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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书》1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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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字景茂,俊第三子也。初封中山王,寻立为太子。及俊死,群臣欲立 慕容恪,恪辞曰:“国有储君,非吾节也。”于是立。升平四年,僭即皇帝位, 大赦境内,改元曰建熙,立其母可足浑氏为皇太后。以慕容恪为太宰、录尚书,行 周公事;慕容评为太傅,副赞朝政;慕舆根为太师;慕容垂为河南大都督、征南将 军、兗州牧、荆州刺史,领护南蛮校尉,镇梁国;孙希为安西将军、并州刺史;傅 颜为护军将军;其余封授各有差。

  既庸弱,国事缘委之于恪。慕舆根自恃勋旧,骄傲有无上之心,忌恪之总朝 权,将伺隙为乱,乃言于恪曰:“今主上幼冲,母后干政,殿下宜虑杨骏、诸葛元 逊之变,思有以自全。且定天下者,殿下之功也,兄亡弟及,先王之成制,过山陵 之后,可废主上为一国王,殿下践尊位,以建大燕无穷之庆。”恪曰:“公醉乎? 何言之勃也!昔曹臧、吴札并于家难之际,犹曰为君非吾节,况今储君嗣统,四海 无虞,宰辅受遗,奈何便有私议!公忘先帝之言乎?”根大惧,陈谢而退。恪以告 慕容垂,垂劝恪诛之。恪曰:“今新遭大凶,二虏伺隙,山陵未建,而宰辅自相诛 灭,恐乖远近之望,且可容忍之。”根与左卫慕舆干潜谋诛恪及评,因而纂位。入 白可足浑氏及曰:“太宰、太傅将谋为乱,臣请率禁兵诛之,以安社稷。”可足 浑氏将从之,曰:“二公国之亲穆,先帝所托,终应无此,未必非太师将为乱也。” 于是使其侍中皇甫真、护军傅颜收根等,于禁中斩之,大赦境内。遣傅颜率骑二万 观兵河南,临淮而还,军威甚盛。

  初,俊所署宁南将军吕护据野王,阴通京师,穆帝以护为前将军、冀州刺史。 俊死,谋引王师袭鄴,事觉,使慕容恪等率众五万讨之。傅颜言于恪曰:“护穷 寇假合,王师既临,则上下丧气,曾不敢规兵中路,展其螗良之心。此则士卒慑 魂,败亡之验也。殿下前以广固天险,守易攻难,故为长久之策。今贼形便不与往 同,宜急攻之,以省千金之费。”恪曰:“护老贼,经变多矣。观其为备之道,未 易卒平。今圈之穷城,樵采路绝,内无蓄积,外无强援,不过十旬,其毙必矣,何 必遽残士卒之命而趣一时之利哉!吾严浚围垒,休养将卒,以重官美货间而离之。 事淹势穷,其衅易动;我则未劳,而寇已毙。此为兵不血刃,坐以制胜也。”遂列 长围守之。护遣其将张兴率劲卒七千出战,傅颜击斩之。自三月至八月而野王溃, 护南奔于晋,悉降其众。寻复叛归于,待之如初。因遣傅颜与护率众据河阴。 颜北袭敕勒,大获而还。护攻洛阳,中流矢而死。将军段崇收军北渡,屯于野王。

  遣其宁东慕容忠攻陷荥阳,又遣镇南慕容尘寇长平。时晋冠军将军陈祐戍洛 阳,遣使请救,帝遣桓温援之。

  兴宁初,复使慕容评寇许昌、悬瓠、陈城,并陷之,遂略汝南诸郡,徙万余 户于幽、冀。豫州刺史孙兴上疏,请步卒五千先图洛阳。纳之,遣其太宰司马 悦希军于盟津,孙兴分戍成皋,以为之声援。寻而陈祐率众奔陆浑,河南诸垒悉陷 于希。慕容恪攻陷金墉,害扬威将军沈劲。以其左中郎将慕容筑为假节、征虏将军、 洛州刺史,镇金墉,慕容垂为都督荆、扬、洛、徐、兗、豫、雍、益、梁、秦等十 州诸军事、征南大将军、荆州牧,配兵一万,镇鲁阳。

  时境内多水旱,慕容恪、慕容评并稽首归政,请逊位还第,曰:“臣以朽暗, 器非经国,过荷先帝拔擢之恩,又蒙陛下殊常之遇,猥以轻才,窃位宰录,不能上 谐阴阳,下厘庶政,致使水旱愆和,彝伦失序,辕弱任重,夕惕唯忧。臣闻王者则 天建国,辨方正位,司必量才,官惟德举。台傅之重,参理三光,苟非其人,则灵 曜为亏。尸禄贻殃,负乘招悔,由来常道,未之或差。以姬旦之勋圣,犹近则二公 不悦,远则管、蔡流言,况臣等宠缘戚来,荣非才授,而可久点天官,尘蔽贤路! 是以中年拜表,披陈丹款。圣恩齿旧,未忍遐弃,奄冉偷荣,愆责弥厚。自待罪鼎 司,岁余辰纪;忝冒宰衡,七载于兹。虽乃心经略,而思不周务,至令二方干纪, 跋扈未庭,同文之咏,有惭盛汉,深乖先帝托付之规,甚违陛下垂拱之义。臣虽不 敏,窃闻君子之言,敢忘虞丘避贤之美,辄循两疏知止之分,谨送太宰、大司马、 太傅、司徒章绶,惟垂昭许。”曰:“朕以不天,早倾乾覆,先帝所托,唯在二 公。二公懿亲硕德,勋高鲁、卫,翼赞王室,辅导朕躬,宣慈惠和,坐而待旦,虔 诚夕惕,美亦至矣。故能外扫群凶,内清九土,四海晏如,政和时洽。虽宗庙社稷 之灵,抑亦公之力也。今关右有未宾之氐,江、吴有遗烬之虏,方赖谋猷,混宁六 合,岂宜虚己谦冲,以违委任之重!王其割二疏独善之小,以成公旦复衮之大。” 恪、评等固请致政,曰:“夫建德者必以终善为名,佐命者则以功成为效。公与 先帝开构洪基,膺天明命,将廓夷群丑,绍复隆周之迹。灾眚横流,乾光坠曜。朕 以眇躬,猥荷大业,不能上成先帝遗志,致使二虏游魂,所以功未成也,岂宜冲退。 且古之王者,不以天下为荣,忧四海若荷担,然后仁让之风行,则比屋而可封。今 道化未纯,鲸鲵未殄,宗社之重,非唯朕身,公所忧也。当思所以宁济兆庶,靖难 敦风,垂美将来,侔踪周、汉,不宜崇饰常节,以违至公。”遂断其让表,恪、评 等乃止。

  钟律郎郭钦奏议以承石季龙水为木德,从之。

  太和元年,遣抚军慕容厉攻晋太山太守诸葛攸。攸奔于淮南,厉悉陷兗州诸 郡,置守宰而还。

  慕容恪有疾,深虑政不在己,慕容评性多猜忌,大司马之位不能允授人望, 乃召兄乐安王臧谓之曰:“今劲秦跋扈,强吴未宾,二寇并怀进取,但患事之无 由耳。夫安危在得人,国兴在贤辅,若能推才任忠,和同宗盟,则四海不足图,二 虏岂能为难哉!吾以常才,受先帝顾托之重,每欲扫平关、陇,荡一瓯、吴,庶嗣 成先帝遗志,谢忧责于当年。而疾固弥留,恐此志不遂,所以没有余恨也。吴王天 资英杰,经略超时,司马职统兵权,不可以失人,吾终之后,必以授之。若以亲疏 次第,不以授汝,当以授冲。汝等虽才识明敏,然未堪多难,国家安危,实在于此, 不可昧利忘忧,以致大悔也。”又以告评。月余而死,其国中皆痛惜之。

  先是,晋南阳督护赵弘以宛降于,遣其南中郎将赵盘自鲁阳戍宛。至此, 晋右将军桓豁攻宛,拔之,赵盘退奔鲁阳。豁遣轻骑追盘,及于雉城,大战败之, 执盘,戍宛而归。

  苻坚将苻謏据陕,降于。时有图书云:“燕马当饮渭水。”坚恐乘衅入关, 大惧,乃尽精锐以备华阴。群下议欲遣兵救謏,因图关右。慕容评素无经略,又 受苻坚间货,沮议曰:“秦虽有难,未易可图。朝廷虽明,岂如先帝,吾等经略, 又非太宰之匹,终不能平秦也。但可闭关息旅,保宁疆埸足矣。”魏尹慕容德上 疏曰:“先帝应天顺时,受命革代,方以文德怀远,以一六合。神功未就,奄忽升 遐。昔周文既没,武王嗣兴,伏惟陛下则天比德,揆圣齐功,方阐崇乾基,纂成先 志。逆氐僭据关、陇,号同王者,恶积祸盈,自相疑戮,衅起萧墙,势分四国,投 城请援,旬日相寻,岂非凶运将终,数归有道。兼弱攻昧,取乱侮亡,机之上也。 今秦土四分,可谓弱矣。时来运集,天赞我也。天与不取,反受其殃。吴、越之鉴, 我之师也。宜应天人之会,建牧野之旗。命皇甫真引并、冀之众,径趣蒲坂;臣垂 引许、洛之兵,驰解謏围;太傅总京都武旅,为二军后继。飞檄三辅,仁声先路, 获城即侯,微功必赏,此则郁概待时之雄,抱志未申之杰,必岳峙灞上,云屯陇下。 天罗既张,内外势合,区区僭竖,不走则降,大同之举,今其时也。愿陛下独断圣 虑,无访仁人。”览表大悦,将从之。评固执不许,乃止。苻謏知评、之无远 略,恐救师弗至,乃笺于慕容垂、皇甫真曰:“苻坚、王猛皆人杰也,谋为燕患, 为日久矣。今若乘机不赴,恐燕之君臣将有甬东之悔。”垂得书,私于真曰:“方 为人患者必在于秦,主上富于春秋,未能留心政事,观太傅度略,岂能抗苻坚、王 猛乎?”真曰:“然,绕朝有云,谋之不从可如何!”

  仆射悦绾言于曰:“太宰政尚宽和,百姓多有隐附。《传》曰,唯有德者 可以宽临众,其次莫如猛。今诸军营户,三分共贯,风教陵弊,威纲不举,宜悉罢 军封,以实天府之饶,肃明法令,以清四海。”纳之。绾既定制,朝野震惊,出 户二十余万。慕容评大不平,寻贼绾,杀之。

  晋大司马桓温、江州刺史桓冲、豫州刺史袁真率众五万伐,前兗州刺史孙元 起兵应之。温部将檀玄攻胡陆,执宁东慕容忠。遣其将慕容厉与温战于黄墟, 厉师大败,单马奔还。高平太守徐翻以郡归顺。温前锋硃序又破将傅颜于林渚, 温军大振,次于枋头。惧,谋奔和龙。慕容垂曰:“不然。臣请击之,若战不捷, 走未晚也。”乃以垂为使持节、南讨大都督,慕容德为征南将军,率众五万距温, 使其散骑侍郎乐嵩乞师于苻坚。坚遣将军苟池率众二万,出自洛阳,师于颍川,外 为赴援,内实观隙,有兼并之志矣。慕容德屯于石门,绝温粮漕。豫州刺史李邦率 州兵五千断温馈运。温频战不利,粮运复绝,及闻坚师之至,乃焚舟弃甲而退。德 率劲骑四千,先温至襄邑东,伏于涧中,与垂前后夹击,王师大败,死者三万余人。 苟池闻温班师,邀击于谯,温众又败,死者万计。

  垂既有大功,威德弥振,慕容评素不平之。垂又言其将孙盖等摧锋陷锐,宜论 功超授,评寝而不录。垂数以为言,颇与评廷争。可足浑氏素恶垂,毁其战功,遂 与评谋杀垂。垂惧,奔于苻坚。

  先是,使其黄门侍郎梁琛聘于坚。琛还,言于评曰:“秦扬兵讲武,运粟陕 东,以琛观之,无久和之理。兼吴王西奔,必有观衅之计,深宜备之。”评曰: “不然。秦岂可受吾叛臣而不怀和好哉!”琛曰:“邻国相并,有自来矣。况今并 称大号,理无俱存。苻坚机明好断,纳善如流。王猛有王佐之才,锐于进取。观其 君臣相得,自谓千载一时。桓温不足为虑,终为人患者,其唯王猛乎?。、评不 以为虞。皇甫真又陈其事曰:“苻坚虽聘使相寻,托辅车为谕,然抗均邻敌,势同 战国,明其甘于取利,无慕善之心,终不能守信存和,以崇久要也。顷来行人累续, 兼师出洛川,夷险要害,具之耳目。观虚实以措奸图,听风尘而伺国隙者,寇之常 也。又吴王外奔,为之谋主,伍员之祸,不可不虑。洛阳、并州、壶关诸城,并宜 增兵益守,以防未兆。”召评而谋之。评曰:“秦国小力弱,杖我为援,且苻坚 庶几善道,终不纳叛臣之言。不宜轻自扰惧,以动寇心也。”从之。

  俄而坚遣其将王猛率众伐,攻慕容筑于金墉。遣慕容臧率众救之。臧次荥 阳,猛部将梁成、洛州刺史邓羌与臧战于石门,臧师败绩,死者万余,遂相持于石 门。筑以救兵不至,以金墉降于猛。梁成又败慕容臧,斩首三千余级,获其将军杨 璩,臧遂城新乐而还。

  桓温之败也,归罪于豫州刺史袁真。真怒,以寿阳降,遣其大鸿胪温统署 真为使持节、散骑常侍、都督淮南诸军事、征南大将军、领护南蛮校尉、扬州刺史, 封宣城公,未至而真、统俱卒。真党硃辅立真子瑾为建威将军、豫州刺史,以固寿 阳。

  时外则王师及苻坚交侵,兵革不息;内则母乱政,评等贪冒,政以贿成,官 非才举,群下切齿焉。其尚书左承申绍上疏曰:

  臣闻汉宣有言:“与朕共治天下者,其唯良二千石乎!”是以特重此选,必妙 尽英才,莫不拔自贡士,历资内外,用能仁感猛兽,惠致群祥。今者守宰或擢自匹 夫兵将之间,或因宠戚,藉缘时会,非但无闻于州闾,亦不经于朝廷。又无考绩, 黜陟幽明。贪惰为恶,无刑戮之惧;清勤奉法,无爵赏之勤。百姓穷弊,侵赇无已, 兵士逋逃,乃相招为贼盗。风颓化替,莫相纠摄。且吏多则政烦,由来常患。今之 见户,不过汉之一大郡,而备置百官,加之新立军号,兼重有过往时。虚假名位, 废弃农业,公私驱扰,人无聊生。宜并官省职,务劝农桑。秦、吴二虏僻僭一时, 尚能任道捐情,肃谐伪部,况大燕累圣重光,君临四海,而可美政或亏,取陵奸寇 哉!邻之有善,众之所望,我之不修,彼之愿也。

  秦、吴狡猾,地居形胜,非唯守境而已,乃有吞噬之心。中州丰实,户兼二寇, 弓马之劲,秦、晋所惮,云骑风驰,国之常也,而比赴敌后机,兵不速济者何也? 皆由赋法靡恆,役之非道。郡县守宰每于差调之际,无不舍越殷强,首先贫弱,行 留俱窘,资赡无所,人怀嗟怨,遂致奔亡,进阙供国之饶,退离蚕农之要。兵岂在 多,贵于用命。宜严制军科,务先饶复,习兵教战,使偏伍有常,从戎之外,足营 私业,父兄有陟岵之观,子弟怀孔尔之顾,虽赴水火,何所不从!

  节俭约费,先王格谟;去华敦仆,哲后恆宪。故周公戒成王以啬财为本,汉文 以皁帏变俗,孝景宫人弗过千余,魏武宠赐不盈十万,薄葬不坟,俭以率下,所以 割肌肤之惠,全百姓之力。谨案后宫四千有余,僮侍厮养通兼十倍,日费之重,价 盈万金,绮縠罗纨,岁增常调,戎器弗营,奢玩是务。今帑藏虚竭,军士无襜褕之 赍,宰相侯王迭以侈丽相尚,风靡之化,积习成俗,卧新之谕,未足甚焉。宜罢浮 华非要之设,峻明婚姻丧葬之条,禁绝奢靡浮烦之事,出倾宫之女,均商农之赋。 公卿以下以四海为家,信赏必罚,纲维肃举者,温、猛之首可悬之白旗,秦、吴二 主可以礼之归命,岂唯不复侵寇而巳哉!陛下若不远追汉宗弋绨之模,近崇先帝补 衣之美,臣恐颓风弊俗亦革变靡途,中兴之歌无以轸之纟玄咏。

  又拓宇兼并,不在一城之地;控制戎夷者,怀之以德。令鲁阳、上郡重山之外, 云阴之北,四百有余,而未可以羁服塞表,为平寇之基,徒孤危托落,令善附内骇。 宜摄就并、豫,以临二河,通接漕毂,拟之丘后;重晋阳之戍,增南籓之兵,战守 之备,炫以千金之饵,蓄力待时,可一举而灭。如其虔刘送死,俟入境而断之,可 令匹马不反。非唯绝二贼窥窬,乃是戡殄之要,惟陛下览焉。

  不纳。

  苻坚又使王猛、杨安率众伐,猛攻壶关,安攻晋阳。使慕容评等率中外精 卒四十余万距之。猛、安进师潞川。州郡盗贼大起,鄴中多怪异,忧惧不知所为, 乃召其使而问曰:“秦众何如?今大师既出,猛等能战不?”或对曰:“秦国小兵 弱,岂王师之敌,景略常才,又非太傅之匹,不足忧也。”黄门待郎梁琛、中书侍 郎乐嵩进曰:“不然。兵书之义,计敌能斗,当以算取之。若冀敌不斗,非万全之 道也。庆郑有云:‘秦众虽少,战士倍我。’众之多少,非可问也。且秦行师千里, 固战是求,何不战之有乎!”不悦。

  猛与评等相持。评以猛悬军远入,利在速战,议以持久制之。猛乃遣其将郭庆 率骑五千,夜从间道起火高山,烧评辎重,火见鄴中。评性贪鄙,鄣固山泉,卖樵 鬻水,积钱绢如丘陵,三军莫有斗志。遣其侍中兰伊让评曰:“王,高祖之子也, 宜以宗庙社稷为忧,奈何不务抚养勋劳,专以聚敛为心乎!府藏之珍货,朕岂与王 爱之!若寇军冒进,王持钱帛安所置也!皮之不存,毛将安傅!钱帛可散之三军, 以平寇凯旋为先也。”评惧而与猛战于潞川,评师大败,死者五万余人,评等单骑 遁还。猛遂长驱至鄴,坚复率众十万会猛攻。

  先是,慕容桓以众万余屯于沙亭,为评等后继。闻评败,引屯内黄。坚遣将邓 羌攻信都,桓率鲜卑五千退保和龙。散骑侍郎徐蔚等率扶余、高句丽及上党质子五 百余人,夜开城门以纳坚军。与评等数十骑奔于昌黎。坚遣郭庆追及于高阳, 坚将巨武执,将缚之,曰:“汝何小人而缚天子!”武曰:“我梁山巨武,受 诏缚贼,何谓天子邪!”遂送于坚。坚诘其奔状,曰:“狐死首丘,欲归死于 先人坟墓耳!”坚哀而释之,令还宫率文武出降。郭庆遂追评、桓子和龙。桓杀其 镇东慕容亮而并其众,攻其辽东太守韩稠于平川。郭庆遣将军硃嶷击桓,执而送之。

  坚徙及其王公已下并鲜卑四万余户于长安,封新兴侯,署为尚书。坚征寿 春,以为平南将军、别部都督。淮南之败,随坚还长安。既而慕容垂攻苻丕于鄴, 慕容冲起兵关中,谋杀坚以应之,事发,为坚所诛,时年三十五。及德僭称尊号, 伪谥幽皇帝。

  始廆以武帝太康六年称公,至四世。在位一十一年,以海西公太和五年灭, 通廆、皝凡八十五年。

  慕容恪,字玄恭,皝之第四子也。幼而谨厚,沈深有大度。母高氏无宠,皝未 之奇也。年十五,身长八尺七寸,容貌魁杰,雄毅严重,每所言及,辄经纶世务, 皝始异焉,乃授之以兵。数从皝征伐,临机多奇策。使镇辽东,甚有威惠。高句丽 惮之,不敢为寇。皝使恪与俊俱伐夫余,俊居中指授而已,恪身当矢石,推锋而进, 所向辄溃。

  皝将终,谓俊曰:“今中原未一,方建大事,恪智勇俱济,汝其委之。”及俊 嗣位,弥加亲任。累战有大功,封太原王,拜侍中、假节、大都督、录尚书。俊寝 疾,引恪与慕容评属以后事。及之世,总摄朝权。初,建鄴闻俊死,曰:“中原 可图矣。”桓温曰:“慕容恪尚存,所忧方为大耳。”

  慕舆根之就诛也,内外危惧。恪容止如常,神色自若,出入往还,一人步从。 或有谏之者,恪曰:“人情怀惧,且当自安以靖之。吾复不安,则众何瞻仰哉!” 于是人心稍定。恪虚襟待物,咨询善道,量才处任,使人不逾位。朝廷谨肃,进止 有常度,虽执权政,每事必咨之于评。罢朝归第,则尽心色养,手不释卷。其百僚 有过,未尝显之,自是庶僚化德,稀有犯者。

  恪之图洛阳也,秦中大震,苻坚亲将以备潼关,军回乃定。恪为将不尚威严, 专以恩信御物,务于大略,不以小令劳众。军士有犯法,密纵舍之,捕斩贼首以令 军。营内不整似可犯,而防御甚严,终无丧败。

  临终,亲临问以后事,恪曰:“臣闻报恩莫大荐士,板筑犹可,而况国之懿 籓!吴王文武兼才,管、萧之亚,陛下若任之以政,国其少安。不然,臣恐二寇必 有窥窬之计。”言终而死。

  阳骛,字士秋,右北平无终人也。父耽,仕廆,官至东夷校尉。骛少清素好学, 器识沈远。起家为平州别驾,屡献安时强国之术,事多纳用,廆甚奇之。皝即王位, 迁左长史。东西征伐,参谋帏幄。皝临终谓俊曰:“阳士秋忠干贞固,可托付大事, 汝善待之。”俊之将图中原也,骛制胜之功亚于慕容恪。既嗣伪位,申以师傅之 礼,亲遇日隆。及为太尉,慨然而叹曰:“昔常林、徐邈先代名臣,犹以鼎足任重 而终辞三事。以吾虚薄,何德以堪之!固求罢职,言甚垦至,优答不许。骛清贞 谦谨,老而弥笃,既以宿望旧齿,自慕容恪已下莫不毕拜。性俭约,常乘弊车瘠马, 及死,无敛财。

  皇甫真,字楚季,安定朝那人也。弱冠,以高才,廆拜为辽东国侍郎。皝嗣位, 迁平州别驾。时内难连年,百姓劳瘁,真议欲宽减岁赋,休息力役。不合旨,免官。 后以破麻秋之功,拜奉车都督,守辽东、营丘二郡太守,皆有善政。及俊僭位,入 为典书令。后从慕容评攻拔鄴都,珍货充溢,真一无所取,唯存恤人物,收图籍而 已。俊临终,与慕容恪等俱受顾托。

  慕舆根将谋为乱,真阴察知之,乃言于恪,请除之。恪未忍显其事。俄而根谋 发伏诛,恪谢真曰:“不从君言,几成祸败。”吕护之叛,恪谋于朝曰:“远人不 服,修文德以来之。今护宜以恩诏降乎,不宜以兵戈取也?”真曰:“护九年之间 三背王命,揆其奸心,凶勃未已。明公方饮马江、湘,勒铭剑阁,况护蕞尔近几而 不枭戮,宜以兵算取之,不可复以文檄喻也。”恪从之。以真为冠军将军、别部都 督。师还,拜镇西将军、并州刺史,领护匈奴中郎将。征还,拜侍中、光禄大夫, 累迁太尉、侍中。

  苻坚密谋兼并,欲观审衅隙,乃遣其西戎主簿郭辩潜结匈奴左贤王曹毂,令毂 遣使诣鄴,辩因从之。真兄典仕苻坚为散骑常侍,从子奋、覆并显关西。辩既至鄴, 历造公卿,言于真曰:“辩家为秦所诛,故寄命曹王,贵兄常侍及奋、覆兄弟并相 知在素。”真怒曰:“臣无境外之交,斯言何以及我!君似奸人,得无因缘假托乎!” 乃白请穷诘之,、评不许。辩还谓坚曰:“燕朝无纲纪,实可图之。鉴机识变, 唯皇甫真耳。”坚曰:“以六州之地,岂无智识士一人哉!真亦秦人,而燕用之, 固知关西多君子矣。”

  真性清俭寡欲,不营产业,饮酒至石余不乱,雅好属文,凡著诗赋四十余篇。

  王猛入鄴,真望马首拜之。明日更见,语乃卿猛。猛曰:“昨拜今卿,何恭慢 之相违也?”真答曰:“卿昨为贼,朝是国士,吾拜贼而卿国士,何所怪也?”猛 大嘉之,谓权翼曰:“皇甫真故大器也。”从坚入关,为奉车都尉,数岁而死。

  史臣曰:观夫北阴衍气,丑虏汇生,隔阂诸华,声教莫之渐,雄据殊壤,贪悍 成其俗,先叛后服,盖常性也。自当涂紊纪,典午握符,推亡之功,掩岷、吴而可 录,御远之策,怀戎狄而犹漏。慕容廆英姿伟量,是曰边豪,衅迹奸图,实惟乱首。 何者?无名而举,表深讥于鲁册;象龚致罚,昭大训于姚典。况乎放命挻祸,距战 发其狼心;剽邑屠城,略地骋其蝥贼。既而二帝遘平阳之酷,按兵窥运;五铎启金 陵之祚,率礼称籓。勤王之诚,当君危而未立;匡主之节,俟国泰而将徇。适所谓 相时而动,岂素蓄之款战!然其制敌多权,临下以惠,劝农桑,敦地利,任贤士, 该时杰,故能恢一方之业,创累叶之基焉。

  元真体貌不恆,暗符天表,沈毅自处,颇怀奇略。于时群雄角立,争夺在辰, 显宗主祭于冲年,庾亮窃政于元舅,朝纲不振,天步孔艰,遂得据已成之资,乘土 崩之会。扬兵南矛骛,则乌丸卷甲;建旆东征,则宇文摧阵。乃负险自固,恃胜而 骄,端拱称王,不待朝命,昔郑武职居三事,爵不改伯;齐桓绩宣九合,位止为侯。 瞻曩烈而功微,征前经而礼缛,溪壑难满,此之谓乎?

  宣英文武兼优,加之以机断,因石氏之衅,首图中原,燕士协其筹,冀马为其 用,一战而平巨寇,再举而拔坚城,气詟傍邻,威加边服。便谓深功被物,天数在 躬,遽窃鸿名,偷安宝录。犹将席卷京洛,肆其蚁聚之徒;宰割黎元,纵其鲸吞之 势。使江左疲于奔命,职此之由。非夫天厌素灵而启异类,不然者,其锋何以若斯!

  景茂庸材,不亲厥务,贤辅攸赖,逆臣挫谋,于是陷金墉而款河南,包铜城而 临漠北,西秦劲卒顿函关而不进,东夏遗黎企鄴宫而授首。当此之时也,凶威转炽。 及玄恭即世,虐媪乱朝。垂以勋德不容,评以黩货干政,志士绝忠贞之路,谗人袭 交乱之风。轻邻反速其咎,御敌罕修其备,以携离之众,抗敢死之师。锋镝未交, 白沟沦境;冲輣暂拟,紫陌成墟。是知由余出而戎亡,子常升而郢覆,终于身死异 域,智不自全,吉凶惟人,良所谓也。

  赞曰:青山徙构,玄塞分疆。蠢兹杂种,奕世弥昌。角端掩月,步摇翻霜。乘 危猥起,怙险鸱张。假窃神器,凭陵帝乡。守不以德,终致余殃。

 

《载记·第十二章》

 

  苻洪,字广世,略阳临渭氐人也。其先盖有扈之苗裔,世为西戎酋长。始其家 池中蒲生,长五丈,五节如竹形,时咸谓之蒲家,因以为氏焉。父怀归,部落小帅。 先是,陇右大雨,百姓苦之,谣曰:“雨若不止,洪水必起。”故因名曰洪。好施, 多权略,骁武善骑射。属永嘉之乱,乃散千金,召英杰之士访安危变通之术。宗人 蒲光、蒲突遂推洪为盟主。刘曜僭号长安,光等逼洪归曜,拜率义侯。曜败,洪西 保陇山。石季龙将攻上邽,洪又请降。季龙大悦,拜冠军将军,委以西方之事。季 龙灭石生,洪说季龙宜徙关中豪杰及羌戎内实京师。季龙从之,以洪为龙骧将军、 流人都督,处于枋头。累有战功,封西平郡公,其部下赐爵关内侯者二千余人,以 洪为关内领侯将。冉闵言于季龙曰:“苻洪雄果,其诸子并非常才,宜密除之。” 季龙待之愈厚。及石遵即位,闵又以为言,遵乃去洪都督,余如前。洪怨之,乃遣 使降晋。后石鉴杀遵,所在兵起,洪有众十余万。

  永和六年,帝以洪为征北大将军、都督河北诸军事、冀州刺史、广川郡公。时 有说洪称尊号者,洪亦以谶文有“草付应王”,又其孙坚背有“草付”字,遂改姓 苻氏,自称大将军、大单于、三秦王。洪谓博士胡文曰:“孤率众十万,居形胜之 地,冉闵、慕容俊可指辰而殄,姚襄父子克之在吾数中,孤取天下,有易于汉祖。” 初,季龙以麻秋镇枹罕,冉闵之乱,秋归鄴,洪使子雄击而获之,以秋为军师将军。 秋说洪西都长安,洪深然之。既而秋因宴鸩洪,将并其众,世子健收而斩之。洪将 死,谓健曰:“所以未入关者,言中州可指时而定。今见困竖子,中原非汝兄弟所 能办。关中形胜,吾亡后便可鼓行而西。”言终而死,年六十六。健僭位,伪谥惠 武帝。

  苻健,字建业,洪第三子也。初,母姜氏梦大罴而孕之,及长,勇果便弓马, 好施,善事人,甚为石季龙父子所亲爱。季龙虽外礼苻氏,心实忌之,乃阴杀其诸 兄,而不害健也。及洪死,健嗣位,去秦王之号,称晋爵,遣使告丧于京师,且听 王命。

  时京兆杜洪窃据长安,自称晋征北将军、雍州刺史,戎夏多归之。健密图关中, 惧洪知之,乃伪受石祗官,缮宫室于枋头,课所部种麦,示无西意,有知而不种者, 健杀之以徇。既而自称晋征西大将军、都督关中诸军事、雍州刺史,尽众西行,起 浮桥于盟津以济。遣其弟雄率步骑五千入潼关,兄子菁自轵关入河东。健执菁手曰: “事若不捷,汝死河北,我死河南,不及黄泉,无相见也。”既济,焚桥,自统大 众继雄而进。杜洪遣其将张先要健于潼关,健逆击破之。健虽战胜,犹修笺于洪, 并送名马珍宝,请至长安上尊号。洪曰:“币重言甘,诱我也。”乃尽召关中之众 来距。健筮之,遇《泰》之《临》,健曰:“小往大来,吉亨。昔往东而小,今还 西而大,吉孰大焉!”是时众星夹河西流,占者以为百姓还西之象。健遂进军,次 赤水,遣雄略地渭北,又败张先于阴槃,擒之,诸城尽陷,菁所至无不降者,三辅 略定。健引兵至长安,洪奔司竹。健入而都之,遣使献捷京师,并修好于桓温。

  健军师将军贾玄硕等表健为侍中、大都督关中诸军事、大单于、秦王,健怒曰: “我官位轻重,非若等所知。”既而潜使讽玄硕等使上尊号。永和七年,僭称天王、 大单于,赦境内死罪,建元皇始,缮宗庙社稷,置百官于长安。立妻强氏为天王皇 后,子苌为天王皇太子,弟雄为丞相、都督中外诸军事、车骑大将军、领雍州刺史, 自余封授各有差。

  初,杜洪之奔也,招晋梁州刺史司马勋。至是,勋率步骑三万入秦川,健败之 于五丈原。

  八年,健僭即皇帝位于太极前殿,诸公进为王,以大单于授其子苌。

  杜洪屯宜秋,为其将张琚所杀,琚自立为秦王,置百官。健率步骑二万攻琚, 斩其首。健至自宜秋,遣雄、菁率众掠关东,并援石季龙豫州刺史张遇于许昌,与 晋镇西将军谢尚战于颍水之上,王师败绩。雄乘胜逐北,至于垒门,杀伤太半,遂 虏遇及其众归于长安,拜遇司空、豫州刺史,镇许昌。雄攻王擢于陇上,擢奔凉州, 雄屯陇东。张重华拜擢征东大将军,使与其将张弘、宋修连兵伐雄。雄与菁率众击 败之,获弘、修送长安。

  初,张遇自许昌来降,健纳遇后母韩氏为昭仪,每于众中谓遇曰:“卿,吾子 也。”遇惭恨,引关中诸将欲以雍州归顺,乃与健中黄门刘晃谋夜袭健,事觉,遇 害。于是孔特起池阳,刘珍、夏侯显起鄠,乔景起雍,胡阳赤起司竹,呼延毒起霸 城,众数万人,并遣使诣征西桓温、中军殷浩请救。

  雄遣菁掠上洛郡,于丰阳县立荆州,以引南金奇货、弓竿漆蜡,通关市,来远 商,于是国用充足,而异贿盈积矣。

  十年,温率众四万趋长安,遣别将入淅川,攻上洛,执健荆州刺史郭敬,而遣 司马勋掠西鄙。健遣其子苌率雄、菁等众五万,距温于尧柳城、愁思堆。温转战而 前,次于灞上,苌等退营城南。健以羸兵六千固守长安小城,遣精锐三万为游军以 距温。三辅郡县多降于温。健别使雄领骑七千,与桓冲战于白鹿原,王师败绩,又 破司马勋于子午谷。初,健闻温之来也,收麦清野以待之,故温众大饥。至是,徙 关中三千余户而归。及至潼关,又为苌等所败,司马勋奔还汉中。

  其年,西虏乞没军邪遣子入侍,健于是置来宾馆于平朔门以怀远人。起灵台于 杜门。与百姓约法三章,薄赋卑宫,垂心政事,优礼耆老,修尚儒学,而关右称来 苏焉。

  新平有长人见,语百姓张靖曰:“苻氏应天受命,今当太平,外面者归中而安 泰。”问姓名,弗答,俄而不见。新平令以闻,健以为妖,下靖狱。会大雨霖,河、 渭溢,蒲津监冠登得一屐于河,长七尽三寸,人迹称之,指长尺余,文深一寸。健 叹曰:“覆载之中何所不有,张靖所见定不虚也。”赦之。蝗虫大起,自华泽至陇 山,食百草无遗。牛马相敢毛,猛兽及狼食人,行路断绝。健自蠲百姓租税,减 膳撤悬,素服避正殿。

  初,桓温之入关也,其太子苌与温战,为流矢所中死。至是,立其子生为太子。 健寝疾,菁勒兵入东宫,将杀苻生自立。时生侍健疾,菁以健为死,回攻东掖门。 健闻变,升端门陈兵,众皆舍杖逃散,执菁杀之。数日,健死,时年三十九,在位 四年。伪谥明皇帝,庙号世宗,后改曰高祖。

  生字长生,健第三子也。幼而无赖,祖洪甚恶之。生无一目,为兒童时,洪戏 之,问侍者曰:“吾闻瞎兒一泪,信乎?”侍者曰:“然。”生怒,引佩刀自刺出 血,曰:“此亦一泪也。”洪大惊,鞭之。生曰:“性耐刀槊,不堪鞭捶。”洪曰: “汝为尔不已,吾将以汝为奴。”生曰:“可不如石勒也。”洪惧,跣而掩其口, 谓健曰:“此兒狂勃,宜早除之,不然,长大必破人家。”健将杀之,雄止之曰: “兒长成自当修改,何至便可如此!”健乃止。及长,力举千钧,雄勇好杀,手格 猛兽,走及奔马,击刺骑射,冠绝一时。桓温之来伐也,生单马入阵,搴旗斩将者 前后十数。

  苌既死,健以谶言三羊五眼应符,故立为太子。健卒,僭即皇帝位,大赦境内, 改年寿光,时永和十二年也。尊其母强氏为皇太后,立妻梁氏为皇后。以吕婆楼为 侍中、左大将军,苻安领太尉,苻柳为征东大将军、并州牧,镇蒲坂,苻謏为镇东 大将军、豫州牧,镇陕城,自余封授有差。

  初,生将强怀与桓温战没,其子延未及封而健死。会生出游,怀妻樊氏于道上 书,论怀忠烈,请封其子。生怒,射而杀之。伪中书监胡文、中书令王鱼言于生曰: “比频有客星孛于大角,荧惑入于东井。大角为帝坐,东井秦之分野,于占,不出 三年,国有大丧,大臣戮死。愿陛下远追周文,修德以禳之,惠和群臣,以成康哉 之美。”生曰:“皇后与朕对临天下,亦足发塞大丧之变。毛太傅、梁车骑、梁仆 射受遗辅政,可谓大臣也。”于是杀其妻梁氏及太傅毛贵,车骑、尚书令梁楞,左 仆射梁安。未凡,又诛侍中、丞相雷弱兒及其九子、二十七孙。诸羌悉叛。弱兒, 南安羌酋也,刚鲠好直言,见生嬖臣赵韶、董荣乱政,每大言于朝,故荣等谮而诛 之。

  生虽在谅闇,游饮自若,荒耽淫虐,杀戮无道,常弯弓露刃以见朝臣,锤钳锯 凿备置左右。又纳董荣之言,诛其司空王堕以应日蚀之灾。飨群臣于太极前殿,饮 酣乐奏,生亲歌以和之。命其尚书辛牢典劝,既而怒曰:“何不强酒?犹有坐者!” 引弓射牢而杀之。于是百僚大惧,无不引满昏醉,污服失冠,蓬头僵仆,生以为乐。

  生闻张祚见杀,玄靓幼冲,命其征东苻柳参军阎负、梁殊使凉州,以书喻之。 负、殊至姑臧,玄靓年幼,不见殊等。其凉州牧张瓘谓负、殊曰:“孤之本朝,世 执忠节,远宗大晋,臣无境外之交,君等何为而至?”负、殊曰:“晋王以邻籓义 好,有自来矣。虽拥阻山河,然风通道会,不欲使羊、陆二公独美于前。主上以钦 明绍统,八表宅心,光被四海,格于天地。晋王思与张王齐曜大明,交玉帛之好, 兼与君公同金兰之契,是以不远而来,有何怪乎!”瓘曰:“羊、陆一时之事,亦 非纯臣之义也。本朝六世重光,固忠不贰,若与苻征东交玉帛之好者,便是上违先 公纯诚雅志,下乘河右遵奉之情。”负、殊曰:“昔微去殷,项伯归汉,虽背君违 亲,前史美其先觉。亡晋之余,远逃江会,天命去之,子故尊先王翻然改图,北面 二赵,盖神算无方,鉴机而作。君公若欲称制河西,众旅非秦之敌,如欲宗归遗晋, 深乖先君雅旨,孰若远踪窦融附汉之规,近述先王归赵之事,垂祚无穷,永享遐祉 乎?”瓘曰:“中州无信,好食誓言。往与石氏通好,旋见寇袭。中国之风,诫在 昔日,不足复论通和之事也。”负、殊曰:“三王异政,五帝殊风,赵多奸诈,秦 以义信,岂可同年而语哉!张先、杨初皆擅兵一方,不供王贡,先帝命将擒之,宥 其难恕之罪,加以爵封之荣。今上道合二仪,慈弘山海,信符阴阳,御物无际,不 可以二赵相况也。”瓘曰:“秦若兵强化盛,自可先取江南,天下自然尽为秦有, 何辱征东之命!”负、殊曰:“先帝以大圣神武,开构鸿基,强燕纳款,八州顺轨。 主上钦明,道必隆世,慨徽号拥于河西,正朔未加吴会,以吴必须兵,凉可以义, 故遣行人先申大好。如君公不能蹈机而发者,正可缓江南数年之命,回师西旆,恐 凉州弗可保也。”瓘曰:“我跨据三州,带甲十万,西包昆域,东阻大河,伐人有 余,而况自固!秦何能为患!”负、殊曰:“贵州险塞,孰若崤、函?五郡之众, 何如秦、雍?张琚、杜洪因赵之成资,据天阻之固,策三秦之锐,藉陆海之饶,劲 士风集,骁骑如云,自谓天下可平,关中可固,先帝神矛一指,望旗冰解,人咏来 苏,不觉易主。燕虽武视关东,犹以地势之义,逆顺之理,北面称籓,贡不逾月。 致肃慎楛矢,通九夷之珍;单于屈膝,名王内附。控弦之士百有余万,鼓行而济西 河者,君公何以抗之?盍追遵先王臣赵故事,世享大美,为秦之西籓。”瓘曰: “然秦之德义加于天下,江南何以不宾?”负、殊曰:“文身之俗,负阻江山,道 洿先叛,化盛后宾,自古而然,岂但今也!故《诗》曰:‘蠢尔蛮荆,大邦为仇。’ 言其不可以德义怀也。”瓘曰:“秦据汉旧都,地兼将相,文武辅臣,领袖一时者 谁也?”负、殊曰:“皇室懿籓,忠若公旦者,则大司马、武都王安,征东大将军、 晋王柳;文武兼才,神器秀拔,入可允厘百工,出能折冲万里者,卫大将军、广平 王黄眉,后将军、清河王法,龙骧将军、东海王坚之兄弟;其耆年硕德,德侔尚父 者,则太师、录尚书事、广宁公鱼遵;其清素刚严,骨鲠贞亮,则左光禄大夫强平, 金紫光禄程肱、牛夷;博闻强识,探赜索幽,则中书监胡文,中书令王鱼,黄门侍 郎李柔;雄毅厚重,权智无方,则左卫将军李威,右卫将军苻雅;才识明达,令行 禁止,则特进、领御史中丞梁平老,特进、光禄大夫强汪,侍中、尚书吕婆楼;文 史富赡,郁为文宗,则尚书右仆射董荣,秘书监王飏,著作郎梁谠;骁勇多权略, 攻必取,战必胜,关、张之流,万人之敌者,则前将军、新兴王飞,建切将军邓羌, 立忠将军彭越,安远将军范俱难,建武将军徐盛;常伯纳言,卿校牧守,则人皆文 武,莫非才贤;其余怀经世之才,蕴佐时之略,守南山之操,遂而不夺者,王猛、 硃肜之伦,相望于岩谷。济济多士,焉可罄言!姚襄、张平一时之杰,各拥众数万, 狼顾偏方,皆委忠献款,请为臣妾。小不事大,《春秋》所诛,惟君公图之。”瓘 笑曰:“此事决之主上,非身所了。”负、殊曰:“凉王虽天纵英睿,然尚幼冲, 君公居伊、霍之任,安危所系,见机之义,实在君公。”瓘新辅政,河西所在兵起, 惧秦师之至,乃言于玄靓,遣使称籓,生因其所称而授之。

  慕容俊遣将慕舆长卿等率众七千入自轵关,攻幽州刺史张哲于裴氏堡。晋将军 刘度等率众四千,攻青州刺史袁朗于卢氏。生遣其前将军苻飞距晋,建节邓羌距燕。 飞未至而度退。羌及长卿战于堡南,大败之,获长卿及甲首二千七百余级。

  姚襄率众万余,攻其平阳太守苻产于匈奴堡,苻柳救之,为襄所败,引还蒲坂。 襄遂攻堡,克之,杀苻产,尽坑其众,遣使从生假道,将还陇西。生将许之,苻坚 谏曰:“姚襄,人杰也,今还陇西,必为深害,不如诱以厚利,伺隙而击之。”生 乃止。遣使拜襄官爵,襄不受,斩其使者,焚所送章策,寇掠河东。生怒,命其大 将军张平讨之。襄乃卑辞厚币与平结为兄弟,平更与襄通和。

  生发三辅人营渭桥,金紫光禄大夫程肱以妨农害时,上疏极谏。生怒,杀之。

  长安大风,发屋拔树,行人颠顿,宫中奔扰,或称贼至,宫门昼闭,五日乃止。 生推告贼者,杀之,刳而出其心。左光禄大夫强平谏曰:“元正盛旦,日有蚀之, 正阳神朔,昏风大起,兼水旱不时,兽灾未息,此皆由陛下不勉强于政事,乖和气 所致也。愿陛下务养元元,平章百姓,弃纤介之嫌,含山岳之过,致敬宗社,爱礼 公卿,去秋霜之威,垂三春之泽,则奸回寝止,妖昆自消,乾灵祗祐皇家,永保无 穷之美矣。”生怒,以为妖言,凿其顶而杀之。

  平之囚也,伪卫将军苻黄眉、前将军苻飞、建节邓羌侍宴禁中,叩头固谏,以 太后为言。平即生母强氏之弟也。生既弗许,强氏忧恨而死。

  生下书曰:“朕受皇天之命,承祖宗之业,君临万邦,子育百姓,嗣统已来, 有何不善,而谤讟之音扇满天下。杀不过千,而谓刑虐。行者比肩,未足为稀。方 当峻刑极罚,复如朕何!”时猛兽及狼大暴,昼则断道,夜则发屋,惟害人而不食 六畜。自生立一年,兽杀七百余人,百姓苦之,皆聚而邑居。为害滋甚,遂废农桑, 内外凶惧。群臣奏请禳灾,生曰:“野兽饥则食人,饱当自止,终不能累年为患也。 天岂不子爱群生,而年年降罚,正以百姓犯罪不已,将助朕专杀而施刑教故耳。但 勿犯罪,何为怨天而尤人哉!”

  生如阿房,遇兄与妹俱行者,逼令为非礼,不从,生怒杀之。又宴群臣于咸阳 故城,有后至者,皆斩之。尝使太医令程延合安胎药,问人参好恶并药分多少,延 曰:“虽小小不具,自可堪用。”生以为讥其目,凿延目出,然后斩之。

  有司奏:“太白犯东井。东井,秦之分也,太白罚星,必有暴兵起于京师。” 生曰:“星入井者,必将渴耳,何所怪乎!”

  姚襄遣姚兰、王钦卢待招动鄜城、定阳、北地、芹川诸羌胡,皆应之,有众二 万七千,进据黄落。生遣苻黄眉、苻坚、邓羌率步骑万五千讨之。襄深沟高垒,固 守不战。邓羌说黄眉曰:“伤弓之鸟,落于虚发。襄频为桓温、张平所败,锐气丧 矣。今谋固垒不战,是穷寇也。襄性刚很,易以刚动,若长驱鼓行,直压其垒,襄 必忿而出师,可一战擒也。”黄眉从之,遣羌率骑三千军于垒门。襄怒,尽锐出战。 羌伪不胜,引骑而退,襄追之于三原,羌回骑距襄。俄而黄眉与坚至,大战,斩之, 尽俘其众,黄眉等振旅而归。黄眉虽有大功,生不加旌赏,每于众中辱之。黄眉怒, 谋杀生自立,事发,伏诛,其王公亲戚多有死者。

  初,生梦大鱼食蒲,又长安谣曰:“东海大鱼化为龙,男便为王女为公。问在 何所洛门东。”东海,苻坚封也,时为龙骧将军,第在洛门之东。生不知是坚,以 谣梦之故,诛其侍中、太师、录尚书事鱼遵及其七子、十孙。时又谣曰:“百里望 空城,郁郁何青青。瞎兒不知法,仰不见天星。”于是悉坏诸空城以禳之。金紫光 禄大夫牛夷惧不免祸,请出镇上洛。生曰:“卿忠肃笃敬,宜左右朕躬,岂有外镇 之理。”改授中军。夷惧,归而自杀。

  初,生少凶暴嗜酒,健临死,恐其不能保全家业,诫之曰:“酋师、大臣若不 从汝命,可渐除之。”及即伪位,残虐滋甚,耽湎于酒,无复昼夜。群臣朔望朝谒, 罕有见者,或至暮方出,临朝辄怒,惟行杀戮。动连月昏醉,文奏因之遂寝。纳奸 佞之言,赏罚失中。左右或言陛下圣明宰世,天下惟歌太平。生曰:“媚于我也。” 引而斩之。或言陛下刑罚微过。曰:“汝谤我也。”亦斩之。所幸妻妾小有忤旨, 便杀之,流其尸于渭水。又遣宫人与男子裸交于殿前。生剥牛羊驴马,活爓鸡豚鹅, 三五十为群,放之殿中。或剥死囚面皮,令其歌舞,引群臣观之,以为嬉乐。宗室、 勋旧、亲戚、忠良杀害略尽,王公在位者悉以疾告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