疑,德进曰:“昔 三祖积德,遗咏在耳,故陛下龙飞,不谋而会,虽由圣武,亦缘旧爱,燕、赵之士 乐为燕臣也。今永既建伪号,扇动华戎,致令群竖从横,逐鹿不息,宜先除之,以 一众听。昔光武驰苏茂之难,不顾百官之疲,夫岂不仁?机急故也。兵法有不得已 而用之,陛下容得已乎!”垂笑谓其党曰:“司徒议与吾同。二人同心,其利断金, 吾计决矣。”遂从之。垂临终,敕其子宝以鄴城委德。宝既嗣位,以德为使持节、 都督冀、兗、青、徐、荆、豫六州诸军事、特进、车骑大将军、冀州牧,领南蛮校 尉,镇鄴,罢留台,以都督专总南夏。

  魏将拓拔章攻鄴,德遣南安王慕容青等夜击,败之。魏师退次新城,青等请击 之。别驾韩讠卓进曰:“古人先决胜庙堂,然后攻战。今魏不可击者四,燕不宜动 者三。魏悬军远入,利在野战,一不可击也。深入近畿,顿兵死地,二不可击也。 前锋既败,后阵方固,三不可击也。彼众我寡,四不可击也。官军自战其地,一不 宜动。动而不胜,众心难固,二不宜动。城郭未修,敌来无备,三不宜动。此皆兵 家所忌,不如深沟高垒,以逸待劳。彼千里馈粮,野无所掠,久则三军靡资,攻则 众旅多毙,师老衅生,详而图之,可以捷矣。”德曰:“韩别驾之言,良、平之策 也。”于是召青还师。魏又遣辽西公贺赖卢率骑与章围鄴,德遣其参军刘藻请救于 姚兴,且参母兄之问,而兴师不至,众大惧。德于是亲飨战士,厚加抚接,人感其 恩,皆乐为致死。会章、卢内相乖争,各引军潜遁。章司马丁建率众来降,言章师 老,可以败之。德遣将追破章军,人心始固。

  时魏师入中山,慕容宝出奔于蓟,慕容详又僭号。会刘藻自姚兴而至,兴太史 令高鲁遣其甥王景晖随藻送玉玺一纽,并图识秘文,曰:“有德者昌,无德者亡。 德受天命,柔而复刚。”又有谣曰:“大风蓬勃扬尘埃,八井三刀卒起来,四海鼎 沸中山颓,惟有德人据三台。”于是德之群臣议以慕容详僭号中山,魏师盛于冀州, 未审宝之存亡,因劝德即尊号。德不从。会慕容达自龙城奔鄴,称宝犹存,群议乃 止。寻而宝以德为丞相,领冀州牧,承制南夏。

  德兄子麟自义台奔鄴,因说德曰:“中山既没,魏必乘胜攻鄴,虽粮储素积, 而城大难固,且人情沮动,不可以战。及魏军未至,拥众南渡,就鲁阳王和,据滑 台而聚兵积谷,伺隙而动,计之上也。魏虽拔中山,势不久留,不过驱掠而返。人 不乐徙,理自生变,然后振威以援之,魏则内外受敌,使恋旧之士有所依凭,广开 恩信,招集遗黎,可一举而取之。”先是,慕容和亦劝德南徙,于是许之。隆安二 年,乃率户四万、车二万七千乘,自鄴将徙于滑台。遇风,船没,魏军垂至,众惧, 议欲退保黎阳。其夕流澌冻合,是夜济师,旦,魏师至而冰泮,若有神焉。遂改黎 阳津为天桥津。及至滑台,景星见于尾箕。漳水得白玉,状若玺。于是德依燕元故 事,称元年,大赦境内殊死已下,置百官。以慕容麟为司空、领尚书令,慕容法为 中军将军,慕舆拔为尚书左仆射,丁通为尚书右仆射,自余封授各有差。初,河间 有麟见,慕容麟以为已瑞。及此,潜谋为乱,事觉,赐死。其夏,魏将贺赖卢率众 附之。

  至是,慕容宝自龙城南奔至黎阳,遣其中黄门令赵思召慕容锺来迎。锺本首议 劝德称尊号,闻而恶之,执思付狱,驰使白状。德谓其下曰:“卿等前以社稷大计, 劝吾摄政。吾亦以嗣帝奔亡,人神旷主,故权顺群议,以系众望。今天方悔祸,嗣 帝得还,吾将具驾奉迎,谢罪行阙,然后角巾私第,卿等以为何如?”其黄门侍郎 张华进曰:“夫争夺之世,非雄才不振;从横之时,岂懦夫能济!陛下若蹈匹妇之 仁,舍天授之业,威权一去,则身首不保,何退让之有乎!”德曰:“吾以古人逆 取顺守,其道未足,所以中路徘徊,怅然未决耳。”慕舆护请驰问宝虚实,德流涕 而遣之。乃率壮士数百,随思而北,因谋杀宝。初,宝遣思之后,知德摄位,惧而 北奔。护至无所见,执思而还。德以思闲习典故,将任之。思曰:“昔关羽见重曹 公,犹不忘先主之恩。思虽刑余贱隶,荷国宠灵,犬马有心,而况人乎!乞还就上, 以明微节。”德固留之,思怒曰:“周室衰微,晋、郑夹辅;汉有七国之难,实赖 梁王。殿下亲则叔父,位则上台,不能率先群后以匡王室,而幸根本之倾为赵伦之 事。思虽无申胥哭秦之效,犹慕君宾不生莽世。”德怒,斩之。

  晋南阳太守闾丘羡、宁朔将军邓启方率众二万来伐,师次管城。德遣其中军慕 容法、抚军慕容和等距之,王师败绩。德怒法不穷追晋师,斩其抚军司马靳瑰。

  初,苻登既为姚兴所灭,登弟广率部落降于德,拜冠军将军,处之乞活堡。会 荧惑守东井,或言秦当复兴者,广乃自称秦王,败德将慕容钟。时德始都滑台,介 于晋、魏之间,地无十城,众不过数万。及钟丧师,反侧之徒多归于广。德乃留慕 容和守滑台,亲率众讨广,斩之。

  初,宝之至黎阳也,和长史李辩劝和纳之,和不从。辩惧谋泄,乃引晋军至管 城,冀德亲率师,于后作乱。会德不出,愈不自安。及德此行也,辩又劝和反,和 不从。辩怒,杀和,以滑台降于魏。时将士家悉在城内,德将攻之,韩范言于德曰: “魏师已入城,据国成资,客主之势,翻然复异,人情既危,不可以战。宜先据一 方,为关中之基,然后畜力而图之,计之上也。”德乃止。德右卫将军慕容云斩李 辩,率将士家累二万余人而出,三军庆悦。德谋于众曰:“苻广虽平,而抚军失据, 进有强敌,退无所托,计将安出?”张华进曰:“彭城阻带山川,楚之旧都,地险 人殷,可攻而据之,以为基本。”慕容钟、慕舆护、封逞、韩讠卓等固劝攻滑台, 潘聪曰:“滑台四通八达,非帝王之居。且北通大魏,西接强秦,此二国者,未可 以高枕而待之。彭城土旷人稀,地平无险,晋之归镇,必距王师。又密迩江、淮, 水路通浚,秋夏霖潦,千里为湖。且水战国之所短,吴之所长,今虽克之,非久安 之计也。青、齐沃壤,号曰东秦,土方二千,户余十万,四塞之固,负海之饶,可 谓用武之国。三齐英杰,蓄志以待,孰不思得明主以立尺寸之功!广固者,曹嶷之 所营,山川阻峻,足为帝王之都。宜遣辩士驰说于前,大兵继进于后,避闾浑昔负 国恩,必翻然向化。如其守迷不顺,大军临之,自然瓦解。既据之后,闭关养锐, 伺隙而动,此亦二汉之有关中、河内也。”德犹豫未决。沙门郎公素知占候,德因 访其所适。郎曰:“敬览三策,潘尚书之议可谓兴邦之术矣。今岁初,长星起于奎 娄,遂扫虚危,而虚危,齐之分野,除旧布新之象。宜先定旧鲁,巡抚琅邪,待秋 风戒节,然后北围临齐,天之道也。”德大悦,引师而南,兗州北鄙诸县悉降,置 守宰以抚之。存问高年,军无私掠,百姓安之,牛酒属路。

  德遣使喻齐郡太守避闾浑,浑不从,遣慕容钟率步骑二万击之。德进据琅邪, 徐、兗之土附者十余万,自琅邪而北,迎者四万余人。德进寇莒城,守将任安委城 而遁,以潘聪镇莒城。钟传檄青州诸郡曰:“隆替有时,义列昔经;困难启圣,事 彰中箓。是以宣王龙飞于危周,光武凤起于绝汉,斯盖历数大期,帝王之兴废也。 自我永康多难,长鲸逸网,华夏四分,黎元五裂。逆贼辟闾浑父蔚,昔同段龛阻乱 淄川,太宰东征,剿绝凶命。浑于覆巢之下,蒙全卵之施,曾微犬马识养之心,复 袭凶父乐祸之志,盗据东秦,远附吴、越,割剥黎元,委输南海。皇上应期,大命 再集,矜彼营丘,暂阻王略,故以七州之众二十余万,巡省贷宗,问罪齐、鲁。昔 韩信以裨将伐齐,有征无战;耿弇以偏军讨步,克不移朔。况以万乘之师,扫一隅 之寇,倾山碎卵,方之非易。孤以不才,忝荷先驱,都督元戎一十二万,皆乌丸突 骑,三河猛士,奋剑与夕火争光,挥戈与秋月竞色。以此攻城,何城不克;以此众 战,何敌不平!昔窦融以河西归汉,荣被于后裔;彭宠盗逆渔阳,身死于奴仆。近 则曹嶷跋扈,见擒于后赵;段龛干纪,取灭于前朝。此非古今之吉凶,已然之成败 乎?浑若先迷后悟,荣宠有加。如其敢抗王师,败灭必无遣烬。稷下之雄,岱北之 士,有能斩送浑者,赏同佐命。脱履机不发,必玉石俱摧。”浑闻德军将至,从八 千余家入广固。诸郡皆承檄降于德。浑惧,将妻子奔于魏。德遣射声校尉刘纲追斩 于莒城。浑参军张瑛常与浑作檄,辞多不逊。及此,德擒而让之。瑛神色自若,徐 对曰:“浑之有臣,犹韩信之有蒯通。通遇汉祖而蒙恕,臣遭陛下而婴戮,比之古 人,窃为不幸。防风之诛,臣实甘之,但恐尧、舜之化未弘于四海耳。”德初善其 言,后竟杀之。德遂入广固。

  四年,僭即皇帝位于南郊,大赦,改元为建平,设行庙于宫南,遣使奉策告成 焉。进慕容钟为司徒,慕舆拔为司空,封孚为左仆射,慕舆护为右仆射。遣其度支 尚书封恺、中书侍郎封逞观省风俗,所在大飨将士。以其妻段氏为皇后。建立学官, 简公卿已下子弟及二品士门二百人为太学生。

  后因宴其群臣,酒酣,笑而言曰:“朕虽寡薄,恭己南面而朝诸侯,在上不骄, 夕惕于位,可方自古何等主也?”其青州刺史鞠仲曰:“陛下中兴之圣后,少康、 光武之俦也。”德顾命左右赐仲帛千匹。仲以赐多为让,德曰:“卿知调朕,朕不 知调卿乎!卿饰对非实,故亦以虚言相赏,赏不谬加,何足谢也!”韩范进曰: “臣闻天子无戏言,忠臣无妄对。今日之论,上下相欺,可谓君臣俱失。”德大悦, 赐范绢五十匹。自是昌言竞进,朝多直士矣。

  德母兄先在长安,遣平原人杜弘如长安问存否,弘曰:“臣至长安,若不奉太 后动止,便即西如张掖,以死为效。臣父雄年逾六十,未沾荣贵,乞本县之禄,以 申乌鸟之情。”张华进曰:“杜弘未行而求禄,要利情深,不可使也。”德曰: “吾方散所轻之财,招所重之死,况为亲尊而可吝乎!且弘为君迎亲,为父求禄, 虽外如要利,内实忠孝。”乃以雄为平原令。弘至张掖,为盗所杀,德闻而悲之, 厚抚其妻子。

  明年,德如齐城,登营丘,望晏婴冢,顾谓左右曰:“礼,大夫不逼城葬。平 仲古之贤人,达礼者也,而生居近市,死葬近城,岂有意乎?”青州秀才晏谟对曰: “孔子称臣先人平仲贤,则贤矣。岂不知高其梁,丰其礼?盖政在家门,故俭以矫 世。存居湫隘,卒岂择地而葬乎!所以不远门者,犹冀悟平生意也。”遂以谟从至 汉城阳景王庙,宴庶老于申池,北登社首山,东望鼎足,因目牛山而叹曰:“古无 不死!”怆然有终焉之志。遂问谟以齐之山川丘陵,贤哲旧事。谟历对详辩,画地 成图。德深嘉之,拜尚书郎。立冶于商山,置盐官于乌常泽,以广军国之用。

  德故吏赵融自长安来,始具母兄凶问,德号恸吐血,因而寝疾。其司隶校尉慕 容达因此谋反,遣牙门皇璆率众攻端门,殿中师侯赤眉开门应之。中黄门逊进扶德 逾城,隐于进舍。段宏等闻宫中有变,勒兵屯四门。德入宫,诛赤眉等,达惧而奔 魏。慕容法及魏师战于济北之摽榆俗,魏师败绩。

  其尚书韩讠卓上疏曰:“二寇逋诛,国耻未雪,关西为豺锒之薮,杨越为鸱鸮 之林,三京社稷,鞠为丘墟,四祖园陵,芜而不守,岂非义夫愤叹之日,烈士忘身 之秋。而皇室多难,威略未振,是使长蛇弗翦,封豕假息。人怀愤慨,常谓一日之 安不可以永久,终朝之逸无卒岁之忧。陛下中兴大业,务在遵养,矜迁萌之失土, 假长复而不役,愍黎庶之息肩,贵因循而不扰。斯可以保宁于营丘,难以经措于秦、 越。今群凶僭逆,实繁有徒,据我三方,伺国瑕衅。深宜审量虚实,大校成败,养 兵厉甲,广农积粮,进为雪耻讨寇之资,退为山河万全之固。而百姓因秦、晋之弊, 迭相阴宪,或百室合户,或千丁共籍,依托城社,不惧燻烧,公避课役,擅为奸宄, 损风毁宪,法所不容,但检今未宣,弗可加戮。今宜隐实黎萌,正其编贯,庶上增 皇朝理物之明,下益军国兵资之用。若蒙采纳,冀裨山海,虽遇商鞅之刑,悦绾之 害,所不辞也。”德纳之,遣其车骑将军慕容镇率骑三千,缘边严防,备百姓逃窜。 以讠卓为使持节、散骑常侍、行台尚书,巡郡县隐实,得廕户五万八千。讠卓公廉 正直,所在野次,人不扰焉。

  德大集诸生,亲临策试。既而飨宴,乘高远瞩,顾谓其尚书鲁邃曰:“齐、鲁 固多君子,当昔全盛之时,接、慎、巴生、淳于、邹、田之徒,廕修檐,临清沼, 驰硃轮,佩长剑,恣非马之雄辞,奋谈天之逸辩,指麾则红紫成章,俯仰则丘陵生 韵,至于今日,荒草颓坟,气消烟灭,永言千载,能不依然!”邃答曰:“武王封 比干之墓,汉祖祭信陵之坟,皆留心贤哲,每怀往事。陛下慈深二主,泽被九泉, 若使彼而有知,宁不衔荷矣。”

  先是,妖贼王始聚众于太山,自称太平皇帝,号其父为太上皇,兄为征东将军, 弟征西将军。慕容镇讨擒之,斩于都市。临刑,或问其父及兄弟所在,始答曰: “太上皇帝蒙尘于外,征东、征西乱兵所害。惟朕一身,独无聊赖。”其妻怒之曰: “止坐此口,以至于此,奈何复尔!”始曰:“皇后!自古岂有不破之家,不亡之 国邪!”行刑者以刀环筑之,仰视曰:“崩即崩矣,终不改帝号。”德闻而哂之。

  时桓玄将行篡逆,诛不附己者。冀州刺史刘轨、襄城太守司马休之、征虏将军 刘敬宣、广陵相高雅之、江都长张诞并内不自安,皆奔于德。于是德中书侍郎韩范 上疏曰:“夫帝王之道,必崇经略。有其时无其人,则弘济之功阙;有其人无其时, 则英武之志不申。至于能成王业者,惟人时合也。自晋国内难,七载于兹。桓玄逆 篡,虐逾董卓,神怒人怨,其殃积矣。可乘之机,莫过此也。以陛下之神武,经而 纬之,驱乐奋之卒,接厌乱之机,譬犹声发响应,形动影随,未足比其易也。且江、 淮南北户口未几,公私戎马不过数百,守备之事盖亦微矣。若以步骑一万,建雷霆 之举,卷甲长驱,指临江、会,必望旗草偃,壶浆属路。跨地数千,众逾十万,可 以西并强秦,北抗大魏。夫欲拓境开疆,保宁社稷,无过今也。如使后机失会,豪 桀复起,枭除桓玄,布惟新之化,遐迩既宁,物无异望,非但建鄴难屠,江北亦不 可冀。机过患生,忧必至矣。天与不取,悔将及焉。惟陛下览之。”德曰:“自顷 数缠百六,宏纲暂弛,遂令奸逆乱华,旧京墟秽,每寻否运,愤慨兼怀。昔少康以 一旅之众,复夏配天,况朕据三齐之地,藉五州之众,教之以军旅,训之以礼让, 上下知义,人思自奋,缮甲待衅,为日久矣。但欲先定中原,扫除逋孽,然后宣布 淳风,经理九服,饮马长江,悬旌陇坂。此志未遂,且韬戈耳。今者之事,王公其 详议之。”咸以桓玄新得志,未可图,乃止。于是讲武于城西,步兵三十七万,车 一万七千乘,铁骑五万三千,周亘山泽,旌旗弥漫,钲鼓之声,振动天地。德登高 望之,顾谓刘轨、高雅之曰:“昔郤克仇齐,子胥怨楚,终能暢其刚烈,名流千载。 卿等既知投身有道,当使无惭昔人也。”雅之等顿首答曰:“幸蒙陛下天覆之恩, 大造之泽,存亡继绝,实在圣时,虽则万陨,何以上报!”俄闻桓玄败,德以慕容 镇为前锋,慕容钟为大都督,配以步卒二万,骑五千,克期将发,而德寝疾,于是 罢兵。

  初,德迎其兄子超于长安,及是而至。德夜梦其父曰:“汝既无子,何不早立 超为太子,不尔,恶人生心。”寐而告其妻曰:“先帝神明所敕,观此梦意,吾将 死矣。”乃下书以超为皇太子,大赦境内,子为父后者人爵二级。其月死,即义熙 元年也,时年七十。乃夜为十余棺,分出四门,潜葬山谷,竟不知其尸之所在。在 位五年。伪谥献武皇帝。

 

《载记·第二十八章》

 

  慕容超字祖明,德兄北海王纳之子。苻坚破鄴,以纳为广武太守,数岁去官, 家于张掖。德之南征,留金刀而去。及垂起兵山东,苻昌收纳及德诸子,皆诛之。 纳母公孙氏以耄获免,纳妻段氏方娠,未决,囚之于郡狱。狱掾呼延平,德之故吏 也,尝有死罪,德免之。至是,将公孙及段氏逃于羌中,而生超焉。年十岁而公孙 氏卒,临终授超以金刀,曰:“若天下太平,汝得东归,可以此刀还汝叔也。”平 又将超母子奔于吕光。及吕隆降于姚兴,超又随凉州人徙于长安。超母谓超曰: “吾母子全济,呼延氏之力。平今虽死,吾欲为汝纳其女以答厚惠。”于是娶之。 超自以诸父在东,恐为姚氏所录,乃阳狂行乞。秦人贱之,惟姚绍见而异焉,劝兴 拘以爵位。召见与语,超深自晦匿,兴大鄙之,谓绍曰:“谚云‘妍皮不裹痴骨’, 妄语耳。”由是得去来无禁。德遣使迎之,超不告母妻乃归。及至广固,呈以金刀, 具宣祖母临终之言,德抚之号恸。

  超身长八尺,腰带九围,精彩秀发,容止可观。德甚加礼遇,始名之曰超,封 北海王,拜侍中、骠骑大将军、司隶校尉,开府,置佐吏。德无子,欲以超为嗣, 故为超起第于万春门内,朝夕观之。超亦深达德旨,入则尽欢承奉,出则倾身下士, 于是内外称美焉。顷之,立为太子。

  及德死,以义熙元年僭嗣伪位,大赦境内,改元曰太上。尊德妻段氏为皇太后。 以慕容钟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慕容法为征南、都督徐、兗、扬、南兗四州诸 军事,慕容镇加开府仪同三司、尚书令,封孚为太尉,鞠仲为司空,潘聪为左光禄 大夫,封嵩为尚书左仆射,自余封拜各有差。后又以钟为青州牧,段宏为徐州剌史, 公孙五楼为武卫将军、领屯骑校尉,内参政事。封孚言于超曰:“臣闻五大不在边, 五细不在庭。钟,国之宗臣,社稷所赖;宏,外戚懿望,亲贤具瞻。正应参翼百揆, 不宜远镇方外。今锺等出籓,五楼内辅,臣窃未安。”超新即位,害钟等权逼,以 问五楼。五楼欲专断朝政,不欲钟等在内,屡有间言,孚说竟不行。钟、宏俱有不 平之色,相谓曰:“黄犬之皮恐当终补狐裘也。”五楼闻之,嫌隙渐遘。

  初,超自长安行至梁父,慕容法时为兗州,镇南长史悦寿还谓法曰:“向见北 海王子,天资弘雅,神爽高迈,始知天族多奇,玉林皆宝。”法曰:“昔成方遂诈 称卫太子,人莫辩之,此复天族乎?”超闻而恚恨,形于言色。法亦怒,处之外馆, 由是结憾。及德死,法又不奔丧,超遣使让焉。法常惧祸至,因此遂与慕容钟、段 宏等谋反。超知而征之,钟称疾不赴,于是收其党侍中慕容统、右卫慕容根、散骑 常侍段封诛之,车裂仆射封嵩于东门之外。西中郎将封融奔于魏。

  超寻遣慕容镇等攻青州,慕容昱等攻徐州,慕容凝、韩范攻梁父。昱等攻莒城, 拔之,徐州刺史段宏奔于魏。封融又集群盗袭石塞城,杀镇西大将军余郁,青土振 恐,人怀异议。慕容凝谋杀韩范,将袭广固。范知而攻之,凝奔梁父。范并其众, 攻梁父克之,凝奔姚兴,慕容法出奔于魏。慕容镇克青州,钟杀其妻子,为地道而 出,单马奔姚兴。

  于时超不恤政事,畋游是好,百姓苦之。其仆射韩讠卓切谏,不纳。超议复肉 刑、九等之选,乃下书于境内曰:

  阳九数缠,永康多难。自北都倾陷,典章沦灭,律令法宪,靡有存者。纲理天 下,此焉为本,既不能导之以德,必须齐之以刑。且虞舜大圣,犹命咎繇作士,刑 之不可已已也如是!先帝季兴,大业草创,兵革尚繁,未遑修制。朕猥以不德,嗣 承大统,抚御寡方,至萧墙衅发,遂戎马生郊,典仪寝废。今四境无虞,所宜修定, 尚书可召集公卿。至如不忠不孝若封嵩之辈,枭斩不足以痛之,宜致烹轘之法,亦 可附之律条,纳以大辟之科。肉刑者,乃先圣之经,不刊之典,汉文易之,轻重乖 度。今犯罪弥多,死者稍众。肉刑之于化也,济育既广,惩惨尤深,光寿、建兴中 二祖已议复之,未及而晏驾。其令博士已上参考旧事,依《吕刑》及汉、魏、晋律 令,消息增损,议成燕律。五刑之属三千,而罪莫大于不孝。孔子曰:“非圣人者 无法,非孝者无亲,此大乱之道也。”轘裂之刑,烹煮之戮,虽不在五品之例,然 亦行之自古。渠弥之轘,著之《春秋》;哀公之烹,爰自中代。世宗都齐,亦愍刑 罚失中,咨嗟寝食。王者之有刑纠,犹人之左右手焉。故孔子曰:“刑罚不中,则 人无所措手足。”是以萧何定法令而受封,叔孙通以制仪为奉常。立功立事,古之 所重。其明议损益,以成一代准式。周、汉有贡士之条,魏立九品之选,二者孰愈, 亦可详闻。

  群下议多不同,乃止。

  超母妻既先在长安,为姚兴所拘,责超称籓,求太乐诸伎,若不可,使送吴口 千人。超下书遣群臣详议。左仆射段晖议曰:“太上囚楚,高祖不回。今陛下嗣守 社稷,不宜以私亲之故而降统天之尊。又太乐诸伎,皆是前世伶人,不可与彼,使 移风易俗,宜掠吴口与之。”尚书张华曰:“若侵掠吴边,必成邻怨。此既能往, 彼亦能来,兵连祸结,非国之福也。昔孙权重黎庶之命,屈己以臣魏;惠施惜爱子 之头,舍志以尊齐。况陛下慈德在秦,方寸崩乱,宜暂降大号,以申至孝之情。权 变之道,典谟所许。韩范智能回物,辩足倾人,昔与姚兴俱为秦太子中舍人,可遣 将命,降号修和。所谓屈于一人之下,申于万人之上也。”超大悦曰:“张尚书得 吾心矣。”使范聘于兴。及至长安,兴谓范曰:“封恺前来,燕王与朕抗礼。及卿 至也,款然而附。为依春秋以小事大之义?为当专以孝敬为母屈也?”范曰:“周 爵五等,公侯异品,小大之礼,因而生焉。今陛下命世龙兴,光宅西秦,本朝主上 承祖宗遗烈,定鼎东齐,中分天曜,南面并帝。通聘结好,义尚廉冲,便至矜诞, 苟折行人,殊似吴、晋争盟,滕、薛竞长,恐伤大秦堂堂之盛,有损皇燕巍巍之美, 彼我俱失,窃未安之。”兴怒曰:“若如卿言,便是非为大小而来。”范曰:“虽 由大小之义,亦缘寡君纯孝过于重华,愿陛下体敬亲之道,霈然垂愍。”兴曰: “吾久不见贾生,自谓过之,今不及矣。”于是为范设旧交之礼,申叙平生,谓范 曰:“燕王在此,朕亦见之,风表乃可,于机辩未也。”范曰:“大辩若讷,圣人 美之,况尔日龙潜凤戢,和光同尘,若使负日月而行,则无继天之业矣。”兴笑曰: “可谓使乎延誉者也。”范承间逞说,姚兴大悦,赐范千金,许以超母妻还之。慕 容凝自梁父奔于姚兴,言于兴曰:“燕王称籓,本非推德,权为母屈耳。古之帝王 尚兴师征质,岂可虚还其母乎!母若一还,必不复臣也。宜先制其送伎,然后归之。” 兴意乃变,遣使聘于超。超遣其仆射张华、给事中宗正元入长安,送太乐伎一百二 十人于姚兴。兴大悦,延华入宴。酒酣,乐作,兴黄门侍郎尹雅谓华曰:“昔殷之 将亡,乐师归周;今皇秦道盛,燕乐来庭。废兴之兆,见于此矣。”华曰:“自古 帝王,为道不同,权谲之理,会于功成。故老子曰:‘将欲取之,必先与之。’今 总章西入,必由余东归,祸福之验,此其兆乎!”兴怒曰:“昔齐、楚竞辩,二国 连师。卿小国之臣,何敢抗衡朝士!”华逊辞曰:“奉使之始,实愿交欢上国,上 国既遗小国之臣,辱及寡君社稷,臣亦何心,而不仰酬!”兴善之,于是还超母妻。

  义熙三年,追尊其父为穆皇帝,立其母段氏为皇太后,妻呼延氏为皇后。祀南 郊,将登坛,有兽大如马,状类鼠而色赤,集于圆丘之侧,俄而不知所在。须臾大 风暴起,天地昼昏,其行宫习仪皆振裂。超惧,密问其太史令成公绥,对曰:“陛 下信用奸臣,诛戮贤良,赋敛繁多,事役殷苦所致也。”超惧而大赦,谴责公孙五 楼等。俄而复之。是岁广固地震,天齐水涌,井水溢,女水竭,河、济冻合,而渑 水不冰。

  超正旦朝群臣于东阳殿,闻乐作,叹音佾不备,悔送伎于姚兴,遂议入寇。其 领军韩讠卓谏曰:“先帝以旧京倾没,辑翼三齐,苟时运未可,上智辍谋。今陛下 嗣守成规,宜闭关养士,以待赋衅,不可结怨南邻,广树仇隙。”超曰:“我计已 定,不与卿言。”于是遣其将斛谷提、公孙归等率骑寇宿豫,陷之,执阳平太守刘 千载、济阴太守徐阮,大掠而去。简男女二千五百,付太乐教之。

  时公孙五楼为侍中、尚书,领左卫将军,专总朝政,兄归为冠军、常山公,叔 父颓为武卫、兴乐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