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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书》73

时间: 来源于:国学院

人,为纣王杀死的孕妇修墓,因而为天下建功立业。为什么呢?因为圣王追求仁善的事业,永远不知满足。晋文公亲近他的仇人勃千,而称雄于诸侯;齐桓公任用他的仇人管仲,而使天下诸侯纳入正轨。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两位君主仁慈亲切,以诚心对待他们的仇人,不为空言所迷惑。

  至于秦国任用商鞅变法,向东进攻,削弱了韩、魏两国,使秦国强盛,称雄于天下,商鞅后来却遭车裂。越国用大夫文种的策略,吞灭强劲的吴国而称霸中原,文种最终却遭杀身之祸。因此孙叔敖三次辞去相的职位而不后悔,于陵子仲宁愿辞去三公的显位而为人家浇菜园。现在君主如果真正舍弃骄傲之心,礼贤下士而使士人愿意报效其礼遇,待以诚心,施以厚恩,与士人同甘共苦,无所吝惜,那么,就能让夏桀的狗对尧狂吠,盗跖的宾客去刺杀许由,更何况以拥有万乘战车的国君的权势和贤德了。至于荆轲为太子丹刺秦王,不惜亲族连坐,要离为吴王阖阎刺杀庆忌,不惜先让吴王烧死他的妻子儿女,又怎么值得对您提起呢?

  我听说如果把明月之珠、夜光之璧从暗中投给路上的行人,行人没有不手握利剑,横眉而视的,为什么呢?因为这些东西无缘无故地被投到面前。弯曲的树木或根柢,盘旋曲折,形状奇特,却成为君主的实器,这是因为有人先加以雕刻、修饰。所以,无缘无故而来到面前,即使是随侯之珠、和氏之璧,适足以招怨,而不会令人感恩;有人前往引进,即使是枯槁之木,朽坏之珠,也会使人不忘其功。现在天下身穿布衣、居住在破旧房屋中的士人,贫困潦倒,即使有尧、舜那样的治国方略,有伊尹、管仲那样的才能,像关龙逢、比干那样的忠诚,而没有人像事先修饰树根而进献给国君那样引见他们,虽然他们想竭诚效忠于现在的君主,而现在的君主也一定会走手握利剑,横眉而视的路了。这样使得贫寒的士人连枯槁之木、朽坏之珠都赶不上了。

  所以圣王制驭天下,就像陶工转钧,不为卑俗之语、谗佞之人所牵制。因而,秦始皇听信中庶子蒙嘉的话,而信任荆轲,结果险遭暗算;周文王在泾渭之间打猎,遇到吕尚,与他同车回朝,结果成就了王业。秦信用左右近臣而亡国,周收集乌合之众而称王,为什么会如此?因为周文王能够摆脱鄙俗拘谨之语的牵累,而广采志趣高远的议论,因此独能获得光明远大的道理。现在的君主往往沉湎于谄媚奉承之辞, 被左右佞幸近臣所牵制,使才识高远、不受拘束的士人与牛马一样愚蠢的小人并列,这是鲍焦愤世嫉俗的原因。我听说衣冠整齐而上朝的入,不以私心玷污公义,修养品德节操的人,不以私利损害自己的品行。所以,里名叫胜母,曾子不入;城邑叫朝歌,墨子驱车避开。现在如果想凭威严的权力、显贵的势位来收拢、胁迫天下志行高远的士人,让他们转而玷污自己的品行,巴结那些卑鄙的小人,以求得接近君主,侍奉于左右,那么,这些士人宁可隐藏于山林、老死于洞穴之中,谁还肯跑到门下来效忠呢?

  邹阳的上书交到梁孝王那里,梁孝王立刻把邹阳释放,终于把他列为上等宾客。

  起初,羊胜、公孙诡想让梁王请求做汉朝的皇位继承人,梁王也曾上书汉朝皇帝,希望赐给他容车之地,使他可以直接进入长乐宫,他要役使梁国的百姓修筑甬道,以便朝见太后。袁盎等大臣议论,认为不可行,天子没有批准。梁王大怒,派人刺杀了袁盎。皇帝怀疑是梁国干的,就不断派使者前去责问梁孝王,以至于使者的车辆前后相继,互相都能看见。梁王与羊、公孙诡开始谋划遣件事时,邹阳谏静认为不行,所以遭受谗言。枚乘、严忌都不敢进谏。

  等到梁国的事情败露,羊胜、公孙诡被杀死,梁孝王害怕被诛杀,才想到邹阳的谏言,对邹阳深表歉意,赏赐给他一千斤黄金,让他想办法解脱皇帝对梁的责罚。邹阳乎时听说齐人王

  生,年过八十,很有谋略,就前往拜见,说明来意。王先生说: 难啊!皇上心中怨恨,一定要加以诛罚,实在是难办啊!凭着太后那么尊贵,又与皇上、梁王都是骨肉之亲,尚且不能制皇上的决定,更何况我了!从前秦始皇怨恨太后,群臣谏诤而被杀的先后有十多人。幸亏茅焦向秦始皇阐明大义,秦始皇对他说的话并不感到高兴,衹是碍于大义,勉强听从了他的建议,茅焦也险些丧命,幸而免于一死。因此这件事很难办。现在您要到哪裹去?邹阳说:邹、鲁之人奉行经学,齐、楚之人能谋善辩,韩、魏之地时有节操不凡之人,我将依次去请教。王先生说:您去吧。回来的时候,请到我这裹来一趟,然后再西去长安。

  邹阳走访了一个多月,没有人能为他想出办法,他就回来,再次拜访王先生,说: 我要西去长安了,应该怎么做?王先生说:前些天我想献出自己的愚计,但又觉得赶不上别人,暗自菲薄,没敢说出来。您如果要西行,一定要去拜见王长君,士人中没有谁能比他更高明了。邹阳心领神会,说: 敬从您的指示。告别离去,没有去梁国,径直西奔长安,经门客引导而见到王长君。王长君是王美人的哥哥,后来被封为盖侯。邹阳在王长君家逗留了几天,趁空闲无入之时而请求王长君说: 我不是因为您身边没有役使之人,所以才来侍奉您的;我愚陋而又不自量,想来进个衷告。王长君跪着说: 非常荣幸。邹阳说:我私下听说您的妹妹在宫中很受皇上的宠幸,天下没有比她更受宠爱的了,而您的行为则有很多不检点的地方。现在朝廷正全力追查袁盎遇刺一案,梁王恐怕因罪被杀。如果这样的话,太后就会愤懑悲伤,怒气没处发泄,将要咬牙切齿、横眉竖目地拿贵幸的大臣开刀。我恐怕您的处境很危险,暗暗为您担心。王长君惊慌失措地说:我该怎么办?邹阳说:您如果能巧妙地劝说皇上,使他不要把梁国的事穷追到底,您必然能与太后结下恩德。太后刻骨铭心地感激您,您的妹妹又会受到皇上和太后的宠爱,您的尊贵的地位就会像金城一样稳固。同时您又有存亡国、继绝世之功,将会德泽传布天,美名永远流传,希望您仔细考虑。过去舜的弟弟象每天都想杀死舜,等到舜立为天子,却把象策封在有卑为诸侯。仁人对于自己的兄弟,不隐藏愤怒之情,不记以往的怨恨,衹有深深的亲爱之心,所以得到后世的称颂。鲁公子庆父派自己的仆人邓扈乐杀死子般,结果归罪于邓扈乐,庆父的弟弟季友不追究庆父的本情而诛杀了邓扈乐;庆父亲手杀死鲁闵公,季友故意慢慢追赶而把他放走,使他免于贼杀国君的罪责。《春秋》认为这是亲亲之道。鲁庄公的夫人哀姜行为不轨,被齐桓公在夷处死,孔子说: 齐桓公依法办事,而不能变通,以便使他的亲戚免于惩罚。,认为这是桓公的过失。用这个道理劝

  天子,也许会使梁国的事幸而不被举报。王长君说:遵命!于是寻找机会进宫劝说皇帝。再加上韩安国也拜见了长公主,替梁王说情,这件事终于没被查办治罪。

  当初,吴王刘濞策动七国谋反,等到发动叛乱时,齐国和济北国都坚守城池,不加入叛乱队伍中去,汉朝打败吴国之后,齐王因涉嫌自杀,不能再立继承人。济北王因与谋反有牵连,也要自杀,以求侥幸保全妻子儿女。齐人公孙获对济北王说:请让我试着为您向梁王说明情况,请他转告天子,为您说情,如果天子不听信他的话,您再自杀也不晚。公孙获于是去谒见梁王,对他说:济北国束与强齐接壤,南与吴、越为邻,北面受燕、赵胁迫,为四面受敌之地,权轻不足以自我防卫,势弱不足以抵御边寇,又没有奇才异计以御难,虽然一度失言,答应归附吴国,其实并不是济北王的本意。从前郑国的祭仲为了救郑国国君的命,曾向宋国许诺,立公子突为国君,这样做尽管不合道义,《春秋》却记下这件事,以示褒扬,因为祭仲保全了郑国国君的性命,是以生易死,以存易亡。当初假使济北王表明自己的真实立场,坚决不与吴国同流合污,那么,吴国一定会先绕过齐国而尽收济北之地,招来燕、赵之兵而合并统领。这样,山东叛乱诸侯就会纠集在一起,连成一片,朝廷难以找到可乘之机各个击破。而当时吴、楚等诸侯王挑选各国的兵众,驱赶着未经训练的士卒,西向与天子争锋,衹有济北王激励节操,坚守城池而不屈服。使吴王丧失同盟,孤立无援,难以快速进军,终于土崩瓦解,遭到惨败,而始终无人援救,这未必不是济北王的功劳。以小小的济北国与诸侯抗争,就好像让弱小的羊羔去抵抗虎狼的进攻。坚守岗位,不屈不挠,可谓忠诚专一了。这样的功劳和操守,还受到皇上怀疑,让他们垂头丧气,局促不安,以至于后悔当初没有与吴国一道进兵,这对国家没有好处。我怕坚守臣职的诸侯产生疑虑。我私下估量了一下,能够经过西山,直奔长乐宫,再到未央宫,揎袖捋臂而明白重地议论政事的,衹有大王您。上有保全亡国之功,下有安定百姓之名,德泽深入于骨髓,恩惠广施而永无止境,希望大王您留意,悉心考虑这件事。梁王非常高兴,派人驾车迅速报告天子。因此济北王免于罪罚,改封为淄川王。

  枚乘,字叔,是淮阴县人,做吴王刘濞的郎中。吴王起初怨恨朝廷而谋划叛乱,枚乘上书劝谏说:我听说得到万全之策,就会兴旺发达,失去万全之策,就会彻底灭亡。舜无立锥之地,最终却君临天下;禹连十户之邑都没有,后来却称王于诸侯。商汤、周武王的封地都不过百里,而德政和平,上感天象,日月星辰运行不乱,下施仁惠,不使百姓伤心失望,这是因为他们有圣王的统治方略。所以,父子之情,出白天性;忠臣犯颜直谏,不惜生命,国家政治就不会失策而功流万世。我愿剖露腹心而效愚忠,希望大王您少加留意,顾念我的一片苦心。用一缕丝系上千钩重的东西,吊到无穷高的地方,下临难以测量的深渊,即使是非常愚蠢的人也知道丝缕将被拉断,而感到担忧。马正受惊,又敲鼓使它震骇,丝缕将断而又增加重物来拉它,丝缕断绝于空中不能重新结合,重物落入深渊难以再取出来。能否扭转这种危急的形势,容不得丝毫的迟疑。能听取忠臣的言论,就会百事顺利,免于祸患。一定要坚持自己的错误想法,就像垒在一起的卵丸那样危险,比登天还难;而改正自己的想法,就像翻转手掌那样容易,就像泰山那样安稳。现在您要享尽天命之寿,追求无尽的享乐,穷究万乘之主的权势,这都像翻转手掌那样容易,可是您却不顾像泰山一样安稳的形势,而去追求危如累卵的事业,走难如登天的道路,这是我为您深感迷惑的地方。

  有的人生来害怕自己的影子,讨厌自己的脚印,却背对太阳,向后退着跑,结果脚印越跑越多,影子也随着形体紧追不舍,而不知道到背阴的地方站住,影子就会消失,脚印也会断绝。不愿让别人听见自己在说什么,就最好不要说;不愿让别人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最好不去做。想把汤弄凉,一个人在烧火,即使有一百个人翻动,也不起作用,不如撤去薪柴、熄灭火焰。不断绝其根源,而拯救其末流,就像抱着薪柴去救火。养由基是楚国的射箭高手,距离杨树叶一百步,能百发百中。杨树叶那么小,而能百发百中,可以说是善于射箭了。然而他也仅限于百步之内罢了,和臣下我相比,他还算是不知道怎样握弓、如何执箭呢。

  福之产生有其产生的善端,祸之出现有其出现的恶源;保留善端,断绝恶源,祸又会从哪裹来呢?泰山之水下流,积年累月,能够击穿石头;井上木栏因常年汲水,会被绳索磨断。水并不是凿石头的钻子,绳索也不是截木头的锯子,由于长时间的侵蚀、磨擦,却导致了这样的结果。一铢一铢地称量,累计到一石,一定会产生或轻或重的误差;一寸一寸地度量,累计到一丈,也一定会出现或长或短的差错。直接用石、丈去量,就很少出现失误。十围粗的树木,是从小小的嫩芽长起来的,当时用脚一碰就会折 断,用手一提就会拔起来,因为它还没有生长、没有成形。在磨刀石上磨刀,看不到磨刀石被减损,到了一定的时候,却被磨损没了;栽种树木、饲养家畜,看不见它们在生长,到一定的时候,却不知不觉长大了;积累仁德和善行,并没感觉到它是善的,而到一定的时候却发生作用;抛弃仁义、违背天理,并没感觉到它的恶,到一定的时候却走向败亡。我希望大王您认真思考并身体力行,这是永远不会改变的正确道理。吴王不采纳枚乘的建议,杖乘等人就离开吴王而去梁国,与梁王交游。

  景帝即位之后,御史大夫晁错为汉朝定立制度,削弱诸侯,吴王因而与六国谋反,以诛杀晁错为名,率兵西进,指向长安。景帝听说这件事,就杀死晁错,向诸侯道歉。枚乘再次规劝吴王,说:从前,秦西边平定胡族、戎族之乱,北边守备榆中之关,南边驻防羌、榨之塞,东边对抗六国联兵。六国凭藉信陵君的威望,申明苏秦的誓约,激励荆轲那样的勇气,同心协力,抵御秦军。然而秦终于擒灭六国,铲除他们的宗庙社稷,而吞并天下,这是什么原因呢?因为秦与六国地利不同、百姓多寡不等。现在汉朝占据着原来秦国的全部土地,统领着像原来六国那样多的兵众,修恩义以安抚戎狄,又使南面的羌、榨入朝归顺,汉朝与秦国相比,土地是它的十倍,臣民是它的一百倍,这一切您是知道的。现在阿谀谗佞之人为大王您出谋划策,不顾骨肉之亲的恩义和民力的多寡、国土的大小,将给吴国带来灾难,这是我为您深感忧虑的。吴国的兵众与汉朝相比,就像苍蝇、 蚊子在一群牛身上爬,如同用腐烂的肉去挡锋利的剑,两兵刚一交锋,吴国军队就必然丧失战斗力。天子听说吴国率领那些被削夺封地而失去常职的诸侯,要求恢复先帝的遣约,现在天子已亲自诛杀了三公之一的御史大夫晁错,对以前的过错表示道歉,这样,大王您的威力已加于天下,功业已超过了商汤和周武王。吴国虽为诸侯,而实际上比天子还富有;地处偏僻的东南而有隐匿之名,而威力、功力所加,实际上已超过汉朝。汉朝并有二十四郡、十七诸侯,郡国贡赋一起输入汉朝的国库,车载而行,千里不绝,其中的奇珍异宝还比不过吴国的束山之府。运送粮食西入长安,车辆充塞道路,舟船挤满江河,所运之粮还赶不上吴国的海陵之仓。修建上林苑,裹面建有宫殿,聚积玩赏的宝物,又有禽兽的园囿,也不如吴国的长洲苑。游乐于曲台殿,俯视宽敞的道路,还不如吴国的潮汐之池。建筑高而坚固的城堡,再加上边关、长城,也不如吴国的江淮天险。这是我为大王您感到高兴的地方。 现在大王您马上撤回军队,还可以有五分的希望免于灾祸。否则,汉朝知道吴国有吞并天下之心,会勃然大怒,派羽林水军顺江而下,袭击大王的都城;命令鲁国进入束海,断绝吴国的粮饷供应;命令梁王修缮战车,训练士兵射箭,囤积粮食,坚守城池,保护荣阳,直到吴国士兵饥饿疲乏,到那时,您再想返回都城,也不可能了。淮南三国恪守天子的誓约而不背叛,齐王自杀以毁灭谋反的形迹,胶束、胶西等四国不能派出军队支持,趟王被囚禁于邯郸,谋反之罪已无法掩饰,这是明摆着的。大王您已远离本国千里之遥,而被十里屯兵所控制。张羽、韩安国率兵驻防于 吴兵之北,弓高侯韩颓当领兵驻扎在吴兵左右,吴兵不能攻下梁国的城堡,士卒不能很好地休息,我暗自伤心。希望大王您反覆考虑。

  吴王不采纳枚乘的建议,终于被杀死。

  汉朝平定七国之乱后,枚乘因此而出了名。景帝召请枚乘,任命他为弘农郡都尉。枚乘因长期做诸侯大国的上等宾客,与英雄豪杰交游,很合心愿,不喜欢做郡县官吏,因此称病辞职。

  枚乘再次到梁国交游。梁国的宾客都善于撰文作赋,而枚乘水平最高。梁孝王去世后,枚乘回到淮阴县。

  武帝自从做太子时就听说枚乘的名气,等到即位为天子时,枚乘已经年老,武帝就用蒲草裹着车轮的安车去征请他,结果在路上病死。武帝下诏书询问枚乘儿子的情况,但没有善于写文章的,后来才找到他的妾所生的儿子枚皋。

  枚皋,字少孺。枚乘在梁国时,娶枚皋的母亲为妾。枚乘束归淮阴县时,枚皋的母亲不愿意跟着枚乘走,枚乘一怒之下,分给枚皋几千钱,留下他与母亲在一起生活。枚皋十七岁的时,向共王上书,被召去做郎官。过了三年,枚皋为梁共王出使某地,与梁王的侍从发生冲突,被梁王的侍从进谗言中伤而获罪,家属被抓入官府,财物被抄。枚皋逃到长安。正赶上皇帝大赦罪犯,枚皋就在北阙向皇帝上书,说自己是枚乘的儿子。皇帝得知此事,非常高兴,把他召入宫中接见他,让他听候诏命,枚皋于是在宫中作赋。武帝下诏书让他为平乐馆作赋,赋写出来,武帝很欣赏,任命他为郎官,让他出使匈奴。枚皋不懂经学,谈笑恢谐好像演杂戏的俳倡,所作诗赋,也喜欢用轻浮不雅的词句,他因此也以滑稽不庄重而获得皇帝的宠幸和很高的权位,与东方朔、郭舍人等并列,但不能像严助等人那样获得高官要职。

  武帝在二十九岁时才有了儿子,群臣都很高兴,枚皋和东方朔因此而为皇太子的出生作赋,并撰写《立皇子梅祝》,因为是奉皇帝的命令而作,都不能像以往那样用戏弄不敬之言,以尊重皇子。

  当初卫子夫立为皇后时,枚皋献赋,告诫她要慎终如始。枚皋作赋优于东方朔。

  枚皋随从武帝到甘泉宫、雍县、河东郡,巡视东方,在泰山举行封禅大典,在宣房堵塞黄河决El,在三辅地区的各宫殿游乐,游山赏景,射禽击兽、驰车纵狗、蹴鞠刻镂,武帝每有感慨,就让枚皋作赋,抒发感情。枚皋撰文神速,每有诏命,立等可成,因此所作诗赋非常多。司马相如也善于写文章,但写得很慢,所以诗赋不多,不过质量比枚皋的要高。枚皋在所作赋中承认自己不如司马相如写的赋好,又说作赋是演杂戏的人的本行,被入看做俳倡而不受尊重,懊恼自己与俳倡相似。所以他作赋戏弄东方朔,也嘲弄自己。他的赋行文曲折,随事而发,都能抓住要领,不失本意,恢谐戏笑,而不太婉约柔和。可供诵读的有一百二十篇,过于轻浮不雅,难以诵读的还有几十篇。

  路温舒,字长君,是钜鹿县束里人。他的父亲做束里的监门,让路温舒去牧羊,路温舒就采集水中的蒲草,裁成简牍的形状,用绳子编缀起来,在上面写字。学得稍有长进,就请求做小狱吏,乘机学习律令,升转为狱史,县中每遇到疑难案件,都向他请教。太守巡察各县,见到他,觉得他不是凡夫俗子,就让他代行决曹史之职。他又拜师学习《春秋》,略知大意。被举为孝廉,做山邑县丞,因犯法而被免职,后来又做郡的属吏。

  元凤年间,廷尉李光审理奉天子诏令而被狎的犯人,请路温舒代理奏曹掾,兼行廷尉史之职。正赶上昭帝去世,昌邑王刘贺立为天子又马上被废除,宣帝刚刚即位称帝,路温舒向宣帝上书,建议应该崇尚仁德、减轻刑罚。他是这样说的:我听说齐国有无知作乱,而齐桓公勃然兴起;晋国有骊姬之难,而晋文公称霸诸侯。近世趟王被囚幽而死,吕氏作乱,而孝文帝成为汉朝的天子。由此观之,祸乱的发生,是为圣王的出现开辟道路的。所以齐桓公、晋文公扶助微弱的天子,兴复残破的诸侯,遵循周文王、周武王的事业,恩泽加于百姓,功德施于诸侯,虽然比不上三王,却使天下之人归心于仁义。文帝始终追求至高无上的德政,以顺应天意,尊崇仁义,减轻刑罚,开通关梁,使远近如一,交通便利,尊敬贤能的人就像迎接贵宾,爱护百姓就像对待自己的儿子,对于政令,要以宽厚之心周密思考,觉得合乎情理了,才向全国推行,因此造成囹圄空虚、天下太平的局面。继变乱之后,一定会有非凡的恩德,这是贤圣之人用以显示天命的办法。从前,昭帝去世而没有儿女继承帝位,大臣们忧心忡忡,焦急地在一起商议,都认为昌邑王刘贺与昭帝最亲,又是兄长,位置较尊,就把他请来立为天子。但是上天不授权给他,而是迷惑他的心,让他荒淫无度,终于白取灭亡。仔细地观察发生祸乱的原因,原来是上天在为圣人开辟道路。所以大将军霍光接受武帝的遣命,辅佐汉朝,忠心耿耿,决定大计,罢除不义之人,拥立有德之君,替天行道,然后才使国家安定,天下平安。

  我听说《春秋》于元年正月书写即位,是赞美一统而重视初始。陛下您刚刚登上天子的宝座,符合天意,应当改正前朝的失误,端正刚刚接受的帝统,清除烦苛的规定,为百姓解除疾苦,存亡继绝,以顺应天意。

  我听说秦朝有十大过失,其中之一现在还存在着,那就是审理刑狱的官吏。秦统治的时候,轻视文献经典,喜欢武力和勇猛,鄙视仁义之士,尊崇刑狱之官;正言进谏被当做诽谤,指陈过失被看做妖言。所以品德高尚的人不受重用,忠诚之心、恳切之言都祇能藏在胸中,阿谀奉承之声不绝于耳;虚假的赞颂迷惑了心窍,现实的祸患却视而不见。这是秦朝丧失天下的原因。现在天下之人承蒙您的大恩大德,没有战争的危险,也没有饥寒的苦难,父子夫妻齐心尽力,建设家园,然而还没有真正实现天下太平,这是因为刑狱的破坏。刑狱是国家治乱的关键,死去的人不可能再活过来,肢体被割断电不可能再结合。《书经》上说:与其杀死无罪的人,宁可失于不合常规。现在审理刑狱的官吏却不是这样,上下互相驱使,把刻薄当做清明,通过陷入于重罪来博取公正的名誉,而执法公平的却多有后患。所以审理刑狱的官吏都希望受审讯的人被处死,并不是因为他们憎恨这些人,而是因为他们保全自己的办法在于让这些人去死。因此,被判罪杀死的人,鲜血流淌满市,因罪受刑的人到处都有,每年处以大辟之刑的人数以万计,这是仁圣之政受到损害的原因。太平盛世不能实现,问题大概就出在这里。就人情来讲,安宁的时候就热爱生活,痛苦的时候就想到死亡。严刑拷打之下,什么样的供词能得不到呢?所以被囚受审的人,难以忍受拷打的痛苦,就假造供词,承认罪过,把供词交给审讯他的官吏;审讯他的官吏觉得这样做很方便,就指划、引导他,让他明白自己的罪名;上报的时候害怕被退回,就反覆修改奏书,使之没有破绽。奏书上所定的罪名已成,即使让咎繇断讼,也会认为被判罪的人死有余辜,为什么?因为奏书经过多次修改,以法律条文罗织的罪名清楚无误。所以断狱之官援引法律陷入于罪,刻薄残酷,没有限度,得过且过,权宜行事,不考虑给国家带来的祸患,这是当今最大的祸害。所以,俗话说: 画地为牢,没有人敢上朝议政;刻木人为吏,必定无人敢对策。这都是痛恨执法苛暴的官吏而发出的悲愤的呼声。所以,天下的祸患,没有比刑狱更大的了。破坏法律、违背正轨、离散亲人、阻塞圣道,没有比审理刑狱的官吏更厉害的了。造就是存在至今的秦朝十大过失之一。

  我听说乌、鸱的卵不受损害的地方,凤凰才会落下;诽谤君主之罪不受诛罚,然后才有人进献忠言。所以古时候有人这样说:山薮有草木而毒害之物居住其中,川I泽广大因而能容纳污泥浊水,美玉之中含有微瑕,人君善于驾驭群臣,也应容忍被指责的耻辱。衹要您免除诽谤君主的人的翠责而接受直切的谏言,广开言路,扫除导致秦亡的失误,遵循周文王、周武王的德政,减省法律条文,放宽刑罚,废除刑讯之狱,那么,太平盛世就能来临,永远和平、安乐,与天地共存,天下之人都会感到无限欣慰。宣帝很欣赏路温舒的上书,迁升他为广阳私府长。

  内史举荐路温舒为文学科的第一等,升为右扶风丞。当时,皇帝下韶书命令公卿大臣推荐可以出使匈奴的人,路温舒上书,请求作为随从人员,随使者出使匈奴,以报效天子,皇帝批阅上书,转交度辽将军范明友、太仆杜延年询问情况,因为他言无可取,罢归故宫。很长时间之后,升迁为临淮郡太守,政绩非常出色,死于任上。

  路温舒随祖父学习过历数、天文方面的知识,认为汉朝在建国后二百一十年左右,会有大难,就秘密上书皇帝以便有所防备。成帝时,谷永也这么说。等到王莽篡位,要向天下宣布代漠的根据,就宣扬这些话。路温舒的儿子和孙子都做到州牧、太守等高官。

  赞曰:春秋时鲁国的臧孙达以礼义劝谏国君,品德高尚的人都认为他的后代将会很兴旺。买山从下面指陈皇上的过失,邹阳、枚乘交游于有倾危之险的王国,然而都能免于受刑被杀,因为他们说话能严守正道。路温舒言词和顺,情真意切,因此子孙世代任高官,太应该了!

 

 

《传·窦田灌韩传》

 

  窦婴字王孙,孝文皇后从兄子也。父世观津人也。喜宾客。孝文时为吴相,病免。孝景即位,为詹事。

  帝弟梁孝王,母窦太后爱之。孝王朝,因燕昆弟饮。是时,上未立太子,酒酣,上从容曰:千秋万岁后传王。太后欢。婴引卮酒进上曰:天下者,高祖天下,父子相传,汉之约也,上何以得传梁王!太后由此憎婴。婴亦薄其官,因病免。太后除婴门籍,不得朝请。

  孝景三年,吴、楚反、上察宗室诸窦无如婴贤,召入见,固让谢,称病不足任。太后亦惭。于是上曰:天下方有急,王孙宁可以让邪?乃拜婴为大将军,赐金千斤。婴言爰盎、栾布诸名将贤士在家者进之。所赐金,陈廊庑下,军吏过,辄令财取为用,金无入家者。婴守荥阳,监齐、赵兵。七国破,封为魏其侯。游士宾客争归之。每朝议大事,条侯、魏其,列侯莫敢与亢礼。

  四年,立栗太子,以婴为傅。七年,栗太子废,婴争弗能得,谢病,屏居蓝田南山下数月,诸窦宾客辩士说,莫能来。梁人高遂乃说婴曰:能富贵将军者,上也;能亲将军者,太后也。今将军傅太子,太子废,争不能拔,又不能死,自引谢病,拥赵女屏闲处而不朝,只加怼自明,扬主之过。有如两宫奭将军,则妻子无类矣。婴然之,乃起,朝请如故。

  桃侯免相,窦太后数言魏其。景帝曰:太后岂以臣有爱相魏其者?魏其沾沾自喜耳,多易,难以为相持重。遂不用,用建陵侯卫绾为丞相。

  田蚡,孝景王皇后同母弟也,生长陵。窦婴已为大将军,方盛,蚡为诸曹郎,未贵,往来侍酒婴所,跪起如子姓。及孝景晚节,蚡益贵幸,为中大夫。辩有口,学《盘盂》诸书,王皇后贤之。

  孝景崩,武帝初即位,蚡以舅封为武安侯,弟胜为周阳侯。蚡新用事,卑下宾客,进名士家居者贵之,欲以倾诸将相。上所填抚,多蚡宾客计策。会丞相绾病免,上议置丞相、太尉。藉福说蚡曰:魏其侯贵久矣,素天下士归之。今将军初兴,未如,即上以将军为相,必让魏其。魏其为相,将军必为太尉。太尉、相尊等耳,有让贤名。蚡乃微言太后风上,于是乃以婴为丞相,蚡为太尉。藉福贺婴,因吊曰:君侯资性喜善疾恶,方今善人誉君侯,故至丞相;然恶人众,亦且毁君侯。君侯能兼容,则幸久;不能,今以毁去矣。婴不听。

  婴、蚡俱好儒术,推毂赵绾为御史大夫,王臧为郎中令。迎鲁申公,欲设明堂,令列侯就国,除关,以礼为服制,以兴太平。举谪诸窦宗室无行者,除其属籍。诸外家为列侯,列侯多尚公主,皆不欲就国,以故毁日至窦太后。太后好黄、老言,而婴、蚡、赵绾等务隆推儒术,贬道家言,是以窦太后滋不说。

  二年,御史大夫赵绾请毋奏事东宫。窦太后大怒,曰:此欲复为新垣平邪!乃罢逐赵绾、王臧,而免丞相婴、太尉蚡,以柏至侯许昌为丞相,武强侯庄青翟为御史大夫。婴、蚡以侯家居。蚡虽不任职,以王太后故亲幸,数言事,多效,士吏趋势利者皆去婴而归蚡。蚡日益横。

  六年,窦太后崩,丞相昌、御史大夫青翟坐丧事不办,免。上以蚡为丞相,大司农韩安国为御史大夫。天下士郡诸侯愈益附蚡。

  蚡为人貌侵,生贵甚。又以为诸侯王多长,上初即位,富于春秋,蚡以肺附为相,非痛折节以礼屈之,天下不肃。当是时,丞相入奏事,语移日,所言皆听。荐人或起家至二千石,权移主上。上乃曰:君除吏尽未?吾亦欲除吏。尝请考工地益宅,上怒曰:遂取武库!是后乃退。召客饮,坐其兄盖侯北乡,自坐东乡,以为汉相尊,不可以兄故私桡。由此滋骄,治宅甲诸第,田园极膏腴,市买郡县器物相属于道。前堂罗钟鼓,立曲旃;后房妇女以百数。诸奏珍物狗马玩好,不可胜数。

  而婴失窦太后,益疏不用,无势,诸公稍自引而怠骜,唯灌夫独否。故婴墨墨不得意,而厚遇夫也。

  灌夫字仲孺,颍阴人也。父张孟,尝为颍阴侯灌婴舍人,得幸,因进之,至二千石,故蒙灌氏姓为灌孟。吴、楚反时,颍阴侯灌婴为将军,属太尉,请孟为校尉。夫以千人与父俱。孟年老,颍阴侯强请之,郁郁不得意,故战常陷坚,遂死吴军中。汉法,父子俱,有死事,得与丧归,夫不肯随丧归。奋曰:愿取吴王若将军头以报父仇!于是夫被甲持戟,募军中壮士所善愿从数十人。及出壁门,莫敢前。独两人及从奴十余骑驰入吴军,至戏下,所杀伤数十人。不得前,复还走汉壁,亡其奴,独与一骑归。夫身中大创十余,适有万金良药,故得无死。创少瘳,又复请将军曰:吾益知吴壁曲折,请复往。将军壮而义之,恐亡夫,乃言太尉,太尉召固止之。吴军破,夫以此名闻天下。

  颍阴侯言夫,夫为郎中将。数岁,坐法去,家居长安中,诸公莫不称,由是复为代相。

  武帝即位,以为淮阳天下郊,劲兵处,故徙夫为淮阳太守。人为太仆。二年,夫与长乐卫尉窦甫饮,轻重不得,夫醉,搏甫。甫,窦太后昆弟。上恐太后诛夫,徙夫为燕相。数岁,坐法免,家居长安。

  夫为人刚直,使酒,不好面谀。贵戚诸势在己之右,欲必陵之;士在己左,愈贫贱,尤益礼敬,与钧。稠人广众,荐宠下辈。士亦以此多之。

  夫不好文学,喜任侠,已然诺。诸所与交通,无非豪桀大猾。家累数千万,食客日数十百人。波池田园,宗族宾客为权利,横颍川。颍川儿歌之曰:颍水清,灌氏宁;颍水浊,灌氏族。

  夫家居,卿相侍中宾客益衰。及窦婴失势,亦欲倚夫引绳排根生平慕之后弃者。夫亦得婴通列侯宗室为名高。两人相为引重,其游如父子然,相得欢甚,无厌,恨相知之晚。

  夫尝有服,过丞相蚡。蚡从容曰:吾欲与仲孺过魏其侯,会仲孺有服。夫曰:将军乃肯幸临况魏其侯,夫安敢以服为解!请语魏其具,将军旦日蚤临。蚡许诺。夫以语婴。婴与夫人益市牛酒,夜洒扫张具至旦。平明,令门下侯司。至日中,蚡不来。婴谓夫曰:丞相岂忘之哉?夫不怿,曰:夫以服请,不宜。乃驾,自往迎蚡。蚡特前戏许夫,殊无意往。夫至门,蚡尚卧也。于是夫见,曰:将军昨日幸许过魏其,魏其夫妻治县,至今未敢尝食。蚡悟,谢曰:吾醉,忘与仲孺言。乃驾往。往又徐行,夫愈益怒。及饮酒酣,夫起舞属蚡,蚡不起。夫徙坐,语侵之。婴乃扶夫去,谢蚡。蚡卒饮至夜,极欢而去。

  后蚡使藉福请婴城南田,婴大望曰:老仆虽弃,将军虽贵,宁可以势相夺乎!不许。夫闻,怒骂福。福恶两人有隙,乃谩好谢蚡曰:魏其老且死,易忍,且待之。已而蚡闻婴、夫实怒不予,亦怒曰:魏其子尝杀人,蚡活之。蚡事魏其无所不可,爱数顷田?且灌夫何与也?吾不敢复求田!由此大怒。

  元光四年春,蚡言灌夫家在颍川,横甚,民苦之。请案之。上曰:此丞相事,何请?夫亦持蚡阴事,为奸利,受淮南王金与语言。宾客居间,遂已,俱解。

  夏,蚡取燕王女为夫人,太后诏召列侯宗室皆往贺。婴过夫,欲与俱。夫谢曰:夫数以酒失过丞相,丞相今者又与夫有隙。婴曰:事已解。强与俱。酒酣,蚡起为寿,坐皆避席伏。已婴为寿,独故人避席,余半膝席。夫行酒,至蚡,蚡膝席曰:不能满觞。夫怒,因嘻笑曰:将军贵人也,毕之!时蚡不肯。行酒次至临汝侯灌贤,贤方与程不识耳语,又不避席。夫无所发怒,乃骂贤曰:平生毁程不识不直一钱,今日长者为寿,乃效女曹儿呫嗫耳语!蚡谓夫曰:程、李俱东西宫卫尉,今众辱程将军,仲孺独不为李将军地乎?夫曰:今曰斩头穴匈,何知程、李!坐乃起更衣,稍稍去。婴去,戏夫。夫出,蚡遂怒曰:此吾骄灌夫罪也。乃令骑留夫,夫不得出。藉福起为谢,案夫项令谢。夫愈怒,不肯顺。蚡乃戏骑缚夫置传舍,召长史曰:今日召宗室,有诏。劾灌夫骂坐不敬,系居室。遂其前事,遣吏分曹逐捕诸灌氏支属,皆得弃市罪。婴愧,为资使宾客请,莫能解。蚡吏皆为耳目,诸灌氏皆仁匿,夫系,遂不得告言蚡阴事。

  婴锐为救夫,婴夫人谏曰:灌将军得罪丞相,与太后家迕,宁可救邪?婴曰:侯自我得之,自我捐之,无所恨。且终不令灌仲孺独死,婴独生。乃匿其家,窃出上书。立召人,具告言灌夫醉饱事,不足诛。上然之,赐婴食,曰:东朝廷辩之。

  婴东朝,盛推夫善,言其醉饱得过,乃丞相以它事诬罪之。蚡盛毁夫所为横恣,罪逆不道。婴度无可奈何,因言蚡短。蚡曰:天下幸而安乐无事,蚡得为肺附,所好音乐、狗马、田宅,所爱倡优、巧匠之属,不如魏其、灌夫日夜招聚天下豪杰壮士与论议,腹诽而心谤,卬视天,俯画地,辟睨两官间,幸天下有变,而欲有大功。臣乃不如魏其等所为。上问朝臣:两人孰是?御史大夫韩安国曰:魏其言灌夫父死事,身荷戟驰不测之吴军,身被数十创,名冠三军,此天下壮士,非有大恶,争杯酒,不足引它过以诛也。魏其言是。丞相亦言灌夫通奸猾,侵细民,家累巨万,横恣颍川,輘轹宗室,侵犯骨肉,此所谓支大于干,胫大于股,不折必披。丞相信亦是。唯明主裁之。主爵都尉汲黯是魏其。内史郑当时是魏其,后不坚。余皆莫敢对。上怒内史曰:公平生数言魏其、武安长短,今日廷论,局趣效辕下驹,吾并斩若属矣!即罢起入,上食太后。太后亦已使人候司,具以语太后。太后怒,不食,曰:我在也,而人皆藉吾弟,令我百岁后,皆鱼肉之乎!且帝宁能为石人邪!此特帝在,即录录,设百岁后,是属宁有可信者乎?上谢曰:俱外家,故廷辨之。不然,此一狱吏所决耳。是时,郎中令石建为上分别言两人。

  蚡已罢朝,出止车门,召御史大夫安国载,怒曰:与长孺共一秃翁,何为首鼠两端?安国良久谓蚡曰:君何不自喜!夫魏其毁君,君当免冠解印绶归,曰臣以肺附幸得待罪,固非其任,魏其言皆是。如此,上必多君有让,不废君。魏其必愧,杜门齿齰舌自杀。今人毁君,君亦毁之,譬如要竖女子争言,何其无大体也!蚡谢曰:争时争,不知出此。

  于是上使御史簿责婴所言灌夫颇不雠,劾系都司空。孝景时,婴尝受遗诏,曰事有不便,以便宜论上。及系,灌夫罪至族,事日急,诸公莫敢复明言于上。婴乃使昆弟子上书言之,幸得召见。书奏,案尚书,大行无遗诏。诏书独臧婴家,婴家丞封。乃劾婴矫先帝诏害,罪当弃市。五年十月,悉论灌夫支属。婴良久乃闻有劾,即阳病痱,不食欲死。或闻上无意杀婴,复食,治病,议定不死矣。乃有飞语为恶言闻上,故以十二月晦论弃市渭城。

  春,蚡疾,一身尽痛,若有击者,呼服谢罪。上使视鬼者瞻之,曰:魏其侯与灌夫共守,笞欲杀之。竟死。子恬嗣,元朔中有罪免。

  后淮南王安谋反,觉。始安入朝时,蚡为太尉,迎安霸上,谓安曰:上未有太子,大王最贤,高祖孙,即宫车晏驾,非大王立,尚谁立哉?淮南王大喜,厚遗金钱财物。上自婴、夫事时不直蚡,特为太后故。及闻淮南事,上曰:使武安侯在者,族矣。

  韩安国字长孺,梁成安人也,后徒睢阳。尝受《韩子》、杂说邹田生所。事梁孝王,为中大夫。吴、楚反时,孝王使安国及张羽为将,扞吴兵于东界。张羽力战,安国持重,以故吴不能过梁。吴、楚破、安国、张羽名由此显梁。

  梁王以至亲故,得自置相、二千石,出入游戏,僣于天子。天子闻之,心不善。太后知帝弗善,乃怒梁使者,弗见,案责王所为。安国为梁使,见大长公主而泣曰:何梁王为人子之孝,为人臣之忠,而太后曾不省也?夫前日吴、楚、齐、赵七国反,自关以东皆合从而西向,唯梁最亲,为限难。梁王念太后、帝在中,而诸侯扰乱,壹言泣数行而下,跪送臣等六人将兵击却吴、楚、吴、楚以故兵不敢西,而卒破亡,梁之力也。今太后以小苛礼责望梁王。梁王父兄皆帝王,而所见者大,故出称跸,入言警,车旗皆帝所赐,即以嫮鄙小县,驱驰国中,欲夸诸侯,令天下知太后、帝爱之也。今梁使来,辄案责之,梁王恐,日夜滋泣思慕,不知所为。何梁王之忠孝而太后不恤也?长公主具以告太后,太后喜曰:为帝言之。言之,帝心乃解,而免冠谢太后曰:兄弟不能相教,乃为太后遗忧。悉见梁使,厚赐之。其后,梁王益亲欢。太后、长公主更赐安国直千余金。由此显,结于汉。

  其后,安国坐法抵罪,蒙狱吏田申辱安国。安国曰:死灰独不复然乎?甲曰:然即溺之。居无几,梁内史缺,汉使使者拜安国为梁内史,起徒中为二千石。田甲亡。安国曰:甲不就官,我灭而宗。甲肉袒谢,安国笑曰:公等足与治乎?卒善遇之。

  内史之缺也,王新得齐人公孙诡,说之,欲请为内史。窦太后闻,乃诏王以安国为内史。

  公孙诡、羊胜说王求为帝太子及益地事,恐汉大臣不听,乃阴使人刺汉用事谋臣。及杀故吴相爰盎,景帝遂闻诡、胜等计划,乃遣使捕诡、胜,必得。汉使十辈至梁,相以下举国大索,月余弗得。安国闻诡、胜匿王所,乃入见王而泣曰:主辱者臣死。大王无良臣,故纷纷至此。今胜、诡不得,请辞赐死。王曰:何至此?安国泣数行下,曰:大王自度于皇帝,孰与太上皇之与高帝及皇帝与临江王亲?王曰:弗如也。安国曰:夫太上皇、临江亲父子间,然高帝曰提三尺取天下者朕也,故太上终不得制事,居于栎阳。临江,適长太子,以一言过,废王临江;用宫垣事,卒自杀中尉府。何者?治天下终不用私乱公。语曰:虽有亲父,安知不为虎?虽有亲兄,安知不为狼?今大王列在诸侯,訹邪臣浮说,犯上禁,桡明法。天子以太后故,不忍致法于大王。太后日夜涕泣,幸大王自改,大王终不觉寤。有如太后宫车即晏驾,大王尚谁攀乎?语未卒,王泣数行而下,谢安国曰:吾今出之。即日诡、胜自杀。汉使还报,梁事皆得释,安国力也。景帝、太后益重安国。

  孝王薨,共王即位,安国坐法失官,家居。武帝即位,武安侯田蚡为太尉,亲贵用事。安国以五百金遗蚡,蚡言安国太后,上素闻安国贤,即召以为北地都尉,迁为大司农。闽、东越相攻,遣安国、大行王恢将兵。未至越,越杀其王降,汉兵亦罢。其年,田蚡为丞相,安国为御史大夫。

  匈奴来请和亲,上下其议。大行王恢,燕人,数为边吏,习故事,议曰:汉与匈奴和亲,率不过数岁即背约。不如勿许,举兵击之。安国曰:千里而战,即兵不获利。今匈奴负戎马足,怀鸟兽心,迁徙鸟集,难得而制。得其地不足为广,有其众不足为强,自上古弗属。汉数千里争利,则人马罢,虏以全制其敝,势必危殆。臣故以为不如和亲。群臣议多附安国,于是上许和亲。

  明年,雁门马邑豪聂壹因大行王恢言:匈奴初和亲,亲信边,可诱以利致之,伏兵袭击,必破之道也。上乃召问公卿曰:朕饰子女以配单于,币帛文锦,赂之甚厚。单于待命加嫚,侵盗无已,边竟数惊,朕甚闵之。今欲举兵攻之,何如?

  大行恢对曰:陛下虽未言,臣固愿效之。臣闻全代之时,北有强胡之敌,内连中国之兵,然尚得养老长幼,种树以时,仓廪常实,匈奴不轻侵也。今以陛下之威,海内为一,天下同任,又遣子弟乘边守塞,转粟挽输,以为之备,然匈奴侵盗不已者,无它,以不恐之故耳。臣窃以为击之便。

  御史大夫安国曰:不然。臣闻高皇帝尝围于平城,匈奴至者投鞍高如城者数所。平城之饥,七日不食,天下歌之,及解围反位,而无忿怒之心。夫圣人以天下为度者也,不以己私怒伤天下之功,故乃遣刘敬奉金千斤,以结和亲,至今为五世利。孝文皇帝又尝壹拥天下之精兵聚之广武常溪,然终无尺寸之功,而天下黔首无不忧者。孝文寤于兵之不可宿,故复合和亲之约。此二圣之迹,足以为效矣。臣窃以为勿击便。

  恢曰:不然。臣闻五帝不相袭礼,三王不相复乐,非故相反也,各因世宜也。且高帝身被坚执锐,蒙雾露,沐霜雪,行几十年,所以不报平城之怨者,非力不能,所以休天下之心也。今边竟数惊,士卒伤死,中国槥车相望,此仁人之所隐也。臣故曰击之便

  安国曰:不然。臣闻利不十者不易业,功不百者不变常,是以古之人君谋事必就祖,发政占古语,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