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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书》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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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贡在孔子那裹学业有成之后,回到卫国做官,又在曹国和卫国之间经商生财。在孔子的七十个高足弟子当中,端木赐即子贡最为富有,孔子的另一位得意弟子颜渊却穷得箪食瓢饮,住在狭陋的小巷裹。子贡高车驷马,随从骑士前呼后拥,带着束帛厚礼出使诸侯,所到之处,与国君分庭抗礼。可是孔子却夸奖颜渊贤明而讥讽子贡,说:颜回的学问差不多接近了圣道,虽然囊中经常匮乏,但乐在其中。子贡不受教命,经商生财,揣度是非,侥幸得中罢了。

  白圭是周人。在魏文侯时,李克为相,致力于指导农耕、土地的利用,而白圭却喜欢观察不同时期市场的物价变化,所以他主张人弃我取,人取我予。白圭能做到不讲究吃喝,克制嗜好欲望,节省穿戴,与管事的家僮奴仆同甘共苦,捕捉发财时机就像猛兽凶禽搏取食物那样迅速敏捷。所以白圭说:我经商谋利就像伊尹、吕尚图谋国事,孙子、吴起用兵打仗,商鞅推行变法一样。所以,凡是智慧够不上同我这样随机应变,勇气不够坚决果断,仁义而不能正确取舍,强悍而不能坚守原则的人,虽然想学习我的生财之道,我也始终不会告诉他。大几天下讲论经商生财之道的人都以白圭为祖师。

  猗顿靠经营池盐起家,而邯郸人郭纵靠炼铁和铸造铁器积聚家业,财富多得可以和王侯相比。

  乌氏赢经营畜牧业,等牲畜繁殖众多时,就全部卖掉,搜购奇巧之物和丝织品,暗中献给戎王。戎王回赠给他价值十倍于所献物品的牲畜,所给牲畜多得用山谷为单位来计算牛马的数量。秦始皇下令给乌氏蠃以封君的待遇,按规定时间同大臣一道入宫朝见。

  巴郡的寡妇名字叫清,她的祖先发现一座丹砂矿,几辈人一直独享开矿的收益,家财多得不计其数。清是个寡妇,她能守住先人家业,用金钱保护自己不受侵犯。秦始皇认为她是一位贞妇,待之以宾客之礼,特地为她建了一座女怀清台。

  按照秦汉时期的制度,列侯、封君征收租税,一般是每年每户二百钱。千户封君每年的收入就是二十万钱,朝见天子、访问诸侯和祭祀、锁赠等费用都靠遣二十万钱开支。百姓中的农夫、工匠、商贾等人,家有一万钱,每年可得利息二千,百万钱财的人家每年就有二十万钱的收入,更徭、租赋都从逭里面开支,这样的人家。一般的衣食欲望都能得到尽可能好的满足。所以说,陆地养马五十匹,养牛一百六十七头,养羊二百五十只,沼泽养猪二百一十口,陂塘养鱼千石,山中种植成材大树干棵。安邑地区有千棵枣树;燕、秦有千株栗树;蜀、漠、江陵有千株橘树;淮北、荣水之南,黄河、济水之间有千棵蔌树;陈、夏有千亩漆树;齐、鲁有千亩桑麻;渭川有千亩竹园;以及在郡国万户名城近郊有亩产一钟的千亩良田,或千亩栀子、茜草,或者千畦生姜、韭菜:凡是这样的人家,都和千户侯同样富有。

  谚语说:穷人要想发财致富,种田不如做工,做工不如经商,绣花不如当街做买卖。这就是说,经商是穷人发财致富的可靠途径。四通八达的都市,一年之中,可以销售酒千瓮、醋酱千缸、浆水千坛,宰卖牛、羊、猪千头,售米千钟,柴草千车,船只千丈,木材千幢,竹竿万根,轺车百辆,牛车千辆,漆饰木器千件,铜器三万斤,没上漆的木器,铁器及栀子、茜草千石,马二百匹,牛二百五十头,羊、猪两千只,僮仆百人,筋角、丹砂千斤,其他帛、丝絮、捆布三万斤,采缎千匹,粗布、皮革千石,漆千斗,酒曲、盐、豆豉千合,海鱼、刀鱼千斤,小杂鱼千斤,咸鱼三万斤,枣子、板栗三千石,狐皮衣、貂皮衣千件,羔羊皮衣千石,毡毯千条,各类果菜千种,高利贷钱千贯。经纪人调节物价贵贱,贪心的商人,厚利滞销,获利十分之三;心平的商人,薄利多销,获利十分之五,他们的收入也可以和千户侯相比。这是大致的情形。

  蜀郡卓氏的祖先是赵国人,靠冶铁致富。秦国攻破趟国时,把卓氏流放到蜀郡,夫妻俩推着小车前往流放的地方。同行的流放犯人中,稍微有点余财,就争着送给管事的官吏,乞求迁徙到近一点的地方,被安置在葭萌县。衹有卓氏家说:葭萌县地方狭小,土地贫瘠。我听说婚山脚下土地肥沃,出产大芋,有它充饥,老死也不会挨饿。那裹的百姓很善于经商,做买卖方便。于是他就要求流放到更远的地方。官吏把他家遣送到临Ip,全家人非常高兴,就在有铁矿的山裹开矿炼铁,铸造铁器,妥善筹划盘算,精心经营,和滇、蜀地区的人做买卖。富裕到家有奴仆八百人。平时钓鱼游猎,快乐得比得上国君。

  程郑是从山东流放到西南地区的俘虏,也经营冶炼铸造业,把铁器卖给当地少数民族,富有和卓氏不相上下。

  程、卓两家衰落以后,到成帝、哀帝年间,成都人罗裒家财达到万万。当初,罗哀到京师经商,自己随身带有将近一百万钱,他为平陵人石氏掌管钱财。罗裒为人强悍有勇力。石氏的资财稍次于平陵如氏和苴氏,他很亲信罗裒,给他很多钱,让他往来于巴、蜀和京师经商,几年以后,谋利一千多万钱。罗裒拿出其中一半贿赂曲阳侯王根和定陵侯淳于长,依仗他们的权力,把剩余的一半贷给郡国,没有人敢欠他的账。他独占经营井盐的利润,一年所获利润是资本的一倍,于是大发其财。

  宛县孔氏的祖先是大梁人,从事冶炼铸造业。秦灭魏国,将孑L家迁徙到南阳。孔氏大力经营冶铸业,又规划农田水利,车骑前呼后拥,交游诸侯,趁机与各诸侯国通商牟利,博得了游闲公子的美号。可是他的盈利超过花费的本钱,赚的钱多于那些斤斤计较的人,家中积累的财富多达敷千金,所以南阳一带经商的人都效法孔氏的雍容大方。

  鲁国人风俗节俭,丙家更为突出。丙氏以冶铁起家,财富达到万万钱。可是他家从父兄到子孙都遵守一条家规:弯腰要有所拾,抬头要有所取,一举一动都要有利可图。他家放贷,做买卖遍及各郡国。邹、鲁一带的人因为受丙家影响的缘故,有很多人抛弃文学而经商牟利。

  齐地风俗贱视奴仆,而刀闲却喜欢看重奴仆。凶悍狡诈的奴仆,人们都感到头痛,惟独刀闲收留他们,派他们经营鱼盐商贾之利,其中有的人出门车马成队,交结郡守国相,而刀闲对这样的奴仆更加信任。刀闲终于靠他们的力量,积聚起数千万钱财。所以奴仆们说: 与其出外谋求官爵,倒不如在刀家作奴仆。意思是说刀闲能使豪奴个人富有而让他们为自己尽心竭力。刀闲衰落以后,到成帝、哀帝年间,临淄人姓伟有资产五千万钱。

  周人本来就够节俭吝啬了,师史更是一毛不拔,出动数以百计的车辆,满载货物到各郡国经商,无所不至。洛阳地处齐、秦、楚、趟的中心,富家相互夸耀自己在外经商时间长,往往路过洛阳而不入家门。能使用这类人,所以师史赚钱多到十千万。  师史衰落以后,到成帝、哀帝、王莽时,洛阳人张长叔、薛子仲家产也多达万万钱。王莽任命他们都为纳言士,想效法漠武帝的做法,可是没有能得到任用他们为官的益处。

  宣曲县任氏的祖先,做过督道地方的仓库管理员。秦朝败亡时,地方豪杰都争着夺取金银玉器,惟有任氏窑藏仓库的粮食。楚汉相争于荣阳时,农民无法耕种,粮价涨到每石一万钱,结果豪杰的金玉全都到了任氏手中。任氏因此发财致富。富人竞相奢侈,而任氏却不摆有钱人的架子俭朴度H,大力经营农田畜牧。人们争购便宜货,任氏却偏爱买价贵质高的东西。他家富有延续了好几代。但任氏主人公的家规规定:不是自家种田畜养得来的东西不吃,公事不完成不许饮酒吃肉。因此,任家成为乡里的表率,所以他富有并得到皇上的尊重。

  国家开拓边塞地区时,衹有桥桃得以达到有马千匹,牛两千头,羊万只,粟以万钟计算。

  吴楚七国叛乱时,长安城中的列侯封君要跟随大军出关作战,向放债人家借高利贷钱以供旅途使用,高利贷者认为他们的食邑封国都在关东地区,关东的战事胜负未定,都不肯借。惟有毋盐氏拿出千金贷给他们,收取十倍的利息。遇了三个月,吴楚七国叛乱被平息。一年之中,毋盐氏就获得了十倍的利息,因此而成为关中的富豪。

  关中地区的富豪大贾,大抵都是姓田的豪族,以田墙、田兰最为富有。韦家栗氏和安陵杜氏也是家财万贯。前面这些富有者衰落以后,从元帝、成帝到王莽年间,京师长安的豪富人家有杜陵县的樊嘉、茂陵县的挚纲、平陵县的如氏、苴氏,长安县卖丹的王君房、卖豆豉的樊少翁、王孙大卿,都是天下富有资财的人家。樊嘉有钱五千万,其他人的财产都上万万。王孙卿拿钱财供养士人,与雄才俊杰交往,王莽任命他为京司市师,就是西汉的束市令。

  上述这些人都是非常著名而特别突出的富翁。至于其他郡国的富人兼业专利,并通过贿赂而显赫于乡里的,多得不可胜数。因此,秦杨因为有大片田地而富甲一州;翁伯以贩卖动物油而成为县邑的首户;张氏靠卖酱发财,生活奢侈,超过制度的规定;质氏靠磨刀发家,列鼎而食;浊氏靠卖肉干起家,侍从的车骑前呼后拥;张里凭藉医马致富,击钟而食;他们的生活都超越了等级制度的规定。但是他们通常还都是固守自己的事业,一点点地积累盈利,逐渐发家致富。至于蜀人卓氏、宛人孔氏、齐人刀闲,他们公然占有山川、铜铁、鱼盐市场的收益,运筹谋划,上同帝王争利,对下专有平民的生业,他们都陷入了违法、奢侈、犯上的邪恶。更何况那些通过盗墓、赌博、抢劫、犯法奸诈而致富的人,如曲叔、稽发、雍乐成之流,他们依然和善良的人齐齿并列,不受惩罚,这是败坏风俗,损伤教化,导致社会大乱之道啊。

 

 

《传·游侠传》

 

  古者天子建国,诸侯立家,自卿、大夫以至于庶人,各有等差,是以民服事其上,而下无觊觎。孔子曰:天下有道,政不在大夫。百官有司奉法承令,以修所职,失职有诛,侵官有罚。夫然,故上下相顺,而庶事理焉。

  周室既微,礼乐征伐自诸侯出。桓、文之后,大夫世权,陪臣执命。陵夷至于战国,合从连衡,力政争强。由是列国公子,魏有信陵、赵有平原、齐有孟尝、楚有春申,皆借王公之势,竞为游侠,鸡鸣狗盗,无不宾礼。而赵相虞卿弃国捐君,以周穷交魏齐之厄;信陵无忌窃符矫命,戮将专师,以赴平原之急:皆以取重诸侯,显名天下,扼腕而游谈者,以四豪为称首。于是背公死党之议成,守职奉上之义废矣。

  及至汉兴,禁网疏阔,未之匡改也。是故代相陈豨从车千乘,而吴濞、淮南皆招宾客以千数。外戚大臣魏其、武安之属竞逐于京师,布衣游侠剧孟、郭解之徒驰骛于闾阎,权行州域,力折公侯。众庶荣其名迹,觊而慕之。虽其陷于刑辟,自与杀身成名,若季路、仇牧,死而不悔也。故曾子曰:上失其道,民散久矣。非明王在上,视之以好恶,齐之以礼法,民曷由知禁而反正乎!

  古之正法:五伯,三王之罪人也;而六国,五伯之罪人也。夫四豪者,又六国之罪人也。况于郭解之伦,以匹夫之细,窃杀生之权,其罪已不容于诛矣。观其温良泛爱,振穷周急,谦退不伐,亦皆有绝异之姿。惜乎不入于道德,苟放纵于末流,杀身亡宗,非不幸也。

  自魏其、武安、淮南之后,天子切齿,卫、霍改节。然郡国豪桀处处各有,京师亲戚冠盖相望,亦古今常道,莫足言者。唯成帝时,外家王氏宾客为盛,而楼护为帅。及王莽时,诸公之间陈遵为雄,闾里之侠原涉为魁。

  朱家,鲁人,高祖同时也。鲁人皆以儒教,而朱家用侠闻。所臧活豪士以百数,其余庸人不可胜言。然终不伐其能,饮其德,诸所尝施,唯恐见之。振人不赡,先从贫贱始。家亡余财,衣不兼采,食不重味,乘不过軥牛。专趋人之急,甚于己私。既阴脱季布之厄,及布尊贵,终身不见。自关以东,莫不延颈愿交。

  楚田仲以侠闻,父事朱家,自以为行弗及也。田仲死后,有剧孟。

  剧孟者,洛阳人也。周人以商贾为资,剧孟以侠显。吴、楚反时,条侯为太尉,乘传东,将至河南,得剧孟,喜曰:吴、楚举大事而不求剧孟,吾知其无能为已。天下骚动,大将军得之若一敌国云。剧孟行大类朱家,而好博,多少年之戏。然孟母死,自远方送丧盖千乘。及孟死,家无十金之财。而符离王孟,亦以侠称江、淮之间。是时,济南瞷氏、陈周肤亦以豪闻。景帝闻之,使使尽诛此属。其后,代诸白、梁韩毋辟、阳翟薛况、陕寒孺,纷纷复出焉。

  郭解,河内轵人也,温善相人许负外孙也。解父任侠,孝文时诛死。解为人静悍,不饮酒。少时阴贼感概,不快意,所杀甚众。以躯借友报仇,臧命作奸剽攻,休乃铸钱掘冢,不可胜数。适有天幸,窘急常得脱,若遇赦。

  及解年长,更折节为俭,以德报怨,厚施而薄望。然其自喜为侠益甚。既已振人之命,不矜其功,其阴贼著于心本发于睚眦如故云。而少年慕其行,亦辄为报仇,不使知也。

  解姊子负解之势,与人饮,使之釂,非其任,强灌之。人怒,刺杀解姊子,亡去。解姊怒曰:以翁伯时人杀吾子,贼不得!弃其尸道旁,弗葬,欲以辱解。解使人微知贼处。贼窘自归,具以实告解。解曰:公杀之当,吾儿不直。遂去其贼,罪其姊子,收而葬之。诸公闻之,皆多解之义,益附焉。

  解出,人皆避,有一人独箕踞视之。解问其姓名,客欲杀之。解曰:居邑屋不见敬,是吾德不修也,彼何罪!乃阴请尉史曰:是人吾所重,至践更时脱之。每至直更,数过,吏弗求。怪之,问其故,解使脱之。箕踞者乃肉袒谢罪。少年闻之,愈益慕解之行。

  洛阳人有相仇者,邑中贤豪居间以十数,终不听。客乃见解。解夜见仇家,仇家曲听。解谓仇家:吾闻洛阳诸公在间,多不听。今子幸而听解,解奈何从它县夺人邑贤大夫权乎!乃夜去,不使人知,曰:且毋庸,待我去,令洛阳豪居间乃听。

  解为人短小,恭俭,出未尝有骑,不敢乘车入其县庭。之旁郡国,为人请求事,事可出,出之;不可者,各令厌其意,然后乃敢尝酒食。诸公以此严重之,争为用。邑中少年及旁近县豪夜半过门,常十余车,请得解客舍养之。

  及徙豪茂陵也,解贫,不中訾。吏恐,不敢不徙。卫将军为言:郭解家贫,不中徙。上曰:解布衣,权至使将军,此其家不贫!解徙,诸公送者出千余万。轵人杨季主子为县掾,隔之,解兄子断杨掾头。解入关,关中贤豪知与不知,闻声争交欢。邑人又杀杨季主,季主家上书人又杀阙下。上闻,乃下吏捕解。解亡,置其母家室夏阳,身至临晋。临晋籍少翁素不知解,因出关。籍少翁已出解,解传太原,所过辄告主人处。吏逐迹至籍少翁,少翁自杀,口绝。久之得解,穷治所犯为,而解所杀,皆在赦前。

  轵有儒生侍使者坐,客誉郭解,生曰:解专以奸犯公法,何谓贤?解客闻之,杀此生,断舌。吏以责解,解实不知杀者,杀者亦竟莫知为谁。吏奏解无罪。御史大夫公孙弘议曰:解布衣为任侠行权,以睚眦杀人,解不知,此罪甚于解知杀之。当大逆无道。遂族解。

  自是之后,侠者极众,而无足数者。然关中长安樊中子,槐里赵王孙,长陵高公子,西河郭翁中,太原鲁翁孺,临淮皃长卿,东阳陈君孺,虽为侠而恂恂有退让君子之风。至若北道姚氏,西道诸杜,南道仇景,东道赵佗羽公子,南阳赵调之徒,盗跖而居民间者耳,曷足道哉!此乃乡者朱家所羞也。

  萭章字子夏,长安人也。长安炽盛,街闾各有豪侠,章在城西柳市,号曰城西萭章子夏。为京兆尹门下督,从至殿中,侍中诸侯贵人争欲揖章,莫与京兆尹言者。章逡循甚惧。其后京兆不复从也。

  与中书令石显相善,亦得显权力,门车常接毂。至成帝初,石显坐专权擅势免官,徙归故郡。显资巨万,当去,留床席器物数百万直,欲以与章,章不受。宾客或问其故,章叹曰:吾以布衣见哀于石君,石君家破,不能有以安也,而受其财物,此为石氏之祸,萭氏反当以为福邪!诸公以是服而称之。

  河平中,王尊为京兆尹,捕击豪侠,杀章及箭张回、酒市赵君都、贾子光,皆长安名豪,报仇怨养刺客者也。

  楼护字君卿,齐人。父世医也,护少随父为医长安,出入贵戚家。护诵医经、本草、方术数十万言,长者咸爱重之,共谓曰:以君卿之材,何不宦学乎?由是辞其父,学经传,为京兆吏数年,甚得名誉。

  是时,王氏方盛,宾客满门,五侯兄弟争名,其客各有所厚,不得左右,唯护尽入其门,咸得其欢心。结士大夫,无所不倾,其交长者,尤见亲而敬,众以是服。为人短小精辩,论议常依名节,听之者皆竦。与谷永俱为五侯上客,长安号曰谷子云笔札,楼君卿唇舌,言其见信用也。母死,送葬者致车二三千两,闾里歌之曰:五侯治丧楼君卿。

  久之,平阿侯举护方正,为谏大夫,使郡国。护假贷,多持币帛,过齐,上书求上先人冢,因会宗族故人,各以亲疏与束帛,一日数百金之费。使还,奏事称意,擢为天水太守。数岁免,家长安中。时成都侯商为大司马卫将军,罢朝,欲候护,其主簿谏:将军至尊,不宜入闾巷。商不听,遂往至护家。家狭小,官属立车下,久住移时,天欲雨,主簿谓西曹诸掾曰:不肯强谏,反雨立闾巷!商还,或白主簿语,商恨,以他职事去主簿,终身废锢。

  后护复以荐为广汉太守。元始中,王莽为安汉公,专政,莽长子宇与妻兄吕宽谋以血涂莽第门,欲惧莽令归政。发觉,莽大怒,杀宇,而吕宽亡。宽父素与护相知,宽至广汉过护,不以事实语也。到数日,名捕宽诏书至,护执宽。莽大喜,征护入为前煇光,封息乡侯,列子九卿。

  莽居摄,槐里大贼赵朋、霍鸿等群起,延入前煇光界,护坐免为庶人。其居位,爵禄赂遗所得亦缘手尽。既退居里巷,时五侯皆已死,年老失势,宾客益衰。至王莽篡位,以旧恩召见护,封为楼旧里附城。而成都侯商子邑为大司空,贵重,商故人皆敬事邑,唯护自安如旧节,邑亦父事之,不敢有阙。时请召宾客,邑居樽下,称贱子上寿。坐者百数,皆离席伏,护独东乡正坐,字谓邑曰:公子贵如何!

  初,护有故人吕公,无子,归护。护身与吕公、妻与吕妪同食。及护家居,妻子颇厌吕公。护闻之,流涕责其妻子曰:吕公以故旧穷老托身于我,义所当奉。遂养吕公终身。护卒,子嗣其爵。

  陈遵字孟公,杜陵人也。祖父遂,字长子,宣帝微时与有故,相随博弈,数负进。及宣帝即位,用遂,稍迁至太原太守,乃赐遂玺书曰:制诏太原太守:官尊禄厚,可以偿博进矣。妻君宁时在旁,知状。遂于是辞谢,因曰:事在元平元年赦令前。其见厚如此。元帝时,征遂为京兆尹,至廷尉。

  遵少孤,与张竦伯松俱为京兆史。竦博学通达,以廉俭自守,而遵放纵不拘,操行虽异,然相亲友,哀帝之末俱著名字,为后进冠。并入公府,公府掾史率皆羸车小马,不上鲜明,而遵独极舆马衣服之好,门外车骑交错。又日出醉归,曹事数废。西曹以故事適之,侍曹辄诣寺舍白遵曰:陈卿今日以某事適。遵曰:满百乃相闻。故事,有百適者斥,满百,西曹白请斥。大司徒马宫大儒优士,又重遵,谓西曹:此人大度士,奈何以小文责之?乃举遵能治三辅剧县,补郁夷令。久之,与扶风相失,自免去。

  槐里大贼赵朋、霍鸿等起,遵为校尉,击朋、鸿有功,封嘉威侯。居长安中,列侯近臣贵戚皆贵重之。牧守当之官,及郡国豪桀至京师者,莫不相因到遵门。

  遵嗜酒,每大饮,宾客满堂,辄关门,取客车辖投井中,虽有急,终不得去。尝有部刺史奏事,过遵,值其方饮,刺史大穷,候遵沾醉时,突入见遵母,叩头自白当对尚书有期会状,母乃令从后阁出去。遵大率常醉,然事亦不废。

  长八尺余,长头大鼻,容貌甚伟。略涉传记,赡于文辞。性善书,与人尺牍,主皆藏去以为荣。请求不敢逆,所到,衣冠怀之,唯恐在后。时列侯有与遵同姓字者,每至人门,曰陈孟公,坐中莫不震动,既至而非,因号其人曰陈惊坐云。

  王莽素奇遵材,在位多称誉者,由是起为河南太守。既至官,当遣从史西,召善书吏十人于前,治私书谢京师故人。遵冯几,口占书吏,且省官事,书数百封,亲疏各有意,河南大惊。数月免。

  初,遵为河南太守,而弟级为荆州牧,当之官,俱过长安富人故淮阳王外家左氏饮食作乐。后司直陈崇闻之,劾奏:遵兄弟幸得蒙恩超等历位,遵爵列侯,备郡守,级州牧奉使,皆以举直察枉宣扬圣化为职,不正身自慎。始遵初除,乘藩车入闾巷,过寡妇左阿君置酒歌讴,遵起舞跳梁,顿仆坐上,暮因留宿,为侍婢扶卧。遵知饮酒饫宴有节,礼不入寡妇之门,而湛酒混肴,乱男女之别,轻辱爵位,羞污印韨,恶不可忍闻。臣请皆免。遵既免,归长安,宾客愈盛,饮食自若。

  久之,复为九江及河内都尉,凡三为二千石。而张竦亦至丹阳太守,封淑德侯。后俱免官,以列侯归长安。竦居贫,无宾客,时时好事者从之质疑问事,论道经书而已。而遵昼夜呼号,车骑满门,酒肉相属。

  先是,黄门郎扬雄作《酒箴》以讽谏成帝,其文为酒客难法度士,譬之于物,曰:子犹瓶矣。观瓶之居,居井之眉,处高临深,动常近危。酒醪不入口,臧水满怀,不得左右,牵于纆徽。一旦碍,为所轠,身提黄泉,骨肉为泥。自用如此,不如鸱夷。鸱夷滑稽,腹如大壶,尽日盛酒,人复借酤。常为国器,托于属车,出入两宫,经营公家。由是言之,酒何过乎!遵大喜之,常谓张竦:吾与尔犹是矣。足下讽诵经书,苦身自约,不敢差跌,而我放意自恣,浮湛俗间,官爵功名,不减于子,而差独乐,顾不优邪!竦曰:人各有性,长短自裁。子欲为我亦不能,吾而效子亦败矣。虽然,学我者易持,效子者难将,吾常道也。

  及王莽败,二人俱客于池阳,竦为贼兵所杀。更始至长安,大臣荐遵为大司马护军,与归德侯刘飒俱使匈奴。单于欲胁诎遵,遵陈利害,为言曲直,单于大奇之,遣还。会更始败,遵留朔方,为贼所败,时醉见杀。

  原涉字巨先。祖父武帝时以豪桀自阳翟徙茂陵。涉父哀帝时为南阳太守。天下殷富,大郡二千石列官,赋敛送葬皆千万以上,妻子通共受之,以定产业。时又少行三年丧者。及涉父死,让还南阳赙送,行丧冢庐三年,由是显名京师。礼毕,扶风谒请为议曹,衣冠慕之辐辏。为大司徒史丹举能治剧,为谷口令,时年二十余。谷口闻其名,不言而治。

  先是,涉季父为茂陵秦氏所杀,涉居谷口半岁所,自劾去官,欲报仇。谷口豪桀为杀秦氏,亡命岁余,逢赦出。郡国诸豪及长安、五陵诸为气节者皆归慕之。涉遂倾身与相待,人无贤不肖阗门,在所闾里尽满客。或讥涉曰:子本吏二千石之世,结发自修,以行丧推财礼让为名,正复雠取仇,犹不失仁义,何故遂自放纵,为轻侠之徒乎?涉应曰:子独不见家人寡妇邪?始自约敕之时,意乃慕宋伯姬及陈孝妇,不幸一为盗贼所污,遂行淫失,知其非礼,然不能自还。吾犹此矣!

  涉自以为前让南阳赙送,身得其名,而令先人坟墓俭约,非孝也。乃大治起冢舍,周阁重门。初,武帝时,京兆尹曹氏葬茂陵,民谓其道为京兆仟,涉慕之,乃买地开道,立表署曰南阳仟,人不肯从,谓之原氏仟。费用皆仰富人长者,然身衣服车马才具,妻子内困。专以振施贫穷赴人之急为务。人尝置酒请涉,涉入里门,客有道涉所知母病避疾在里宅者。涉即往候,叩门。家哭,涉因入吊,问以丧事。家无所有,涉曰:但洁扫除沐浴,待涉。还至主人,对宾客叹息曰:人亲卧地不收,涉何心乡此!愿撤去酒食。宾客争问所当得,涉乃侧席而坐,削牍为疏,具记衣被棺木,下至饭含之物,分付诸客。诸客奔走市买,至日昳皆会。涉亲阅视已,谓主人:愿受赐矣。既共饮食,涉独不饱,乃载棺物,从宾客往至丧家,为棺敛劳俫毕葬。其周急待人如此。后人有毁涉者曰奸人之雄也,丧家子即时刺杀言者。

  宾客多犯法,罪过数上闻。王莽数收系欲杀,辄复赦出之。涉惧,求为卿府掾史,欲以避客。文母太后丧时,守复土校尉。已为中郎,后免官。涉欲上冢,不欲会宾客,密独与故人期会。涉单车驱上茂陵,投暮,入其里宅,因自匿不见人。遣奴至市买肉,奴乘涉气与屠争言,斫伤屠者,亡。是时,茂陵守令尹公新视事,涉未谒也,闻之大怒。知涉名豪,欲以示众厉俗,遣两吏胁守涉。至日中,奴不出,吏欲便杀涉去。涉迫窘不知所为。会涉所与期上冢者车数十乘到,皆诸豪也,共说尹公。尹公不听,诸豪则曰:原巨先奴犯法不得,使肉袒自缚,箭贯耳,诣廷门谢罪,于君威亦足矣。尹公许之。涉如言谢,复服遣去。

  初,涉写新丰富人祁太伯为友,太伯同母弟王游公素嫉涉,时为县门下掾,说尹公曰:君以守令辱原涉如是,一旦真令至,君复单车归为府吏,涉刺客如云,杀人皆不知主名,可为寒心。涉治冢舍,奢僣逾制,罪恶暴著,主上知之。今为君计,莫若堕坏涉冢舍,条奏其旧恶,君必得真令。如此,涉亦不敢怨矣。尹公如其计,莽果以为真令。涉由此怨王游公,选宾客,遣长子初从车二十乘劫王游公家。游公母即祁太伯母也,诸客见之皆拜,传曰无惊祁夫人。遂杀游公父及子,断两头去。

  涉性略似郭解,外温仁谦逊,而内隐好杀。睚眦于尘中,触死者甚多。王莽末,东方兵起,诸王子弟多荐涉能得士死,可用。莽乃召见,责以罪恶,赦贳,拜镇戎大尹。涉至官无几,长安败,郡县诸假号起兵攻杀二千石长吏以应汉。诸假号素闻涉名,争问原尹何在,拜谒之。时莽州牧使者依附涉者皆得活。传送致涉长安,更始西屏将军申徒建请涉与相见,大重之。故茂陵令尹公坏涉冢舍者为建主簿,涉本不怨也。涉从建所出,尹公故遮拜涉,谓曰:易世矣,宜勿复相怨!涉曰:尹君,何一鱼肉涉也!涉用是怒,使客刺杀主簿。

  涉欲亡去,申徒建内恨耻之,阳言吾欲与原巨先共镇三辅,岂以一吏易之哉!宾客通言,令涉自系狱谢,建许之。宾客车数十乘共送涉至狱。建遣兵道徼取涉于车上,送车分散驰,遂斩涉,悬之长安市。

  自哀、平间,郡国处处有豪桀,然莫足数。其名闻州郡者,霸陵杜君敖、池阳韩幼孺、马领绣君宾、西河漕中叔,皆有谦退之风。王莽居慑,诛锄豪侠,名捕漕中叔,不能得。素善强弩将军孙建,莽疑建藏匿,泛以问建。建曰:臣名善之,诛臣足以塞责。莽性果贼,无所容忍,然重建,不竟问,遂不得也。中叔子少游,复以侠闻于世云。

 

  1. 译文

 

  古时天子建国,诸侯立家,上至卿大夫而下至平民百姓都各有一定的等级之差,造就使得人民能服从他们的长官,而下属也断绝了非分之想。孔子说:天下太平,国家的最高政治权力就不会掌握在大夫之手。百官得以遵法听命,各司其职,失职的人得到查处,侵权的得到惩罚。这样一来,方能上通下顺,而万事条理井然。

  随着周王室的衰微,礼乐征伐的制定开始由诸侯各自做出。齐桓公和晋文公以后,卿大夫专权,朝中重臣发号施令。局势演变到了战国,则开始了诸侯之间的合纵连横,他们背弃了礼义,以声威和武力相抗争。由此列国间的一些公子们,如魏国的信陵君,赵国的平原君,齐国的孟尝君,楚国的春申君,都凭藉王公贵族的权威,竞相成为游侠,那些鸡鸣狗盗之徒,没有不恭敬和归顺他们的。而趟国相虞卿不惜离开国家和君主,以解救自己的好友魏齐于危难之中;信陵君魏无忌窃取兵符,假传君命,追杀大将,专师出征,以解赵国平原君被秦兵围困之急。他们都因为以诸侯间的关系为重而名扬天下。那些握腕而游谈的侠义之士,都以信陵君、平原君、孟尝君和春申君这四豪为领袖。于是背叛朝廷、私结死党的协议成为现实,严守公职、尊奉君主的风气开始衰退。

  等到汉朝兴起,禁令法规十分宽松,因此遣一状况仍未得到改变。所以代国相陈稀有随从的车千乘,而吴王刘濞、淮南王刘安都招收宾客上千人。外戚大臣魏其侯窦婴、武安侯田蚣的属下在京城裹游逛生事,平民身份的游侠剧孟、郭解之流流窜于里巷,横行于州县,势力压过了公侯。许多平民百姓把他们的声名和事迹做为一种荣耀,向往而又仰慕他们。而他们虽然陷于刑法的罚处,也不惜杀身成名,就像季路、仇牧一样,死而无悔。所以曾子说: 身居高位的人不依规矩行事,百姓早就离心离德了。没有圣明的君王在上,指示出世间的善恶,制定出国家的礼法,人民又从何知道禁例而自我纠正呢!

  古代正统的看法是:五霸,是三王的罪人;而六国,又是五霸的罪人。如此看来,这四豪,又应是六国的罪人。况且郭解一类的人,以平民的低下身份,窃夺生杀的权力,他们的罪过已经是天地所不容的了。然而反观他们的另一面,却是温良友爱,助人为乐,谦逊礼让,也都有不凡的风采。可惜不合乎正统的道德规范,衹能归入不登大雅的末流,将他们杀身灭宗,也是理所应该!

  自从魏其侯窦婴、武安侯田纷和淮南王刘安之后,天子对他们切齿痛恨,卫青、霍去病以他们为反面的借鉴。然而郡国中的豪杰到处都有,京城中还有他们的亲友与其内外呼应,这也是古今正常的现象,没有什么可说的。衹是成帝年间,外戚王氏家中的宾客盛极一时,而楼护是其中的统帅。等到王莽上台时,诸公之间又以陈遵最有势力,而里巷中的侠士则以原涉为首领。

  朱家,鲁国人,与高祖生活在同时代。鲁国人都以信奉儒教而著称,而朱家却以爱好游侠而闻名。他所收养的侠客豪士有上百人,另外还有许多平庸之人就更是不可胜数。但是他始终没有自我炫耀,一切施舍,惟恐被传扬出去。周济他人,则先从贫贱者开始。以致他自家却穷得找不出多余的财产,衣服衹用素布,吃饭则不讲究味道,出门也衹乘小牛车而行。专爱急人所急,把别人的事看得比自己的事还重要。虽然暗中帮助季布解脱了厄运,但等季布发达以后,却再也不去相见。所以关东一带,没有人不希望与他结交。楚国的田仲以游侠闻名,拜朱家为义父,自以为自己与叁塞相比,实在望尘莫及。旦世死后,又出了一个赵孟。

  剧孟,洛阳人。周人以经商为资本,剧孟却以豪侠著称。吴、楚叛乱时,条侯任太尉,乘传车到东方出任大将军,刚到河南,便得到了剧孟。他高兴地说:吴、楚想成大事业却不去求得剧孟,我知道他们是不能成功的。当时天下一片骚乱,大将军得到了剧孟就好像夺取了一个敌国一样。剧孟的品行酷似朱家,而又喜好赌博,多与少年一同游戏。然而剧孟的母亲去世,从远方来送殡的车有上千乘之多。等到剧孟死去,家裹却没有什么钱财了。还有符离王孟,也因豪侠之名著称于江淮之间。当时济南的氏、陈郡的周肤也以豪侠闻名。景帝听说了他们,便派人把他们这一类人通通杀了。后来,伐郡的诸家白氏、梁国的韩毋辟、阳翟的薛况、陕地的寒孺等,也纷纷地复出为有名的豪侠。

  郭解,河内郡轵县人,是温地善相人许负的外孙。郭解的父亲,以侠士为业,孝文帝时被杀。郭解为人性格沉静而勇悍,不爱饮酒。他年少时阴狠暴躁,一有不快,就动武杀人,被他伤害的人很多。他能不惜性命地去血报私仇,还藏匿亡命之徒,进行抢劫盗窃活动,没事时就铸假钱、掘坟墓,其劣迹不可胜数。亏得有上天保佑,他在危急时才常常得以解脱,就好像遇上了大赦。

  等到郭解已长大成人,便开始反省改过,进行自我约束,对怨仇回报以仁德,乐善好施而又清心寡欲。然而他想当侠士的理想却越发强烈。虽然已经做了一些挺身救命、不为功名的善事,但其凶险的本性常常表现于眉宇之间,仍然像从前一样。而许多少年仰慕他的品行,亦总爱铤而走险,伤人复仇,但郭解本人却无从得知这些事。

  郭解姐姐的儿子仗着郭解的声势而很霸道,有一次他与别人一起喝酒,让人饮尽爵中之酒,那人承受不了,于是他就强灌那人喝。那人大怒,刺杀了郭解姐姐的儿子逃去。郭解姐姐发说:竟敢在郭解在世之时杀死我的儿子,凶手却逃跑了厂于是就把儿子弃尸道旁,不加埋葬,想用羞辱激怒郭解。郭解派人打探到了杀人者的去处。他走投无路,便自己跑来,将实情都告诉了郭解。郭解说:你杀得对,是我家小儿不像话。于是便放走了杀人贼,郭解把罪责归到了自己姐姐的儿子身上,将他的尸体收殓后而加以埋葬。众人听说了这件事,都敬重郭解的仁义,跟随他的人也越发多了起来。

  一次郭解外出,路入都躲避他,惟独有一人伸直张开了两腿坐在那裹看着他。郭解问他的姓名,他的随从则要杀了那人。郭解说:在巷舍间有人对我失敬,是因为我的品德还有问题,他有什么罪呢!于是暗暗告诉尉史说:这个人是我所敬重的,到征用值更之卒时请免用他。每到该那入值更时,他数次前去,管事的吏员都没有让他值更。他很奇怪,询问其中的原因,吏员诉他是郭解使他免更的。那对郭解失敬的人才袒露胸背向郭解谢罪。少年们听到了这件事,都越发敬慕郭解的品行。

  洛阳某人有一个仇人,城中名士豪客从中调解者有十多入,那仇人都不听劝。某人便来求郭解。郭解夜晚去仇人家见他,那仇人终于屈从了他。郭解对那人说:我听说洛阳众人从中调解,你都不听。现在幸能听了我郭解的劝说,可是我郭解又怎能以他方人的身份争夺本地名士们的权力呢!于是他趁夜而归,没让别人知道此事,他说:这次暂且不算数,等我离去,让洛阳豪客再来调解时再作数。

  郭解身材短小,恭谦俭朴,出门从未有随从的车骑,也不敢乘车进入县中官庭。到了邻近的郡国,被入请求找事做,可以推脱的,就推脱了;不可以推脱的,都要让每个人满意,然后才敢吃别人的酒食。众人都把这事看得很重,争相使用那些人。城镇中的少年们及邻近县裹的豪客们半夜登门来访郭解的,在他门前常停下马车十余辆之多,这多是请求收养郭解门客而来的。

  等到要将豪民徙至茂陵时,郭解因贫穷,财产没达到应该迁徙的标准。而管事的官吏胆子小,不敢不让他迁徙。卫青将军替他讲话: 郭解家贫,不属于迁徙的对象。皇上说:郭解衹是一个布衣,竟能使将军为他说情,这还能算是贫穷吗!郭解衹得迁徙,临行众人争来相送,送行的财物多至成千上万。轧县人杨季主的儿子任县裹的属吏,阻止相送的众人,郭解兄长的儿子竟把这姓杨的杀死,还取了首级。郭解入关后,关中的名士豪客不论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都竞相来与他交结。本乡人又杀了杨季主,杨季主的家人上书告状又被杀于宫城之下。皇上听说了此事,就派吏员来逮捕郭解。郭解闻风潜逃,安置老母家室到夏阳,自己则去了临晋。临晋有个叫籍少翁的人慕其名却从未见过郭解,便将他私放出关。籍少翁放出了郭解,郭解又去了太原,所过之处,常把此事告诉给留宿的主人。捕吏追循踪迹找到籍少翁,籍少翁情急而自杀,使人证从此断绝。过了许久终于捕得郭解,全面地调查了他所犯的罪行,但他的那些杀人罪行,却都发生在大赦以前,难以追究。

  轵县有一个儒生陪从使者而坐,众人多为郭解美言,而儒生却说: 郭解专门以奸盗触犯公法,怎能说他是贤人呢?郭解的家客听到了此言,便暗杀了这个儒生,并切断了他的舌头,为此一案吏员又提郭解来讯质,郭解实在不知杀人者是谁,杀人者当时也确没有查清,吏员便上奏说郭解无罪。御史大夫公孙弘指出: 郭解身为一个布衣平民,却私结党羽,滥使权力,因小事而肆意杀人,郭解自己不知,这种罪行已超过了郭解知道的杀头之罪。应该按大逆不道罪名来处置。于是皇上便下令将郭解全家处斩。

  从此以后,各地所出的侠士极多,而却没有值得数说的。但关中长安的樊中子,槐里的趟王孙,长陵的高公子,西河的郭翁中,太原的鲁翁孺,临淮的儿长卿,束阳的陈君孺等,他们虽然身为侠士却都有礼让谦逊的君子之风。至于北道的姚氏,西道的诸位杜氏,南道的仇景,束道的佗羽公子,南阳的赵调等人,都是强盗而混杂在平民之间,又何足挂齿啊!他们是朱家那样的人也会感到羞辱的。

  万章,字子夏,长安人。长安地方十分繁华,街市中有很多豪侠之士。万章住在城西的柳市,人称城西万子夏。后来,他做了京兆尹的幕友,曾跟着京兆尹去过殿中,在那裹侍中、诸侯和贵人都争着要和万章作揖,却没有人去找京兆尹交谈。万章十分局促退缩,也十分害怕。从此之后,京兆尹就再也不叫万章陪着自己了。

  万章与中书令石显很要好,也藉了石显有权有势的光,所以他家门前的车马总是接连不断。到了成帝初年,石显因为专权擅势的罪名而免了官,搬回家乡去了。那时石显家财千万,临走的时候,留了些床席器物值几百万,要送给万章,但万章没有接受。有些宾客询问其中的原因,万章感叹地说: 我是身穿布衣的平民百姓,承蒙石君怜惜,现在石君已破家败业,我不能相救,反而还去接受他的财物,难道这件石氏的祸事,我万氏反当作福气吗!众人间听此言,无不口服心服,并交口称赞他的为人。

  河平年间,王尊当上了京兆尹,开始捉捕豪侠之士,杀了万章和作箭的张回、酒市的趟君都、贾子光等人,他们都是长安城裹著名的豪侠,也是最爱私报仇怨和收养刺客的人。

  楼护,字君卿,齐国人。他父亲是世传的医生,楼护小时候就随父亲在长安行医,出入于贵戚之家。楼护诵读医经、本草、方术书籍数十万言,长辈们都喜爱看重他,都对他说:以你楼君卿的人才,何不学习做官呢?由此楼护辞别了他的父亲,开始学习经传之书,当了京城的小吏数年,很有声誉。

  这时王氏刚刚兴盛起来,满门都是宾客,五侯兄弟争名夺利,对宾客他们各人都有自己所厚待的人,宾客很难左右逢源,衹有楼护同时被他们都收入了门下,并得到了他们每人的欢心。楼护结交士大夫,对自己的一切无不倾露,他结交长辈,更显出亲切而敬重,大家都因此而佩服他。楼护为人矮小善辩,议论起来常常能联系到名誉与节操,使听者不由肃然起敬。他与谷永都是五侯的上客,所以长安城中有句传言道谷子云的笔札,楼君卿的唇舌,说的正是他们各自被世人看重的特长。楼护的母亲死了,送葬的人乘坐的车就来了二、三千辆,里巷的人编歌唱道:楼君卿治丧五侯忙。

  过了许久,平阿侯举荐楼护为方正之才,任谏大夫,又出使郡国。楼护负责监督官府借贷给穷人的财物,身边持有很多钱币和帛匹,路过齐国,上书请求为祖上的墓地上坟,由此与宗族亲友得以相会,便按关系亲疏的不同各自赠送了一些钱财帛匹,一天就散发了价值百金的赠礼。出使回朝后,楼护禀报了出使的情况得到了皇上的满意,便升他做了天水郡太守。又过了几年楼护被免官,家居在长安城中。当时成都侯王商任大司马卫将军,一次上朝过后,想去看望楼护,他的主薄官劝说他:将军你以至尊之身,不宜于出入里巷之中。王商不听,于是就去了楼护家。楼护的住处十分狭小,他们衹能站在车下,停了好长一段时间,天要下雨了,主簿官对西曹诸位属吏说:大将军不听劝告,现在反而要站在里巷中淋雨!王商回去后,了解到主簿的这些话,对他十分反感,便以调动工作为由撤了他主簿的职,一生再没有让他当官。

  后来楼护重新被推荐当了广汉郡太守。元始年间,王莽任安汉公,专擅朝政,王莽的长子王室与其妻子的兄弟旦宽密谋用血涂抹在王差的宅门上,想威胁王莽使他交还朝政大权。此事发觉后,王莽大怒,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