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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书》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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敌人投水被淹死的有数百人,投降以及被斩首的有五百多人,俘获马牛羊十多万头,车子四千多辆。军队到了罕羌的地方,下令军队不要焚烧村落以及不准在田裹割草放牧。罕羌的人听说这些后,高兴地说: 汉军果然不攻打我们了!首领靡忘派人来说:希望能够返回到原来的地方。趟充国把这上报给天子,没有得到回答。靡忘亲自前来归顺,赵充国赐给他饮食,放他回去告谕他同族的人。护军以下的军官都同赵充国争论这件事,说:这是反贼,不可以擅自放走。赵充国说:各位衹想完全依从公文而为自己打算,并不是为国家忠心考虑。话没说完,玺书就下来了,命令将靡忘按赎罪论处。后来罕羌终于没有用兵就被征服了。

  这年秋天,趟充国生病了,皇上赐书说:制诏后将军:听说您苦于腿脚疼痛,风寒下泄,将军年迈再加疾病,一朝之变不可讳言,朕对此很忧虑。现下韶令破羌将军到达驻地,作为将军的副手,赶紧趁天时大利,官兵锐气正旺,在十二月攻打先零羌。如果病情严重,可以留在驻地不动,衹派破羌、强弩将军就可以了。这时羌人投降的已有一万多了。趟充国考虑到敌人一定会失败,就准备撤回骑兵进行屯田,以待敌人的困敝。写好奏书还没有上报,正好得到要求进军的玺书,中郎将赵印害怕了,就派门客去劝谏赵充国说:命令军队出击,果真能使军队招致失利,将领遭到杀害而使国家面临倾覆的危险的话,将军固守是可以的。如果衹是从利弊关系出发,那又凭什么抗争呢?一旦您不合皇上的意旨,皇上派绣衣御史来责备将军,将军将自身难保,哪里还有什么国家的安全呢?趟充国叹声说道:你这话是何等地不忠啊!原先如果听了我的话,羌敌能成这样一个局面吗?以前推举可以先行巡视羌人的人,我推举了辛武贤,丞相御史请求皇上派遣义渠安国,结果坏了败羌的计划。金城、湟中等地的谷每斛八钱,我告诉耿中丞,衹要买来二百万斛谷,羌人就不敢妄动了。耿中丞请求买一百万斛,最后衹得到四十万斛。义渠两次出使,耗费将近一半。错失造两计,羌人才敢于叛逆。失之毫厘,差以千里,已成为了事实。如今兵事旷El持久不能结束,万一四方夷狄突然发动变乱,乘机而起,即使有很深智谋的人也不能善理后事,哪裹衹有羌人值得担忧呢!我坚定地以死来固守,贤明的君主是可以进献忠言的。于是就呈上屯田的奏书道:臣下听说军队是用来彰明道德惩除祸害的,所以用兵得胜在外面,那么福庆就显现在内,因此就不可不谨慎从事。臣所率领的官兵、马、牛的粮草,一个月要用粮谷十九万九千六百三十斛,盐一千六百九十三斛,干草秸秆二十五万零二百八十六石。战争长久不能解除,徭役就不会停止。又怕其他夷狄突然有不可预料的变乱,相随一起发生,成为明君的忧患,这实在不是朝廷以往制定的战胜敌人的策略。况且羌敌容易用计来攻破,难以用兵力去粉碎,所以臣下认为出击不利。估计从临羌向东到浩叠,羌敌的旧田及公田,百姓还没有开垦的土地,可以达到二干顷以上,中间的驿站大多毁坏破败。臣下不久前部置士兵进山,砍伐大小林木六万多棵,都放在水边。臣下希望撤回骑兵,留下减刑的犯人和应募的士兵,以及淮阳、汝南的步兵和官兵的私人随从,一共有一万零二百八十一人,一个月用谷二万七千三百六十三斛,盐三百零八斛,分别驻扎在要害之地。一旦冰冻消解就可以运木而下,修缮驿站,疏通沟渠,整治湟陋以西道路上的桥梁七十座,使其可以通到鲜水附近。耕作开始后,每人可以授田二十亩。到四月牧草长出,征发郡县骑兵以及所属部落的胡人骑兵中强健的各一千人,配上十分之二的副马,放牧吃草,作为耕田的人的巡逻队。把屯田的收入用来充实金城郡,增加积蓄,可以节省很大一笔花费。现在大司农所运来的谷,足以维持一万人一年的食用。谨呈屯田的地点以及所需器具用品的账簿,希望陛下裁夺准许。皇上回书说道: 皇帝问候后将军,您所说的撤退骑兵留一万人屯田,如果按将军的计策,敌人当何时可以消灭,兵事当何时能够解决?请仔细计虑它的便利之处,然后再给我回报。赵充国把情况上报说:臣听说帝王的军队,以能保全自己而取胜,所以它重视谋略而轻视战争。能百战百胜,并不是最好的,所以首先就要使敌人不能战胜我方再来等待时机去战胜敌人。蛮夷的习俗虽然不同于礼义之邦,但他们在趋利避害,爱护亲戚,害怕死亡方面,都是一样的。如今敌人失去肥沃土地,茂盛草原,愁于寄居他乡,远离故土,骨肉离心,人人怀有背叛的心意,而这时英明的君主班师罢兵,留下万人屯田,这是顺应天时,利用地利,来等待可以战胜敌人的机会,即使敌人没有即时伏罪,战事的解决可以在一年之内完成。羌敌被瓦解,前后投降的就有一万零七百多人,还有接受我的劝说离去的共有七十批,这些都是坐待羌敌支解的详细情况。臣谨列举十二点不出兵而留守屯田的好处。步兵九校,官兵共万人,留守屯田作为武装防卫,靠田收谷,武威仁德同时施行,这是第一点。又乘机排挤羌敌使其受挫,叫他们不能回到肥饶的地方来,由于贫困使他们团结不到一起,逐渐形成羌敌自相叛离的局面,这是第二点。当地的居民能够和屯田士兵在一起耕作,没有耽误农民的本业,这是第三点。军队及马匹一个月的粮草,估计可供屯田的士兵用一年,撤回骑兵用来节省大笔开支,这是第四点。到春天时检阅武装的士兵,沿着黄河、湟水运送粮食到临羌,向羌敌显示,奋扬雄威武力,是可以传给后代用以抵御侵略的方法,这是第五点。用闲暇时间运出所砍伐的树木来整治驿站,充实金城,这是第六点。军队出击,冒着危险才侥幸求取胜利,不出击,让反叛之敌逃窜于风霜寒冷之地,遭受霜露疾病瘟疫冻疮断指之苦,坐着就能达到必胜之境地,这是第七点。没有经历险阻和长途追赶而造成死伤的危害,这是第八点。对内没有破坏国家威武的形象,对外没有使敌人得到可乘之机,这是第九点。又没有惊动黄河以南大开、小开羌人,使其产生变乱的忧患,这是第十点。修治了湟陋中间道路的桥梁,使之可以到达鲜水,用以控制西域,扬威千里,行军就像跨过枕席一样容易,这是第十一点。巨大的开支已经节省了,就可以免除百姓的徭役,用以警惕意外之事,这是第十二点。留守屯田可以得到十二种好处,出兵就会失去这十二种好处。臣赵充国才能低下,年老体衰,不懂长远之策,希望陛下诏令公卿广泛细致地议论臣下的话,并加以选择采纳。皇上又赐书回答道:皇帝问候后将军,您所说的十二点好处,我已知道。敌人虽然没有被消灭,战事结束可望一年就行了。一年就行,是指今年冬天,还是指别的什么时间呢?将军难道就不考虑敌人知道大量撤军后,将会集合壮丁,攻打骚扰耕种的人以及道路上驻守的士兵,重新烧杀抢掠百姓,将用什么来阻止敌人呢?另外,大开、小开羌先前曾说: 我们向汉军报告了先零所在的地方,汉军不前去攻打,长时间留守,会不会像本始五年时不加以区别而一起攻击我们?他们心中常常害怕。如今军队不出动,他们会不会发生变故,与先零结为一体?望将军仔细考虑后再报告。趟充国上奏说道:臣听说用兵以计谋作为根本,所以谋算多的战胜谋算少的。先零羌的精锐部队现在剩下的不超过七、八干人,丢失土地,客居远方,分崩离析、忍饥挨冻,罕、开、莫须诸羌又时常抢劫他们年老体弱的人以及牲畜财产,反叛投诚的人络绎不绝,都知道天子明确韶令互相捕获斩杀的人可以得到赏赐。臣认为破敌可计算Et月来等待,最迟就在明年春天,所以说战事解决可望在一年之内。我看到北边从敦煌到辽东一万一千五百多里,守卫沿边要塞和烽火台的官兵衹有几千人,敌人多次用大部队来攻打也无济于事。 现在留下步兵士卒一万人屯田,地势乎坦,又有许多高山可供远望的便利,使各个部队互相保卫,修筑濠沟壁垒,了望木楼,营垒之间相连不断,备置武器剑弩,整修作战用具。烽火一举,兵势相及,力量集中,以逸待劳,这是用兵的有利条件。臣认为屯田对内有不花军费的好处,对外还有防守抵抗的准备。骑兵即使撤走了,敌人看到有一万人留守屯田作为必要擒敌的措施,他们土崩瓦解、归附朝廷的日子就不会久了。从现在起不超过三个月,敌人马匹瘦弱,一定不敢把他们的妻子儿女放在其他部落中,远途跋山涉水前来入侵。又看到屯田的兵士有精兵一万,最终不敢再带着他们的妻子儿女重新返回旧地。臣下的这个计策,是估计到敌人将一定会就地瓦解,不用战斗就可自行败亡。至于敌人小股侵犯,不时杀戮百姓,这原先就不能完全禁止。臣听说战争不能必胜的话,就不要轻易交锋;攻击不能一定夺取胜利的话,就不要兴师动众。真的要是命令军队出击,即使不能消灭先零,如果能让敌寇再也不能进行小规模侵犯的话,那么出兵是可以的。现在同样不能禁止敌人小规模地入侵,又放弃坐等取胜的方法,采取冒险之势,前去最终不会得利,却使内部空虚自己疲惫,削减实力而自我损耗,这并不是用来向蛮夷示威的好办法。另外大兵一旦出击,回来时就不能再留下,湟中地区却又不能不防守,如果这样,徭役又要重新征发。况且匈奴不可以不防备,乌桓不可以不忧虑。现在长期运输耗费巨大,倾尽国家的战备储蓄来供应一处,臣以为不妥。校尉临众有幸得以秉承威德,携带丰厚的钱财,安抚各个羌人部落,宣布诏令,羌人应该都会趋从教化。即使他们前段时间曾说会不会像本始五年那样呢?,也应当不会有其他想法,不值得因为这个缘故出兵。臣私下考虑,奉诏出塞,率军远征,用尽天子的精兵,将车马武器抛散在山上野地,即使没有点滴功劳,也可得到避嫌的好处,而没有事后的过失和责罚,这衹是对人臣不忠于职守有利,对明主和国家都是没有好处的。臣下有幸得以率领精兵,讨伐不义,却长期拖延上天对敌人的惩罚,罪该万死。陛下宽大仁慈,不忍心杀我,让臣几次得以仔细考虑。现在臣的计划已制定好了,不敢畏避斧钹之刑,冒死陈述愚见,望陛下明察。赵充国的奏书每次上报,都要被交给公卿大臣讨论。刚开始赞同趟充国计策的人有十分之三,中期十分之五,最后达到十分之八。皇L下韶质问先前说赵充国计策不好的人,他们都磕头认错。丞相魏相说:臣下愚蠢不懂得军事上的利害关系,后将军几次定立军策,他说的常是正确的,臣下保证他的计策一定可行。宣帝于是回书给赵充国说:皇帝问候后将军,您上书讲了羌敌可胜的道理,现在听将军的,将军的计策不错。请把留守屯田以及应当撤回的人马数上报给我。将军请多进饭食,IJ,,b用兵,善自珍重!宣帝由于破羌、强弩两位将军多次说应当出击,又因赵充国屯田的地方分散,怕遭到敌人侵犯,于是同时采纳了他们两方的计策,诏令两位将军同中郎将赵印出兵攻打敌人。强弩将军的部队出击,降服敌人四千多,破羌将军出兵杀敌二千人,中郎将赵印杀敌以及俘虏敌人也有二千多,而趟充国所俘虏的人又有五千多。诏令撤军,衹留下趟充国屯田。

  第二年五月,赵充国上奏说道:羌人原本大概有五万人的军队,一共被杀的有七千六百人,投降的有三万一千二百人,淹死在黄河、湟水中的以及因饥饿而死的有五六千人,最后估计逃脱以及与煎巩、黄羝羌一同流亡的不超过四千人。羌靡忘等责成自己一定要擒获他们,请求撤走屯田的部队。奏章被许可,趟充国整顿军队而返回。

  趟充国的好友浩星赐迎接他并劝说道:大家都以为破羌、强弩两位将军出兵攻敌,大量杀敌收降,敌人才得以消灭。但有见识的人都认为敌人已势穷力薄,军队即使不出击,敌人也一定会自己降服。将军如见到皇上,应归功于两位将军的出击,说两位将军不是臣下所能比得上的。如果这样,将军的计策就没有过失了。赵充国说道: 我年纪已老了,爵位也到了极点,难道还因避嫌一时的功劳而欺骗圣明的君主吗!军事形势是国家的大事,应当为后代所效法。老臣如果不在有生之年全部明白地告诉陛下用兵的利害关系,一旦突然死去,有谁还能再对他说呢?终于按照自己的意见应对皇上。皇上同意了他的计策,罢免并派遣辛武贤重归酒泉太守的官任,赵充国又任后将军卫尉。

  那年秋天,羌人若零、离留、且种、儿库一同杀了先零首领犹非、杨玉,同其他首领弟泽、阳雕、良儿、靡忘一起率领煎巩、黄羝部落的四千多人投降了汉朝。若零、弟泽两人被封为帅众王,离留、且种两人被封为侯,儿库被封为君,阳雕被封为言兵侯,良儿被封为君,靡忘被封为献牛君。闻始设置金城属国来安排投降的羌人。韶令选举可以担任护羌校尉的人,这时趟充国生病,四府都推举辛武贤的小弟弟辛汤。赵充国急忙起床上奏道:辛汤酗酒,不可掌管蛮夷事务,不如派辛汤的哥哥辛临众。当时辛汤已经接受了符节,又下诏令改任辛临众。后来辛临众因为生病免官,五府重又举荐辛汤,辛汤常醉酒怒骂羌人,羌人因而反叛,最后应了赵充国所说的话。

  起初,破羌将军辛武贤在军中时常与中郎将趟印闲聊,趟印说道:车骑将军张安世开始时曾不合宣帝的心意,宣帝想杀了他,我家将军认为张安世原来手提书袋、头插毛笔事奉孝武帝几十年,被公认忠心谨慎,应该保全他。张安世因此才得以免死。等到趟充国回来后同皇上谈论军事,辛武贤就被罢官回到原职,心中深怀怨恨,就上书状告趟印泄露宫廷中的话。趟印因违反禁令进入趟充国幕府司马中扰乱屯兵规矩被送交法官审讯,他自杀而死。

  趟充国请求退休养老,被赐给一辆四匹马拉的坐车、黄金六十斤,免职回家。朝廷每当有关于四夷的重大讨论,经常请他参预军事谋划,向他询问计划谋略。享年八十六岁,甘露二年薨,谧号为壮侯。爵位从儿子传到孙子赵钦,趟钦娶了敬武公主。公主没有儿子,就教赵钦的良人习假称怀有身孕,实际上是别人的儿子。赵钦薨,他的儿子趟岑继承侯位,习就成为太夫人。趟岑的亲生父母索求钱财没有止境,因此愤恨互相告发。赵岑因不是亲生儿子被免除爵位,封地被取消。元始年间,重续功臣的后代,又封趟充国的曾孙趟伋为营乎侯。

  当初,赵充国因为功劳德行同霍光相当,就把他的像画在未央宫。成帝时,西羌曾有警报,皇上思念将帅大臣,追思并赞美赵充国,就召黄门郎杨雄在赵充国的画像边题写颂辞道:在英明圣灵的汉宣帝时代,戎狄中有先零。先零猖狂,入侵汉朝的西部边疆。汉朝任命英武的大臣,衹有后将军,他统率我汉朝的六师,讨伐叛逆,天下大震。到达羌域以后,晓以威德,有的太守贪图功劳,说他不能取胜。请命率军,直抵罕羌,天子命令趟充国随兵到达鲜水的北岸。营平壮侯坚守节操,几次上奏密封章疏,料敌如神稳操胜算,智勇双全无人敢挡。终于打败西戎,回师京城,鬼方臣服,没有部落不来朝见。往昔西周到了宣王时,有方叔有邵虎,人歌功颂德,被列于《大雅》中。汉朝中兴,赵充国显示威武,气宇轩昂,方叔邵虎后继有人。

  趟立厘宫为后将军,被迁到拄堕。辛武置从差地带兵回来后过了七年,重新被任命为破羌将军,征讨乌孙到达敦煌,以后就没有出动,皇帝征召他还没有到,就病死了。他的儿子辛庆忌任至高官。

  辛庆忌字子真,年轻时因为父亲的关系为右校丞,跟随长罗侯常惠在乌孙赤谷城屯田,同歙侯作战,冲锋陷阵打退了敌人。常惠把他的功绩上奏,被授官为侍郎,又升为校尉,率领官兵屯驻在焉耆国。回来后被任命为谒者,却还没有什么知名度。元帝初年,补为金城长史,被举荐为茂材,又升为郎中车骑将,朝廷官员中有很多看重他的人。后来又改任校尉,升张掖太守,迁徙到酒泉,他所经过的地方都名著一时。

  成帝年初,辛庆忌被征召任命为光禄大夫。又升为左曹中郎将,直到执金吾。原先辛武贤和赵充国有矛盾,后来赵充国家有人遭到杀害,辛氏到辛庆忌时官为执金吾,因儿子杀了趟家人而犯罪,被贬为酒泉太守。一年多后,大将军王凰推荐辛庆忌道他先前在两郡任官时功迹卓着,被征召到朝廷后,历任各种宫职,没有人不信任向往他的。品质行为正直,仁爱勇敢深得大家喜爱。而且还通晓兵事,懂得谋略,威望很大,可以担任国家的柱石。他的父亲破羌将军辛武贤在前代名望很大,威播西夷。臣王凤不宜久在辛庆忌的上位。于是辛庆忌又重新被征召任命为光禄大夫、执金吾。几年后,因犯小罪被贬为云中太守,后被重新征召为光禄勋。

  当时多次出现灾难变异,丞相司直何武封书上奏说道:虞国因有宫之奇,晋献公难以入眠;卫青在位,淮南王衹得停止阴谋。所以贤人在朝廷,挫败阴谋,弹厌变难,可以胜敌于无形之间。《司马法》上说:天下即使安定,如果忘记了战争就一定很危险。,如果将领不事先安排好,就不能应付突然的变难;士兵平时不加以严格训练,就不能让他们以死抗敌。因此先帝建立了各位将领的官位,由亲近的亲戚主持内部,外姓的人主持外部,所以奸邪不轨的行为不能萌发而被破坏消灭,这实在是万代的长久之计。光禄勋辛庆忌躬行仁义遵依正道,和柔沉毅,诚实宽厚,有深谋远虑。以前在边郡,几次打败俘获敌虏,夷狄没有不知道的。前一段时间有些很怪异的事都出现了,却没有得到应证。再加上兵事很长时间都没有了。《春秋》上说大的灾难未来之前就要加以防备,卒庆忌宜居武将官位以备不测。这之后辛庆忌就被授官为右将军诸吏散骑给事中,一年多后被调任为左将军。

  辛庆忌平曰的仪容举止恭敬谦逊,饮食穿戴尤为节俭,但性喜车马,标识很醒目,衹有这算是奢侈。为国家勇武之臣,适逢天下太平,匈奴、西域亲近归附,敬重他的威信。因年老免官,长子辛通任护羌校尉,第二个儿子辛遵任函谷关都尉,小儿子辛茂任水衡都尉又出任郡守,他们都有将帅的风范。宗族旁支亲属到二千石的有十多人。

  元始年间,安汉公王莽把持朝政,看到辛庆忌本是大将军王凤所成就的,他的三个儿子都很能干,就想亲近厚待他。这时王莽刚建立威权,任用甄丰、甄邯来帮助自己,甄丰、甄邯新近显贵,威势震动朝廷。水衡都尉辛茂自以为是名臣的后代,兄弟都同在高位,就不很屈事两甄。当时平帝年幼,外祖父家卫氏不能住在京师,护羌校尉辛通的长子辛次兄平常就和平帝的堂舅卫子伯很要好,他们两个人都有游侠风度,门下宾客很多。等到吕宽的事情发生,王莽就诛杀了卫氏。两甄诬蠛辛家兄弟暗中同卫子伯勾结,有背弃恩义不满意安汉公的阴谋。于是司直陈崇上奏举报辛氏的宗族陇西辛兴等人侵犯欺凌老百姓,在州郡作威作福。王莽就审查辛通父子、辛遵、辛茂兄弟以及南郡太守辛伯等人,把他们都杀了。辛氏因此衰败。辛庆忌原本是狄道郡的人,官任将军后,就迁移到昌陵。昌陵撤销后,就留居长安。

  赞曰:从秦、汉以来,泰山以束常出丞相,泰山以西常出将军。秦朝将军白起,是郡县人;王翦是频阳人。建汉以来,郁郅的王围、甘延寿,义渠的公孙贺、傅介子,成纪的李广、李蔡,杜陵的苏建、苏武,上邦的上官桀、趟充国,襄武的廉裹,狄道的辛武贤、辛庆忌,都以勇猛威武著名。苏、辛父子都以有节操著称,这是他们可以赞许的地方,其余的不可胜数。这是为什么?泰山以西的天水、陇西、安定、北地等地与羌人、胡人很靠近,民间风俗讲习武装战备,崇尚勇力骑马射箭。所以有一首《秦诗》说:君王要打仗,就整理好镗甲和兵器,和你一同出征。可见他们的风气习俗自古以来就是这样,现在的歌谣听起来慷慨激昂,以前的遣风仍在。

 

 

《传·傅常郑甘陈段传》

 

  傅介子,北地人也,以从军为官。先是,龟兹、楼兰皆尝杀汉使者,语在《西域传》。至元凤中,介子以骏马监求使大宛,因诏令青楼兰、龟兹国。

  介子至楼兰,责其王教匈奴遮杀汉使:大兵方至,王苟不教匈奴,匈奴使过至诸国,何为不言?王谢服,言:匈奴使属过,当至乌孙,道过龟兹。介子至龟兹,复责其王,王亦服罪。介子从大宛还到龟兹,龟兹言:匈奴使从乌孙还,在此。介子因率其吏士共诛斩匈奴使者。还奏事,诏拜介子为中郎,迁平乐监。

  介子谓大将军霍光曰:楼兰、龟兹数反复而不诛,无所惩艾。介子过龟兹时,其王近就人,易得也,愿往刺之,以威示诸国。大将军曰:龟兹道远,且验之于楼兰。于是白遣之。

  介子与士卒俱赍金币,扬言以赐外国为名。至楼兰,楼兰王意不亲介子,介子阳引去,至其西界,使译谓曰:汉使者持黄金、锦绣行赐诸国,王不来受,我去之西国矣。即出金币以示译。译还报王,王贪汉物,来见使者。介子与坐饮,陈物示之。饮酒皆醉,介子谓王曰:天子使我私报王。王起随介子入帐中,屏语,壮士二人从后刺之,刃交胸,立死。其贵人左右皆散走。介子告谕以:王负汉罪,天子遣我业诛王,当更立前太子质在汉者。汉兵方至,毋敢动,动,灭国矣!遂持王首还诣阙,公卿将军议者咸嘉其功。上乃下诏曰:楼兰王安归尝为匈奴间,候遮汉使者,发兵杀略卫司马安乐、光禄大夫忠、期门郎遂成等三辈,及安息、大宛使,盗取节印、献物,甚逆天理。平乐监傅介子持节使诛斩楼兰王安归首,县之北阙,以直报怨,不烦师从。其封介子为义阳侯,食邑七百户。士刺王者皆补侍郎。

  介子薨,子敞有罪不得嗣,国除。元始中,继功臣世,复封介子曾孙长为义阳侯,王莽败,乃绝。

  常惠,太原人也。少时家贫,自奋应募,随移中监苏武使匈奴,并见拘留十余年,昭帝时乃还。汉嘉其勤劳,拜为光禄大夫。

  是时,乌孙公主上书言:匈奴发骑田车师,车师与匈奴为一,共侵乌孙,唯天子救之!汉养士马,议欲击匈奴。会昭帝崩,宣帝初即位,本始二年,遣惠使乌孙。公主及昆弥皆遣使,因惠言:匈奴连发大兵击乌孙,取车延、恶师地,收其人民去,使使胁求公主,欲隔绝汉。昆弥愿发国半精兵,自给人马五万骑,尽力击匈奴。唯天子出兵以救公主、昆弥!于是汉大发十五万骑,五将军分道出,语在《匈奴传》。

  以惠为校尉,持节护乌孙兵。昆弥自将翕侯以下五万余骑,从西方入至右谷蠡庭,获单于父行及嫂居次,名王骑将以下三万九千人,得马、牛、驴、骡、橐佗五万余匹,羊六十余万头,乌孙皆自取卤获。惠从吏卒十余人随昆弥还,未至乌孙,乌孙人盗惠印绶节。惠还,自以当诛。时,汉五将皆无功,天子以惠奉使克获,遂封惠为长罗侯。复遣惠持金币还赐乌孙贵人有功者,惠因奏请龟兹国尝杀校尉赖丹,未伏诛,请便道击之,宣帝不许。大将军霍光风惠以便宜从事。惠与吏士五百人俱至乌孙,还过,发西国兵二万人,令副使发龟兹东国二万人,乌孙兵七千人,从三面攻龟兹,兵未合,先遣人责其王以前杀汉使状。王谢曰:乃我先王时为贵人姑翼所误耳,我无罪。惠曰:即如此,缚姑翼来,吾置王。王执姑翼诣惠,惠斩之而还。

  后代苏武为典属国,明习外国事,勤劳数有功。甘露中,后将军赵充国薨,天子遂以惠为右将军,典属国如故。宣帝崩,惠事元帝,三岁薨,谥曰壮武侯。传国至曾孙,建武中乃绝。

  郑吉,会稽人也,以卒伍从军,数出西域,由是为郎。吉为人强执,习外国事。自张骞通西域,李广利征伐之后,初置校尉,屯田渠黎。至宣帝时,吉以侍郎田渠黎,积谷,因发诸国兵攻破车师,迁卫司马,使护鄯善以西南道。

  神爵中,匈奴乖乱,日逐王先贤掸欲降汉,使人与吉相闻。吉发渠黎、龟兹诸国五万人迎日逐王,口万二千人、小王将十二人随吉至河曲,颇有亡者,吉追斩之,遂将诣京师。汉封日逐王为归德侯。

  吉既破车师,降日逐,威震西域,遂并护车师以西北道,故号都护。都护之置自吉始焉。

  上嘉其功效,乃下诏曰:都护西域骑都尉郑吉,拊循外蛮,宣明威信,迎匈奴单于从兄日逐王众,击破车师兜訾城,功效茂著。其封吉为安远侯,食邑千户。吉于是中西或则立莫府,治乌垒城,镇抚诸国,诛伐怀集之。汉之号令班西域矣,始自张骞而成于郑吉。语在《西域传》。

  吉薨,谥曰缪侯。子光嗣,薨,无子,国除。元始中,录功臣不以罪绝者,封吉曾孙永为安远侯。

  甘延寿字君况,北地郁郅人也。少以良家子善骑射为羽林,投石拔距绝于等伦,尝超逾羽林亭楼,由是迁为郎。试弁,为朝门,以材力爱幸。稍迁至辽东太守,免官。车骑将军许嘉荐延寿为郎中,谏大夫,使西域都护、骑都尉,与副校尉陈汤共诛斩郅支单于,封义成侯。薨,谥曰壮侯。传国至曾孙,王莽败,乃绝。

  陈汤字子公,山阳瑕兵人也。少好书,博达善属文。家贫丐贷无节,不为州里所称。西至长安求官,得太官献食丞。数岁,富平侯张勃与汤交,高其能。初元二年,元帝诏列侯举茂材,勃举汤。汤待迁,父死不奔丧,司隶奏汤无循行,勃选举故不以实,坐削户二百,会薨,因赐谥曰缪侯。汤下狱论。后复以荐为郎,数求使外国。久之,迁西域副校尉,与甘延寿俱出。

  先是,宣帝时匈奴乖乱,五单于争立,呼韩邪单于与郅支单于俱遣子入侍,汉两受之。后呼韩邪单于身入称臣朝见,郅支以为呼韩邪破弱降汉,不能自还,即西收右地。会汉发兵送呼韩邪单于,郅于由是遂西破呼偈、坚昆、丁令,兼三国而都之。怨汉拥护呼韩邪而不助己,困辱汉使者汉乃始等。初元四年,遣使奉献,因求侍子,愿为内附。汉议遣卫司马谷吉送之。御史大夫贡禹、博士匡衡以为《春秋》之义许夷狄者不一而足,今郅支单于乡化未醇,所在绝远,宜令使者送其子至塞而还。吉上书言:中国与夷狄有羁縻不绝之义,今既养全其子十年,德泽甚厚,空绝而不送,近从塞还,示弃捐不畜,使无乡从之心,弃前恩,立后怨,不便。议者见前江乃始无应敌之数,知勇俱困,以致耻辱,即豫为臣忧。臣幸得建强汉之节,承明圣之诏,宣谕厚恩,不宜敢桀。若怀禽兽,加无道于臣,则单于长婴大罪,必遁逃远舍,不敢近边。没一使以安百姓,国之计,臣之愿也。愿送至庭。上以示朝者,禹复争,以为吉往必为国取悔生事,不可许。右将军冯奉世以为可遣,上许焉。既至,郅支单于怒,竟杀吉等。自知负汉,又闻呼韩邪益强,遂西奔康居。康居王以女妻郅支,郅支亦以女予康居王。康居甚尊敬郅支,欲倚其威以胁诸国。郅支数借兵击乌孙,深入至赤谷城,杀略民人,驱畜产,乌孙不敢追,西边空虚,不居者且千里。郅支单于自以大国,威名尊重,又乘胜骄,不为康居王礼,怒杀康居王女及贵人、人民数百,或支解投都赖水中。发民作城,日作五百人,二岁乃已。又遣使责阖苏、大宛诸国岁遗,不敢不予。汉遣使三辈至康居求谷吉等死,郅支困辱使者,不肯奉诏,而因都护上书言:居困厄,愿归计强汉,遣子入侍。其骄嫚如此。

  建昭三年,汤与延寿出西域。汤为人沉勇有大虑,多策谋,喜奇功,每过城邑山川,常登望。既领外国,与延寿谋曰:夷狄畏服大种,其天性也。西域本属匈奴,今郅支单于威名远闻,侵陵乌孙、大宛,常为康居画计,欲降服之。如得此二国,北击伊列,西取安息,南排月氏、山离乌弋,数年之间,城郭诸国危矣。且其人剽悍,好战伐,数取胜,久畜之,必为西域患。郅支单于虽所在绝远,蛮夷无金城强弩之守,如发屯田吏士,驱从乌孙众兵,直指其城下,彼亡则无所之,守则不足自保,千载之功可一朝而成也。延寿亦以为然,欲奏请之,汤曰:国家与公卿议,大策非凡所见,事必不从。延寿犹与不听。会其久病,汤独矫制发城郭诸国兵、车师戊己校尉屯田使士。延寿闻之,惊起,欲止焉。汤怒,按剑叱延寿曰:大众已集会,竖子欲沮众邪?延寿遂从之,部勒行陈,益置扬威、白虎、合骑之校,汉兵,胡兵合四万余人,延寿、汤上疏自劾奏矫制,陈言兵状。

  即日引军分行,别为六校,其三校从南道逾葱岭径大宛,其三校都护自将,发温宿国,从北道入赤谷,过乌孙,涉康居界,至阗池西。而康居副王抱阗将数千骑,寇赤谷城东,杀略大昆弥千余人,驱畜产甚多,从后与汉军相及,颇寇盗后重。汤纵胡兵击之,杀四百六十人,得其所略民四百七十人,还付大昆弥,其马、牛、羊以给军食。又捕得抱阗贵人伊奴毒。

  入康居东界,令军不得为寇。间呼其贵人屠墨见之,谕以威信,与饮盟遣去。径引行,未至单于城可六十里,止营。复捕得康居贵人贝色子男开牟以为导。贝色子即屠墨母之弟,皆怨单于,由是具知郅支情。

  明日引行,未至城三十里,止营。单于遣使问:汉兵何以来?应曰:单于上书言居困厄,愿归计强汉,身入朝见。天子哀闵单于弃大国,屈意康居,故使都护将军来迎单于妻子,恐左右惊动,故未敢至城下。使数往来相答报。延寿、汤因让之:我为单于远来,而至今无名王大人见将军受事者,何单于忽大计,失客主之礼也!兵来道远,人畜罢极,食度日尽,恐无以自还,愿单于与大臣审计策。

  明日,前至郅支城都赖水上,离城三里,止营傅陈。望见单于城上立五采幡帜,数百人披甲乘城,又出百余骑往来驰城下,步兵百余人夹门鱼鳞陈,讲习用兵。城上人更招汉军曰斗来!百余骑驰赴营,营皆张弩持满指之,骑引却。颇遣吏士射城门骑步兵,骑步兵皆入。延寿、汤令军闻鼓音皆薄城下,四周围城,各有所守,穿堑,塞门户,卤楯为前,戟弩为后,卬射城中楼上人,楼上人下走。土城外有重木城,从木城中射,颇杀伤外人。外人发薪烧木城。夜,数百骑欲出外,迎射杀之。

  初,单于闻汉兵至,欲去,疑康居怨己,为汉内应,又闻乌孙诸国兵皆发,自以无所之。郅支已出,复还,曰:不如坚守。汉兵远来,不能久攻。单于乃被甲在楼上,诸阏氏夫人数十皆以弓射外人。外人射中单于鼻,诸夫人颇死。单于下骑,传战大内。夜过半,木城穿,中人却入土城,乘城呼。时,康居兵万余骑分为十余处,四面环城,亦与相应和。夜,数奔营,不利,辄却。平明,四面火起,吏士喜,大呼乘之,钲鼓声动地。康居兵引却。汉兵四面推卤楯,并入土城中。单于男女百余人走入大内。汉兵纵火,吏士争入,单于被创死。军候假丞杜勋斩单于首,得汉使节二及谷吉等所赍帛书。诸卤获以畀得者。凡斩阏氏、太子、名王以下千五百一十八级,生虏百四十五人,降虏千余人,赋予城郭诸国所发十五王。

  于是延寿、汤上疏曰:臣闻天下之大义,当混为一,昔有康、虞,今有强汉。匈奴呼韩邪单于已称北藩,唯郅支单于叛逆,未伏其辜,大夏之西,以为强汉不能臣也。郅支单于惨毒行于民,大恶通于天。臣延寿、臣汤将义兵,行天诛,赖陛下神灵,阴阳并应,天气精明,陷陈克敌,斩郅支首及名王以下。宜县头槁街蛮夷邸间,以示万里,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事下有司。丞相匡衡、御史大夫繁延寿以为:郅支及名王首更历诸国,蛮夷莫不闻知。《月令》春:掩骼埋胔之时,宜勿县。车骑将军许嘉、右将军王商以为:春秋夹谷之会,优施笑君,孔子诛之,方盛夏,首足异门而出。宜县十日乃埋之。有诏将军议是。

  初,中书令石显尝欲以姊妻延寿,延寿不取。及丞相、御史亦恶其矫制,皆不与汤。汤素贪,所卤获财物入塞多不法。司隶校尉移书道上,系吏士按验之。汤上疏言:臣与吏士共诛郅支单于,幸得禽灭,万里振旅,宜有使者迎劳道路。今司隶反逆收系按验,是为郅支报仇也!上立出吏士,令县道具酒食以过军。既至,论功,石显、匡衡以为:延寿、汤擅兴师矫制,幸得不诛,如复加爵土,则后奉使者争欲乘危徼幸,生事于蛮夷,为国招难,渐不可开。元帝内嘉延寿、汤功,而重违衡、显之议,议久不决。

  故宗正刘向上疏曰:郅支单于囚杀使者吏士以百数,事暴扬外国,伤威毁重,群臣皆闵焉。陛下赫然欲诛之,意未尝有忘。西域都护延寿、副校尉汤承圣指,倚神灵,总百蛮之君,揽城郭之兵,出百死,入绝域,遂蹈康居,屠五重城,搴歙侯之旗,斩郅支之首,县旌万里之外,扬威昆山之西,扫谷吉之耻,立昭明之功,万夷慑伏,莫不惧震。呼韩邪单于见郅支已诛,且喜且惧,乡风驰义,稽首来宾,愿守北藩,累世称臣。立千载之功,建万世之安,群臣大勋莫大焉。昔周大夫方叔、吉甫为宣王诛猃狁而百蛮从,其《诗》曰:啴々焞々,如霆如雷,显允方叔,征伐猃狁,蛮荆来威。《易》曰:有嘉折首,获匪其丑。言美诛首恶之人,而诸不顺者皆来从也。今延寿、汤所诛震,虽《易》之折首、《诗》之雷霆不能及也。论大功者不录小过,举大美者不疵细瑕。《司马法》曰军赏不逾月,欲民速得为善之利也。盖急武功,重用人也。吉甫之归,周厚赐之,其《诗》曰:吉甫燕喜,既多受祉,来归自镐,我行永久。千里之镐犹以为远,况万里之外,其勤至矣!延寿、汤既未获受祉之报,反屈捐命之功,久挫于刀笔之前,非所以劝有功厉戎士也。昔齐桓公前有尊周之功,后有灭项之罪;君子以功覆过而为之讳行事。贰师将军李广利捐五万之师,靡亿万之费,经四年这劳,而廑获骏马三十匹,虽斩宛王毋鼓之首,犹不足以复费,其私罪恶甚多。孝武以为万里征伐,不录其过,遂封拜两侯、三卿、二千石百有余人。今康居国强于大宛,郅支之号重于宛王,杀使者罪甚于留马,而延寿、汤不烦汉士,不费斗粮,比于贰师,功德百之。且常惠随欲击之乌孙,郑吉迎自来之日逐,犹皆裂土受爵。故言威武勤劳则大于方叔、吉甫,列功覆过则优于齐桓、贰师,近事之功则高于安远、长罗,而大功未著,小恶数布,臣窃痛之!宜以时解县通籍,除过勿治,尊宠爵位,以劝有功。

  于是天子下诏曰:匈奴郅支单于背畔礼义,留杀汉使者、吏士,甚逆道理,朕岂忘之哉!所以优游而不征者,重协师众,劳将帅,故隐忍而未有云也。今延寿、汤睹便宜,乘时利,结城郭诸国,擅兴师矫制而征之。赖天地宗庙之灵,诛讨郅支单于,斩获其首,及阏氏、贵人、名王以下千数。虽逾义干法,内不烦一夫之役,不开府库之臧,因敌之粮以赡军用,立功万里之外,威震百蛮,名显四海。为国除残,兵革之原息,边竟得以安。然犹不免死亡之患,罪当在于奉宪,朕甚闵之!其赦延寿、汤罪,勿治。诏公卿议封焉。议者皆以为宜如军法捕斩单于令。匡衡、石显以为郅支本亡逃失国,窃号绝域,非真单于。元帝取安远侯郑吉故事,封千户,衡、显复争。乃封延寿为义成侯。赐汤爵关内侯,食邑各三百户,加赐黄金百斤。告上帝、宗庙,大赦天下。拜延寿为长水校尉,汤为射声校尉。

  延寿迁城门校尉、护军都尉,薨于官。成帝初即位,丞相衡复奏:汤以吏二千石奉使,颛命蛮夷中,不正身以先下,而盗所收康居财物,戒官属曰绝域事不复校。虽在赦前,不宜处位。汤坐免。

  后汤上书言康居王侍子非王子也。按验,实王子也。汤下狱当死。太中大夫谷永上疏讼汤曰:臣闻楚有子玉得臣,文公为之仄席而坐;赵有廉颇、马服,强秦不敢窥兵井陉;近汉有郅都、魏尚,匈奴不敢南乡沙幕。由是言之,战克之将,国之爪牙,不可不重也。盖君子闻鼓鼙之声,则思将率之臣。窃见关内侯陈汤,前使副西域都护,忿郅支之无道,闵王诛之不加,策虑愊亿,义勇奋发,卒兴师奔逝,横厉乌孙,逾集都赖,屠三重城,斩郅支首,报十年之逋诛,雪边吏之宿耻,威震百蛮,武畅西海,汉元以来,征伐方外之将,未尝有也。今汤坐言事非是,幽囚久系,历时不决,执宪之吏欲致之大辟。昔白起为秦将,南拔郢都,北坑赵括,以纤介之过,赐死杜邮,秦民怜之,莫不陨涕。今汤亲秉钺,席卷喋血万里之外,荐功祖庙,告类上帝,介胄之士靡不慕义。以言事为罪,无赫赫之恶。《周书》曰:记人之功,忘人之过,宜为君者也。夫犬马有劳于人,尚加帷盖之报,况国之功臣者哉!窃恐陛下忽于鼙鼓之声,不察《周书》之意,而忘帷盖之施,庸臣遇汤,卒从吏议,使百姓介然有秦民之恨,非所以厉死难之臣也。书奏,天子出汤,夺爵为士伍。

  后数岁,西域都护段会宗为乌孙兵所围,驿骑上书,愿发城郭敦煌兵以自救。丞相王商、大将军王凤及百僚议数日不决。凤言:汤多筹策,习外国事,可问。上召汤见宣室。汤击郅支时中塞病,两臂不诎申。汤入见,有诏毋拜,示以会宗奏。汤辞谢,曰:将相九卿皆贤材通明,小臣罢癃,不足以策大事。上曰:国家有急,君其毋让。对曰:臣以为此必无可忧也。上曰:何以言之?汤曰:夫胡兵五而当汉兵一,何者?兵刃朴钝,弓弩不利。今闻颇得汉巧,然犹三而当一。又兵法曰客倍而主人半然后敌,今围会宗者人众不足以胜会宗,唯陛下勿忧!且兵轻行五十里,重行三十里,今会宗欲发城郭敦煌,历时乃至,所谓报仇之兵,非救急之用也!上曰:奈何?其解可必乎?度何时解?汤知乌孙瓦合,不能久攻,故事不过数日。因对曰:已解矣!诎指计其日,曰:不出五日,当有吉语闻。居四日,军书到,言已解。大将军凤奏以为从事中郎,莫府事一决于汤。汤明法令,善因事为势,纳说多从。常受人金钱作章奏,卒以此败。

  初,汤与将作大匠解万年相善。自元帝时,渭陵不复徙民起邑。成帝起初陵,数年后,乐霸陵曲亭南,更营之。万年与汤议,以为:武帝时工杨光以所作数可意,自致将作大匠,及大司农、中丞耿寿昌造杜陵赐爵关内侯,将作大匠乘马延年以劳苦秩中二千石;今作初陵而营起邑居,成大功,万年亦当蒙重赏。子公妻家在长安,儿子生长长安,不乐东方,宜求徙,可得赐田宅,俱善。汤心利之,即上封事言:初陵,京师之地,最为肥美,可立一县。天下民不徙诸陵三十余岁矣,关东富人益众,多规良田,役使贫民,可徙初陵,以强京师,衰弱诸侯,又使中家以下得均贫富,汤愿与妻子家属徙初陵,为天下先。于是天子从其计,果起昌陵邑,后徙内郡国民。万年自诡三年可成,后卒不就,群臣多言其不便者。下有司议,皆曰:昌陵因卑为高,积土为山,度便房犹在平地上,客土之中不保幽冥之灵,浅外不固,卒徒工庸以巨万数,至然脂火夜作,取土东山,且与谷同贾。作治数年,天下遍被其劳,国家罢敝,府臧空虚,下至众庶,熬熬苦之。故陵因天性,据真土,处势高敞,旁近祖考,前又已有十年功绪,宜还复故陵,勿徙民。上乃下诏罢昌陵,语在《成纪》。丞相、御史请废昌陵邑中室,奏未下,人以问汤:第宅不彻,得毋复发徙?汤曰:县官且顺听群臣言,犹且复发徙之也。

  时,成都侯商新为大司马卫将军辅政,素不善汤。商闻此语,白汤惑众,下狱治,按验诸所犯。汤前为骑都尉王莽上书言:父早死,独不封,母明君共养皇太后,尤劳苦,宜封。竟为新都侯。后皇太后同母弟苟参为水衡都尉,死,子伋为侍中,参妻欲为伋求封,汤受其金五十斤,许为求比上奏。弘农太守张匡坐臧百万以上,狡猾不道,有诏即讯,恐下狱,使人报汤。汤为讼罪,得逾冬月,许射钱二百万,皆此类也。事在赦前。后东莱郡黑龙冬出,人以问汤,汤曰:是所谓玄门开。微行数出,出入不时,故龙以非时出也。又言当复发徙,传相语者十余人。丞相御史奏:汤惑众不道,妄称诈归异于上,非所宜言,大不敬。廷尉增寿议,以为:不道无正法,以所犯剧易为罪,臣下承用失其中,故移狱廷尉,无比者先以闻,所以正刑罚,重人命也。明主哀悯百姓,下制书罢昌陵勿徙吏民,已申布。汤妄以意相谓且复发徙,虽颇惊动,所流行者少,百姓不为变,不可谓惑众。汤称诈,虚设不然之事,非所宜言,大不敬也。制曰:廷尉增寿当是。汤前有讨郅支单于功,其免汤为庶人,徙边。又曰:故将作大匠万年佞邪不忠,妄为巧诈,多赋敛,烦繇役,兴卒暴之作,卒徒蒙辜,死者连属,毒流众庶,海内怨望。虽蒙赦令,不宜居京师。于是汤与万年俱徙敦煌。久之,敦煌太守奏:汤前亲诛郅支单于,威行外国,不宜近边塞。诏徙安定。

  议郎耿育上书言便宜,因冤讼汤曰;延寿、汤为圣汉扬钩深致远之威,雪国家累年之耻,讨绝域不羁之君,系万里难制之虏,岂有比哉!先帝嘉之,仍下明诏,宣著其功,改年垂历,传之无穷。应是,南郡献白虎,边陲无警备。会先帝寝疾,然犹垂意不忘,数使尚书责问丞相,趣立其功。独丞相匡衡排而不予,封延寿、汤数百户,此功臣战士所以失望也。孝成皇帝承建业之基,乘征伐之威,兵革不动,国家无事,而大臣倾邪,谗佞在朝,曾不深惟本末之难,以防未然之戒,欲专主威,排妒有功,使汤块然被冤拘囚,不能自明,卒以无罪,老弃敦煌,正当西域通道,令威名折冲之臣旅踵及身,复为郅支遗虏所笑,诚可悲也!至今奉使外蛮者,未尝不陈郅支之诛以扬汉国之盛。夫援人之功以惧敌,弃人之身以快谗,岂不痛哉!且安不忘危,盛必虑衰,今国家素无文帝累年节俭富饶之畜,又无武帝荐延枭俊禽敌之臣,独有一陈汤耳!假使异世不及陛下,尚望国家追录其功,封表其墓,以劝后进也。汤幸得身当圣世,功曾未久,反听邪臣鞭逐斥远,使亡逃分窜,死无处所。远览之士,莫不计度,以为汤功累世不可及,而汤过人情所有,汤尚如此,虽复破绝筋骨,暴露形骸,犹复制于唇舌,为嫉妒之臣所系虏耳。此臣所以为国家尤戚戚也。书奏,天子还汤,卒于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