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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书》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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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晋受命,于今五十余载。自元康以来,王德始阙,戎翟及于中国,宗庙焚为 灰烬,千里无烟爨之气,华夏无冠带之人,自天地开辟,书籍所载,大乱之极,未 有若兹者也。

  陛下以圣德先觉,超然远鉴,作镇东南,声教遐被,上天眷顾,人神赞谋,虽 云中兴,其实受命,少康、宣王诚未足喻。然《南风》之歌可著,而陵迟之俗未改 者,何也?臣愚谓为国之要在于得才,得才之术在于抽引。苟其可用,仇贱必举。 高宗、文王思佐发梦,拔岩徒以为相,载钓老而师之。下至列国,亦有斯事,故燕 重郭隗而三士竞至,魏式干木而秦兵退舍。今天下虽弊,人士虽寡,十室虽寡,十 室之邑,必有忠信,世不乏骥,求则可致。而束帛未贲于丘园,蒲轮顿毂而不驾, 所以大化不洽而用雍熙有阙者也。

  预以寇贼未平,当须良将,又上疏曰:

  臣闻承平之世,其教先文,拨乱之运,非武不克;故牧野之战,吕望杖钺;淮 夷作难,召伯专征;玁狁为暴,卫霍长驱。故阴阳不和,擢士为相;三军不胜,拔 卒为将。汉帝既定天下,犹思猛士以守四方;孝文志存钜鹿,冯唐进说,魏尚复守。 《诗》称“赳赳武夫,公侯干城”,折冲之佐,岂可忽哉!况今中州荒弊,百无一 存,牧守官长非戎貊之族类,即寇窃之幸脱。陛下登阼,威暢四远,故令此等反善 向化。然狼子兽心,轻薄易动,羯虏未殄,益使难安。周抚、陈川相系背叛;徐龛 骄黠,无所拘忌,放兵侵掠,罪已彰灼。

  昔葛伯违道,汤献之牛;吴濞失礼,锡以几杖,恶成罪著,方复加戮。龛之小 丑,可不足灭。然豫备不虞,古之善教,矧乃有虞,可不为防!为防之术,宜得良 将。将不素简,难以应敌。寿春无镇,祖逖孤立,前有劲虏,后无系援,虽有智力, 非可持久。愿陛下谘之群公,博举于众。若当局之才,必允其任,则宜奖厉,使不 顾命。旁料冗猥。或有可者,厚加宠待,足令忘身。昔英布见慢,恚欲自裁,出观 供置,然后致力。礼遇之恩,可不隆哉!

  诚知山河之量非尘露可益,神鉴之虑非愚浅所测;然匹夫嫠妇犹有忧国之言, 况臣得厕朝堂之末,蒙冠带之荣者乎!

  转琅邪国常侍,迁秘书丞、著作郎。

  咸和初,夏旱,诏众官各陈致雨之意。预议曰:

  臣闻天道贵信,地道贵诚。诚信者,盖二仪所以生植万物,人君所以保乂黎蒸。 是以杀伐拟于震电,推恩象于云雨。刑罚在于必信,庆赏贵于平均。臣闻间者以来, 刑狱转繁,多力者则广牵连逮,以稽年月;无援者则严其槚楚,期于入重。是以百 姓嗷然,感伤和气。臣愚以为轻刑耐罪,宜速决遣,殊死重囚,重加以请。宽徭息 役,务遵节俭,砥砺朝臣,使各知禁。

  盖老牛不牺,礼有常制,而自顷众官拜授祖赠,转相夸尚,屠杀牛犊,动有十 数,醉酒流湎,无复限度,伤财败俗,所亏不少。

  昔殷宗修德以消桑谷之异,宋景善言以退荧惑之变,楚国无灾,庄王是惧。盛 德之君,未尝无眚,应以信顺,天佑乃隆。臣学见浅暗,言不足采。

  从平王含,赐爵西乡侯。苏峻作乱,预先假归家,太守王舒请为谘议参军。峻 平,进爵平康县侯,迁散骑侍郎,著作如故。除散骑常侍,仍领著作。以年老归, 卒于家。

  预雅好经史,憎疾玄虚,其论阮籍裸袒,比之伊川被发,所以胡虏遍于中国, 以为过衰周之时。著《晋书》四十余卷、《会稽典录》二十篇、《诸虞传》十二篇, 皆行于世。所著诗赋碑诔论难数十篇。

  孙盛,字安国,太原中都人。祖楚,冯翊太守。父恂,颍川太守。恂在郡遇贼, 被害。盛年十岁,避难渡江。及长,博学,善言名理。于时殷浩擅名一时,与抗论 者,惟盛而已。盛尝诣浩谈论,对食,奋掷麈尾,毛悉落饭中,食冷而复暖者数四, 至暮忘餐,理竟不定。盛又著医卜及《易象妙于见形论》,浩等竟无以难之,由是 遂知名。

  起家佐著作郎,以家贫亲老,求为小邑,出补浏阳令。太守陶侃请为参军。庾 亮代侃,引为征西主簿,转参军。时丞相王导执政,亮以元舅居外,南蛮校尉陶称 谗构其间,导、亮颇怀疑贰。盛密谏亮曰:“王公神情朗达,常有世外之怀,岂肯 为凡人事邪!此必佞邪之徒欲间内外耳。”亮纳之。庾翼代亮,以盛为安西谘议参 军,寻迁廷尉正。会桓温代翼,留盛为参军,与俱伐蜀,军次彭模,温自以轻兵入 蜀,盛领赢老辎重在后,贼数千忽至,众皆遑遽。盛部分诸将,并力距之,应时败 走。蜀平,赐爵安怀县侯,累迁温从事中郎。从入关平洛,以功进封吴昌县侯,出 补长沙太守。以家贫,颇营资货,部从事至郡察知之,服其高名而不劾之。盛与温 笺,而辞旨放荡,称州遣从事观采风声,进无威凤来仪之美,退无鹰鹯搏击之用, 徘徊湘川,将为怪鸟。温得盛笺,复遣从事重案之,脏私锒籍,槛车收盛到州,舍 而不罪。累迁秘书监,加给事中。年七十二卒。

  盛笃学不倦,自少至老,手不释卷。著《魏氏春秋》、《晋阳秋》,并造诗赋 论难复数十篇。《晋阳秋》词直而理正,咸称良史焉。既而桓温见之,怒谓盛子曰: “枋头诚为失利,何至乃如尊君所说!若此史遂行,自是关君门户事。”其子遽拜 谢,谓请删改之。时盛年老还家,性方严有轨宪,虽子孙白,而庭训愈峻。至此, 诸子乃共号泣稽颡,请为百口切计。盛大怒。诸子遂尔改之。盛写两定本,寄于慕 容俊。太元中,孝武帝博求异闻,始于辽东得之,以相考校,多有不同,书遂两存。 子潜、放。

  潜字齐由,为豫章太守。殷仲堪之讨王国宝也,潜时在郡,仲堪逼以为谘议参 军,固辞不就,以忧卒。

  放字齐庄,幼称令慧。年七八岁,在荆州,与父俱从庾亮猎,亮谓曰:“君亦 来邪?”应声答曰:“无小无大,从公于迈。”亮又问:“欲齐何庄邪?”放曰: “欲齐庄周。”亮曰:“不慕仲尼邪?”答曰:“仲尼生而知之,非希企所及。” 亮大奇之,曰:“王辅嗣弗过也。”庾翼子爰客尝候盛,见放而问曰:“安国何在?” 放答曰:“庾稚恭家。”爰客大笑曰:“诸孙太盛,有兒如此也!”放又曰:“未 若诸庾翼翼。”既而语人曰:“我故得重呼奴父也。”终于长沙相。

  干宝,字令升,新蔡人也。祖统,吴奋武将军、都亭侯。父莹,丹阳丞。宝少 勤学,博览书记,以才器召为著作郎。平杜弢有功,赐爵关内侯。

  中兴草创,未置史官,中书监王导上疏曰:“夫帝王之迹,莫不必书,著为令 典,垂之无穷。宣皇帝廓定四海,武皇帝受禅于魏,至德大勋,等踪上圣,而纪传 不存于王府,德音未被乎管弦。陛下圣明,当中兴之盛,宜建立国史,撰集帝纪, 上敷祖宗之烈,下纪佐命之勋,务以实录,为后代之准,厌率土之望,悦人神之心, 斯诚雍熙之至美,王者之弘基也。宜备史官,敕佐著作郎干宝等渐就撰集。”元帝 纳焉。宝于是始领国史。以家贫,求补山阴令,迁始安太守。王导请为司徒右长史, 迁散骑常侍,著《晋纪》,自宣帝迄于愍帝五十三年,凡二十卷,奏之。其书简略, 直而能婉,咸称良史。

  性好阴阳术数,留思京房、夏侯胜等传。宝父先有所宠侍婢,母甚妒忌,及父 亡,母乃生推婢于墓中。宝兄弟年小,不之审也。后十余年,母丧,开墓,而婢伏 棺如生,载还,经日乃苏。言其父常取饮食与之,恩情如生,在家中吉凶辄语之, 考校悉验,地中亦不觉为恶。既而嫁之,生子。又宝兄尝病气绝,积日不冷,后遂 悟,云见天地间鬼神事,如梦觉,不自知死。宝以此遂撰集古今神祇灵异人物变化。 名为《搜神记》,凡三十卷。以示刘惔,惔曰:“卿可谓鬼之董狐。”宝既博采异 同,遂混虚实,因作序以陈其志曰:

  虽考先志于载籍,收遗逸于当时,盖非一耳一目之所亲闻睹也,亦安敢谓无失 实者哉!卫朔失国,二传互其所闻;吕望事周,子长存其两说,若此比类,往往有 焉。从此观之,闻见之难一,由来尚矣。夫书赴告之定辞,据国史之方策,犹尚若 兹,况仰述千载之前,记殊俗之表,缀片言于残阙,访行事于故老,将使事不二迹, 言无异途,然后为信者,固亦前史之所病。然而国家不废注记之官,学士不绝诵览 之业,岂不以其所失者小,所存者大乎!今之所集,设有承于前载者,则非余之罪 也。若使采访近世之事,苟有虚错,愿与先贤前儒分其讥谤。及其著述,亦足以明 神道之不诬也。

  群言百家不可胜览,耳目所受不可胜载,今粗取足以演八略之旨,成其微说而 已。幸将来好事之士录其根体,有以游心寓目而无尤焉。

  宝又为《春秋左氏义外传》,注《周易》、《周官》凡数十篇,及杂文集皆行 于世。

  邓粲,长沙人。少以高洁著名,与南阳刘驎之、南郡刘尚公同志友善,并不应 州郡辟命。荆州刺史桓冲卑辞厚礼请粲为别驾,粲嘉其好贤,乃起应召。驎之、尚 公谓之曰:“卿道广学深,众所推怀,忽然改节,诚失所望。”粲笑答曰:“足下 可谓有志于隐而未知隐。夫隐之为道,朝亦可隐,市亦可隐。隐初在我,不在于物。” 尚公等无以难之,然粲亦于此名誉减半矣,后患足疾,不能朝拜,求去职,不听, 令卧视事。后以病笃,乞骸骨,许之。粲以父骞有忠信言而世无知者,著《元明纪》 十篇,注《老子》,并行于世。

  谢沈,字行思,会稽山阴人也。曾祖斐,吴豫章太守。父秀,吴翼正都尉。沈 少孤,事母至孝,博学多识,明练经史。郡命为主簿、功曹,察孝廉,太尉郗鉴辟, 并不就。会稽内史何充引为参军,以母老去职。平西将军庾亮命为功曹,征北将军 蔡谟版为参军,皆不就。闲居养母,不交人事,耕耘之暇,研精坟籍。康帝即位, 朝议疑七庙迭毁,乃以太学博士征,以质疑滞。以母忧去职。服阕,除尚书度支郎。 何充、庾冰并称沉有史才,迁著作郎,撰《晋书》三十余卷。会卒,时年五十二。 沉先著《后汉书》百卷及《毛诗》、《汉书外传》,所著述及诗赋文论皆行于世。 其才学在虞预之右云。

  习凿齿,字彦威,襄阳人也。宗族富盛,世为乡豪。凿齿少有志气,博学洽闻, 以文笔著称。荆州刺史桓温辟为从事,江夏相袁乔深器之,数称其才于温,转西曹 主簿,亲遇隆密。

  时温有大志,追蜀人知天文者至,夜执手问国家祚运修短。答曰:“世祀方永。” 疑其难言,乃饰辞云:“如君言,岂独吾福,乃苍生之幸。然今日之语自可令尽, 必有小小厄运,亦宜说之。”星人曰:“太微、紫微、文昌三宫气候如此,决无忧 虞。至五十年外不论耳。”温不悦,乃止。异日,送绢一匹、钱五千文以与之。星 人乃驰诣凿齿曰:“家在益州,被命远下,今受旨自裁,无由致其骸骨。缘君仁厚, 乞为标碣棺木耳。”凿齿问其故,星人曰:“赐绢一匹,令仆自裁,惠钱五千,以 买棺耳。”凿齿曰:“君几误死!君尝闻前知星宿有不覆之义乎?此以绢戏君,以 钱供道中资,是听君去耳。”星人大喜,明便诣温别。温问去意,以凿齿言答。温 笑曰:“凿齿忧君误死,君定是误活。然徒三十年看儒书,不如一诣习主簿。”

  累迁别驾。温出征伐,凿齿或从或守,所在任职,每处机要,莅事有绩,善尺 牍论议,温甚器遇之。时清谈文章之士韩伯、伏滔等并相友善,后使至京师。简文 亦雅重焉。既还,温问:“相王何似?”答曰:“生平所未见。”以此大忤温旨, 左迁户曹参军。时有桑门释道安,俊辩有高才,自北至荆州,与凿齿初相见。道安 曰:“弥天释道安。”凿齿曰:“四海习凿齿。”时人以为佳对。

  初,凿齿与其二舅罗崇、罗友俱为州从事。及迁别驾,以坐越舅右,屡经陈请。 温后激怒既盛,乃超拔其二舅,相继为襄阳都督,出凿齿为荥阳太守。温弟秘亦有 才气,素与凿齿相亲善。凿齿既罢郡归,与秘书曰:

  吾以去五三日来达襄阳,触目悲感,略无欢情,痛恻之事,故非书言之所能具 也。每定省家舅,从北门入,西望隆中,想卧龙之吟;东眺白沙,思凤雏之声;北 临樊墟,存邓老之高;南眷城邑,怀羊公之风;纵目檀溪,念崔徐之友;肆睇鱼梁, 追二德之远,未尝不徘徊移日,惆怅极多,抚乘踌躇,慨尔而泣。曰若乃魏武之所 置酒,孙坚之所陨毙,裴杜之故居,繁王之旧宅,遗事犹存,星列满目。琐琐常流, 碌碌凡士,焉足以感其方寸哉!

  夫芬芳起于椒兰,清响生乎琳琅。命世而作佐者,必垂可大之余风;高尚而迈 德者,必有明胜之遗事。若向八君子者,千载犹使义想其为人,况相去不远乎!彼 一时也,此一时也,焉知今日之才不如畴辰,百年之后,吾与足下不并为景升乎!

  其风期俊迈如此。

  是时温觊觎非望,凿齿在郡,著《汉晋春秋》以裁正之。起汉光武,终于晋愍 帝。于三国之时,蜀以宗室为正,魏武虽受汉禅晋,尚为篡逆,至文帝平蜀,乃为 汉亡而晋始兴焉。引世祖讳炎兴而为禅受,明天心不可以势力强也。凡五十四卷。 后以脚疾,遂废于里巷。

  及襄阳陷于苻坚,坚素闻其名,与道安俱舆而致焉。既见,与语,大悦之,赐 遗甚厚。又以其蹇疾,与诸镇书:“昔晋氏平吴,利在二陆;今破汉南,获士裁一 人有半耳。”俄以疾归襄阳。寻而襄邓反正,朝廷欲征凿齿,使典国史,会卒,不 果。临终上疏曰:

  臣每谓皇晋宜越魏继汉,不应以魏后为三恪。而身微官卑,无由上达,怀抱愚 情,三十余年。今沈沦重疾,性命难保,遂尝怀此,当与之朽烂,区区之情,切所 悼惜,谨力疾著论一篇,写上如左。愿陛下考寻古义,求经常之表,超然远览,不 以臣微贱废其所言。论曰:

  或问:“魏武帝功盖中夏,文帝受禅于汉,而吾子谓汉终有晋,岂实理乎?且 魏之见废,晋道亦病,晋之臣子宁可以同此言哉!”

  答曰:“此乃所以尊晋也,但绝节赴曲,非常耳所悲,见殊心异,虽奇莫察, 请为子言焉。

  “昔汉氏失御,九州残隔,三国乘间,鼎歭数世,干戈日寻,流血百载,虽各 有偏平,而其实乱也,宣皇帝势逼当年,力制魏氏,蠖屈从时,遂羁戎役,晦明掩 耀,龙潜下位,俯首重足,鞠躬屏息,道有不容之难,躬蹈履霜之险,可谓危矣! 魏武既亡,大难获免,始南擒孟达,东荡海隅,西抑劲蜀,旋抚诸夏,摧吴人入侵 之锋,扫曹爽见忌之党,植灵根以跨中岳,树群才以翼子弟,命世之志既恢,非常 之业亦固。景文继之,灵武冠世,克伐贰违,以定厥庸,席卷梁益,奄征西极,功 格皇天,勋侔古烈,丰规显祚,故以灼如也。至于武皇,遂并强吴,混一宇宙,乂 清四海,同轨二汉。除三国之大害,静汉末之交争,开九域之蒙晦,定千载之盛功 者,皆司马氏也。而推魏继汉,以晋承魏,比义唐虞,自托纯臣,岂不惜哉!

  “今若以魏有代王之德,则其道不足;有静乱之功,则孙刘鼎立。道不足则不 可谓制当年,当年不制于魏,则魏未曾为天下之主;王道不足于曹,则曹未始为一 日之王矣。昔共工伯有九州,秦政奄平区夏,鞭挞华戎,专总六合,犹不见序于帝 王,沦没于战国,何况暂制数州之人,威行境内而已,便可推为一代者乎!

  “若以晋尝事魏,惧伤皇德,拘惜禅名,谓不可割,则惑之甚者也。何者?隗 嚣据陇,公孙帝蜀,蜀陇之人虽服其役,取之大义,于彼何有!且吴楚僭号,周室 未亡,子文、延陵不见贬绝。宜皇帝官魏,逼于性命,举非择木,何亏德美,禅代 之义,不同尧舜,校实定名,必彰于后,人各有心,事胡可掩!定空虚之魏以屈于 己,孰若杖义而以贬魏哉!夫命世之人正情遇物,假之际会,必兼义勇。宣皇祖考 立功于汉,世笃尔劳,思报亦深。魏武超越,志在倾主,德不素积,义险冰薄,宣 帝与之,情将何重!虽形屈当年,意申百世,降心全己,愤慨于下,非道服北面, 有纯臣之节,毕命曹氏,忘济世之功者也。

  “夫成业者系于所为,不系所藉;立功者言其所济,不言所起。是故汉高禀命 于怀王,刘氏乘毙于亡秦,超二伪以远嗣,不论近而计功,考五德于帝典,不疑道 于力政,季无承楚之号,汉有继周之业,取之既美,而己德亦重故也。凡天下事有 可借喻于古以晓于今,定之往昔而足为来证者。当阳秋之时,吴楚二国皆僭号之王 也,若使楚庄推鄢郢以尊有德,阖闾举三江以奉命世,命世之君、有德之主或藉之 以应天,或抚之而光宅,彼必自系于周室,不推吴楚以为代明矣。况积勋累功,静 乱宁众,数之所录,众之所与,不资于燕哙之授,不赖于因藉之力,长辔庙堂,吴 蜀两毙,运奇二纪而平定天下,服魏武之所不能臣,荡累叶之所不能除者哉!

  “自汉末鼎沸五六十年,吴魏犯顺而强,蜀人杖正而弱,三家不能相一,万姓 旷而无主。夫有定天下之大功,为天下之所推,孰如见推于暗人,受尊于微弱?配 天而为帝,方驾于三代,岂比俯首于曹氏,侧足于不正?即情而恆实,取之而无惭, 何与诡事而托伪,开乱于将来者乎?是故故旧之恩可封魏后,三恪之数不宜见列。 以晋承汉,功实显然,正名当事,情体亦厌,又何为虚尊不正之魏而亏我道于大通 哉!

  “昔周人咏祖宗之德,追述翦商之功;仲尼明大孝之道,高称配天之义。然后 稷勤于所职,聿来未以翦商,异于司马氏仕乎曹族,三祖之寓于魏世矣。且夫魏自 君之道不正,则三祖臣魏之义未尽。义未尽,故假涂以运高略;道不正,故君臣之 节有殊。然则弘道不以辅魏而无逆取之嫌,高拱不劳汗马而有静乱之功者,盖勋足 以王四海,义可以登天位,虽我德惭于有周,而彼道异于殷商故也。

  “今子不疑共工之不得列于帝王,不嫌汉之系周而不系秦,何至于一魏犹疑滞 而不化哉!夫欲尊其君而不知推之于尧舜之道,欲重其国而反厝之于不胜之地,岂 君子之高义!若犹未悟,请于是止矣。”

  子辟强,才学有父风,位至骠骑从事中郎。

  徐广,字野民,东莞姑幕人,侍中邈之弟也。世好学,至广尤为精纯,百家数 术无不研览。谢玄为兗州,辟从事。谯王恬为镇北,补参军。孝武世,除秘书郎, 典校秘书省。增置省职,转员外散骑侍郎,仍领校书。尚书令王珣深相钦重,举为 祠部郎,会稽世子元显时录尚书,欲使百僚致敬,内外顺之,使广为议,广常以为 愧焉。元显引为中军参军,迁领军长史。桓玄辅政,以为大将军文学祭酒,义熙初, 奉诏撰车服仪注,除镇军谘议,领记室,封乐成侯,转员外散骑常侍,领著作。尚 书奏:“左史述言,右官书事,《乘》《志》显于晋郑,《春秋》著乎鲁史。自圣 代有造《中兴记》者,道风帝典,焕乎史策。而太和以降,世历三朝,玄风圣迹, 倏为畴古。臣等参详,宜敕著作郎徐广撰成国史。”于是敕广撰集焉。迁骁骑将军, 领徐州大中正,转正员常侍、大司家、仍领著作如故。十二年,勒成《晋纪》,凡 四十六卷,表上之。因乞解史任,不许。迁秘书监。

  初,桓玄篡位,帝出宫,广陪列,悲动左右。及刘裕受禅,恭帝逊位,广独哀 感,涕泗交流。谢晦见之,谓曰:“徐公将无小过也。”广收泪而言曰:“君为宋 朝佐命,吾乃晋室遗老,忧喜之事固不同时。”乃更歔欷。因辞衰老,乞归桑梓。 性好读书,老犹不倦。年七十四,卒于家。广《答礼问》行于世。

  史臣曰:古之王者咸建史臣,昭法立训,莫近于此。若夫原始要终,纪情括性, 其言微而显,其义皎而明,然后可以茵蔼缇油,作程遐世者也。丘明即没,班马迭 兴,奋鸿笔于西京,骋直词于东观。自斯已降,分明竞爽,可以继明先典者,陈寿 得之乎!江汉英灵,信有之矣。允源将率之子,笃志典坟;绍统戚籓之胤,研机载 籍。咸能综缉文,垂诸不朽,岂必克传门业,方擅箕裘者哉!处叔区区,励精著述, 混淆芜舛,良不足观。叔宁寡闻,穿窬王氏,虽勒成一家,未足多尚。令升、安国 有良史之才,而所著之书惜非正典。悠悠晋室,斯文将坠。邓粲、谢沉祖述前史, 葺宇重轩之下,施床连榻之上,奇词异义,罕见称焉。习氏、徐公俱云笔削,彰善 瘅恶,以为惩劝。夫蹈忠履正,贞士之心;背义图荣,君子不敢。而彦威迹沦寇壤, 逡巡于伪国;野民运遭革命,流涟于旧朝。行不违言,广得之矣。

  赞曰:陈寿含章,岩岩孤峙。彪溥励节,摛辞综理。王恧雅才,虞惭惇史。干 孙抚翰,前良可拟。邓谢怀铅,异闻无纪。习亦研思,徐非绚美,咸被简册,共传 遥祀。

 

《列传·第五十三章》

 

  顾和,字君孝,侍中众之族子也。曾祖容,吴荆州刺史。祖相,临海太守。和 二岁丧父,总角便有清操,族叔荣雅重之,曰:“此吾家麒麟,兴吾宗者,必此子 也。”时宗人球亦有令闻,为州别驾,荣谓之曰:“卿速步,君孝超卿矣!”

  王导为扬州,辟从事。月旦当朝,未入,停车门外。周顗遇之,和方择虱,夷 然不动。顗既过,顾指和心曰:“此中何所有?”和徐应曰:“此中最是难测地。” 顗入,谓导曰:“卿州吏中有一令仆才。”导亦以为然。和尝诣导,导小极,对之 疲睡。和欲叩会之,因谓同坐曰:“昔每闻族叔元公道叶赞中宗,保全江表。体小 不安,令人喘息。”导觉之,谓和曰:“卿珪璋特达,机警有锋,不徒东南之美, 实为海内之俊。”由是遂知名。既而导遣八部从事之部,和为下传还,同时俱见, 诸从事各言二千石官长得失,和独无言。导问和:“卿何所闻?”答曰:“明公作 辅,宁使网漏吞舟,何缘采听风闻,以察察为政。”导咨嗟称善。

  累迁司徒左曹掾。时东海王冲为长水校尉,妙选僚属,以沛国刘耽为司马,和 为主簿。永昌初,除司徒掾。太宁初,王敦请为主簿,迁太子舍人、车骑参军、护 军长史。王导为扬州,请为别驾,所历皆著称。迁散骑侍郎、尚书吏部。司空郗鉴 请为长史,领晋陵太守。咸康初,拜御史中丞,劾奏尚书左丞戴抗脏污百万,付法 议罪,并免尚书傅玩、郎刘佣官,百僚惮之。迁侍中。初,中兴东迁,旧章多阙, 而冕旒饰以翡翠珊瑚及杂珠等。和奏:“旧冕十有二旒,皆用玉珠,今用杂珠等, 非礼。若不能用玉,可用白旋珠。”成帝于是始下太常改之。先是,帝以保母周氏 有阿保之劳,欲假其名号,内外皆奉诏。和独上疏以为“周保佑圣躬,不遗其勋, 第舍供给拟于戚属,恩泽所加已为过隆。若假名号,记籍未见明比,惟汉灵帝以乳 母赵娆为平氏君,此末代之私恩,非先代之令典。且君举必书,将轨物垂则。书而 不法,后嗣何观!”帝从之。转吏部尚书,频徙领军将军、太常卿、国子祭酒。

  康帝即位,将祀南北郊,和议以为车驾宜亲行。帝从之,皆躬亲行礼。迁尚书 仆射,以母老固辞,诏书敕喻,物听暮出朝还,其见优遇如此。寻朝议以端右之副 不宜处外,更拜银青光禄大夫,领国子祭酒。顷之,母忧去职,居丧以孝闻。既练, 卫将军褚裒上疏荐和,起为尚书令,遣散骑郎喻旨。和每见逼促,辄号兆恸绝, 谓所亲曰:“古人或有释其忧服以祗王命,盖以才足干时,故不得不体国徇义。吾 在常日犹不如人,况今中心荒乱,将何以补于万分,只足以示轻忘孝道,贻素冠之 义耳。”帝又下诏曰:“百揆务殷,端右总要,而旷职经久,甚以悒然。昔先朝政 道休明,中夏隆盛,山贾诸公皆释服从时,不获遂其情礼。况今日艰难百王之弊, 尚书令礼已过祥练,岂得听不赴急疾而遂罔极之情乎!”和表疏十余上,遂不起, 服阕,然后视职。

  时南中郎将谢尚领宣城内史,收泾令陈干杀之,有司以尚违法纠黜,诏原之。 和重奏曰:“尚先劾奸脏罪,入甲戍赦,听自首减死。而尚近表云干包藏奸猾,辄 收行刑。干事状自郡,非犯军戎,不由都督。案尚蒙亲贤之举,荷文武之任,不能 为国惜体,平心听断,内挟小憾,肆其威虐,远近怪愕,莫不解体。尚忝外属,宥 之有典,至于下吏,宜正刑辟。”尚,皇太后舅,故寝其奏。时汝南王统、江夏公 卫崇并为庶母制服三年,和乃奏曰:’礼所以轨物成教,故有国家者莫不崇正明本, 以一其统,斯人伦之纪,不二之道也。为人后者,降其所出,夺天属之性,显至公 之义,降杀节文,著于周典。案汝南王统为庶母居庐服重,江夏公卫崇本由疏属, 开国之绪,近丧所生,复行重制,违冒礼度,肆其私情。闾阎许其过厚,谈者莫以 为非,则政道陵迟由乎礼废,宪章颓替始于容违。若弗纠正,无以齐物。皆可下太 常夺服。若不祗王命,应加贬黜。”诏从之。和居任多所献纳,虽权臣不苟阿挠。

  永和七年,以疾笃辞位,拜左光禄大夫、仪同三司,加散骑常侍,尚书令如故。 其年卒,年六十四。追赠侍中、司空,谥曰穆。

  子淳,历尚书吏部郎、给事黄门侍郎、左卫将军。

  袁瑰,字山甫,陈郡阳夏人,魏郎中令涣之曾孙也。祖、父并早卒。瑰与弟猷 欲奉母避乱,求为江淮间县,拜吕令,转江都,因南渡。元帝以为丹阳令。中兴建, 拜奉朝请,迁治书御史。时东海王越尸既为石勒所焚,妃裴氏求招魂葬越,朝廷疑 之。瑰与博士傅纯议,以为招魂葬是谓埋神,不可从也。帝然之,虽许裴氏招魂葬 越,遂下诏禁之。寻除庐江太守。大将军王敦引为谘议参军。俄为临川太守。敦平, 为镇南将军卡敦军司。寻自解还都,游于会稽。苏峻之难,与王舒共起义军,以功 封长合乡侯,征补散骑常侍,徙大司农寻除国子祭酒。顷之,加散骑常侍。

  于时丧乱之后,礼教陵迟,瑰上疏曰:

  臣闻先王之教也,崇典训以弘远代,明礼乐以流后生,所以导万物之性,暢为 善之道也。宗周既兴,文史载焕,端委垂于南蛮,颂声溢于四海,故延州聘鲁,闻 《雅》而叹;韩起适鲁,观《易》而美。何者?立人之道,于斯为首。孔子恂恂以 教洙泗,孟轲系之,诲诱无倦,是以仁义之声于今犹存,礼让之节时或有之。

  畴昔皇运陵替,丧乱屡臻,儒林之教渐颓,庠序之礼有阙,国学索然,坟籍莫 启,有心之徒抱志无由。昔魏武帝身亲介胄,务在武功,犹尚废鞍览卷,投戈吟咏, 况今陛下以圣明临朝,百官以虔恭莅事,朝野无虞,江外谧静,如之何泱泱之风漠 然无闻,洋洋之美坠于圣世乎!古人有言:“《诗》《书》义之府,礼乐德之则。” 实宜留心经籍,阐明学义,使讽诵之音盈于京室,味道之贤是则是咏,岂不盛哉! 若得给其宅地,备其学徒,博士僚属粗有其官,则臣之愿也。

  疏奏,成帝从之。国学之兴,自瑰始也。以年在悬车,上疏告老,寻卒,追赠 光禄大夫,谥曰恭。子乔嗣。

  乔字彦叔。初拜佐著作郎。辅国将军桓温请为司马,除司徒左西属,不就,拜 尚书郎。桓温镇京口,复引为司马,领广陵相。初,乔与褚裒友善,及康献皇后临 朝,乔与裒书曰:“皇太后践登正阼,临御皇朝,将军之于国,外姓之太上皇也。 至于皇子近属,咸有揖让之礼,而况策名人臣,而交媟人父,天性攸尊,亦宜体国 而重矣。故友之好,请于此辞。染丝之变,墨翟致怀,岐路之感,杨硃兴叹,况于 将军游处少长,虽世誉先后而臭味同归也。平昔之交,与礼数而降,箕踞之叹,随 时事而替,虽欲虚咏濠肆,脱落仪制,其能得乎!来物无停,变化迁代,岂惟寸晷, 事亦有之。夫御器者神,制众以约,愿将军贻情无事,以理胜为任,亲杖贤达,以 纳善为大。执笔惆怅,不能自尽。”论者以为得礼。

  迁安西谘议参军、长沙相,不拜。寻督沔中诸戍江夏随义阳三郡军事、建武将 军、江夏相。时桓温谋伐蜀,众以为不可,乔劝温曰:“夫经略大事,故非常情所 具,智者了于胸心,然后举无遗算耳。今天下之难,二寇而已。蜀虽险固,方胡为 弱,将欲除之,先从易者。今溯流万里,经历天险,彼或有备,不必可克。然蜀人 自以斗绝一方,恃其完固,不修攻战之具,若以精卒一万,轻军速进,比彼闻之, 我已入其险要,李势君臣不过自力一战,擒之必矣。论者恐大军既西,胡必窥觎, 此又似是而非。何者?胡闻万里片征伐,以为内有重备,必不敢动。纵复越逸江渚, 诸军足以守境,此无忧矣。蜀土富实,号称天府,昔诸葛武侯欲以抗衡中国。今诚 不能为害,然势据上流,易为寇盗。若袭而取之者,有其人众,此国之大利也。” 温从之,使乔以江夏相领二千人为军锋。师次彭模,去贼已近,议者欲两道并进, 以分贼势。乔曰:“今深入万里,置之死地,士无反顾之心,所谓人自为战者也。 今分为两军,军力不一,万一偏败,则大事去矣。不如全军而进,弃去釜甑,赍三 日粮,胜可必矣。”温以为然,即一时俱进。去成都十里,与贼大战,前锋失利, 乔军亦退,矢及马首,左右失色。乔因麾而进,声气愈厉,遂大破之,长驱至成都。 李势既降,势将邓定、隗文以其属反,众各万余。温自击定,乔击文,破之。进号 龙骧将军,封湘西伯。寻卒,年三十六,温甚悼惜之。追赠益州刺史,谥曰简。

  乔博学有文才,注《论语》及《诗》,并诸文笔皆行于世。

  子方平嗣,亦以轨素自立,辟大司马掾,历义兴、琅邪太守。卒,子山松嗣。

  山松少有才名,博学有文章,著《后汉书》百篇。衿情秀远,善音乐。旧歌有 《行路难》曲,辞颇疏质,山松好之,乃文其辞句,婉其节制,每因酣醉纵歌之。 听者莫不流涕。初羊昙善唱乐,桓伊能挽歌,及山松《行路难》继之,时人谓之 “三绝”。时张湛好于斋前种松柏,而山松每出游,好令左右作挽歌,人谓“湛屋 下陈尸,山松道上行殡。”

  山松历显位,为吴郡太守。孙恩作乱,山松守沪渎,城陷被害。

  猷字申甫,少与瑰齐名。代瑰为吕令,复相继为江都,由是俱渡江。瑰为丹阳, 猷为武康,兄弟列宰名邑,论者美之。历位侍中、卫尉卿。猷孙宏,见《文苑传》。

  准字孝尼,以儒学知名,注《丧服经》。官至给事中。准子冲,字景玄,光禄 勋。冲子耽。

  耽字彦道,少有才气,倜傥不羁,为士类所称。桓温少时游于博徒,资产俱尽, 尚有负进,思自振之方,莫知所出,欲求济于耽,而耽在艰,试以告焉。耽略无难 色,遂变服怀布帽,随温与债主戏。耽素有艺名,债者闻之而不相识,谓之曰: “卿当不办作袁彦道也。”遂就局十万一掷,直上百万。耽投马绝叫,探布帽掷地, 曰:“竟识袁彦道不?”其通脱若此。苏峻之役,王导引为参军,随导在石头。初, 路永、匡术、宁等皆峻心腹,闻祖约奔败,惧事不立,迭说峻诛大臣。峻既不纳, 永等虑必败,阴结于导。导使耽潜说路永,使归顺。峻平,封秭归男,拜建威将军、 历阳太守。咸康初,石季龙游骑十余匹至历阳,耽上列不言骑少。时胡寇强盛,朝 野危惧,王导以宰辅之重请自讨之。既而贼骑不多,又已退散,导止不行。朝廷以 耽失于轻妄,黜之。寻复为导从事中郎,方加大任,会卒,时年二十五。子质。

  质字道和。自涣至质五世,并以道素继业,惟其父耽以雄豪著。及质又以孝行 称。官历琅邪内史、东阳太守。质子湛。

  湛字士深。少有操植,以冲粹自立,而无文华,故不为流俗所重。时谢混为仆 射,范泰赠湛及混诗云:“亦有后出隽,离群颇骞翥。”湛恨而不答。自中书令为 仆射、左光禄大夫、晋宁男,卒于官。湛弟豹。

  豹字士蔚,博学善文辞,有经国材,为刘裕所知。后为太尉长史、丹阳尹,卒。

  江逌,字道载,陈留圉人也。曾祖蕤,谯郡太守。祖允,芜湖令。父济,安东 参军。逌少孤,与从弟灌共居,甚相友悌,由是获当时之誉。避苏峻之乱,屏居临 海,绝弃人事,翦茅结宇,耽玩载籍,有终焉之志。本州辟从事,除佐著作郎,并 不就。征北将军蔡谟命为参军,何充复引为骠骑功曹。以家贫,求试守,为太末令。 县界深山中,有亡命数百家,恃险为阻,前后守宰莫能平。逌到官,召其魁帅,厚 加抚接,谕以祸福,旬月之间,襁负而至,朝廷嘉之。州檄为治中,转别驾,迁吴 令。

  中军将军殷浩将谋北伐,请为谘议参军。浩甚重之,迁长史。浩方修复洛阳, 经营荒梗,逌为上佐,甚有匡弼之益,军中书檄皆以委逌。时羌及丁零叛,浩军震 惧。姚襄去浩十里结营以逼浩,浩令逌击之。逌进兵至襄营,谓将校曰:“今兵非 不精,而众少于羌,且其堑栅甚固,难与校力,吾当以计破之。乃取数百鸡以长绳 连之,系火于足。群鸡骇散,飞集襄营。襄营火发,其乱,随而击之,襄遂小败。 及桓温奏废浩佐吏,遂免。顷之,除中书郎。升平中,迁吏部郎,长兼侍中。

  穆帝将修后池,起阁道,逌上疏曰:

  臣闻王者处万乘之极,享富有之大,必显明制度以表崇高,盛其文物以殊贵贱。 建灵台,浚辟雍,立宫馆,设苑囿,所以弘于皇之尊,彰临下之义。前圣创其礼, 后代遵其矩,当代之君咸营斯事。周宣兴百堵之作,《鸿雁》歌安宅之欢;鲁僖修 泮水之营,采芹有思乐之颂。盖上之有为非予欲是盈,下之奉上不以劬劳为勤,此 自古之令典,轨仪之大式也。

  夫理无常然,三正相诡,司牧之体,与世而移。致饰则素,故《贲》返于《剥》; 有大必盈,则受之以《谦》。损上益下,顺兆庶之悦;享以二簋,用至约之义。是 以唐虞流化于茅茨,夏禹垂美于卑室。过俭之陋,非中庸之制,然三圣行之以致至 道。汉高祖当营建之始,怒宫库之壮;孝文处既富之世,爱十家之产,亦以播惠当 时,著称来叶。

  今者二虏未殄,神州荒芜,举江左之众,经略艰难,漕扬越之粟,北馈河洛, 兵不获戢,运戍悠远,仓库内罄,百姓力竭。加春夏以来,水旱为害,远近之收普 减常年,财伤人困,大役未已,军国之用无所取给。方之往代,丰弊相悬,损之又 损,实在今日。伏惟陛下圣质天纵,凝旷清虚,阐日新之盛,茂钦明之量,无欲体 于自然,冲素刑乎万国。《韶》既尽美,则必尽善。宜养以玄虚,守以无为,登览 不以台观。游豫不以苑沼,偃息毕于仁义,驰骋极于六艺,观巍巍之隆,鉴二代之 文,仰味羲农,俯寻周孔。其为逍遥,足以尊道德之辅,亲搢绅之秀。畴咨以时, 顾问不倦,献替讽谏,日月而闻,则庶绩惟凝,六合咸熙,中兴之盛迈于殷宗,休 嘉之庆流乎无穷。昔汉起德阳,钟离抗言;魏营宫殿,陈群正辞。臣虽才非若人, 然职忝近侍,言不足采,而义在以闻。

  帝嘉其言而止。复领本州大中正。升平末,迁太常,逌累让,不许。

  穆帝崩,山陵将用宝器,谏曰:“以宣皇顾命终制,山陵不设明器,以贻后则。 景帝奉遵遗制。逮文明皇后崩,武皇帝亦亦承前制,无所施设,惟脯Я之奠,瓦器 而已。昔康皇帝玄宫始用宝剑金舄,此盖太妃罔已之情,实违先旨累世之法。今外 欲以为故事,臣请述先旨,停此二物。”书奏,从之。

  哀帝以天文失度,欲依《尚书》洪祀之制,于太极前殿亲执虔肃,冀以免咎, 使太常集博士草其制。逌上疏谏曰:

  臣寻《史》《汉》旧事,《艺文志》刘向《五行传》,洪祀出于其中。然自前 代以来,莫有用者。又其文惟说为祀,而不载仪注。此盖久远不行之事,非常人所 参校。案《汉仪》,天子所亲之祠,惟宗庙而已。祭天于云阳,祭地于汾阴,在于 别宫遥拜,不诣坛所。其余群祀之所,必在幽静,是以圆丘方泽列于郊野。今若于 承明之庭,正殿之前,设群神之坐,行躬亲之礼,准之旧典,有乖常式。

  臣闻妖眚之发,所以鉴悟时主,故夤畏上通,则宋灾退度;德礼增修,则殷道 以隆。此往代之成验,不易之定理。顷者星辰颇有变异,陛下祗戒之诚达于天人, 在予之惧,忘寝与食,仰虔玄象,俯疑庶政,嘉祥之应,实在今日。而犹乾乾夕惕, 思广兹道,诚实圣怀殷勤之至。然洪祀有书无仪,不行于世,询访时学,莫识其礼。 且其文曰:“洪祀,大祀也。阳曰神,阴曰灵。举国相率而行祀,顺四时之序,无 令过差。”今案文而言,皆漫而无适,不可得详。若不详而修,其失不小。

  帝不纳,逌又上疏曰:

  臣谨更思寻,参之时事。今强戎据于关雍,桀狄纵于河朔,封豕四逸,虔刘神 州,长旌不卷,钲鼓日戒,兵疲人困,岁无休已。人事弊于下,则七曜错于上,灾 沴之作,固其宜然。又顷者以来,无乃大异。彼月之蚀,义见诗人,星辰莫同,载 于《五行》,故《洪范》不以为沴。

  陛下今以晷度之失同之六沴,引其轻变方之重眚,求己笃于禹汤,忧勤逾乎日 昃,将修大祀,以礼神祇。传曰:“外顺天地时气而祭其鬼神。”然则神必有号, 祀必有义。案洪祀之文,惟神灵大略而无所祭之名,称举国行祀而无贵贱之阻,有 赤黍之盛而无牲醴之奠,仪法所用,阙略非一。若率文而行,则举义皆阂;有所施 补,则不统其源。汉侍中卢植,时之达学,爱法不究,则不敢厝心。诚以五行深远, 神道幽昧,探赜之求难以常思,错综之理不可一数。臣非至精,孰能与此!

  帝犹敕撰定,逌又陈古义,帝乃止。逌在职多所匡谏。著《阮籍序赞》、《逸 士箴》及诗赋奏议数十篇行于世。病卒,时年五十八。子蔚,吴兴太守。

  灌字道群。父瞢,尚书郎。灌少知名,才识亚于逌。州辟主簿,举秀才,为治 中,转别驾,历司徒属、北中郎中长史,领晋陵太守。简文帝引为抚军从事中郎, 后迁吏部郎。时谢奕为尚书,铨叙不允,灌每执正不从,奕托以他事免之,受黜无 怨色。顷之,简文帝又以为抚军司马,甚相宾礼。迁御史中丞,转吴兴太守。灌性 方正,视权贵蔑如也,为大司马桓温所恶。温欲中伤之,征拜侍中,以在郡时公事 有失,追免之。后为秘书监,寻复解职。时温方执权,朝廷希旨,故灌积年不调。 温末年,以为谘议参军。会温薨,迁尚书、中护军,复出为吴郡太守,加秩中二千 石,未拜,卒。子绩。

  绩字仲元,有志气,除秘书郎。以父与谢氏不穆,故谢安之世辟召无所从,论 者多之。安薨,始为会稽王道子骠骑主簿,多所规谏。历谘议参军,出为南郡相。 会荆州刺史殷仲堪举兵以应王恭,仲堪要绩与南蛮校尉殷顗同行,并不从。仲堪等 屡以为言,绩终不为之屈。顗虑绩及祸,乃于仲堪坐和解之。绩曰:“大丈夫何至 以死相胁!江仲元行年六十,但未知获死所耳。”一坐为之惧。仲堪惮其坚正,以 杨佺期代之。朝廷闻而征绩为御史中丞,奏劾无所屈挠。会稽世子元显专政,夜开 六门,绩密启会稽王道子,欲以奏闻,道子不许。车胤亦曰:“元显骄纵,宜禁制 之。”道子默然。元显闻而谓众曰:“江绩、车胤间我父子。”遣人密让之。俄而 绩卒,朝野悼之。

  车胤,字武子,南平人也。曾祖浚,吴会稽太守。父育,郡主簿。太守王胡之 名知人,见胤于童幼之中,谓胤父曰:“此兒当大兴卿门,可使专学。”胤恭勤不 倦,博学多通。家贫不常得油,夏月则练囊盛数十萤火以照书,以夜继日焉。及长, 风姿美劭,机悟敏速,甚有乡曲之誉。桓温在荆州,辟为从事,以辩识义理深重之。 引为主簿,稍迁别驾、征西长史,遂显于朝廷。时惟胤与吴隐之以寒素博学知名于 世。又善于赏会,当时每有盛坐而胤不在,皆云:“无车公不乐。”谢安游集之日, 辄开筵待之。

  宁康初,以胤为中书侍郎、关内侯。孝武帝尝讲《孝经》,仆射谢安侍坐,尚 书陆纳侍讲,侍中卞眈执读,黄门侍郎谢石、吏部郎袁宏执经,胤与丹阳尹王混擿 句,时论荣之。累迁侍中。太元中,增置太学生百人,以胤领国子博士。其后年, 议郊庙明堂之事,胤以“明堂之制既甚难详,且乐主于和,礼主于敬,故质文不同, 音器亦殊。既茅茨广厦不一其度,何必守其形范而不弘本顺时乎!九服咸宁,四野 无尘,然后明堂辟雍可光而修之。”时从其议。又迁骠骑长史、太常,进爵临湘侯, 以疾去职。俄为护军将军。时王国宝谄于会稽王道子,讽八坐启以道子为丞相,加 殊礼。胤曰:“此乃成王所以尊周公也。今主上当阳,非成王之地,相王在位,岂 得为周公乎!望实二三,并不宜尔,必大忤上意。”乃称疾不署其事。疏奏,帝大 怒,而甚嘉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