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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书》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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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卫赐、田、吴、孙、孟之俦, 或亲禀微言,或传闻大义,犹能强晋存鲁,籓魏却秦,既抗礼于邦君,亦驰声于海 内。及嬴氏惨虐,弃德任刑,炀坟籍于埃尘,填儒林于坑阱,严是古之法,抵挟书 之罪,先王徽烈,靡有孑遗。汉祖勃兴,救焚拯溺,粗修礼律,未遑俎豆。逮于孝 武,崇尚文儒。爰及东京,斯风不坠。于是傍求蠹简,博访遗书,创甲乙之科,擢 贤良之举,莫不纡青拖紫,服冕乘轩,或徒步而取公卿,或累旬以膺台鼎。故晋绅 之士,靡然向风,余芳遗烈,焕乎可纪者也。洎当涂草创,深务兵权,而主好斯文, 朝多君子,鸿儒硕学,无乏于时。

  武帝受终,忧劳军国,时既初并庸蜀,方事江湖,训卒厉兵,务农积谷,犹复 修立学校,临幸辟雍。而荀顗以制度赞惟新,郑冲以儒宗登保傅,茂先以博物参朝 政,子真以好礼居秩宗,虽愧明扬,亦非遐弃。既而荆扬底定,区寓乂安,群公草 封禅之仪,天子发谦冲之诏,未足比隆三代,固亦擅美一时。惠帝缵戎,朝昏政弛, 衅起宫掖,祸成籓翰。惟怀逮愍,丧乱弘多,衣冠礼乐,扫地俱尽。元帝运钟百六, 光启中兴,贺、荀、刁、杜诸贤并稽古博文,财成礼度。虽尊儒劝学,亟降于纶言, 东序西胶,未闻于弦诵。明皇聪睿,雅爱流略,简文玄嘿,敦悦丘坟,乃招集学徒, 弘奖风烈,并时艰祚促,未能详备。有晋始自中朝,迄于江左,莫不崇饰华竞,祖 述虚玄,摈阙里之典经,习正始之余论,指礼法为流俗,目纵诞以清高,遂使宪章 弛废,名教颓毁,五胡乘间而竞逐,二京继踵以沦胥,运极道消,可为长叹息者矣。 郑冲等名位既隆,自有列传,其余编之于左,以续前史《儒林》云。

  范平,字子安,吴郡钱塘人也。其先铚侯馥,避王莽之乱适吴,因家焉。平研 览坟素,遍该百氏,姚信、贺邵之徒皆从受业。吴时举茂才,累迁临海太守,政有 异能。孙晞初,谢病还家,敦悦儒学。吴平,太康中,频征不起,年六十九卒。有 诏追加谥号曰文贞先生,贺循勒碑纪其德行。

  三子:奭、咸、泉,并以儒学至大官。泉子蔚,关内侯。家世好学,有书七千 余卷。远近来读者恆有百余人,蔚为办衣食。蔚子文才,亦幼知名。

  文立,字广休,巴郡临江人也。蜀时游太学,专《毛诗》、《三礼》,师事谯 周,门人以立为颜回,陈寿、李虔为游夏,罗宪为子贡。仕至尚书。蜀平,举秀才, 除郎中。泰始初,拜济阴太守,入为太子中庶子。上表请以诸葛亮、蒋琬、费祎等 子孙流徙中畿,宜见叙用,一以慰巴蜀之心,其次倾吴人之望,事皆施行。诏曰: “太子中庶子文立忠贞清实,有思理器干。前济在阴,政事修明。后事东宫,尽辅 导之节。昔光武平陇蜀,皆收其贤才以叙之,盖所以拔幽滞而济殊方也。其以立为 散骑常侍。”蜀故尚书犍为程琼雅有德业,与立深交。武帝闻其名,以问立,对曰: “臣至知其人,但年垂八十,禀姓谦退,无复当时之望,不以上闻耳。”琼闻之曰: “广休可谓不党矣,故吾善夫人也。”时西域献马,帝问立:“马何如?”对曰: “乞问太仆。”帝善之。迁卫尉。咸宁末,卒。所著章奏诗赋数十篇行于世。

  陈邵,字节良,东海襄贲人也。郡察孝廉,不就。以儒学征为陈留内史,累迁 燕王师。撰《周礼评》,甚有条贯,行于世。泰始中,诏曰:“燕王师陈邵清贞洁 静,行著邦族,笃志好古,博通六籍,耽悦典诰,老而不倦,宜在左右以笃儒教。 可为给事中。”卒于官。

  虞喜,字仲宁,会稽余姚人,光禄潭之族也。父察,吴征虏将军。喜少立操行, 博学好古。诸葛恢临郡,屈为功曹。察孝廉,州举秀才,司徒辟,皆不就。元帝初 镇江左,上疏荐喜。怀帝即位,公车征拜博士,不就。喜邑人贺循为司空,先达贵 显,每诣喜,信宿忘归,自云不能测也。

  太宁中,与临海任旭俱以博士征,不就。复下诏曰:“夫兴化致政,莫尚乎崇 道教,明退素也。丧乱以来,儒雅陵夷,每览《子衿》之诗,未尝不慨然。临海任 旭、会稽虞喜并洁静其操,岁寒不移,研精坟典,居今行古,志操足以励俗,博学 足以明道,前虽不至,其更以博士征之。”喜辞疾不赴。咸和末,诏公卿举贤良方 正直言之士,太常华恆举喜为贤良。会国有军事,不行。咸康初,内史何充上疏曰: “臣闻二八举而四门穆,十乱用而天下安,徽猷克阐,有自来矣。方今圣德钦明, 思恢遐烈,旌舆整驾,俟贤而动。伏见前贤良虞喜天挺贞素,高尚邈世,束脩立德, 皓首不倦,加以傍综广深,博闻强识,钻坚研微有弗及之勤,处静味道无风尘之志, 高枕柴门,怡然自足。宜使蒲轮纡衡,以旌殊操,一则翼赞大化,二则敦励薄俗。” 疏奏,诏曰:“寻阳翟汤、会稽虞喜并守道清贞,不营世务,耽学高尚,操拟古人。 往虽征命而不降屈,岂素丝难染而搜引礼简乎!政道须贤,宜纳诸廊庙,其并以散 骑常侍征之。”又不起。

  永和初,有司奏称十月殷祭,京兆府君当迁祧室,征西、豫章、颍川三府君初 毁主,内外博议不能决。时喜在会稽,朝廷遣就喜谘访焉。其见重如此。

  喜专心经传,兼览谶纬,乃著《安天论》以难浑、盖,又释《毛诗略》,注 《孝经》,为《志林》三十篇。凡所注述数十万言,行于世。年七十六卒,无子。 弟豫,自有传。

  刘兆,字延世,济南东平人,汉广川惠王之后也。兆博学洽闻,温笃善诱,从 受业者数千人。武帝时五辟公府,三征博士,皆不就。安贫乐道,潜心著述,不出 门庭数十年。以《春秋》一经而三家殊涂,诸儒是非之议纷然,互为仇敌,乃思三 家之异,合而通之。《周礼》有调人之官,作《春秋调人》七万余言,皆论其首尾, 使大义无乖,时有不合者,举其长短以通之。又为《春秋左氏》解,名曰《全综》, 《公羊》、《谷梁》,解诂皆纳经传中,硃书以别之。又撰《周易训注》,以正动 二体互通其文。凡所赞述百余万言。

  尝有人著靴骑驴至兆门外,曰:“吾欲见刘延世。”兆儒德道素,青州无称其 字者,门人大怒。兆曰:“听前。”既进,踞床问兆曰:“闻君大学,比何所作?” 兆答如上事,末云:“多有所疑。”客问之。兆说疑毕,客曰:“此易解耳。”因 为辩释疑者是非耳。兆别更立意,客一难,兆不能对。客去,已出门,兆欲留之, 使人重呼还。客曰:“亲亲在此营葬,宜赴之,后当更来也。”既去,兆令人视葬 家,不见此客,竟不知姓名。兆年六十六卒。有五子:卓、炤、耀、育、脐。

  氾毓,字稚春,济北卢人也。奕世儒素,敦睦九族,客居青州,逮毓七世,时 人号其家“兒无常父,衣无常主,”毓少履高操,安贫有志业。父终,居于墓所三 十余载,至晦朔,躬扫坟垅,循行封树,还家则不出门庭。或荐之武帝,召补南阳 王文学、秘书郎、太傅参军,并不就。于时青土隐逸之士刘兆、徐苗等皆务教授, 惟毓不蓄门人,清静自守。时有好古慕德者谘询,亦倾怀开诱,以一隅示之。合 《三传》为之解注,撰《春秋释疑》、《肉刑论》,凡是述造七万余言。年七十一 卒。

  徐苗,字叔胄,高密淳于人也。累世相承,皆以博士为郡守。曾祖华,有至行。 尝宿亭舍,夜有神人告之“亭欲崩”,遽出,得免。祖邵,为魏尚书郎,以廉直见 称。苗少家贫,昼执锄耒,夜则吟诵。弱冠,与弟贾就博士济南宋钧受业,遂为儒 宗。作《五经同异评》,又依道家著《玄微论》,前后所造数万言,皆有义味。性 抗烈,轻财贵义,兼有知人之鉴。弟患口痈,脓溃,苗为吮之。其兄弟皆早亡,抚 养孤遗,慈爱闻于州里,田宅奴婢尽推与之。乡邻有死者,便辍耕助营棺郭,门 生亡于家,即敛于讲堂。其行己纯至,类皆如此。远近咸归其义,师其行焉。郡察 孝廉,州辟从事、治中、别驾、举异行,公府五辟博士,再征,并不就。武惠时计 吏至台,帝辄访其安不。永宁二年卒,遗命濯巾浣衣,榆棺杂砖,露车载尸,苇席 瓦器而已。

  崔游,字子相,上党人也。少好学,儒术甄明,恬靖谦退,自少及长,口未尝 语及财利。魏末,察孝廉,除相府舍人,出为氐池长,甚有惠政。以病免,遂为废 疾。泰始初,武帝禄叙文帝故府僚属,就家拜郎中。年七十余,犹敦学不倦,撰 《丧服图》,行于世。及刘元海僭位,命为御史大夫,固辞不就。卒于家,时年九 十三。

  范隆,字玄嵩,雁门人。父方,魏雁门太守。隆在孕十五月,生而父亡。年四 岁,又丧母,哀号之声,感恸行路。单孤无缌功之亲,疏族范广愍而养之,迎归教 书,为立祠堂。隆好学修谨,奉广如父。博通经籍,无所不览,著《春秋三传》, 撰《三礼吉凶宗纪》,甚有条义。惠帝时,天下将乱,隆隐迹不应州郡之命,昼勤 耕稼,夜诵书典。颇习秘历阴阳之学,知并州将有氛祲之祥,故弥不复出仕。与上 党硃纪友善,尝共纪游山,见一父老于穷涧之滨。父老曰:“二公何为在此?”隆 等拜之,仰视则不见。后与纪依于刘元海,元海以隆为大鸿胪,纪为太常,并封公。 隆死于刘聪之世,聪赠太师。

  杜夷,字行齐,庐江灊人也。世以儒学称,为郡著姓。夷少而恬泊,操尚贞素, 居甚贫窘,不营产业,博览经籍百家之书,算历图纬靡不毕究。寓居汝颍之间,十 载足不出门。年四十余,始还乡里,闭门教授,生徒千人。惠帝时三察孝廉,州命 别驾,永嘉初,公车征拜博士,太傅、东海王越辟,并不就。怀帝诏王公举贤良方 正,刺史王敦以贺循为贤良,夷为方正,乃上疏曰:“臣闻有唐畴咨,元凯时登; 汉武钦贤,俊彦响应,故能允协时雍,敷崇盛化。伏见太孙舍人会稽贺循、处士卢 江杜夷履道弥高,清操绝俗,思学融通,才经王务。循宰二县,皆有名绩,备僚东 宫,忠恪允著。夷清虚冲淡,与俗异轨,考槃空谷,肥遁匿迹。盖经国之良宝,聘 命之所急。若得待诏公车,承对册问,必有忠谠良谟,弘益政道矣。”敦于是逼夷 赴洛。夷遁于寿阳。镇东将军周馥,倾心礼接,引为参军,夷辞之以疾。馥知不可 屈,乃自诣夷,为起宅宇,供其医药。馥败,夷归旧居,道遇兵寇。刺史刘陶告卢 江郡曰:“昔魏文侯轼干木之闾,齐相曹参尊崇盖公,皆所以优贤表德,敦励末俗。 征士杜君德懋行洁,高尚其志,顷流离道路,闻其顿踬,刺史忝任,不能崇饰有道, 而使高操之士有此艰屯。今遣吏宣慰,郡可遣一吏,县五吏,恆营恤之,常以市租 供给家人粮廪,勿令阙乏。”寻以胡寇,又移渡江,王导遣吏周赡之。元帝为丞相, 教曰:“今大义颓替,礼典无宗,朝廷滞义莫能攸正,宜特立儒林祭酒官,以弘其 事。处士杜夷栖情遗远,确然绝俗,才学精博,道行优备,其以夷为祭酒。”夷辞 疾,未尝朝会。帝常欲诣夷,夷陈万乘之主不宜往庶人之家。帝乃与夷书曰:“吾 与足下虽情在忘言,然虚心历载。正以足下羸疾,故欲相省,宁论常仪也!”又除 国子祭酒。建武中,令曰:“国子祭酒杜夷安贫乐道,静志衡门,日不暇给,虽原 宪无以加也。其赐谷二百斛。”皇太子三至夷第,执经问义。夷虽逼时命,亦未尝 朝谒,国有大政,恆就夷谘访焉。明帝即位,夷自表请退。诏曰:“先王之道将坠 于地,君下帷研思,今之刘、杨。搢绅之徒景仰轨训,岂得高退,而朕靡所取则焉!” 太宁元年卒,年六十六。赠大鸿胪,谥曰贞子。夷临终,遗命子晏曰:“吾少不出 身,顷虽见羁录,冠舄之饰,未尝加体,其角巾素衣,敛以时服,殡葬之事,务从 简俭,亦不须苟取矫异也。”夷所著《幽求子》二十篇行于世。

  晏仕至苍梧太守。夷兄弟三人。兄崧,字行高,亦有志节。惠帝时,俗多浮伪, 著《任子春秋》以刺之。弟援,高平相。援子潜,右卫将军。

  董景道,字文博,弘农人也。少而好学,千里追师,所在惟昼夜读诵,略不与 人交通。明《春秋三传》、《京氏易》、《马氏尚书》、《韩诗》,皆精究大义。 《三礼》之义,专遵郑氏,著《礼通论》非驳诸儒,演广郑旨。永平中,知天下将 乱,隐于商洛山,衣木叶,食树果,弹琴歌笑以自娱,毒虫猛兽皆绕其傍,是以刘 元海及聪屡征,皆碍而不达。至刘曜时出山,庐于渭汭。曜征为太子少傅、散骑常 侍,并固辞,竟以寿终。

  续咸,字孝宗,上党人也。性孝谨敦重,履道贞素。好学,师事京兆杜预,专 《春秋》、《郑氏易》、教授常数十人,博览群言,高才善文论。又修陈杜律,明 达刑书。永嘉中,历廷尉平、东安太守。刘琨承制于并州,以为从事中郎。后遂没 石勒,勒以为理曹参军。持法平详,当时称其清裕,比之于公。著《远游志》、 《异物志》、《汲冢古文释》皆十卷,行于世。年九十七,死于石季龙之世,季龙 赠仪同三司。

  徐邈,东莞姑幕人也。祖澄之为州治中,属永嘉之乱,遂与乡人臧琨等率子弟 并闾里士庶千余家,南渡江,家于京口。父藻,都水使者。邈姿性端雅,勤行励学, 博涉多闻,以慎密自居。少与乡人臧寿齐名,下帷读书,不游城邑。及孝武帝始览 典籍,招延儒学之士,邈既东州儒素,太傅谢安举以应选。年四十四,始补中书舍 人,在西省侍帝。虽不口传章句,然开释文义,标明指趣,撰正五经音训,学者宗 之。迁散骑常侍,犹处西省,前后十年,每被顾问,辄有献替,多所匡益,甚见宠 待。帝宴集酣乐之后,好为手诏诗章以赐侍臣,或文词率尔,所言秽杂,邈每应时 收敛,还省刊削,皆使可观,经帝重览,然后出之。是时侍臣被诏者,或宣扬之, 故时议以此多邈。及谢安薨,论者或有异同,邈固劝中书令王献之奏加殊礼,仍崇 进谢石为尚书令,玄为徐州。邈转祠部郎,上南北郊宗庙迭毁礼,皆有证据。

  豫章太守范宁欲遣十五议曹下属城采求风政,并使假还,讯问官长得失。邈与 宁书曰:

  知足下遣十五议曹各之一县,又吏假归,白所闻见,诚是足下留意百姓,故广 其视听。吾谓劝导以实不以文,十五议曹欲何所敷宣邪?庶事辞讼,足下听断允塞, 则物理足矣。上有理务之心,则物理足矣。上有理务之心,则下之求理者至矣。日 昃省览,庶事无滞,则吏慎其负而入听不惑,岂须邑至里诣,饰其游声哉!非徒不 足致益,乃是蚕渔之所资,又不可纵小吏为耳目也。岂有善人君子而干非其事,多 所告白者乎!君子之心,谁毁谁誉?如有所誉,必由历试;如有所毁,必以著明。 托社之鼠,政之其害。自古以来,欲为左右耳目者,无非小人,皆先因小忠而成其 大不忠,先藉小信而成其大不信,遂使君子道消,善人舆尸,前史所书,可为深鉴。

  足下选纲纪必得国士,足以摄诸曹;诸曹皆是良吏,则足以掌文案;又择公方 之人以为监司,则清浊能否,与事而明。足下但平心居宗,何取于耳目哉!昔明德 马后未尝顾与左右言,可谓远识,况大丈夫而不能免此乎!

  迁中书侍郎,专掌纶诏,帝甚亲昵之。

  初,范宁与邈皆为帝所任使,共补朝廷之阙。宁才素高而措心正直,遂为王国 宝所谗,出守远郡。邈孤宦易危,而无敢排强族,乃为自安之计。会帝颇疏会稽王 道子,邈欲和协之,因从容言于帝曰:“昔淮南、齐王,汉晋成戒。会稽王虽有酣 媟之累,而奉上纯一,宜加弘贷,消散纷议,外为国家之计,内慰太后之心。”帝 纳焉。邈尝诣东府,遇众宾沈湎,引满喧哗。道子曰:“君时有暢不?”邈对曰: “邈陋巷书生,惟以节俭清修为暢耳。”道子以邈业尚道素,笑而不以为忤也。道 子将用为吏部郎,邈以波竞成俗,非己所能节制,苦辞乃止。

  时皇太子尚幼,帝甚钟心,文武之选皆一时之后。以邈为前卫率,领本郡大中 正,授太子经。帝谓邈曰:“虽未敕以师礼相待,然不以博士相遇也。”古之帝王, 受经必敬,自魏晋以来,多使微人教授,号为博士,不复尊以为师,故帝有云。邈 虽在东宫,犹朝夕入见,参综朝政,修饰文诏,拾遗补阙,劬劳左右。帝嘉其谨密, 方之于金霍,有托重之意,将进显位,未及行而帝暴崩。安帝即位,拜骁骑将军。 隆安元年,遭父忧。邈先疾患,因哀毁增笃,不逾年而卒,年五十四,州里伤悼, 识者悲之。

  邈莅官简惠,达于从政,论议精密,当时多谘禀之,触类辩释,问则有对。旧 疑岁辰在卯,此宅之左则彼宅之右,何得俱忌于东。邈以为太岁之属,自是游神, 譬如日出之时,向东皆逆,非为藏体地中也。所注《谷梁传》,见重于时。

  邈长子豁,有父风,以孝闻,为太常博士、秘书郎。豁弟浩,散骑侍郎。镇南 将军何无忌请为功曹,出补西阳太守,与无忌俱为卢循所害。邈弟广,别有传。

  孔衍,字舒元,鲁国人,孔子二十二世孙也。祖文,魏大鸿胪。父毓,征南军 司。衍少好学,年十二,能通《诗》《书》。弱冠,公府辟,本州举异行直言,皆 不就。避地江东,元帝引为安东参军,专掌记室。书令殷积,而衍每以称职见知。 中兴初,与庚亮俱补中书郎。明帝之在东宫,领太子中庶子。于时庶事草创,衍经 学深博,又练识旧典,朝仪轨制多取正焉。由是元明二帝并亲爱之。王敦专权,衍 私于太子曰:“殿下宜博延朝彦,搜扬才俊,询谋时政,以广圣聪。”敦闻而恶之, 乃启出衍为广陵郡。时人为之寒心,而衍不形于色。虽郡邻接西贼,犹教诱后进, 不以戎务废业。石勒尝骑至山阳,敕其党以衍儒雅之士,不得妄入郡境。视职期月, 以太兴三年卒于官,年五十三。

  衍虽不以文才著称,而博览过于贺循,凡所撰述,百余万言。

  子启,卢陵太守。

  宗人夷吾,有美名,博学不及衍,涉世声誉过之。元帝以为主簿,转参军,稍 迁侍中,徙太子左卫率,卒,追赠太仆。

  范宣,字宣子,陈留人也。年十岁,能诵《诗》《书》。尝以刀伤手,捧手改 容。人问痛邪,答曰:“不足为痛,但受全之体而致毁伤,不可处耳。”家人以其 年幼而异焉。少尚隐遁,加以好学,手不释卷,以夜继日,遂博综众书,尤善《三 礼》。家至贫俭,躬耕供养。亲没,负土成坟,庐于墓侧。太尉郗鉴命为主簿,诏 征太学博士、散骑郎,并不就。家于豫章,太守殷羡见宣茅茨不完,欲为改宅,宣 固辞之。庾爰之以宣素贫,加年荒疾疫,厚饷给之,宣又不受。爰之问宣曰:“君 博学通综,何以太儒?”宣曰:“汉兴,贵经术,至于石渠之论,实以儒为弊。正 始以来,世尚老庄。逮晋之初,竞以裸裎为高。仆诚太儒,然‘丘不与易’。”宣 言谈未尝及《老》《庄》。客有问人生与忧俱生,不知此语何出。宣云:“出《庄 子·至乐篇》。”客曰:“君言不读《老》《庄》,何由识此?”宣笑曰:“小时 尝一览。”时人莫之测也。

  宣虽闲居屡空,常以讲诵为业,谯国戴逵等皆闻风宗仰,自远而至,讽诵之声, 有若齐、鲁。太元中,顺阳范宁为豫章太守,宁亦儒博通综,在郡立乡校,教授恆 数百人。由是江州人士并好经学,化二范之风也。年五十四卒。著《礼》《易论难》 皆行于世。

  子辑,历郡守、国子博士、大将军从事中郎。自免归,亦以讲授为事。义熙中, 连征不至。

  韦謏,字宪道,京兆人也。雅好儒学,善著述,于群言秘要之义,无不综览。 仕于刘曜,为黄门郎。后又入石季龙,署为散骑常侍,历守七郡,咸以清化著名。 又征为廷尉,识者拟之于、张。前后四登九列,六在尚书,二为侍中,再为太子太 傅,封京兆公。好直谏,陈军国之宜,多见允纳。著《伏林》三千余言,遂演为 《典林》二十三篇。凡所述作及集记世事数十万言,皆深博有才义。

  至冉闵,又署为光禄大夫。时闵拜其子胤为大单于,而以降胡一千处之麾下。 謏谏曰:“今降胡数千,接之如旧,诚是招诱之恩。然胡羯本为仇敌,今之款附, 苟全性命耳。或有刺客,变起须臾,败而悔之,何所及也!古人有言,一夫不可狃, 而况千乎!愿诛屏降胡,去单于之号,深思圣五苞桑之诫也。”闵志在绥抚,锐于 澄定,闻其言,大怒,遂诛之,并杀其子伯阳。

  謏性不严重,好徇己之功,论者亦以是少之。尝谓伯阳曰:“我高我曾重光累 徽,我祖我考父父子子,汝为我对,正值恶抵。”伯阳曰:“伯阳之不肖,诚如尊 教,尊亦正值软抵耳。”謏惭无言。时人传之,以为嗤笑。

  范弘之,字长文,安北将军汪之孙也。袭爵武兴侯。雅正好学,以儒术该明, 为太学博士。时卫将军谢石薨,请谥,下礼官议。弘之议曰:

  石阶藉门廕,屡登崇显,总司百揆,翼赞三台,闲练庶事,勤劳匪懈,内外佥 议,皆曰与能。当淮肥之捷,勋拯危坠,虽皇威遐震,狡寇天亡,因时立功,石亦 与焉。又开建学校,以延胄子,虽盛化未洽,亦爱礼存羊。然古之贤辅,大则以道 事君,侃侃终日;次则厉身奉国,夙夜无怠;下则爱人惜力,以济时务。此数者, 然后可以免惟尘之议,塞素餐之责矣。今石位居朝端,任则论道,唱言无忠国之谋, 守职则容身而已,不可谓事君;货黩京邑,聚敛无厌,不可谓厉身;坐拥大众,侵 食百姓,《大东》流于远近,怨毒结于众心,不可谓爱人;工徒劳于土木,思虑殚 于机巧,纨绮尽于婢妾,财用縻于丝桐,不可谓惜力。此人臣之大害,有国之所去 也。

  先王所以正风俗,理人伦者,莫尚乎节俭,故夷吾受谤乎三归,平仲流美于约 己。自顷风轨陵迟,奢僭无度,廉耻不兴,利竞交驰,不可不深防原本,以绝其流。 汉文袭弋绨之服,诸侯犹侈;武帝焚雉头之裘,靡丽不息。良由俭德虽彰,而威禁 不肃;道自我建,而刑不及物。若存罚其违,亡贬其恶,则四维必张,礼义行矣。

  案谥法,因事有功曰“襄”,贪以败官曰“墨”,宜谥曰襄墨公。

  又论殷浩宜加赠谥,不得因桓温之黜以为国典,仍多叙温移鼎之迹。时谢族方 显,桓宗犹盛,尚书仆射王珣,温故吏也,素为温所宠,三怨交集,乃出弘之为余 杭令。将行,与会稽王道子笺曰:

  下官轻微寒士,谬得厕在俎豆,实惧辱累清流,惟尘圣世。窃以人君居庙堂之 上、智周四海之外者,非徒聪明内照,亦赖群言之助也。是以舜之佐尧,以启辟为 首;咎繇谟禹,以侃侃为先,故下无隐情之责,上收神明之功。敢缘斯义,志在输 尽。常以谢石黩累,应被清澄,殷浩忠贞,宜蒙褒显,是以不量轻弱,先众言之。 而恶直丑正。其徒实繁,虽仰恃圣主钦明之度,俯赖明公爱物之隆,而交至之患, 实有无赖。下官与石本无怨忌,生不相识,事无相干,正以国体宜明,不应稍计强 弱。与浩年时邈绝,世不相及,无复藉闻,故老语其遗事耳,于下官之身有何痛痒, 而当为之犯时干主邪!

  每观载籍,志士仁人有发中心任直道而行者,有怀知阳愚负情曲从者,所用虽 异,而并传后世。故比干处三仁之中,箕子为名贤之首。后人用舍,参差不同,各 信所见,率应而至,或荣名显赫,或祸败系踵,此皆不量时趣,以身尝祸,虽有硁 硁之称,而非大雅之致,此亦下官所不为也。世人乃云下官正直,能犯艰难,斯谈 实过。下官知主上圣明,明公虚己,思求格言,必不使尽忠之臣屈于邪枉之门也。 是以敢献愚诚,布之执事,岂与昔人拟其轻重邪!亦以臣之事君,惟思尽忠而已, 不应复计利钝,事不允心则谠言悟主,义感于情则陈辞靡悔。若怀情藏意,蕴而不 言,此乃古人所以得罪于明君,明君所以致法于群下者也。

  桓温事迹,布在天朝,逆顺之情,暴之四海。在三者臣子,情岂或异!凡厥黔 首,谁独无心!举朝嘿嘿,未有唱言者,是以顿笔按气,不敢多云。桓温于亡祖, 虽其意难测,求之于事,止免黜耳,非有至怨也。亡父昔为温吏,推之情礼,义兼 他人。所以每怀愤发,痛若身首者,明公有以寻之。王珣以下官议殷浩谥,不宜暴 扬桓温之恶。珣感其提拔之恩,怀其入幕之遇,托以废黜昏暗,建立圣明,自谓此 事足以明其忠贞之节。明公试复以一事观之。昔周公居摄,道致升平,礼乐刑政皆 自己出。以德言之,周公大圣,以年言之,成王幼弱,犹复遽避君位,复子明辞。 汉之霍光,大勋赫然,孝宣年未二十,亦反万机。故能君臣俱隆,道迈千岁。若温 忠为社稷,诚存本朝,便当仰遵二公,式是令矩,何不奉还万机,退守籓屏?方提 勒公王,匡总朝廷,岂为先帝幼弱,未可亲政邪?将德桓温,不能听政邪?又逼胁 袁宏,使作九锡,备物光赫,其文具存,朝廷畏怖,莫不景从,惟谢安、王坦之以 死守之,故得稽留耳。会上天降怒,奸恶自亡,社稷危而复安,灵命坠而复构。

  晋自中兴以来,号令威权多出强臣,中宗、肃祖敛衽于王敦,先皇受屈于桓氏。 今主上亲览万机,明公光赞百揆,政出王室,人无异望,复不于今大明国典,作制 百代,不审复欲待谁?先王统物,必明其典诰,贻厥孙谋,故令问休嘉,千岁承风。 愿明公远览殷周,近察汉魏,虑其所以危,求其所以安,如此而已。

  又与王珣书曰:

  见足下答仲堪书,深具义发之怀。夫人道所重,莫过君亲,君亲所系,忠孝而 已。孝以扬亲为主,忠以节义为先。殷侯忠贞居正,心贯人神,加与先帝隆布衣之 好,著莫逆之契,契阔艰难,夷嶮以之,虽受屈奸雄,志达千载,此忠贞之徒所以 义干其心不获以已者也。既当时贞烈之徒所究见,亦后生所备闻,吾亦何敢苟避狂 狡,以欺圣明。足下不推居正之大致,而怀知己之小惠,欲以幕府之小节夺名教之 重义,于君臣之阶既以亏矣。尊大君以殷侯协契忠规,同戴王室,志厉秋霜,诚贯 一时,殷侯所以得宣其义声,实尊大君协赞之力也。足下不能光大君此之直志,乃 感温小顾,怀其曲泽,公在圣世,欺罔天下,使丞相之德不及三叶,领军之基一构 而倾,此忠臣所以解心,孝子所以丧气,父子之道固若是乎?足下言臣则非忠,语 子则非孝。二者既亡,吾谁畏哉!

  吾少尝过庭,备闻祖考之言,未尝不发愤冲冠,情见乎辞。当尔之时,惟覆亡 是惧,岂暇谋及国家。不图今日得操笔斯事,是以上愤国朝无正义之臣,次惟祖考 有没身之恨,岂得与足下同其肝胆邪!先君往亦尝为其吏,于时危惧,恆不自保, 仰首圣朝,心口愤叹,岂复得计策名昔日,自同在三邪!昔子政以五世纯臣,子骏 以下委质王莽,先典既已正其逆顺,后人亦已鉴其成败。每读其事,未尝不临文痛 叹,愤忾交怀。以今况古,乃知一揆耳。

  弘之词虽亮直,终以桓、谢之故不调,卒于余杭令,年四十七。

  王欢,字君厚,乐陵人也。安贫乐道,专精耽学,不营产业,常丐食诵《诗》, 虽家无斗储,意怡如也。其妻患之,或焚毁其书而求改嫁,欢笑而谓之曰:“卿不 闻硃买臣妻邪?”时闻者多哂之。欢守志弥固,遂为通儒。至慕容晞袭伪号,署为 国子博士,亲就受经。迁祭酒。及晞为苻坚所灭,欢死于长安。

  史臣曰:范平等学府儒宗,誉隆望重,或质疑是属,或师范攸归,虽为未及古 人,故亦一时之俊。若仲宁之清贞守道,抗志柴门;行齐之居室屡空,栖心陋巷; 文博之漱流枕石,铲迹销声;宣子之乐道安贫,弘风阐教:斯并通儒之高尚者也。 而邈协和主相,刊削繁辞,可谓将顺其美,匡救其恶。舒元入参机务,明主赏其博 闻;出莅边隅,犷狄钦其明德。弘之抗言立论,不避朝权,贬石抵温,斯为当矣, 遂乃厄三怨,以至陵迟,悲夫!

  赞曰:郁郁周文,洋洋汉典。炙輠流誉,解颐飞辩。雅诰弗沦,微言复显。爰 及晋代,斯风逾阐。

 

《列传·第六十二章》

 

  ○应贞 成公绥 左思 赵至 邹湛 枣据 褚陶 王沉 张翰 庾阐 曹毗 李充 袁宏 伏滔 罗含 顾恺之 郭澄之

  夫文以化成,惟圣之高义;行而不远,前史之格言。是以温洛祯图,绿字符其 丕业;苑山灵篆,金简成其帝载。既而书契之道聿兴,钟石之文逾广,移风俗于王 化,崇孝敬于人伦,经纬乾坤,弥纶中外,故知文之时义大哉远矣!

  洎姬历云季,歌颂滋繁,荀宋之流,导源自远,总金羁而齐骛,扬玉轪而并驰, 言泉会于九流,交律诣于六变。自时已降,轨躅同趋,西都贾马,耀灵蛇于掌握, 东汉班张,发雕龙于绨椠,俱标称首,咸推雄伯。逮乎当涂基命,文宗郁起,三祖 叶其高韵,七子分其丽则,《翰林》总其菁华,《典论》详其澡绚,彬蔚之美,竞 爽当年。独彼陈王,思风遒举,备乎典奥,悬诸日月。

  及金行纂极,文雅斯盛,张载擅铭山之美,陆机挺焚研之奇,潘夏连辉,颉颃 名辈,并综采繁缛,杼轴清英,穷广内之青编,缉平台之丽曲,嘉声茂迹,陈诸别 传。至于吉甫、太冲,江右之才杰;曹毗、庾阐,中兴之时秀。信乃金相玉润,林 荟川冲,埒美前修,垂裕来叶。今撰其鸿笔之彦,著之《文苑》云。

  应贞,字吉甫,汝南南顿人,魏侍中璩之子也。自汉至魏,世以文章显,轩冕 相袭,为郡盛族。贞善谈论,以才学称。夏侯玄有盛名,贞诣玄,玄甚重之。举高 第,频历显位。武帝为抚军大将军,以为参军。及践阼,迁给事中。帝于华林园宴 射,贞赋诗最美。其辞曰:

  悠悠太上,人之厥初。皇极肇建,彝伦攸敷。五德更运,应录受符。陶唐既谢, 天历在虞。于时上帝,乃顾惟眷。光我晋祚,应期纳禅。位以龙飞,文以豹变。玄 泽滂流,仁风潜扇。区内宅心,方隅回面。天垂其象,地耀其文。凤鸣朝阳,龙翔 景云。嘉禾重颖,蓂荚载芬。率土咸宁,人胥悦欣。

  恢恢皇度,穆穆圣容。言思其允,貌思其恭。在视斯明。在听斯聪。登庸以德, 明试以功。其恭惟何?昧旦丕显。无义不经,无理不践。行舍其华,言去其辩。游 心至虚,同规易简。六府孔修,九有来践。泽罔不被,化莫不加。声教南暨,西渐 流沙。幽人肆险,远国忘遐;越常重译,充牣皇家。峨峨列辟,赫赫武臣。内和五 品,外威四宾。顺时贡职,入觐天人。备言锡命,羽盖硃轮。

  贻宴好会,不常厥数。神心所授,不言而喻。于时肆射,弓矢斯具。发彼互的, 有酒斯饫。文武之道,厥猷未坠。在昔先王,射御兹器。示武惧荒,过则有失。凡 厥群后,无懈于位。

  初置太子中庶子官,贞与护军长史孔恂俱为之。后迁散骑常侍,以儒学与太尉 荀顗撰定新礼,未施行。泰始五年卒,文集行于世。

  弟纯。纯子绍,永嘉中,至黄门郎,为东海王越所害。纯弟秀,秀子詹,自有 传。

  成公绥,字子安,东郡白马人也。幼而聪敏,博涉经传。性寡欲,不营资产, 家贫岁饥,常晏如也。少有俊才,词赋甚丽,闲默自守,不求闻达。时有孝乌,每 集其庐舍,绥谓有反哺之德,以为祥禽,乃作赋美之,文多不载。又以“赋者贵能 分赋物理,敷演无方,天地之盛,可以致思矣。历观古人未之有赋,岂独以至丽无 文,难以辞赞;不然,何其阙哉?”遂为《天地赋》曰:

  惟自然之初载兮,道虚无而玄清,太素纷以溷淆兮,始有物而混成,何元一之 芒昧兮,廓开辟而著形。尔乃清浊剖分,玄黄判离。太极既殊,是生两仪,星辰焕 列,日月重规,天动以尊,地静以卑,昏明迭照,或盈或亏,阴阳协气而代谢,寒 暑随时而推移。三才殊性,五行异位,千变万化,繁育庶类,授之以形,禀之以气。 色表文采,声有音律,覆载无方,流形品物。鼓以雷霆,润以庆云,八风翱翔,六 气氤氲。蚑行蠕动,方聚类分,鳞殊族别,羽毛异群,各含精而熔冶,咸受范于陶 钧,何滋育之罔极兮,伟造化之至神!

  若天悬象成文,列宿有章,三辰烛耀,五纬重光,河汉委蛇而带天,虹兒偃 蹇于昊苍,望舒弥节于九道,义和正辔于中黄,众星回而环极,招摇运而指方,白 兽峙据于参伐,青龙垂尾于心房,玄龟匿首于女虚,硃鸟奋翼于注张,帝皇正坐于 紫宫,辅臣列位于文昌,垣屏骆驿而珠连,三台差池而雁翔,轩辕华布而曲列,摄 提鼎峙而相望。若乃征瑞表祥,灾变呈异,交会薄蚀,抱晕带珥,流逆犯历,谴悟 象事,蓬容著而妖害生,老人形而主受喜,天矢黄而国吉祥,彗孛发而世所忌。

  尔乃旁观四极,俯察地理,川渎浩汗而分流,山岳磊落而罗峙,沧海沆漭而四 周,悬圃隆崇而特起,昆吾嘉于南极,烛龙曜于北址,扶桑高于万仞,寻木长于千 里,昆仑镇于阴隅,赤县据于辰巳。于是八十一域,区分方别;风乖俗异,险断阻 绝,万国罗布,九州并列。青冀白壤,荆衡涂泥,海岱赤埴,华梁青黎,兗带河洛, 扬有江淮。辩方正土,经略建邦,王圻九服,列国一同,连城比邑,深池高墉,康 衢交路,四达五通。东至阳谷,西极泰濛,南暨丹砲,北尽空同。遐方外区,绝域 殊邻,人首蛇躯,乌翼龙身,衣毛被羽,或介或鳞,栖林浮水,若兽若人,居于大 荒之外,处于巨海之滨。

  于是六合混一而同宅,宇宙结体而括囊,浑元运流而无穷,阴阳循度而率常, 回动纠纷而乾乾,天道不息而自强。统群生而载育,人托命于所系,尊太一于上皇, 奉万神于五帝,故万物之所宗,必敬天而事地。

  若乃共工赫怒,天柱摧折,东南俄其既倾,西北豁而中裂,断鰲足而续毁,炼 玉石而补缺。岂斯事之有征,将言者之虚设?何阴阳之难测,伟二仪之奓阔!

  坤厚德以载物,乾资始而至大,俯尽鉴于有形,仰蔽视于所盖,游万物而极思, 故一言于天外。

  绥雅好音律,尝当暑承风而啸,泠然成曲,因为《啸赋》曰:

  逸群公子,体奇好异,敖世忘荣,绝弃人事,希高慕古,长想远思,将登箕山 以抗节,浮沧海以游志。于是延友生,集同好,精性命之至机,研道德之玄奥,愍 流俗之未悟,独超然而先觉,狭世路之厄亻辟,仰天衢而高蹈,邈跨俗而遗身,乃 慷慨而长啸。于时曜灵俄景,流光濛汜,逍遥携手,踌躇步趾,发妙声于丹脣,激 哀音于皓齿,响抑扬而潜转,气冲郁而熛起,协黄宫于清角,杂商羽于流征,飘浮 云于泰清,集长风于万里。曲既终而响绝,余遗玩而未已,良自然之至音,非丝竹 之所拟。是故声不假器,用不借物,近取诸身,役心御气。动脣有曲,发口成音, 触类感物,因歌随吟。大而不洿,细而不沈,清激切于竽笙,优润和瑟琴,玄妙足 以通神悟灵,精微足以穷幽测深,收激楚之哀荒,节北里之奢淫,济洪灾于炎旱, 反亢阳于重阴。引唱万变,曲用无方,和乐怡怿,悲伤摧藏。时幽散而将绝,中矫 历而慷慨,徐婉约而优游,纷繁骛而激扬。情既思而能反,心虽哀而不伤。总八音 之至和,固极乐而无荒。

  若乃登高台以临远,披文轩而骋望,喟仰抃而抗首,嘈长引而憀亮。或舒肆而 自反,或徘徊而复放,或冉弱而柔挠,右澎濞而奔壮。横郁呜而滔涸,列缭眺而 清昶。逸气奋涌,缤纷交错,烈烈飚扬,啾啾响作。奏胡马之长思,回寒风乎北朔, 又似鸿雁之将雏,群鸣号乎沙漠。故能因形创声,随事造曲,应物无穷,机发响速, 怫郁冲流,参谭云属,若离若合,将绝复续。飞廉鼓于幽隧,猛兽应于中谷;南箕 动于穹苍,清飚振于乔木;散滞积而播扬,荡埃霭之溷浊,变阴阳于至和,移淫风 之秽俗。

  若乃游崇冈,陵景山,临岩侧,望流川,坐磐石,漱清泉,藉皋兰之猗靡,廕 修竹之蝉蜎,乃吟咏而发叹,声驿驿而响连,舒蓄思之悱愤,奋久结之缠绵,心涤 荡而无累,志离俗而飘然。

  若夫假象金革,拟则陶匏,众声繁奏,若笳若箫;磞硠震隐,訇盖聊嘈。 发徵则隆冬熙烝,骋羽则严霜夏凋,动商则秋霖春降,奏角则谷风鸣条。音均不恆, 曲无定制,行而不流,止而不滞,随口吻而发扬,假芳气而远逝,音要妙而流响, 声激嚁而清厉。信自然之极丽,羌殊尤而绝世,越《韶》《夏》与《咸池》,何徒 取异乎《郑》《卫》!

  于时绵驹结舌而丧精,王豹杜口而失色,虞公辍声而止歌,宁子敛手而叹息, 钟期弃琴而改听,尼父忘味而不食,百兽率儛而拤足,凤皇来仪而拊翼。乃知长啸 之奇妙,此音声之至极。

  张华雅重绥,每见其文,叹伏以为绝伦,荐之太常,征为博士。历秘书郎,转 丞,迁中书郎。每与华受诏并为诗赋,又与贾充等参定法律。泰始九年卒,年四十 三,所著诗赋杂笔十余卷行于世。

  左思,字太冲,齐国临淄人也。其先齐之公族有左右公子,因为氏焉。家世儒 学。父雍,起小吏,以能擢授殿中侍御史。思小学钟、胡书及鼓琴,并不成。雍谓 友人曰:“思所晓解,不及我少时。”思遂感激勤学,兼善阴阳之术。貌寝,口讷, 而辞藻壮丽。不好交游,惟以闲居为事。造《齐都赋》,一年乃成。复欲赋三都, 会妹芬入宫,移家京师,乃诣著作郎张载,访岷邛之事。遂构思十年,门庭籓溷, 皆著笔纸,遇得一句,即便疏之。自以所见不博,求为秘书郎。及赋成,时人未之 重。思自以其作不谢班张,恐以人废言,安定皇甫谧有高誉,思造而示之。谧称善, 为其赋序。张载为注《魏都》,刘逵注《吴》《蜀》而序之曰:“观中古以来为赋 者多矣,相如《子虚》擅名于前,班固《两都》理胜其辞,张衡《二京》文过其意。 至若此赋,拟议数家,傅辞会义,抑多精致,非夫研核者不能练其旨,非夫博物者 不能统其异。世咸贵远而贱近,莫肯用心于明物。斯文吾有异焉,故聊以余思为其 引诂,亦犹胡广之于《官箴》,蔡邕之于《典引》也。”陈留卫权又为思赋作《略 解》,序曰:“余观《三都》之赋,言不苟华,必经典要,品物殊类,禀之图籍; 辞义瑰玮,良可贵也。有晋征士故太子中庶子安定皇甫谧,西州之逸士,耽籍乐道, 高尚其事,览斯文而慷慨,为之都序。中书著作郎安平张载、中书郎济南刘逵,并 以经学洽博,才章美茂,咸皆悦玩,为之训诂;其山川土域,草木鸟兽,奇怪珍异, 佥皆研精所由,纷散其义矣。余嘉其文,不能默已,聊藉二子之遗忘,又为之《略 解》,祗增烦重,览者阙焉。”自是之后,盛重于时,文多不载。司空张华见而叹 曰:“班张之流也。使读之者尽而有余,久而更新。”于是豪贵之家竞相传写,洛 阳为之纸贵。初,陆机入洛,欲为此赋,闻思作之,抚掌而笑,与弟云书曰:“此 间有伧父,欲作《三都赋》,须其成,当以覆酒甕耳。”及思赋出,机绝叹伏,以 为不能加也,遂辍笔焉。

  秘书监贾谧请讲《汉书》,谧诛,退居宜春里,专意典籍。齐王冏命为记室督, 辞疾,不就。及张方纵暴都邑,举家适冀州。数岁,以疾终。

  赵至,字景真,代郡人也。寓居洛阳。缑氏令初到官,至年十三,与母同观。 母曰:“汝先世本非微贱,世乱流离,遂为士伍耳。尔后能如此不?”至感母言, 诣师受业。闻父耕叱牛声,投书而泣。师怪问之,至曰:“我小未能荣养,使老父 不免勤苦。”师甚异之。年十四,诣洛阳,游太学,遇嵇康于学写石经,徘徊视之, 不能去,而请问姓名。康曰:“年少何以问邪?”曰:“观君风器非常,所以问耳。” 康异而告之。后乃亡到山阳,求康不得而还。又将远学,母禁之,至遂阳狂,走三 五里,辄追得之。年十六,游鄴,复与康相遇,随康还山阳,改名浚,字允元。康 每曰:“卿头小而锐,童子白黑分明,有白起之风矣。”及康卒,至诣魏兴见太守 张嗣宗,甚被优遇。嗣宗迁江夏相,随到涢川,欲因入吴,而嗣宗卒,乃向辽西而 占户焉。

  初,至与康兄子蕃友善,及将远适,乃与蕃书叙离,并陈其志曰:

  昔李叟入秦,及关而叹;梁生适越,登岳长谣。夫以嘉遁之举,犹怀恋恨,况 乎不得已者哉!惟别之后,离群独逝,背荣宴,辞伦好,经迥路,造沙漠。鸡鸣戒 旦,则飘尔晨征;日薄西山,则马首靡托。寻历曲阻,则沈思纡结;登高远眺,则 山川攸隔。或乃回风狂厉,白日寝光,徙倚交错,陵隰相望,徘徊九皋之内,慷慨 重阜之颠,进无所由,退无所据,涉泽求蹊,披榛觅路,啸咏沟渠,良不可度。斯 亦行路之艰难,然非吾心之所惧也。至若兰芷倾顿,桂林移殖,根萌未树而牙浅弦 急,每恐风波潜骇,危机密发,此所以怵惕于长衢也。又北土之性,难以托根,投 人夜光,鲜不按剑。今将殖橘柚于玄朔,蒂华藕于修陵,表龙章于裸壤,奏《韶》 《武》于聋俗,固难以取贵矣。夫物不我贵则莫之与,莫之与则伤之者至矣。飘飖 远游之士,托身无人之乡,总辔遐路,则有前言之难;悬鞍陋宇,则有后虑之戒; 朝霞启晖,则身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