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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书》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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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灵,非所以虔奉宗庙蒸尝之旨。宜如旧制,立此二 官。”其六曰:“使命愈远,益宜得才,宣扬王化,延誉四方。人情不乐,遂取卑 品之人,亏辱国命,生长患害。故宜重其选,不可减二千石见居二品者,”其七曰: “罪不相及,古之制也。近者大逆,诚由凶戾。凶戾之甚,一时权用。今遂施行, 非圣朝之令典,宜如先朝除三族之制。”议奏,多纳之。

  帝疾笃,峤与王导、郗鉴、庚亮、陆晔、卞壸等同受顾命。时历阳太守苏峻藏 匿亡命,朝廷疑之。征西将军陶侃有威名于荆楚,又以西夏为虞,故使峤为上流形 援。咸和初,代应詹为江州刺史、持节、都督、平南将军,镇武昌,甚有惠政,甄 异行能,亲祭徐孺子之墓。又陈豫章十郡之要,宜以刺史居之。寻阳滨江,都督应 镇其地。今以州贴府,进退不便。且古镇将多不领州,皆以文武形势不同故也。宜 选单车刺史别抚豫章,专理黎庶。”诏不许。在镇见王敦画像,曰:“敦大逆,宜 加斫棺之戮,受崔杼之刑。古人阖棺而定谥,《春秋》大居正,崇王父之命,未有 受戮于天子而图形于群下。”命削去之。

  峤闻苏峻之征也,虑必有变,求还朝以备不虞,不听。未几而苏峻果反。峤屯 寻阳,遣督护王愆期、西阳太守邓岳、鄱阳内史纪瞻等率舟师赴难。及京师倾覆, 峤闻之号恸。人有候之者,悲哭相对。俄而庾亮来奔,宣太后诏,进峤骠骑将军、 开府仪同三司。峤曰:“今日之急,殄寇为先,未效勋庸而逆受荣宠,非所闻也, 何以示天下乎!”固辞不受。时亮虽奔败,峤每推崇之,分兵给亮。遣王愆期等要 陶侃同赴国难,侃恨不受顾命,不许。峤初从之,后用其部将毛宝说,复固请侃行, 语在宝传。初,峤与庾亮相推为盟主,峤从弟充言于峤曰:“征西位重兵强,宜共 推之。”峤于是遣王愆期奉侃为盟主。侃许之,遣督护袭登率兵诣峤。峤于是列上 尚书,陈峻罪状,有众七千,洒泣登舟,移告四方征镇曰:

  贼臣祖约、苏峻同恶相济,用生邪心。天夺其魄,死期将至。谴负天地,自绝 人伦。寇不可纵,宜增军讨扑,辄屯次湓口。即日护军庾亮至,宣太后诏,寇逼宫 城,王旅挠败,出告籓臣,谋宁社稷。后将军郭默、冠军将军赵胤、奋宗将军袭保 与峤督护王愆期、西阳太守邓岳、鄱阳内史纪瞻,率其所领,相寻而至。逆贼肆凶, 陵蹈宗庙,火延宫掖,矢流太极,二御幽逼,宰相困迫,残虐朝士,劫辱子女。承 问悲惶,精魂飞散。峤暗弱不武,不能徇难,哀恨自咎,五情摧陨,惭负先帝托寄 之重,义在毕力,死而后已。今躬率所统,为士卒先,催进诸军,一时电击。西阳 太守邓岳、寻阳太守褚诞等连旗相继,宣城内史桓彝已勒所属屯滨江之要,江夏相 周抚乃心求征,军已向路。

  昔包胥楚国之微臣,重趼致诚,义感诸侯。蔺相如赵邦之陪隶,耻君之辱,按 剑秦庭。皇汉之季,董卓作乱,劫迁献帝,虐害忠良,兰东州郡相率同盟。广陵功 曹臧洪,郡之小吏耳,登坛臿血,涕泪横流,慷慨之节,实厉群后。况今居台鼎, 据方州,列名邦,受国恩者哉!不期而会,不谋而同,不亦宜乎!

  二贼合众,不盈五千,且外畏胡寇,城内饥乏,后将军郭默即于战阵俘杀贼千 人。贼今虽残破都邑,其宿卫兵人即时出散,不为贼用。且祖约情性褊厄,忌克不 仁,苏峻小子,惟利是视,残酷骄猜,权相假合。江表兴义,以抗其前,强胡外寇, 以蹑其后,运漕隔绝,资食空悬,内乏外孤,势何得久!

  群公征镇,职在御侮。征西陶公,国之耆德,忠肃义正,勋庸弘著。诸方镇州 郡咸齐断金,同禀规略,以雪国耻,苟利社稷,死生以之。峤虽怯劣,忝据一方, 赖忠贤之规,文武之助,君子竭诚,小人尽力,高操之士被褐而从戎,负薪之徒匍 匐而赴命,率其私仆,致其私杖,人士之诚,竹帛不能载也。岂峤无德而致之哉? 士禀义风,人感皇泽。且护军庾公,帝之元舅,德望隆重,率郭后军、赵、龚三将, 与峤戮力,得有资凭,且悲且庆,若朝廷之不泯也。其各明率所统,无后事机。赏 募之信,明如日月。有能斩约峻者,封五等侯,赏布万匹。夫忠为令德,为仁由己, 万里一契,义不在言也。

  时陶侃虽许自下而未发,复追其督护龚登。峤重与侃书曰:

  仆谓军有进而无退,宜增而不可减。近已移檄远近,言于盟府,克后月半大举。 南康、建安、晋安三郡军并在路次,同赴此会,惟须仁公所统至,便齐进耳。仁公 今召军还,疑惑远近,成败之由,将在于此。

  仆才轻任重,实凭仁公笃爱,远禀成规。至于首启戎行,不敢有辞,仆与仁公 当如常山之蛇,首尾相卫,又脣齿之喻也。恐惑者不达高旨,将谓仁公缓于讨贼, 此声难追。仆与仁公并受方岳之任,安危休戚,理既同之。且自顷之顾,绸缪往来, 情深义重,著于人士之口,一旦有急,亦望仁公悉众见救,况社稷之难!

  惟仆偏当一州,州之文武莫不翘企。假令此州不守,约峻树置官长于此,荆楚 西逼强胡,东接逆贼,因之以饥馑,将来之危乃当甚于此州之今日也。以大义言之, 则社稷颠覆,主辱臣死,公进当为大晋之忠臣,参桓文之义,开国承家,铭之天府; 退当以慈父雪爱子之痛。

  约峻凶逆无道,囚制人士,裸其五形。近日来者,不可忍见。骨肉生离,痛感 天地,人心齐一,咸皆切齿。今之进讨,若以石投卵耳!今出军既缓,复召兵还, 人心乖离,是为败于几成也。愿深察所陈,以副三军之望。

  峻时杀侃子瞻,由是侃激励,遂率所统与峤、亮同赴京师,戎卒六万,旌旗七 百余里,钲鼓之声震于百里,直指石头,次于蔡洲。侃屯查浦,峤屯沙门浦。时祖 约据历阳,与峻为首尾,见峤等军盛,谓其党曰:“吾本知峤能为四公子之事,今 果然矣。”

  峻闻峤将至,逼大驾幸石头。时峻军多马,南军杖舟楫,不敢轻与交锋。用将 军李根计,据白石筑垒以自固,使庾亮守之。贼步骑万余来攻,不下而退,追斩二 百余级。峤又于四望矶筑垒以逼贼,曰:“贼必争之,设伏以逸待劳,是制贼之一 奇也。”是时义军屡战失利,峤军食尽,陶侃怒曰:“使君前云不忧无将士,惟得 老仆为主耳。今数战皆北,良将安在?荆州接胡蜀二虏,仓廪当备不虞,若复无食, 仆便欲西归,更思良算。但今岁计,殄贼不为晚也。”峤曰:“不然。自古成监, 师克在和。光武之济昆阳,曹公之拔官渡,以寡敌众,杖义故也。峻、约小竖,为 海内所患,今日之举,决在一战。峻勇而无谋,藉骄胜之势,自谓无前,今挑之战, 可一鼓则擒也。奈何舍垂立之功,设进退之计!且天子幽逼,社稷危殆,四海臣子, 肝脑涂地,峤等与公并受国恩,是臻命之日,事若克济,则臣主同祚,如其不捷, 身虽灰灭,不足以谢责于先帝。今之事势,义无旋踵,骑猛兽,安可中下哉!公若 违众独反,人心必沮。沮众败事,义旗将回指于公矣。”侃无以对,遂留不去。

  峤于是创建行庙,广设坛场,告皇天后土祖宗之灵,亲读祝文,声气激扬,流 涕覆面,三军莫能仰视。其日侃督水军向石头,亮、峤等率精勇一万从白石以挑战。 时峻劳其将士,因醉,突阵马踬,为侃将所斩,峻弟逸及子硕婴城自固。峤乃立行 台,布告天下,凡故吏二千石、台郎御史以下,皆令赴台。于是至者云集。司徒王 导因奏峤、侃录尚书,遣间使宣旨,并让不受。贼将匡术以台城来降,为逸所击, 求救于峤。江州别驾罗洞曰:“今水暴长,救之不便,不如攻榻杭。榻杭军若败, 术围自解。”峤从之,遂破贼石头军。奋威长史滕含抱天子奔于峤船。时陶侃虽为 盟主,而处分规略一出于峤,及贼灭,拜骠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加散骑常侍, 封始安郡公,邑三千户。

  初,峻党路永、匡术、贾宁中途悉以众归顺,王导将褒显之,峤曰:“术辈首 乱,罪莫大焉。晚虽改悟,未足以补前失。全其首领,为幸已过,何可复宠授哉!” 导无以夺。

  朝议将留辅政,峤以导先帝所任,固辞还籓。复以京邑荒残,资用不给,峤借 资蓄,具器用,而后旋于武昌,至牛渚矶,水深不可测,世云其下多怪物,峤遂毁 犀角而照之。须臾,见水族覆火,奇形异状,或乘马车著赤衣者。峤其夜梦人谓己 曰:“与君幽明道别,何意相照也?”意甚恶之。峤先有齿疾,至是拔之,因中风, 至镇未旬而卒,时年四十二。江州士庶闻之,莫不相顾而泣。帝下册书曰:“朕以 眇身,纂承洪绪,不能光阐大道,化洽时雍,至乃狂狡滔天,社稷危逼。惟公明鉴 特达,识心经远,惧皇纲之不维,忿凶寇之纵暴,唱率群后,五州响应,首启戎行, 元恶授馘。王室危而复安,三光幽而复明,功格宇宙,勋著八表。方赖大献以拯区 夏,天不慭遗,早世薨殂,朕用痛悼于厥心。夫褒德铭动,先王之明典,今追赠公 侍中、大将军、持节、都督、刺史,公如故,赐钱百万,布千匹,谥曰忠武,祠以 太牢。”

  初葬于豫章,后朝廷追峤勋德,将为造大墓于元明二帝陵之北,陶侃上表曰: “故大将军峤忠诚著于圣世,勋义感于人神,非臣笔墨所能称陈。临卒之际,与臣 书别,臣藏之箧笥,时时省视,每一思述,未尝不中夜抚膺,临饭酸噎。‘人之云 亡’,峤实当之。谨写峤书上呈,伏惟陛下既垂御省,伤其情旨,死不忘忠,身没 黄泉,追恨国耻,将臣戮力,救济艰难,使亡而有知,抱恨结草,岂乐今日劳费之 事。愿陛下慈恩,停其移葬,使峤棺柩无风波之危,魂灵安于后土。”诏从之。其 后峤后妻何氏卒,子放之便载丧还都。诏葬建平陵北,并赠峤前妻王氏及何氏始安 夫人印绶。

  放之嗣爵,少历清官,累至给事黄门侍郎。以贫,求为交州,朝廷许之。王述 与会稽王笺曰:“放之温峤之子,宜见优异,而投之岭外,窃用愕然。愿远存周礼, 近参人情,则望实惟允。”时竟不纳。放之既至南海,甚有威惠。将征林邑,交阯 太守杜宝、别驾阮朗并不从,放之以其沮众,诛之,勒兵进,遂破林邑而还。卒于 官。

  弟式之,新建县侯,位至散骑常侍。

  郗鉴,字道徽,高平金乡人,汉御史大夫虑之玄孙也。少孤贫,博览经籍,躬 耕陇亩,吟咏不倦。以儒雅著名,不应州命。赵王伦辟为掾,知伦有不臣之迹,称 疾去职。及伦篡,其党皆至大官,而鉴闭门自守,不染逆节。惠帝反正,参司空军 事,累迁太子中舍人、中书侍郎。东海王越辟为主簿,举贤良,不行。征东大将军 苟晞檄为从事中郎。晞与越方以力争,鉴不应其召。从兄旭,晞之别驾,恐祸及己, 劝之赴召,鉴终不回,晞亦不之逼也。及京师不守,寇难锋起,鉴遂陷于陈午贼中。 邑人张实先求交于鉴,鉴不许。至是,实于午营来省鉴疾,既而卿鉴。鉴谓实曰: “相与邦壤,义不及通,何可怙乱至此邪!”实大惭而退。午以鉴有名于世,将逼 为主,鉴逃而获免。午寻溃散,鉴得归乡里。于时所在饥荒,州中之士素有感其恩 义者,相与资赡。鉴复分所得,以恤宗族及乡曲孤老,赖而全济者甚多,咸相谓曰: “今天子播越,中原无伯,当归依仁德,可以后亡。”遂共推鉴为主,举千余家俱 避难于鲁之峄山。

  元帝初镇江左,承制假鉴龙骧将军、兗州刺史,镇邹山。时荀籓用李述,刘琨 用兄子演,并为兗州,各屯一郡,以力相倾,阖州编户,莫知所适。又徐龛、石勒 左右交侵,日寻干戈,外无救援,百姓饥馑,或掘野鼠蛰燕而食之,终无叛者。三 年间,众至数万。帝就加辅国将军、都督兗州诸军事。

  永昌初,征拜领军将军,既至,转尚书,以疾不拜。时明帝初即位,王敦专制, 内外危逼,谋杖鉴为外援,由是拜安西将军、兗州刺史、都督扬州江西诸军、假节, 镇合肥。敦忌之,表为尚书令,征还。道经姑孰,与敦相见,敦谓曰:“乐彦辅短 才耳。后生流宕,言违名检,考之以实,岂胜满武秋邪?”鉴曰:“拟人必于其伦。 彦辅道韵平淡,体识冲粹,处倾危之朝,不可得而亲疏。及愍怀太子之废,可谓柔 而有正。武秋失节之士,何可同日而言!”敦曰:“愍怀废徙之际,交有危机之急, 人何能以死守之乎!以此相方,其不减明矣。”鉴曰:“丈夫既洁身北面,义同在 三,岂可偷生屈节,靦颜天壤邪!苟道数终极,固当存亡以之耳。”敦素怀无君之 心,闻鉴言,大忿之,遂不复相见,拘留不遣。敦之党与谮毁日至,鉴举止自若, 初无惧心。敦谓钱凤曰:“郗道徽儒雅之士,名位既重,何得害之!”乃放还台。 鉴遂与帝谋灭敦。

  既而钱凤攻逼京都,假鉴节,加卫将军、都督从驾诸军事。鉴以无益事实,固 辞不受军号。时议者以王含、钱凤众力百倍,苑城小而不固,宜及军势未成,大驾 自出距战。鉴曰:“群逆纵逸,其势不可当,可以算屈,难以力竞。且含等号令不 一,抄盗相寻,百姓惩往年之暴,皆人自为守。乘逆顺之势,何往不克!且贼无经 略远图,惟恃豕突一战,旷日持久,必启义士之心,令谋猷得展。今以此弱力敌彼 强寇,决胜负于一朝,定成败于呼吸,虽有申胥之徒,义存投袂,何补于既往哉!” 帝从之。鉴以尚书令领诸屯营。

  及凤等平,温峤上议,请宥敦佐吏,鉴以为先王崇君臣之教,故贵伏死之节; 昏亡之主,故开待放之门。王敦佐吏虽多逼迫,然居逆乱之朝,无出关之操,准之 前训,宜加义责。又奏钱凤母年八十,宜蒙全宥。乃从之。封高平侯,赐绢四千八 百匹。帝以其有器望,万机动静辄问之,乃诏鉴特草上表疏,以从简易。王导议欲 赠周札官,鉴以为不合,语在札传。导不从。鉴于是驳之曰:“敦之逆谋,履霜日 久,缘札开门,令王师不振。若敦前者之举,义同桓文,则先帝可为幽厉邪?”朝 臣虽无以难,而不能从。俄而迁车骑将军、都督徐兗青三州军事、兗州刺史、假节, 镇广陵。寻而帝崩,鉴与王导、卞壸、温峤、庾亮、陆晔等并受遗诏,辅少主,进 位车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加散骑常侍。

  咸和初,领徐州刺史。及祖约、苏峻反,鉴闻难,便欲率所领东赴。诏以北寇 不许。于是遣司马刘矩领三千人宿卫京都。寻而王师败绩,矩遂退还。中书令庾亮 宣太后口诏,进鉴为司空。鉴去贼密迩,城孤粮绝,人情业业,莫有固志,奉诏流 涕,设坛场,刑白马,大誓三军曰:“贼臣祖约、苏峻不恭天命,不畏王诛,凶戾 肆逆,干国之纪,陵汨五常,侮弄神器,遂制胁幽主,拔本塞原,残害忠良,祸虐 黎庶,使天地神祇靡所依归。是以率土怨酷,兆庶泣血,咸愿奉辞罚罪,以除元恶。 昔戎狄泯周,齐桓纠盟;董卓陵汉,群后致讨。义存君亲,古今一也。今主上幽危, 百姓倒悬,忠臣正士志存报国。凡我同盟,既盟之后,戮力一心,以救社稷。若二 寇不枭,义无偷安。有渝此盟,明神残之!”鉴登坛慷慨,三军争为用命。乃遣将 军夏侯长等间行,谓平南将军温峤曰:“今贼谋欲挟天子东入会稽,宜先立营垒, 屯据要害,既防其越逸,又断贼粮运,然后静镇京口,清壁以待贼。贼攻城不拔, 野无所掠,东道既断,粮运自绝,不过百日,必自溃矣。”峤深以为然。

  及陶侃为盟主,进鉴都督扬州八郡军事。时抚军将军王舒、辅军将军虞潭皆受 鉴节度,率众渡江,与侃会于茄子浦。鉴筑白石垒而据之。会舒、潭战不利,鉴与 后将军郭默还丹徒,立大业、曲阿、庱亭三垒以距贼。而贼将张健来攻大业,城中 乏水,郭默窘迫,遂突围而出,三军失色。参军曹纳以为大业京口之捍,一旦不守, 贼方轨而前,劝鉴退还广陵以俟后举。鉴乃大会僚佐,责纳曰:“吾蒙先帝厚顾, 荷托付之重,正复捐躯九泉不足以报。今强寇在郊,众心危迫,君腹心之佐,而生 长异端,当何以率先义众,镇一三军邪!”将斩之,久而乃释。会峻死,大业围解。 及苏逸等走吴兴,鉴遣参军李闳追斩之,降男女万余口。拜司空,加侍中,解八郡 都督,更封南昌县公,以先爵封其子昙。

  时贼帅刘征聚众数千,浮海抄东南诸县。鉴遂城京口,加都督扬州之晋陵吴郡 诸军事,率众讨平之。进位太尉。后以寝疾,上疏逊位曰:“臣疾弥留,遂至沈笃, 自忖气力,差理难冀。有生有死,自然之分。但忝位过才,会无以报,上惭先帝, 下愧日月。伏枕哀叹,抱恨黄泉。臣今虚乏,救命朝夕,辄以府事付长史刘遐,乞 骸骨归丘园。惟愿陛下崇山海之量,弘济大猷,任贤使能,事从简易,使康哉之歌 复兴于今,则臣虽死,犹生之日耳。臣所统错杂,率多北人,或逼迁徙,或是新附, 百姓怀土,皆有归本之心。臣宣国恩,示以好恶,处兴田宅,渐得少安。闻臣疾笃, 众情骇动,若当北渡,必启寇心。太常臣谟,平简贞正,素望所归,谓可以为都督、 徐州刺史。臣亡兄息晋陵内史迈,谦爱养士,甚为流亡所宗,又是臣门户子弟,堪 任兗州刺史。公家之事,知无不为,是以敢希祁奚之举。”疏奏,以蔡谟为鉴军司。 鉴寻薨,时年七十一。帝朝晡哭于朝堂,遣御史持节护丧事,赠一依温峤故事。册 曰:“惟公道德冲邃,体识弘远,忠亮雅正,行为世表,历位内外,勋庸弥著。乃 者约峻狂狡,毒流朝廷,社稷之危,赖公以宁。功侔古烈,勋迈桓文。方倚大猷, 籓翼时难,昊天不吊,奄忽薨殂,朕用震悼于厥心。夫爵以显德,谥以表行,所以 崇明轨迹,丕扬徽劭。今赠太宰,谥曰文成,祠以太牢。魂而有灵,嘉兹宠荣。”

  初,鉴值永嘉丧乱,在乡里甚穷馁,乡人以鉴名德,传共饴之。时兄子迈、外 甥周翼并小,常携之就食。乡人曰:“各自饥困,以君贤,欲共相济耳,恐不能兼 有所存。”鉴于是独往,食讫,以饭著两颊边,还吐与二兒,后并得存,同过江。 迈位至护军,翼为剡县令。鉴之薨也,翼追抚育之恩,解职而归,席苫心丧三年。 二子:愔、昙。

  愔字方回。少不交竞,弱冠,除散骑侍郎,不拜。性至孝,居父母忧,殆将灭 性。服阕,袭爵南昌公,征拜中书侍郎。骠骑何充辅政,征北将军褚裒镇京口,皆 以愔为长史。再迁黄门侍郎。时吴郡守阕,欲以愔为太守。愔自以资望少,不宜超 莅大郡,朝议嘉之。转为临海太守。会弟昙卒,益无处世意,在郡优游,颇称简默, 与姊夫王羲之、高士许询并有迈世之风,俱栖心绝谷,修黄老之术。后以疾去职, 乃筑宅章安,有终焉之志。十许年间,人事顿绝。

  简文帝辅政,与尚书仆射江[A170]等荐愔,以为执德存正,识怀沈敏,而辞职 遗荣,有不拔之操,成务须才,岂得遂其独善,宜见征引,以参政术。于是征为光 禄大夫,加散骑常侍。既到,更除太常,固让不拜。深抱冲退,乐补远郡,从之, 出为辅国将军、会稽内史。大司马桓温以愔与徐兗有故义,乃迁愔都督徐兗青幽扬 州之晋陵诸军事、领徐兗二州刺史、假节。虽居籓镇,非其好也。

  俄属桓温北伐,愔请督所部出河上,用其子超计,以己非将帅才,不堪军旅, 又固辞解职,劝温并领己所统。转冠军将军、会稽内史。

  及帝践阼,就加镇军、都督浙江东五郡军事。久之,以年老乞骸骨,因居会稽。 征拜司空,诏书优美,敦奖殷勤,固辞不起。太元九年卒,时年七十二。追赠侍中、 司空,谥曰文穆。三子。超、融、冲。超最知名。

  超字景兴,一字嘉宾。少卓荦不羁,有旷世之度,交游士林,每存胜拔,善谈 论,义理精微。愔事天师道,而超奉佛。愔又好聚敛,积钱数千万,尝开库,任超 所取。超性好施,一日中散与亲故都尽。其任心独诣,皆此类也。

  桓温辟为征西大将军掾。温迁大司马,又转为参军。温英气高迈,罕有所推, 与超言,常谓不能测,遂倾意礼待。超亦深自结纳。时王珣为温主簿,亦为温所重。 府中语曰:“髯参军,短主簿,能令公喜,能令公怒。”超髯,珣短故也。寻除散 骑侍郎。时愔在北府,徐州人多劲悍,温恆云“京口酒可饮,兵可用”,深不欲愔 居之。而愔暗于事机,遣笺诣温,欲共奖王室,修复园陵。超取视,寸寸毁裂,乃 更作笺,自陈老病,甚不堪人间,乞闲地自养。温得笺大喜,即转愔为会稽太守。 温怀不轨,欲立霸王之基,超为之谋。谢安与王坦之尝诣温论事,温令超帐中卧听 之,风动帐开,安笑曰:“郗生可谓入幕之宾矣。”

  太和中,温将伐慕容氏于临漳,超谏以道远,汴水又浅,运道不通。温不从, 遂引军自济入河,超又进策于温曰:“清水入河,无通运理。若寇不战,运道又难, 因资无所,实为深虑也。今盛夏,悉力径造鄴城,彼伏公威略,必望阵而走,退还 幽朔矣。若能决战,呼吸可定。设欲城鄴,难为功力。百姓布野,尽为官有。易水 以南,必交臂请命。但恐此计轻决,公必务其持重耳。若此计不从,便当顿兵河济, 控引粮运,令资储充备,足及来夏,虽如赊迟,终亦济克。若舍此二策而连军西进, 进不速决,退必愆乏,贼因此势,日月相引,僶俛秋冬,船道涩滞,且北土早寒, 三军裘褐者少,恐不可以涉冬。此大限阂,非惟无食而已。”温不从,果有枋头之 败,温深惭之。寻而有寿阳之捷,问超曰:“此足以雪枋头之耻乎?”超曰:“未 厌有识之情也。”既而超就温宿,中夜谓温曰:“明公都有虑不?”温曰:“卿欲 有所言邪?”超曰:“明公既居重任,天下之责将归于公矣。若不能行废立大事、 为伊霍之举者,不足镇压四海,震服宇内,岂可不深思哉!”温既素有此计,深纳 其言,遂定废立,超始谋也。

  迁中书侍郎。谢安尝与王文度共诣超,日旰未得前,文度便欲去,安曰:“不 能为性命忍俄顷邪!”其权重当时如此。转司徒左长史,母丧去职。常谓其父名公 之子,位遇应在谢安右,而安入掌机权,愔优游而已,恆怀愤愤,发言慷慨,由是 与谢氏不穆。安亦深恨之。服阕,除散骑常侍,不起。以为临海太守,加宣威将军, 不拜。年四十二,先愔卒。

  初,超虽实党桓氏,以愔忠于王室,不令知之。将亡,出一箱书,付门生曰: “本欲焚之,恐公年尊,必以伤愍为弊。我亡后,若大损眠食,可呈此箱。不尔, 便烧之。”愔后果哀悼成疾,门生依旨呈之,则悉与温往反密计。愔于是大怒曰: “小子死恨晚矣!”更不复哭。凡超所交友,皆一时秀美,虽寒门后进,亦拔而友 之。及死之日,贵贱操笔而为诔者四十余人,其为众所宗贵如此。王献之兄弟,自 超未亡,见愔,常蹑履问讯,甚修舅甥之礼。及超死,见愔慢怠,屐而候之,命席 便迁延辞避。愔每慨然曰:“使嘉宾不死,鼠子敢尔邪!”性好闻人栖遁,有能辞 荣拂衣者,超为之起屋宇,作器服,畜仆竖,费百金而不吝。又沙门支遁以清谈著 名于时,风流胜贵,莫不崇敬,以为造微之功,足参诸正始。而遁常重超,以为一 时之俊,甚相知赏。超无子,从弟俭之以子僧施嗣。

  僧施字惠脱,袭爵南昌公。弱冠,与王绥、桓胤齐名,累居清显,领宣城内史, 入补丹阳尹。刘毅镇江陵,请为南蛮校尉、假节。与毅俱诛,国除。

  昙字重熙,少赐爵东安县开国伯。司徒王导辟秘书郎。朝论以昙名臣之子,每 逼以宪制,年三十,始拜通直散骑侍郎,迁中书侍郎。简文帝为抚军,引为司马。 寻除尚书吏部郎,拜御史中丞。时北中郎荀羡有疾,朝廷以昙为羡军司,加散骑常 侍。顷之,羡征还,仍除北中郎将、都督徐兗青幽扬州之晋陵诸军事、领徐兗二州 刺史、假节,镇下邳,后与贼帅傅末波等战失利,降号建威将军。寻卒,年四十二。 追赠北中郎,谥曰简。子恢嗣。

  恢字道胤,少袭父爵,散骑侍郎,累迁给事黄门侍郎,领太子右卫率。恢身长 八尺,美鬓髯,孝武帝深器之,以为有籓伯之望。会硃序自表去职,擢恢为梁秦雍 司荆扬并等州诸军事、建威将军、雍州刺史、假节,镇襄阳。恢甚得关陇之和,降 附者动有千计。

  初,姚苌将窦冲来降,拜东羌校尉。冲后举兵反,入汉川,袭梁州。时关中有 巴蜀之众,皆背苌,据弘农以结苻登。而登署冲为左丞相,徙屯华阴。河南太守杨 佺期遣上党太守荀静戍皇天坞以距之。冲数来攻,恢遣将军赵睦守金墉城,而佺期 率众次湖城,讨冲,走之。

  寻而慕容垂围慕容永于潞川,永穷蹙,遣其子弘求救于恢,并献玉玺一纽,恢 献玺于台,又陈“垂若并永,其势难测。今于国计,谓宜救永。永垂并存,自为仇 雠,连鸡不栖,无能为患。然后乘机双毙,则河北可平”。孝武帝以为然,诏王恭、 庾楷救之,未及发而永没。杨佺期以疾去职。

  恢以随郡太守夏侯宗之为河南太守,戍洛阳。姚苌遣其子略攻湖城及上洛,又 使其将杨佛嵩围洛阳。恢遣建武将军辛恭靖救洛阳,梁州刺史王正胤率众出子午谷, 以为声援。略惧而退。恢以功进征虏将军,又领秦州刺史,加督陇上军。

  时魏氏强盛,山陵危逼,恢遣江夏相邓启方等以万人距之,与魏主拓跋珪战于 荥阳,大败而还。

  及王恭计王国宝,桓玄、殷仲堪皆举兵应恭,恢与朝廷掎角玄等。襄阳太守夏 侯宗之、府司马郭毗并以为不可,恢皆杀之。既而玄等退守寻阳。以恢为尚书,将 家还都,至杨口,仲堪阴使人于道杀之,及其四子,托以群蛮所杀。丧还京师,赠 镇军将军。子循嗣。

  隆字弘始,蹇亮有匪躬之节。初为尚书郎,转左丞,在朝为百僚所惮,坐漏泄 事免。顷之,为吏部郎,复免。补东郡太守。

  隆少为赵王伦所善,及伦专擅,召为散骑常侍。伦之篡也,以为扬州刺史。僚 属有犯,辄依台阁峻制绳之,远近咸怨。寻加宁东将军,未拜,而齐王冏檄至,中 州人在军者皆欲赴义,隆以兄子鉴为赵王掾,诸子悉在京洛,故犹豫未决。主簿赵 诱、前秀才虞潭白隆曰:“当今上计,明使君自将精兵径赴齐王;中计,明使君可 留督摄,速遣猛将率精兵疾赴;下计,示遣兵将助,而称背伦。”隆素敬别驾顾彦, 密与谋之。彦曰:“赵诱下计,乃上策也。”西曹留承闻彦言,请见,曰:“不审 明使君当今何施?”隆曰:“我俱受二帝恩,无所偏助,惟欲守州而已。”承曰: “天下者,世祖皇帝之天下也。太上承代已积十年,今上取四海不平,齐王应天顺 时,成败之事可见。使君若顾二帝,自可不行,宜急下檄文,速遣精兵猛将。若其 疑惑,此州岂可得保也!”隆无所言,而停檄六日。时宁远将军陈留王邃领东海都 尉,镇石头,隆军人西赴邃甚众。隆遣从事于牛渚禁之,不得止。将士愤怒,夜扶 邃为主而攻之,隆父子皆死,顾彦亦被害,诬隆聚合远近,图为不轨。隆之死也, 时议莫不痛惜焉。

  史臣曰:忠臣本乎孝子,奉上资乎爱亲,自家刑国,于期极矣。太真性履纯深, 誉流邦族,始则承颜候色,老莱弗之加也;既而辞亲蹈义,申胥何以尚焉!封狐万 里,投躯而弗顾;猰窳千群,探穴而忘死。竟能宣力王室,扬名本朝,负荷受遗, 继之全节。言念主辱,义声动于天地;祗赴国屯,信誓明于日月。枕戈雨泣,若雪 分天之仇;皇舆旋轸,卒复夷庚之躅。微夫人之诚恳,大盗几移国乎!道徽儒雅, 柔而有正,协德始安,颇均连璧。方回踵武,奕世登台。露冕为饰,援高人以同志, 抑惟大隐者献!爱子云亡,省遗文而辍泣,殊有大义之风矣。

  赞曰:太真怀贞,勤宣乃诚。谋敦翦峻,奋节摛名。道徽忠劲,高芬远映。愔 克负荷,超惭雅正。

《列传·第三十八章》

 

  顾荣,字彦先,吴国吴人也,为南土著姓。祖雍,吴丞相。父穆,宜都太守。 荣机神朗悟,弱冠仕吴,为黄门侍郎、太子辅义都尉。吴平,与陆机兄弟同入洛, 时人号为“三俊。”例拜为郎中,历尚书郎、太子中舍人、廷尉正。恆纵酒酣暢, 谓友人张翰曰:“惟酒可以忘忧,但无如作病何耳。”

  会赵王伦诛淮南王允,收允僚属付廷尉,皆欲诛之,荣平心处当,多所全宥。 及伦篡位,伦子虔为大将军,以荣为长史。初,荣与同僚宴饮,见执炙者貌状不凡, 有欲炙之色,荣割炙啖之。坐者问其故,荣曰:“岂有终日执之而不知其味!”及 伦败,荣被执,将诛,而执炙者为督率,遂救之,得免。

  齐王冏召为大司马主簿。冏擅权骄恣,荣惧及祸,终日昏酣,不综府事,以情 告友人长乐冯熊。熊谓冏长史葛旟曰:“以顾荣为主簿,所以甄拔才望,委以事机, 不复计南北亲疏,欲平海内之心也。今府大事殷,非酒客之政。”旟曰:“荣江南 望士,且居职日浅,不宜轻代易之。”熊曰:“可转为中书侍郎,荣不失清显,而 府更收实才。”旟然之,白冏,以为中书侍郎。在职不复饮酒。人或问之曰:“何 前醉而后醒邪?”荣惧罪,乃复更饮。与州里杨彦明书曰:“吾为齐王主簿,恆虑 祸及,见刀与绳,每欲自杀,但人不知耳。”及旟诛,荣以讨葛旟功,封喜兴伯, 转太子中庶子。

  长沙王乂为骠骑,复以荣为长史。乂败,转成都王颖丞相从事中郎。惠帝幸临 漳,以荣兼侍中,遣行园陵。会张方据洛,不得进,避之陈留。及帝西迁长安,征 为散骑常侍,以世乱不应,遂还吴。东海王越聚兵于徐州,以荣为军谘祭酒。

  属广陵相陈敏反,南渡江,逐扬州刺史刘机、丹阳内史王旷,阻兵据州,分置 子弟为列郡,收礼豪桀,有孙氏鼎峙之计。假荣右将军、丹阳内史。荣数践危亡之 际,恆以恭逊自勉。会敏欲诛诸士人,荣说之曰:“中国丧乱,胡夷内侮,观太傅 今日不能复振华夏,百姓无复遗种。江南虽有石冰之寇,人物尚全。荣常忧无窦氏、 孙、刘之策,有以存之耳。今将军怀神武之略,有孙吴之能,功勋效于已著,勇略 冠于当世,带甲数万,舳舻山积,上方虽有数州,亦可传檄而定也。若能委信君子, 各得尽怀,散蒂芥之恨,塞谗谄之口,则大事可图也。”敏纳其言,悉引诸豪族委 任之。敏仍遣甘卓出横江,坚甲利器,尽以委之。荣私于卓曰:“若江东之事可济, 当共成之。然卿观事势当有济理不?敏既常才,本无大略,政令反覆,计无所定, 然其子弟各已骄矜,其败必矣。而吾等安然受其官禄,事败之日,使江西诸军函首 送洛,题曰逆贼顾荣、甘卓之首,岂惟一身颠覆,辱及万世,可不图之!”卓从之。 明年,周与荣及甘卓、纪瞻潜谋起兵攻敏。荣废桥敛舟于南岸,敏率万余人出, 不获济,荣麾以羽扇,其众溃散。事平,还吴。永嘉初,征拜侍中,行至彭城,见 祸难方作,遂轻舟而还,语在《纪瞻传》。

  元帝镇江东,以荣为军司,加散骑常侍,凡所谋画,皆以谘焉。荣既南州望士, 躬处右职,朝野甚推敬之。时帝所幸郑贵嫔有疾,以祈祷颇废万机,荣上笺谏曰: “昔文王父子兄弟乃有三圣,可谓穷理者也。而文王日昃不暇食,周公一沐三握发, 何哉?诚以一日万机,不可不理;一言蹉跌,患必及之故也。当今衰季之末,属乱 离之运,而天子流播,豺狼塞路,公宜露营野次,星言夙驾,伏轼怒蛙以募勇士, 悬胆于庭以表辛苦。贵嫔未安,药石实急;祷祀之事,诚复可修;岂有便塞参佐白 事,断宾客问讯?今强贼临境,流言满国,人心万端,去就纷纭。愿冲虚纳下,广 延俊彦,思画今日之要,塞鬼道淫祀,弘九合之勤,雪天下之耻,则群生有赖,开 泰有期矣。”

  时南土之士未尽才用,荣又言:“陆士光贞正清贵,金玉其质;甘季思忠款尽 诚,胆干殊快;殷庆元质略有明规,文武可施用;荣族兄公让明亮守节,困不易操; 会稽杨彦明、谢行言皆服膺儒教,足为公望;贺生沈潜,青云之士;陶恭兄弟才干 虽少,实事极佳。凡此诸人,皆南金也。”书奏,皆纳之。

  六年,卒官。帝临丧尽哀,欲表赠荣,依齐王功臣格。吴郡内史殷祐笺曰:

  昔贼臣陈敏凭宠藉权,滔天作乱,兄弟姻娅盘固州郡,威逼士庶以为臣仆,于 时贤愚计无所出。故散骑常侍、安东军司、嘉兴伯顾荣经德体道,谋猷弘远,忠贞 之节,在困弥厉。崎岖艰险之中,逼迫奸逆之下,每惟社稷,发愤慷忾。密结腹心, 同谋致讨。信著群士,名冠东夏,德声所振,莫不响应,荷戈骏奔,其会如林。荣 躬当矢石,为众率先,忠义奋发,忘家为国,历年逋寇,一朝土崩,兵不血刃,荡 平六州,勋茂上代,义彰天下。

  伏闻论功依故大司马齐王格,不在帷幕密谋参议之例,下附州征野战之比,不 得进爵拓土,赐拜子弟,遐迩同叹,江表失望。齐王亲则近属,位为方岳,杖节握 兵,都督近畿,外有五国之援,内有宗室之助,称兵弥时,役连天下,元功虽建, 所丧亦多。荣众无一旅,任非籓翰,孤绝江外,王命不通,临危独断,以身徇国, 官无一金之费,人无终朝之劳。元恶既殄,高尚成功,封闭仓廪,以俟大军,故国 安物阜,以义成俗,今日匡霸事举,未必不由此而隆也。方之于齐,强弱不同,优 劣亦异。至于齐府参佐,扶义助强,非创谋之主,皆锡珪受瑞,或公或侯。荣首建 密谋,为方面盟主,功高元帅,赏卑下佐,上亏经国纪功之班,下孤忠义授命之士。

  夫考绩幽明,王教所崇,况若荣者,济难宁国,应天先事,历观古今,未有立 功若彼,酬报如此者也。

  由是赠荣侍中、骠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谥曰元。及帝为晋王,追封为公, 开国,食邑。

  荣素好琴,及卒,家人常置琴于灵座。吴郡张翰哭之恸,既而上床鼓琴数曲, 抚琴而叹曰:“顾彦先复能赏此不?”因又恸哭,不吊丧主而去。子毗嗣,官至散 骑侍郎。

  纪瞻,字思远,丹阳秣陵人也。祖亮,吴尚书令。父陟,光禄大夫。瞻少以方 直知名。吴平,徙家历阳郡。察孝廉,不行。

  后举秀才,尚书郎陆机策之曰:“昔三代明王,启建洪业,文质殊制,而令名 一致。然夏人尚忠,忠之弊也朴,救朴莫若敬。殷人革而修焉,敬之弊也鬼,救鬼 莫若文。周人矫而变焉,文之弊也薄,救薄则又反之于忠。然则王道之反覆其无一 定邪,亦所祖之不同而功业各异也?自无圣王,人散久矣。三代之损益,百姓之变 迁,其故可得而闻邪?今将反古以救其弊,明风以荡其秽,三代之制将何所从?太 古之化有何异道?”瞻对曰:“瞻闻有国有家者,皆欲迈化隆政,以康庶绩,垂歌 亿载,永传于后。然而俗变事弊,得不随时,虽经圣哲,无以易也。故忠弊质野, 敬失多仪。周鉴二王之弊,崇文以辩等差,而流遁者归薄而无款诚,款诚之薄,则 又反之于忠。三代相循,如水济火,所谓随时之义,救弊之术也。羲皇简朴,无为 而化;后圣因承,所务或异。非贤圣之不同,世变使之然耳。今大晋阐元,圣功日 隮,承天顺时,九有一贯,荒服之君,莫不来同。然而大道既往,人变由久,谓当 今之政宜去文存朴,以反其本,则兆庶渐化,太和可致也。”

  又问:“在昔哲王象事备物,明堂所以崇上帝,清庙所以宁祖考,辟雍所以班 礼教,太学所以讲艺文,此盖有国之盛典,为帮之大司。亡秦废学,制度荒阙。诸 儒之论,损益异物。汉氏遗作,居为异事,而蔡邕《月令》谓之一物。将何所从?” 对曰:“周制明堂,所以宗其祖以配上帝,敬恭明祀,永光孝道也。其大数有六。 古者圣帝明王南面而听政,其六则以明堂为主。又其正中,皆云太庙,以顺天时, 施行法令,宗祀养老,训学讲肄,朝诸侯而选造士,备礼辩物,一教化之由也。故 取其宗祀之类,则曰清庙;取其正室之貌,则曰太庙;取其室,则曰太室;取其堂, 则曰明堂;取其四门之学,则曰太学;取其周水圜如璧,则白璧雍。异名同事,其 实一也。是以蔡邕谓之一物。”

  又问:“庶明亮采,故时雍穆唐;有命既集,而多士隆周。故《书》称明良之 歌,《易》贵金兰之美。此长世所以废兴,有邦所以崇替。夫成功之君勤于求才, 立名之士急于招世,理无世不对,而事千载恆背。古之兴王何道而如彼?后之衰世 何阙而如此?”对曰:“兴隆之政务在得贤,清平之化急于拔才,故二八登庸,则 百揆序;有乱十人,而天下泰。武丁擢傅岩之徒,周文携渭滨之士,居之上司,委 之国政,故能龙奋天衢,垂勋百代。先王身下白屋,搜扬仄陋,使山无扶苏之才, 野无《伐檀》之咏。是以化厚物感,神祇来应,翔凤飘飖,甘露丰坠,醴泉吐液, 硃草自生,万物滋茂,日月重光,和气四塞,大道以成;序君臣之义,敦父子之亲, 明夫妇之道,别长幼之宜,自九州,被八荒,海外移心,重译入贡,颂声穆穆,南 面垂拱也。今贡贤之途已闿,而教学之务未广,是以进竞之志恆锐,而务学之心不 修。若辟四门以延造士,宣五教以明令德,考绩殿最,审其优劣,厝之百僚,置之 群司,使调物度宜,节宣国典,必协济康哉,符契往代,明良来应,金兰复存也。”

  又问:“昔唐虞垂五刑之教,周公明四罪之制,故世叹清问而时歌缉熙。奸宄 既殷,法物滋有。叔世崇三辟之文,暴秦加族诛之律,淫刑沦胥,虐滥已甚。汉魏 遵承,因而弗革。亦由险泰不同,而救世异术,不得已而用之故也。宽克之中,将 何立而可?族诛之法足为永制与不?”对曰:“二仪分则兆庶生,兆庶生则利害作。 利害之作,有由而然也。太古之时,化道德之教,贱勇力而贵仁义。仁义贵则强不 陵弱,众不暴寡。三皇结绳而天下泰,非惟象刑缉熙而已也。且太古知法,所以远 狱。及其末,不失有罪,是以狱用弥繁,而人弥暴,法令滋章,盗贼多有。《书》 曰:‘惟敬五刑,以成三德。’叔世道衰,既兴三辟,而文公之弊,又加族诛,淫 刑沦胥,感伤和气,化染后代,不能变改。故汉祖指麾而六合响应,魏承汉末,因 而未革,将以俗变由久,权时之宜也。今四海一统,人思反本,渐尚简朴,则贪夫 不竞;尊贤黜否,则不仁者远。尔则斟参夷之刑,除族诛之律,品物各顺其生,缉 熙异世而偕也。”

  又问曰:“夫五行迭代,阴阳相须,二仪所以隗育,四时所以化生。《易》称 ‘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形象之作,相须之道也。若阴阳不调,则大数不得不否; 一气偏废,则万物不得独成。此应同之至验,不偏之明证也。今有温泉而无寒火, 其故何也?思闻辩之,以释不同之理。”对曰:“盖闻阴阳升降,山泽通气,初九 纯卦,潜龙勿用,泉源所托,其温宜也。若夫水润下,火炎上,刚柔燥湿,自然之 性,故阳动而外,阴静而内。内性柔弱,以含容为质;外动刚直,以外接为用。是 以金水之明内鉴,火日之光外辉,刚施柔受,阳胜阴伏。水之受温,含容之性也。”

  又问曰:“夫穷神知化,才之尽称;备物致用,功之极目。以之为政,则黄羲 之规可踵;以之革乱,则玄古之风可绍。然而唐虞密皇人之阔纲,夏殷繁帝者之约 法,机心起而日进,淳德往而莫返。岂太朴一离,理不可振,将圣人之道稍有降杀 邪?”对曰:“政因时以兴,机随物而动,故圣王究穷通之源,审始终之理,适时 之宜,期于济世。皇代质朴,祸难不作,结绳为信,人知所守。大道既离,智惠扰 物,夷险不同,否泰异数,故唐虞密皇人之纲,夏殷繁帝者之法,皆废兴有由,轻 重以节,此穷神之道,知化之术,随时之宜,非有降杀也。”

  永康初,州又举寒素,大司马辟东阁祭酒。其年,除鄢陵公国相,不之官。明 年,左降松滋侯相。太安中,弃官归家,与顾荣等共诛陈敏,语在荣传。

  召拜尚书郎,与荣同赴洛,在途共论《易》太极。荣曰:“太极者,盖谓混沌 之时曚昧未分,日月含其辉,八卦隐其神,天地混其体,圣人藏其身。然后廓然既 变,清浊乃陈,二仪著象,阴阳交泰,万物始萌,六合闿拓。《老子》云‘有物混 成,先天地生’,诚《易》之太极也。而王氏云‘太极天地’,愚谓末当。夫两仪 之谓,以体为称,则是天地;以气为名,则名阴阳。今若谓太极为天地,则是天地 自生,无生天地者也。《老子》又云‘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 久’‘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以资始冲气以为和。原元气之本,求天地之 根,恐宜以此为准也。”瞻曰:“昔疱牺画八卦,阴阳之理尽矣。文王、仲尼系其 遗业,三圣相承,共同一致,称《易》准天,无复其余也。夫天清地平,两仪交泰, 四时推移,日月辉其间,自然之数,虽经诸圣,孰知其始。吾子云‘曚昧未分’分, 岂其然乎!圣人,人也,安得混沌之初能藏其身于未分之内!老氏先天之言,此盖 虚诞之说,非《易》者之意也。亦谓吾子神通体解,所不应疑。意者直谓太极极尽 之称,言其理极,无复外形;外形既极,而生两仪。王氏指向可谓近之。古人举至 极以为验,谓二仪生于此,非复谓有父母。若必有父母,非天地其孰在?”荣遂止。 至徐州,闻乱日甚,将不行。会刺史裴盾得东海王越书,若荣等顾望,以军礼发遣, 乃与荣及陆玩等各解船弃车牛,一日一夜行三百里,得还扬州。

  元帝为安东将军,引为军谘祭酒,转镇东长史。帝亲幸瞻宅,与之同乘而归。 以讨周馥、华轶功,封都乡侯。石勒入寇,加扬威将军、都督京口以南至芜湖诸军 事,以距勒。勒退,除会稽内史。时有诈作大将军府符收诸暨令,令已受拘,瞻觉 其诈,便破槛出之,讯问使者,果伏诈妄。寻迁丞相军谘祭酒。论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