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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书》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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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字也。

  奕字无奕,少有名誉。初为剡令,有老人犯法,奕以醇酒饮之,醉犹未已。安 时年七八岁,在奕膝边,谏止之。奕为改容,遣之。与桓温善。温辟为安西司马, 犹推布衣好。在温坐,岸帻笑咏,无异常日。桓温曰:“我方外司马。”奕每因酒, 无复朝廷礼,尝逼温饮,温走入南康主门避之。主曰:“君若无狂司马,我何由得 相见!”奕遂携酒就听事,引温一兵帅共饮,曰:“失一老兵,得一老兵,亦何所 怪。”温不之责。从兄尚有德政,既卒,为西蕃所思,朝议以奕立行有素,必能嗣 尚事,乃迁都督豫司冀并四州军事、安西将军、豫州刺史、假节。未几。卒官,赠 镇西将军。

  三子:泉、靖、玄。泉早有名誉,历义兴太守。靖官至太常。

  玄字幼度。少颖悟,与从兄朗俱为叔父安所器重。安尝戒约子侄,因曰:“子 弟亦何豫人事,而正欲使其佳?”诸人莫有言者。玄答曰:“譬如芝兰玉树,欲使 其生于庭阶耳。”安悦。玄少好佩紫罗香囊,安患之,而不欲伤其意,因戏赌取, 即焚之,于此遂止。

  及长,有经国才略,屡辟不起。后与王珣俱被桓温辟为掾,并礼重之。转征西 将军桓豁司马、领南郡相、监北征诸军事。于时苻坚强盛,边境数被侵寇,朝廷求 文武良将可以镇御北方者,安乃以玄应举。中书郎郗超虽素与玄不善,闻而叹之, 曰:“安违众举亲,明也。玄必不负举,才也。”时咸以为不然。超曰:“吾尝与 玄共在桓公府,见其使才,虽履屐间亦得其任,所以知之。”于是征还,拜建武将 军、兗州刺史、领广陵相、监江北诸军事。

  时苻坚遣军围襄阳,车骑将军桓冲御之。诏玄发三州人丁,遣彭城内史何谦游 军淮泗,以为形援。襄阳既没,坚将彭超攻龙骧将军戴逯于彭城。玄率东莞太守高 衡、后军将军何谦次于泗口,欲遣间使报逯,令知救至,其道无由。小将田泓请行, 乃没水潜行,将趣城,为贼所获。贼厚赂泓,使云“南军已败”。泓伪许之。既而 告城中曰:“南军垂至,我单行来报,为贼所得,勉之!”遂遇害。时彭超置辎重 于留城,玄乃扬声遣谦等向留城。超闻之,还保辎重。谦驰进,解彭城围。超复进 军南侵,坚将句难、毛当自襄阳来会。超围幽州刺史田洛于三阿,有众六万。诏征 虏将军谢石率水军次涂中,右卫将军毛安之、游击将军河间王昙之、淮南太守杨广、 宣城内史丘准次堂邑。既而盱眙城陷,高密内史毛藻没,安之等军人相惊,遂各散 退,朝廷震动。玄于是自广陵西讨难等。何谦解田洛围,进据白马,与贼大战,破 之,斩其伪将都颜。因复进击,又破之。斩其伪将邵保。超、难引退。玄率何谦、 戴逯、田洛追之,战于君川,复大破之。玄参军刘牢之攻破浮航及白船,督护诸葛 侃、单父令李都又破其运舰。难等相率北走,仅以身免。于是罢彭城、下邳二戍。 诏遣殿中将军慰劳,进号冠军,加领徐州刺史,还于广陵,以功封东兴县侯。

  及苻坚自率兵次于项城,众号百万,而凉州之师始达咸阳,蜀汉顺流,幽并系 至。先遣苻融、慕容、张蚝、苻方等至颍口,梁成、王显等屯洛涧。诏以玄为前 锋、都督徐兗青三州扬州之晋陵幽州之燕国诸军事,与叔父征虏将军石、从弟辅国 将军琰、西中郎将桓伊、龙骧将军檀玄、建威将军戴熙、扬武将军陶隐等距之,众 凡八万。玄先遣广陵相刘牢之五千人直指洛涧,即斩梁成及成弟云,步骑崩溃,争 赴淮水。牢之纵兵追之,生擒坚伪将梁他、王显、梁悌、慕容屈氏等,收其军实。 坚进屯寿阳,列阵临肥水,玄军不得渡。玄使谓苻融曰:“君远涉吾境,而临水为 阵,是不欲速战。诸君稍却,令将士得周旋,仆与诸君缓辔而观之,不亦乐乎!” 坚众皆曰:“宜阻肥水,莫令得上。我众彼寡,势必万全。”坚曰:“但却军,令 得过,而我以铁骑数十万向水,逼而杀之。”融亦以为然,遂麾使却阵,众因乱不 能止。于是玄与琰、伊等以精锐八千涉渡肥水。石军距张蚝,小退。玄、琰仍进, 决战肥水南。坚中流矢,临阵斩融。坚众奔溃,自相蹈藉投水死者不可胜计,肥水 为之不流。余众弃甲宵遁,闻风声鹤唳,皆以为王师已至,草行露宿,重以饥冻, 死者十七八。获坚乘舆云母车,仪服、器械、军资、珍宝山积,牛马驴骡骆驼十万 余。诏遣殿中将军慰劳。进号前将军、假节,固让不受。赐钱百万,彩千匹。

  既而安奏苻坚丧败,宜乘其衅会,以玄为前锋都督,率冠军将军桓石虔径造涡 颍,经略旧都。玄复率众次于彭城,遣参军刘袭攻坚兗州刺史张崇于鄄城,走之, 使刘牢之守鄄城。兗州既平,玄患水道险涩,粮运艰难,用督护闻人奭谋,堰吕梁 水,树栅,立七埭为派,拥二岸之流,以利运漕,自此公私利便。又进伐青州,故 谓之青州派。遣淮陵太守高素以三千人向广固,降坚青州刺史苻朗。又进伐冀州, 遣龙骧将军刘牢之、济北太守丁匡据碻磝,济阳太守郭满据滑台,奋武将军颜雄渡 河立营。坚子丕遣将桑据屯黎阳。玄命刘袭夜袭据,走之。丕惶遽欲降,玄许之。 丕告饥,玄馈丕米二千斛。又遣晋陵太守滕恬之渡河守黎阳,三魏皆降。以兗、青、 司、豫平,加玄都督徐、兗、青、司、冀、幽、并七州军事。玄上疏以方平河北, 幽冀宜须总督,司州县远,应统豫州。以勋封康乐县公。玄请以先封东兴侯赐兄子 玩,诏听之,更封玩豫宁伯。复遣宁远将军{夭曰}演伐申凯于魏郡,破之。玄欲令 豫州刺史硃序镇梁国,玄住彭城,北固河上,西援洛阳,内籓朝廷。朝议以征役既 久,宜置戍而还,使玄还镇淮阴,序镇寿阳。会翟辽据黎阳反,执滕恬之,又泰山 太守张愿举郡叛,河北骚动,玄自以处分失所,上疏送节,尽求解所职。诏慰劳, 令且还镇淮阴,以硃序代镇彭城。

  玄既还,遇疾,上疏解职,诏书不许。玄又自陈,既不堪摄职,虑有旷废,诏 又使移镇东阳城。玄即路,于道疾笃,上疏曰:

  臣以常人,才不佐世,忽蒙殊遇,不复自量,遂从戎政。驱驰十载,不辞鸣镝 之险,每有征事,辄请为军锋,由恩厚忘躯,甘死若生也。冀有毫厘,上报荣宠。 天祚大晋,王威屡举,实由陛下神武英断,无思不服。亡叔臣安协赞雍熙,以成天 工。而雰雾尚翳,六合未朗,遗黎涂炭,巢窟宜除,复命臣荷戈前驱,董司戎首。 冀仰凭皇威,宇宙宁一,陛下致太平之化,庸臣以尘露报恩,然后从亡叔臣安退身 东山,以道养寿。此诚以形于文旨,达于圣听矣。臣所以区区家国,实在于此,不 谓臣愆咎夙积,罪钟中年,上延亡叔臣安、亡兄臣靖,数月之间,相系殂背,下逮 稚子,寻复夭昏。哀毒兼缠,痛百常情。臣不胜祸酷暴集,每一恸殆弊。所以含哀 忍悲,期之必存者,虽哲辅倾落,圣明方融,伊周嗣作,人怀自厉,犹欲申臣本志, 隆国保家,故能豁其情滞,同之无心耳。

  去冬奉司徒道子告括囊远图,逮问臣进止之宜。臣进不达事机,以蹙境为耻, 退不自揆,故欲顺其宿心。岂谓经略不振,自贻斯戾。是以奉送章节,待罪有司, 执徇常仪,实有愧心。而圣恩赦过,黩法垂宥,使抱罪之臣复得更名于所司。木石 犹感,而况臣乎!顾将身不良,动与衅会,谦德不著,害盈是荷,先疾既动,便至 委笃,陛下体臣疢重,使还籓淮侧。甫欲休兵静众,绥怀善抚,兼苦自疗,冀日月 渐瘳,缮甲俟会,思更奋迅。而所患沈顿,有增无损。今者惙惙,救命朝夕。臣之 平日,率其常矩,加以匪懈,犹不能令政理弘宣,况今内外天隔,永不复接,宁可 卧居重任,以招患虑。

  追寻前事,可为寒心。臣之微身,复何足惜,区区血诚,忧国实深。谨遣兼长 史刘济重奉送节盖章传。伏愿陛下垂天地之仁,拯将绝之气,时遣军司镇慰荒杂, 听臣所乞,尽医药消息,归诚道门,冀神祇之佑。若此而不差,修短命也。使臣得 及视息,瞻睹坟柏,以此之尽,公私真无恨矣,伏枕悲慨,不觉流涕。

  诏遣高手医一人,令自消息,又使还京口疗疾。玄奉诏便还,病久不差,又上 疏曰:“臣同生七人,凋落相继,惟臣一己,孑然独存。在生荼酷,无如臣比。所 以含哀忍痛,希延视息者,欲报之德,实怀罔极,庶蒙一瘳,申其此志。且臣孤遣 满目,顾之恻然,为欲极其求生之心,未能自分于灰士。慺慺之情,可哀可愍。伏 愿陛下矜其所诉,霈然垂恕,不令微臣衔恨泉壤。”表寝不报。前后表疏十余上, 久之。乃转授散骑常侍、左将军、会稽内史。时吴兴太守晋宁侯张玄之亦以才学显, 自吏部尚书与玄同年之郡,而玄之名亚于玄,时人称为“南北二玄”,论者美之。 玄既舆疾之郡,十三年,卒于官,时年四十六。追赠车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谥 曰献武。

  子瑍嗣,秘书郎,早卒。子灵运嗣。瑍少不惠,而灵运文藻艳逸,玄尝称曰: “我尚生瑍,瑍那得生灵运!”永熙中,为刘裕世子左卫率。

  始从玄征伐者,何谦字恭子,东海人,戴逯字安丘,处士逵之弟,并骁果多权 略。逵厉操东山,而逯以武勇显。谢安尝谓逯曰:“卿兄弟志业何殊?”逯曰: “下官不堪其忧,家兄不改其乐。”逯以军功封广信侯,位至大司农。

  万字万石,才器隽秀,虽器量不及安,而善自炫曜,故早有时誉。工言论,善 属文,叙渔父、屈原、季主、贾谊、楚老、龚胜、孙登、嵇康四隐四显为《八贤论》, 其旨以处者为优,出者为劣,以示孙绰。绰与往反,以体公识远者则出处同归。尝 与蔡系送客于征虏亭,与系争言。系推万落床,冠帽倾脱。万徐拂衣就席,神意自 若,坐定,谓系曰:“卿几坏我面。”系曰:“本不为卿面计。”然俱不以介意, 时亦以此称之。

  弱冠,辟司徒掾,迁右西属,不就。简文帝作相,闻其名,召为抚军从事中郎。 万著白纶巾,鹤氅裘,履版而前。既见,与帝共谈移日。太原王述,万之妻父也, 为扬州刺史。万尝衣白纶巾,乘平肩舆,径至听事前,谓述曰:“人言君侯痴,君 侯信自痴。”述曰:“非无此论,但晚合耳。”万再迁豫州刺史、领淮南太守、监 司豫冀并四州军事、假节。王羲之与桓温笺曰:“谢万才流经通,处廊庙,参讽议, 故是后来一器。而今屈其迈往之气,以俯顺荒余,近是违才易务矣。”温不从。

  万既受任北征,矜豪傲物,尝以啸咏自高,未尝抚众。兄安深忧之,自队主将 帅已下,安无不慰勉。谓万曰:“汝为元帅,诸将宜数接对,以悦其心,岂有傲诞 若斯而能济事也!”万乃召集诸将,都无所说,直以如意指四坐云:“诸将皆劲卒。” 诸将益恨之。既而先遣征虏将军刘建修治马头城池,自率众入涡颍,以援洛阳。北 中郎将郗昙以疾病退还彭城,万以为贼盛致退,便引军还,众遂溃散,狼狈单归, 废为庶人。后复以为散骑常侍,会卒,时年四十二,因以为赠。

  子韶,字穆度,少有名。时谢氏忧彦秀者,称封、胡、羯、末。封谓韶,胡谓 主朗,羯谓玄,末谓川,皆其小字也。韶、朗、川并早卒,惟玄以功名终,韶至车 骑司马。韶子恩,字景伯,宏达有远略,韶为黄门郎、武昌太守。恩三子、曜、弘 微,皆历显位。

  朗字长度。父据,早卒。朗善言玄理,文义艳发,名亚于玄。总角时,病新起, 体甚赢,未堪劳,于叔父安前与沙门支遁朗论,遂至相苦。其母王氏再遣信令还, 安欲留,使竟论,王氏因出云:“新妇少遭艰难,一生所寄惟在此兒。”遂流涕携 朗去。安谓坐客曰:“家嫂辞情慷慨,恨不使朝士见之。”朗终于东阳太守。

  子重,字景重,明秀有才名,为会稽王道子骠骑长史。尝因侍坐,于时月夜明 净,道子叹以为佳。重率尔曰:“意谓乃不如微云点缀。”道子因戏重曰:“卿居 心不净,乃复强欲滓秽太清邪!”

  子绚,字宣映,曾于公坐戏调,无礼于其舅袁湛。湛甚不堪之,谓曰:“汝父 昔已轻舅,汝今复来加我,可谓世无渭阳情也。”绚父重,即王胡之外孙,与舅亦 有不协之论,湛故有此及云。

  石字石奴。初拜秘书郎,累迁尚书仆射。征句难,以勋封兴平县伯。淮肥之役, 诏石解仆射,以将军假节征讨大都督,与兄子玄、琰破苻坚。先是,童谣云:“谁 谓尔坚石打碎。”故桓豁皆以“石”名子,以邀功焉。坚之败也,虽功始牢之,而 成于玄、琰,然石时实为都督焉。迁中军将军、尚书令,更封南康郡公。于时学校 陵迟,石上疏请兴复国学,以训胄子,班下州郡,普修乡校。疏奏,孝武帝纳焉。

  兄安薨,石迁卫将军,加散骑常侍。以公事与吏部郎王恭互相短长,恭甚忿恨, 自陈褊厄不允,且疾源深固,乞还私门。石亦上疏逊位。有司奏,石辄去职,免官。 诏曰:“石以疾求退,岂准之常制!其喻令还。”岁余不起。表十余上,帝不许。 石乞依故尚书令王彪之例,于府综摄,诏听之。疾笃,进位开府仪同三司,加鼓吹, 未拜,卒,时年六十二。

  石少患面创,疗之莫愈,乃自匿。夜有物来舐其疮,随舐随差,舐处甚白,故 世呼为谢白面。石在职务存文刻,既无他才望,直以宰相弟兼有大才,遂居清显, 而聚敛无餍,取讥当世。追赠司空,礼官议谥,博士范弘之议谥曰襄墨公,语在弘 之传。朝议不从,单谥曰襄。

  子汪嗣,早卒。汪从兄冲以子明慧嗣,为孙恩所害。明慧从兄喻复以子暠嗣。 宋受禅,国除。

  邈字茂度。父铁,永嘉太守。邈性刚鲠,无所屈挠,颇有理识。累迁侍中。时 孝武帝觞乐之后多赐侍臣文诏,辞义有不雅者,邈辄焚毁之,其他侍臣被诏者或宣 扬之,故论者以此多邈。后为吴兴太守。孙恩之乱,为贼胡桀、郜骠等所执,害之。 贼逼令北面,邈厉声曰:“我不得罪天子,何北面之有!”遂害之。邈妻郗氏,甚 妒。邈先娶妾,郗氏怨怼,与邈书告绝。邈以其书非妇人词,疑其门下生仇玄达为 之作,遂斥玄达。玄达怒,遂投孙恩,并害邈兄弟,竟至灭门。

  史臣曰:建元之后,时政多虞,巨猾陆梁,权臣横恣。其有兼将相于中外,系 存亡于社稷,负扆资之以端拱,凿井赖之以晏安者,其惟谢氏乎!简侯任总中台, 效彰分阃;正议云唱,丧礼堕而复弘;遗音既补,雅乐缺而还备。君子哉,斯人也! 文靖始居尘外,高谢人间,啸咏山林,浮泛江海,当此之时,萧然有陵霞之致。暨 于褫薜萝而袭硃组,去衡泌而践丹墀,庶绩于是用康,彝伦以之载穆。苻坚百万之 众已瞰吴江,桓温九五之心将移晋鼎,衣冠易虑,远迩崩心。从容而杜奸谋,宴衎 而清群寇,宸居获太山之固,惟扬去累卵之危,斯为盛矣。然激繁会于期服之辰, 敦一欢于百金之费,废礼于偷薄之俗,崇侈于耕战之秋,虽欲混哀乐而同归,齐奢 俭于一致,而不知颓风已扇,雅道日沦,国之仪刑,岂期若是!琰称贞干,卒以忠 勇垂名;混曰风流,竟以文词获誉:并阶时宰,无堕家风。奕万以放肆为高,石奴 以褊浊兴累,虽曰微颣,犹称名实。康乐才兼文武,志存匡济,淮肥之役,勍寇望 之而土崩;涡颍之师,中州应之而席卷。方欲西平巩洛,北定幽燕,庙算有遗,良 图不果,降龄何促,功败垂成,拊其遗文,经纶远矣。

  赞曰:安西英爽,才兼辩博。宣力方镇,流声台阁。太保沈浮,旷若虚舟。任 高百辟,情惟一丘。琰邈忠壮,奕万虚放。为龙为光,或卿或将。伟哉献武,功宣 授斧。克翦凶渠,几清中宇。

 

 

《列传·第五十章》

 

  王羲之,字逸少,司徒导之从子也,祖正,尚书郎。父旷,淮南太守。元帝之 过江也,旷首创其议。羲之幼讷于言,人未之奇。年十三,尝谒周顗,顗察而异之。 时重牛心炙,坐客未啖,顗先割啖羲之,于是始知名。及长,辩赡,以骨鲠称,尤 善隶书,为古今之冠,论者称其笔势,以为飘若浮云,矫若惊龙。深为从伯敦、导 所器重。时陈留阮裕有重名,为敦主簿。敦尝谓羲之曰:“汝是吾家佳子弟,当不 减阮主簿。”裕亦目羲之与王承、王悦为王氏三少。时太尉郗鉴使门生求女婿于导, 导令就东厢遍观子弟。门生归,谓鉴曰:“王氏诸少并佳,然闻信至,咸自矜持。 惟一人在东床坦腹食,独若不闻。”鉴曰:“正此佳婿邪!”访之,乃羲之也,遂 以女妻之。

  起家秘书郎,征西将军庾亮请为参军,累迁长史。亮临薨,上疏称羲之清贵有 鉴裁。迁宁远将军、江州刺史。羲之既少有美誉,朝廷公卿皆爱其才器,频召为侍 中、吏部尚书,皆不就。复授护军将军,又推迁不拜。扬州刺史殷浩素雅重之,劝 使应命,乃遗羲之书曰:“悠悠者以足下出处足观政之隆替,如吾等亦谓为然。至 如足下出处,正与隆替对,岂可以一世之存亡,必从足下从容之适?幸徐求众心。 卿不时起,复可以求美政不?若豁然开怀,当知万物之情也。”羲之遂报书曰: “吾素自无廊庙志,直王丞相时果欲内吾,誓不许之,手迹犹存,由来尚矣,不于 足下参政而方进退。自兒娶女嫁,便怀尚子平之志,数与亲知言之,非一日也。若 蒙驱使,关陇、巴蜀皆所不辞。吾虽无专对之能,直谨守时命,宣国家威德,固当 不同于凡使,必令远近咸知朝廷留心于无外,此所益殊不同居护军也。汉末使太傅 马日磾慰抚关东,若不以吾轻微,无所为疑,宜及初冬以行,吾惟恭以待命。”

  羲之既拜护军,又苦求宣城郡,不许,乃以为右军将军、会稽内史。时殷浩与 桓温不协,羲之以国家之安在于内外和,因以与浩书以戒之,浩不从。及浩将北伐, 羲之以为必败,以书止之,言甚切至。浩遂行果为姚襄所败。复图再举,又遗浩书 曰:

  知安西败丧,公私惋怛,不能须臾去怀,以区区江左,所营综如此,天下寒心, 固以久矣,而加之败丧,此可熟念。往事岂复可追,顾思弘将来,令天下寄命有所, 自隆中兴之业。政以道胜宽和为本,力争武功,作非所当,因循所长,以固大业, 想识其由来也。

  自寇乱以来,处内外之任者,未有深谋远虑,括囊至计,而疲竭根本,各从所 志,竟无一功可论,一事可记,忠言嘉谋弃而莫用,遂令天下将有土崩之势,何能 不痛心悲慨也。任其事者,岂得辞四海之责!追咎往事,亦何所复及,宜更虚己求 贤,当与有识共之,不可复令忠允之言常屈于当权。今军破于外,资竭于内,保淮 之志非复所及,莫过还保长江,都督将各复旧镇,自长江以外,羁縻而已。任国钧 者,引咎责躬,深自贬降以谢百姓。更与朝贤思布平政,除其烦苛,省其赋役,与 百姓更始。庶可以允塞群望,救倒悬之急。

  使君起于布衣,任天下之重,尚德之举,未能事事允称。当董统之任而败丧至 此,恐阖朝群贤未有与人分其谤者。今亟修德补阙,广延群贤,与之分任,尚未知 获济所期。若犹以前事为未工,故复求之于分外,宇宙虽广,自容何所!知言不必 用,或取怨执政,然当情慨所在,正自不能不尽怀极言。若必亲征,未达此旨,果 行者,愚智所不解也。愿复与众共之。

  复被州符,增运千石,征役兼至,皆以军期,对之丧气,罔知所厝。自顷年割 剥遗黎,刑徒竟路,殆同秦政,惟未加参夷之刑耳,恐胜广之忧,无复日矣。

  又与会稽王笺陈浩不宜北伐,并论时事曰:

  古人耻其君不为尧舜,北面之道,岂不愿尊其所事,比隆往代,况遇千载一时 之运?顾智力屈于当年,何得不权轻重而处之也。今虽有可欣之会,内求诸己,而 所忧乃重于所欣。《传》云:“自非圣人,外宁必有内忧。”今外不宁,内忧已深。 古之弘大业者,或不谋于众,倾国以济一时功者,亦往往而有之。诚独运之明足以 迈众,暂劳之弊终获永逸者可也。求之于今,可得拟议乎!

  夫庙算决胜,必宜审量彼我,万全而后动。功就之日,便当因其众而即其实。 今功未可期,而遗黎歼尽,万不余一。且千里馈粮,自古为难,况今转运供继,西 输许洛,北入黄河。虽秦政之弊,未至于此,而十室之忧,便以交至。今运无还期, 征求日重,以区区吴越经纬天下十分之九,不亡何待!而不度德量力,不弊不已, 此封内所痛心叹悼而莫敢吐诚。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愿殿下更垂三思,解而更张,令殷浩、荀羡还据合 肥、广陵,许昌、谯郡、梁、彭城诸军皆还保淮,为不可胜之基,须根立势举,谋 之未晚,此实当今策之上者。若不行此,社稷之忧可计日而待。安危之机,易于反 掌,考之虚实,著于目前,愿运独断之明,定之于一朝也。

  地浅而言深,岂不知其未易。然古人处闾阎行阵之间,尚或干时谋国,评裁者 不以为讥,况厕大臣末行,岂可默而不言哉!存亡所系,决在行之,不可复持疑后 机,不定之于此,后欲悔之,亦无及也。

  殿下德冠宇内,以公室辅朝,最可直道行之,致隆当年,而未允物望,受殊遇 者所以寤寐长叹,实为殿下惜之。国家之虑深矣,常恐伍员之忧不独在昔,麋鹿之 游将不止林薮而已。愿殿下暂废虚远之怀,以救倒悬之急,可谓以亡为存,转祸为 福,则宗庙之庆,四海有赖矣。

  时东土饥荒,羲之辄开仓振贷。然朝廷赋役繁重,吴会忧甚,羲之每上疏争之, 事多见从。又遗尚书仆射谢安书曰:

  顷所陈论,每蒙允纳,所以令下小得苏息,各安其业。若不耳,此一郡久以蹈 东海矣。

  今事之大者未布,漕运是也。吾意望朝廷可申下定期,委之所司,勿复催下, 但当岁终考其殿最。长吏尤殿,命槛车送诣天台。三县不举,二千石必免,或可左 降,令在疆塞极难之地。

  又自吾到此,从事常有四五,兼以台司及都水御史行台文符如雨,倒错违背, 不复可知。吾又瞑目循常推前,取重者及纲纪,轻者在五曹。主者莅事,未尝得十 日,吏民趋走,功费万计。卿方任其重,可徐寻所言。江左平日,扬州一良刺史便 足统之,况以群才而更不理,正由为法不一,牵制者众,思简而易从,便足以保守 成业

  仓督监耗盗官米,动以万计,吾谓诛翦一人,其后便断,而时意不同。近检校 诸县,无不皆尔。余姚近十万斛,重敛以资奸吏,令国用空乏,良可叹也。

  自军兴以来,征役及充运死亡叛散不反者众,虚耗至此,而补代循常,所在凋 困,莫知所出。上命所差,上道多叛,则吏及叛者席卷同去。又有常制,辄令其家 及同伍课捕。课捕不擒,家及同伍寻复亡叛。百姓流亡,户口日减,其源在此。又 有百工医寺,死亡绝没,家户空尽,差代无所,上命不绝,事起成十年、十五年, 弹举获罪无懈息而无益实事,何以堪之!谓自今诸死罪原轻者及五岁刑,可以充此, 其减死者,可长充兵役,五岁者,可充杂工医寺,皆令移其家以实都邑。都邑既实, 是政之本,又可绝其亡叛。不移其家,逃亡之患复如初耳。今除罪而充杂役,尽移 其家,小人愚迷,或以为重于杀戮,可以绝奸。刑名虽轻,惩肃实重,岂非适时之 宜邪!

  羲之雅好服食养性,不乐在京师,初渡浙江,便有终焉之志。会稽有佳山水, 名士多居之,谢安未仕时亦居焉。孙绰、李充、许询、支遁等皆以文义冠世,并筑 室东土,与羲之同好。尝与同志宴集于会稽山阴之兰亭,羲之自为之序以申其志, 曰:

  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修禊事也。群贤毕至, 少长咸集。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引以为流觞曲 水,列坐其次。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觞一咏,亦足以暢叙幽情。

  是日也,天朗气清,惠风和暢,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所以游目骋怀, 足以极视听之娱,信可乐也。

  夫人之相与,俯仰一世,或取诸怀抱,悟言一室之内,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 之外。虽趣舍万殊,静躁不同,当其欣于所遇,暂得于己,快然自足,不知老之将 至。及其所之既倦,情随事迁,感慨系之矣。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犹 不能不以之兴怀。况修短随化,终期于尽。古人云,死生亦大矣,岂不痛哉!

  每览昔人兴感之由,若合一契,未尝不临文嗟悼,不能喻之于怀。固知一死生 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悲夫!故列叙时人,录其所述, 虽世殊事异,所以兴怀,其致一也。后之览者,亦将有感于斯文。

  或以潘岳《金谷诗序》方其文,羲之比于石崇,闻而甚喜。

  性爱鹅,会稽有孤居姥养一鹅,善鸣,求市未能得,遂携亲友命驾就观。姥闻 羲之将至,烹以待之,羲之叹惜弥日。又山阴有一道士,养好鹅,羲之往观焉,意 甚悦,固求市之。道士云:“为写《道德经》,当举群相赠耳。”羲之欣然写毕, 笼鹅而归,甚以为乐。其任率如此。尝诣门生家,见棐几滑净,因书之,真草相半。 后为其父误刮去之,门生惊懊者累日。又尝在蕺山见一老姥,持六角竹扇卖之。羲 之书其扇,各为五字。姥初有愠色。因谓姥曰:“但言是王右军书,以求百钱邪。” 姥如其言,人竞买之。他日,姥又持扇来,羲之笑而不答。其书为世所重,皆此类 也。每自称“我书比钟繇,当抗行;比张芝草,犹当雁行也”。曾与人书云:“张 芝临池学书,池水尽黑,使人耽之若是,未必后之也。”羲之书初不胜庾翼、郗愔, 及其暮年方妙。尝以章草答庾亮,而翼深叹伏,因与羲之书云:“吾昔有伯英章草 十纸,过江颠狈,遂乃亡失,常叹妙迹永绝。忽见足下答家兄书,焕若神明,顿还 旧观。”

  时骠骑将军王述少有名誉,与羲之齐名,而羲之甚轻之,由是情好不协。述先 为会稽,以母丧居郡境,羲之代述,止一吊,遂不重诣。述每闻角声,谓羲之当候 己,辄洒扫而待之。如此者累年,而羲之竟不顾,述深以为恨。及述为扬州刺史, 将就征,周行郡界,而不过羲之,临发,一别而去。先是,羲之常谓宾友曰:“怀 祖正当作尚书耳,投老可得仆射。更求会稽,便自邈然。”及述蒙显授,羲之耻为 之下,遣使诣朝廷,求分会稽为越州。行人失辞,大为时贤所笑。既而内怀愧叹, 谓其诸子曰:“吾不减怀祖,而位遇悬邈,当由汝等不及坦之故邪!”述后检察会 稽郡,辩其刑政,主者疲于简对。羲之深耻之,遂称病去郡,于父母墓前自誓曰: “维永和十一年三月癸卯朔,九日辛亥,小子羲之敢告二尊之灵。羲之不天,夙遭 闵凶,不蒙过庭之训。母兄鞠育,得渐庶几,遂因人乏,蒙国宠荣。进无忠孝之节, 退违推贤之义,每仰咏老氏、周任之诫,常恐死亡无日,忧及宗祀,岂在微身而已! 是用寤寐永叹,若坠深谷。止足之分,定之于今。谨以今月吉辰肆筵设席,稽颡归 诚,告誓先灵。自今之后,敢渝此心,贪冒苟进,是有无尊之心而不子也。子而不 子,天地所不覆载,名教所不得容。信誓之诚,有如皦日!”

  羲之既去官,与东土人士尽山水之游,弋钓为娱。又与道士许迈共修服食,采 药石不远千里,遍游东中诸郡,穷诸名山,泛沧海,叹曰:“我卒当以乐死。”谢 安尝谓羲之曰:“中年以来,伤于哀乐,与亲友别,辄作数日恶。”羲之曰:“年 在桑榆,自然至此。顷正赖丝竹陶写,恆恐兒辈觉,损其欢乐之趣。”朝廷以其誓 苦,亦不复征之。

  时刘惔为丹阳尹,许询尝就惔宿,床帷新丽,饮食丰甘。询曰:“若此保全, 殊胜东山。”惔曰:“卿若知吉凶由人,吾安得保此。”羲之在坐,曰:“令巢许 遇稷契,当无此言。”二人并有愧色。

  初,羲之既优游无事,与吏部郎谢万书曰:

  古之辞世者或被发阳狂,或污身秽迹,可谓艰矣。今仆坐而获逸,遂其宿心, 其为庆幸,岂非天赐!违天不祥。

  顷东游还,修植桑果,今盛敷荣,率诸子,抱弱孙,游观其间,有一味之甘, 割而分之,以娱目前。虽植德无殊邈,犹欲教养子孙以敦厚退让。或以轻薄,庶令 举策数马,仿佛万石之风。君谓此何如?

  比当与安石东游山海,并行田视地利,颐养闲暇。衣食之余,欲与亲知时共欢 宴,虽不能兴言高咏,衔杯引满,语田里所行,故以为抚掌之资,其为得意,可胜 言邪!常依陆贾、班嗣、杨王孙之处世,甚欲希风数子,老夫志愿尽于此也。

  万后为豫州都督,又遗万书诫之曰:“以君迈往不屑之韵,而俯同群辟,诚难 为意也。然所谓通识,正自当随事行藏,乃为远耳。愿君每与士之下者同,则尽善 矣。食不二味,居不重席,此复何有,而古人以为美谈。济否所由。实在积小以致 高大,君其存之。”万不能用,果败。

  年五十九卒,赠金紫光禄大夫。诸子遵父先旨,固让不受。

  有七子,知名者五人。玄之早卒。次凝之,亦工草隶,仕历江州刺史、左将军、 会稽内史。王氏世事张氏五斗米道,凝之弥笃。孙恩之攻会稽,僚佐请为之备。凝 之不从,方入靖室请祷,出语诸将佐曰:“吾已请大道,许鬼兵相助,贼自破矣。” 既不设备,遂为孙所害。

  徽之字子猷。性卓荦不羁,为大司马桓温参军,蓬首散带,不综府事。又为车 骑桓冲骑兵参军,冲问:“卿署何曹?”对曰:“似是马曹。”又问:“管几马?” 曰:“不知马,何由知数!”又问:“马比死多少?”曰:“未知生,焉知死!” 尝从冲行,值暴雨,徽之因下马排入车中,谓曰:“公岂得独擅一车!”冲尝谓徽 之曰:“卿在府日久,比当相料理。”徽之初不酬答,直高视,以手版柱颊云: “西山朝来致有爽气耳。”

  时吴中一士大夫家有好竹,欲观之,便出坐舆造竹下,讽啸良久。主人洒扫请 坐,徽之不顾。将出,主人乃闭门,徽之便以此赏之,尽叹而去。尝寄居空宅中, 便令种竹。或问其故,徽之但啸咏,指竹曰:“何可一日无此君邪!”尝居山阴, 夜雪初霁,月色清朗,四望皓然,独酌酒咏左思《招隐诗》,忽忆戴逵。逵时在剡, 便夜乘小船诣之,经宿方至,造门不前而反。人问其故,徽之曰:“本乘兴而行, 兴尽而反,何必见安道邪!”雅性放诞,好声色,尝夜与弟献之共读《高士传赞》, 献之赏井丹高洁,徽之曰:“未若长卿慢世也。”其傲达若此。时人皆钦其才而秽 其行。

  后为黄门侍郎,弃官东归,与献之俱病笃,时有术人云:“人命应终,而有生 人乐代者,则死者可生。”徽之谓曰:“吾才位不如弟,请以余年代之。”术者曰: “代死者,以己年有余,得以足亡者耳。今君与弟算俱尽,何代也!”未几,献之 卒,徽之奔丧不哭,直上灵床坐,取献之琴弹之,久而不调,叹曰:“呜呼子敬, 人琴俱亡!”因顿绝。先有背疾,遂溃裂,月余亦卒。子桢之。

  桢之字公干,历位侍中、大司马长史。桓玄为太尉,朝臣毕集,问桢之:“我 何如君亡叔?”在坐咸为气咽。桢之曰:“亡叔一时之标,公是千载之英。”一坐 皆悦。

  操之字子重,历侍中、尚书、豫章太守。

  献之字子敬。少有盛名,而高迈不羁,虽闲居终日,容止不怠,风流为一时之 冠。年数岁,尝观门生樗蒱,曰:“南风不竞。”门生曰:“此郎亦管中窥豹,时 见一斑。”献之怒曰:“远惭荀奉倩,近愧刘真长。”遂拂衣而去。尝与兄徽之、 操之俱诣谢安,二兄多言俗事,献之寒温而已。既出,客问安王氏兄弟优劣,安曰: “小者佳。”客问其故,安曰:“吉人之辞寡,以其少言,故知之。”尝与徽之共 在一室,忽然火发,徽之遽走,不遑取履。献之神色恬然,徐呼左右扶出。夜卧斋 中而有偷人入其室,盗物都尽。献之徐曰:“偷兒,氈青我家旧物,可特置之。” 群偷惊走。

  工草隶,善丹青。七八岁时学书,羲之密从后掣其笔不得,叹曰:“此兒后当 复有大名。”尝书壁为方丈大字,羲之甚以为能,观者数百人。桓温尝使书扇,笔 误落,因画作乌驳牸牛,甚妙。

  起家州主簿、秘书郎,转丞,以选尚新安公主。尝经吴郡,闻顾辟彊有名园。 先不相识,乘平肩舆径入。时辟彊方集宾友,而献之游历既毕,傍若无人。辟彊勃 然数之曰:“傲主人,非礼也。以贵骄士,非道也。失是二者,不足齿之伧耳。” 便驱出门。献之傲如也,不以屑意。

  谢安甚钦爱之,请为长史。安进号卫将军,复为长史。太元中,新起太极殿, 安欲使献之题榜,以为万代宝,而难言之,试谓曰:“魏时陵云殿榜未题,而匠者 误钉之,不可下,乃使韦仲将悬橙书之。比讫,须鬓尽白,裁余气息。还语子弟, 宜绝此法。”献之揣知其旨,正色曰:“仲将,魏之大臣,宁有此事!使其若此, 有以知魏德之不长。”安遂不之逼。安又问曰:“君书何如君家尊?”答曰:“故 当不同。”安曰:“外论不尔。”答曰:“人那得知!”寻除建威将军、吴兴太守, 征拜中书令。

  及安薨,赠礼有同异之议,惟献之、徐邈共明安之忠勋。献之乃上疏曰:“故 太傅臣安少振玄风,道誉泮溢。弱冠遐栖,则契齐箕皓;应运释褐,而王猷允塞。 及至载宣威灵,强猾消殄。功勋既融,投AX高让。且服事先帝,眷隆布衣。陛下 践阼,阳秋尚富,尽心竭智以辅圣明。考其潜跃始终,事情缱绻,实大晋之俊辅, 义笃于曩臣矣。伏惟陛下留心宗臣,澄神于省察。”孝武帝遂加安殊礼。

  未几,献之遇疾,家人为上章,道家法应首过,问其有何得失。对曰:“不觉 余事,惟忆与郗家离婚。”献之前妻,郗昙女也。俄而卒于官。安僖皇后立,以后 父追赠侍中、特进、光禄大夫、太宰,谥曰宪。无子,以兄子静之嗣,位至义兴太 守。时议者以为羲之草隶,江左中朝莫有及者,献之骨力远不及父,而颇有媚趣。 桓玄雅爱其父子书,各为一帙,置左右以玩之。始羲之所与共游者许迈。

  许迈,字叔玄,一名映,丹阳句容人也。家世士族,而迈少恬静,不慕仕进。 未弱冠,尝造郭璞,璞为之筮,遇《泰》之《大畜》,其上六爻发。璞谓曰:“君 元吉自天,宜学升遐之道。”时南海太守鲍靓隐迹潜遁,人莫之知。迈乃往候之, 探其至要。父母尚存,未忍违亲。谓余杭悬霤山近延陵之茅山,是洞庭西门,潜通 五岳,陈安世、茅季伟常所游处,于是立精舍于悬霤,而往来茅岭之洞室,放绝世 务,以寻仙馆,朔望时节还家定省而已。父母既终,乃遣妇孙氏还家,遂携其同志 遍游名山焉。初采药于桐庐县之桓山,饵术涉三年,时欲断谷。以此山近人,不得 专一,四面籓之,好道之徒欲相见者,登楼与语,以此为乐。常服气,一气千余息。 永和二年,移入临安西山,登岩茹芝,眇尔自得,有终焉之志。乃改名玄,字远游。 与妇书告别,又著诗十二首,论神仙之事焉。羲之造之,未尝不弥日忘归,相与为 世外之交。玄遗羲之书云:“自山阴南至临安,多有金堂玉室,仙人芝草,左元放 之徒,汉末诸得道者皆在焉。”羲之自为之传,述灵异之迹甚多,不可详记。玄自 后莫测所终,好道者皆谓之羽化矣。

  赞曰:书契之兴,肇乎中古,绳文鸟迹,不足可观。末代去朴归华,舒笺点翰, 争相跨尚,竞其工拙。伯英临池之妙,无复余踪;师宜悬帐之奇,罕有遗迹。逮乎 钟王以降,略可言焉。钟虽擅美一时,亦为回绝,论其尽善,或有所疑。至于布纤 浓,分疏密,霞舒云卷,无所间然。但其体则古而不今,字则长而逾制,语其大量, 以此为瑕。献之虽有父风,殊非新巧。观其字势疏瘦,如隆冬之枯树;览其笔踪拘 束,若严家之饿隶。其枯树也,虽槎枿而无屈伸;其饿隶也,则羁羸而不放纵。兼 斯二者,故翰墨之病歙!子云近出,擅名江表,然仅得成书,无丈夫之气,行行若 萦春蚓,字字如绾秋蛇;卧王濛于纸中,坐徐偃于笔下;虽秃千兔之翰,聚无一毫 之筋,穷万谷之皮,敛无半分之骨;以兹播美,非其滥名邪!此数子者,皆誉过其 实。所以详察古今,研精篆素,尽善尽美,其惟王逸少乎!观其点曳之工,裁成之 妙,烟霏露结,状若断而还连;凤翥龙蟠,势如斜而反直。玩之不觉为倦,览之莫 识其端,心慕手追,此人而已。其余区区之类,何足论哉!

 

《列传·第五十一章》

 

  王逊,字邵伯,魏兴人也。仕郡察孝廉,为吏部令史,转殿中将军。累迁上洛 太守。私牛马在郡生驹犊者,秩满悉以付官,云是郡中所产也。转魏兴太守。惠帝 末,西南夷叛,宁州刺史李毅卒,城中百余人奉毅女固守经年。永嘉四年,治中毛 孟诣京师求刺史,不见省。孟固陈曰:“君亡亲丧,幽闭穷城,万里诉哀,不垂愍 救。既惭包胥无哭秦之感,又愧梁妻无崩城之验,存不若亡,乞赐臣死。”朝廷怜 之,乃以逊为南夷校尉、宁州刺史,使于郡便之镇。与孟俱行,道遇寇贼,逾年乃 至。外逼李雄,内有夷寇,吏士散没,城邑丘墟。逊披荒纠厉,收聚离散,专杖威 刑,鞭挞殊俗。逊未到州,遥举董联为秀才,建宁功曹周悦谓联非才,不下版檄。 逊既到,收悦杀之。悦弟潜谋杀逊,以前建宁太守赵混子涛代为刺史。事觉,并诛 之。又诛豪右不奉法度者数十家。征伐诸夷,俘馘千计,获马及牛羊数万余,于是 莫不振服,威行宁土。又遣子澄奉表劝进于元帝,帝嘉之,累加散骑常侍、安南将 军、假节,校尉、刺史如故,赐爵褒中县公。逊以地势形便,上分牂柯为平夷郡, 分硃提为南广郡,分建宁为夜郎郡,分永昌为梁水郡,又改益州郡为晋宁郡,事皆 施行。

  先是,越巂太守李钊为李雄所执,自蜀逃归,逊复以钊为越巂太守。李雄遣李 骧、任回攻钊,钊自南秦与汉嘉太守王载共距之,战于温水,钊败绩,载遂以二郡 附雄。后骧等又渡泸水寇宁州,逊使将军姚崇、爨琛距之,战于堂狼,大破骧等, 崇追至泸水,透水死者千余人。崇以道远不敢渡水,逊以崇不穷追也,怒囚群帅, 执崇,鞭之,怒甚,发上冲冠,冠为之裂,夜中卒。

  逊在州十四年,州人复立逊中子坚行州府事。诏除坚为南夷校尉、宁州刺史、 假节,谥逊曰壮。陶侃惧坚不能抗对蜀人,太宁末,表以零陵太守尹奉为宁州,征 坚还京,病卒。兄澄袭爵,历魏兴太守、散骑常侍。

  蔡豹,字士宣,陈留圉城人。高祖质,汉卫尉,左中郎将邕之叔父也。祖睦, 魏尚书。父宏,阴平太守。豹有气干,历河南丞,长乐、清河太守。避乱南渡,元 帝以为振武将军、临淮太守,迁建威将军、徐州刺史。初,祖逖为徐州,豹为司马, 素易豹。至是,逖为豫州,而豹为徐州,俱受征讨之寄,逖甚愧之。

  是时太山太守徐龛与彭城内史刘遐同讨反贼周抚于寒山,龛将于药斩抚。及论 功,而遐先之。龛怒,以太山叛,自号安北将军、兗州刺史,攻破东莞太守侯史旄 而据其坞。石季龙伐之,龛惧,求降,元帝许焉。既而复叛归石勒,勒遣其将王伏 都、张景等数百骑助龛。诏征虏将军羊鉴、武威将军侯礼、临淮太守刘遐、鲜卑段 文鸯等与豹共讨之。诸将畏懦,顿兵下邳,不敢前。豹欲进军,鉴固不许。龛遣使 请救于勒,勒辞以外难,而多求于龛。又王伏都等淫其室。龛知勒不救,且患伏都 等纵暴,乃杀之,复求降。元帝恶其反覆不纳,敕豹、鉴以时进讨。鉴及刘遐等并 疑惮不相听从,互有表闻,故豹久不得进。尚书令刁协奏曰:“臣等伏思淮北征军 已失不速,今方盛暑,冒涉山险,山人便弓弩,习土俗,一人守厄,百夫不当。且 运漕至难,一朝粮乏,非复智力所能防御也。《书》云宁致人,不致于人。宜顿兵 所在,深壁固垒,至秋不了,乃进大军。”诏曰:“知难而退,诚合兵家之言。然 小贼虽狡猾,故成擒耳。未战而退,先自摧衄,亦古之所忌。且邵存已据贼垒,威 势既振,不可退一步也。”于是遣治书御史郝嘏为行台,催摄令进讨。豹欲径进, 鉴执不听。协又奏免鉴官,委豹为前锋,以鉴兵配之,降号折冲将军,以责后效。 豹进据卞城,欲以逼龛。时石季龙屯钜平,将攻豹,豹夜遁。退守下邳。徐龛袭取 豹辎重于檀丘,将军留宠、陆党力战,死之。

  豹既败,将归谢罪,北中郎王舒止之,曰:“胡寇方至,使君且当摄职,为百 姓障捍。贼退谢罪,不晚也。”豹从之。元帝闻豹退,使收之。使者至,王舒夜以 兵围豹,豹以为他难,率麾下击之,闻有诏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