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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书》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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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圣意,以知道天意。灾变异事发生,是各自应验征兆而出现的,我这裹恭谨地呈上我所知道的。

  《易》上说:悬象着明,莫大乎曰月。太阳是众阳之首,阳光所照,万里同辉,是人君的象征。所以曰将要升出时,清风吹起,群阴躲避,人君临朝,不被美色牵累。日出时,炎热如火,人君登朝,奸佞不能出行,忠直之人进奏,不被障碍蒙蔽。曰到了中天光辉灿烂,人君德业盛明,大臣奉公守法。曰将要下山,单纯专一,人君入椒房,不失常礼。如果人君不修习大道,那么曰就会失去法度,暗淡而无光。各有感应表现。当日从东方兴起初升时,阴云邪气也起来了,根据占验常法知道这是君王受妻妾请托,有所畏难之象;日出之后,如发生上述异象,则知其近臣扰乱朝政;曰到当中,如发生上述异象,则知其为大臣欺诬;日将要下山时,被妻妾奴仆所纠缠。近来日尤其不光明,它的光明被侵夺失去了亮色,邪气珥霓几次出现,本来自晨起身,相连一直到黄昏,日出之后到曰在当中这中间差别较大。我不知道朝廷内的事,但私下裹用日来看陛下的志气和节操,日M0出就有些衰弱的现象比较多。造就会有过错,恐怕有因为持守正道而敢于直言进谏得罪皇上的事,以致伤害他的后嗣子孙,不可以不谨慎啊。希望陛下能坚持干刚的德性,用坚强的意志遵守法度,不要听从女子的请求和奸臣的话。那些守卫之臣和乳母的美言悲哀之辞,断绝而不要听。尽力去做最应该做的事,不要去做小仁小义的事;实在不得已,可以赐给他们一些钱财货物,不可以私下赐给他们官位,这些真正是上天的禁令啊。曰失去了它的光,星辰就放任自流。阳不能制阴,阴中的杰出者就能兴起。这期间太白正定白昼而统治天。应该使德业隆盛而自己努力,以驾驭不合法度之人。

  我听说月是众阴之首,消长盈缺,百里之内数度相同,千里立其影,万里连纪,是妃后大臣诸侯的象征。朔晦确定一个月的始终,月半圆是作为规矩和法度,月圆就成就君王的德性,春天夏天在南边,秋冬在北边。近来,月亮几次在春夏和太阳在同一条轨迹上,经过轩辕上后星宿时受气所染,进入太微皇帝宫廷发扬光辉,冒犯上将和近臣,各星都暗淡,蔫蔫地好像要熄灭了,这是皇帝母后参与政事扰乱朝政,阴阳两者都受损伤,两者不融洽。外臣我不知道朝廷中的事,但我相信天象就是这样的,近臣已经不能够依仗了。屋子很大梁柱却很细,令人担心。希望陛下亲自征求贤能的人,不要因为讨厌而不用他,以国家为重,使本朝尊贵强大。

  我听说金、木、水、火、土五星是五行的精华,五帝和司命神回应王者的号令并进行节制调度。岁星主管一年的事,是统领,是王者的号令所依据的准绳,如今失去节度而十分盛行,这表明人君想要有所作为,在l没有得到节制。而且镇星不避开岁星,这表明帝、后共同执政,互相滞留在奎、娄,应当以义来决断。荧惑来去没有一定的规律,经历紫微和太微两宫,故意作势高低起伏,进入天门,登上明堂,贯穿尾而扰乱后宫。太白速度很快冒犯了奎,这是兵灾之象。大白通贯黄龙,进入帝庭,遇到门就出来,跟随荧惑进入天门,到了房就分开,想要和荧惑一起作乱,终于不敢抵挡明堂的精气。这是因为陛下神明,所以祸乱没有形成。荧惑动摇,佞巧之人依势,密谋诽谤善行而称誉恶行,大进其同党而排斥贤良。太白从太微正南门出来,这表明有臣下犯上的事。荧惑进入营室,太白进入房星,如果不及时解开,恐怕有凶灾。填、岁相守,又会有内乱。应该注意内部潜在的祸害,不要疏忽亲疏之间的小事,诛杀流放奸佞之人,预防杜绝事情的萌芽,从而洗尽污秽,消除积累的恶行,不要让它成为祸乱。辰星主管正定四时,应当在四仲上得到应验;四时失去了次序,那么辰星就会作怪。如今出于一年之首的孟,就是上天用来告诫陛下的。政令紧急就出得早,政令宽缓就出得晚,政令不行就隐藏不出现而成为彗星。四孟都出来,就会改变王命;四季都出来,是占星家非常忌讳的。如今幸运的是衹出来了寅孟之月,这大概是皇天厚佑陛下的结果,应该自己好好反省一下了。

  治国不可急于求成,欲速则不达。经典上说:三年考察官吏政绩,三次考察之后,决定官吏降职还是升职。加上号令不顺应四时,对以往的过错不再责备追究,它们是以后做事的借鉴。以前春天三月时治理大的讼案,当时贼阴起来阻隔,恐怕会减少一年的收成;夏末举兵,当时天气寒冷与之相应,恐怕以后会有霜雹之灾;秋月裹实行封爵,那个月裹土气温湿,恐怕以后会有雷雹的灾变。根据喜怒来实行赏罚,却不顾时节的禁令,虽然有尧舜的心,仍然不能使天下和畅。善于论说天的人,一定对人们有益处。假设一个优秀的农民却想在冬天种田,袒着胸精耕细作,汗流浃背地种着,然而仍然不能使庄稼生长,这不是人的心意不到,而是由于不得天时啊。《易》说:时候到了该停止时就停止,时候到了该进行时就进行,动静不违背天时,这样做前途很光明。《书》说: 恭敬地授给老百姓四时之命。所以古代的王者,尊崇天地,重视阴阳,敬重四时,严守月令。顺从时令再加上良好的统治,和畅之气就可以立刻获得,就好像抱鼓那样互相应和。如今朝廷在时令月令上有疏忽,各个侍中尚书以及皇上亲近之臣都应该通晓知道月令的意思,设立臣下请事的制度;如果陛下发出诏令有违背时令的,应当有臣下知道并进谏,从而能顺从时令和节气。

  我听说五行以水为根本,它的星是玄武的婺女星,它是天地的法度,是阴阳终始所生发的地方。水性平,如王道公正圣明,那么百川就会理顺,经络通畅;如果王道偏爱私党失去纲纪,那么水就会涌出而为灾。《书》说水能够润下,阴动而地位卑微,但不迷失其道。天下如果有道,黄河就会出《河图》,洛水就会出《洛书》,如果天下无道,河、洛就会决溢,所以河、洛所做的是最大的。如今汝水水系、颖水水系都水流汹涌,和雨水一起成为老百姓的祸害,造就是《诗》上说的闪光的雷电,不安宁也不和善,百川沸腾啊。过错在于我们有皇甫卿士这类人。希望陛下留意讲诗的人的话,稍微抑制外戚大臣。

  我听说地道柔和宁静,这是阴的常义常理。地有上中下之分,它的上位震动,对应后妃不顺从,中位震动,对应大臣作乱,下位震动,对应百姓背叛。如果国都地震,那就是该国国君的过错。四方中央连绵诸国家以及各州都震动起来,这个灾异是最大的。以前关东几次发生地震,五星也作怪,终究还没有大碍,应该努力崇尚阳抑制阴,以弥补过错;坚定志向建立威,杜绝私路,选拔任用英才,斥退不称职的官吏,从而使本朝强大。如果根本强大那么精神就会去折挫冲突危害,如果根本衰弱就会招致灾殃和祸害,被邪恶欺凌。听说从前淮南王谋反时,他难以对付的,衹有汲黯,认为公孙弘等人不值一提。公孙弘,是汉的名相,到今天也没有人能比得上,尚且显得力量轻微,何况连公孙弘这样的人都没有呢?所以说朝廷上没有贤人就会被作贼为乱之人所轻视,这是很自然的道理。天下人没有听说陛下有用奇策来守国之人。有人问,怎么知道朝廷的衰弱?每个人都自己认为自己很贤能,不向贤达之人请教,所以世道颓靡。

  马如果不吃草,就不可以行路;人如果平时不看重知识分子,就不可以使国家强盛。《诗》说因为有众多的贤士啊,文王得以安享天下,孔子说衹有十家的小邑,也一定有忠信之人,这些都是实话呀。陛下拥有天下这么广大的领土,怎么会没有栋梁之材可以固守四境呢?原因大概在于人才仕进之路开得不广,选拔任用不明,勉励又不笃厚。传上说:好的土质善于养育禾苗,圣明的君主善于供养人才。中等资质的人都可以让他们成为君子。陛下应下诏书选拔贤良,赦免小的过错,不要求全责备,从而广聚英才。如近世的贡禹,因为论事恳切而得到了尊荣,于是这时士人中磨砺自身成就功名的人就有了很多。贡禹死后,就一天天不振了。等到京兆尹王章牵涉议论国事犯罪被诛灭族时,明白的人都结舌不再有言论,所以邪佞奸伪的风气并兴,外戚党徒专权,君臣相互隔绝,直到断了子嗣,终于京城发生趟飞燕姊妹之乱。这件事的失败,实在是可畏可悲。

  根本在于长久放任母亲和皇后之家,这不是一天形成的,过去的事就算了,但将来的事可还要慎重。先帝很圣明,深知天意十分明白,让陛下继承天统,是想要矫正它啊。应该稍微抑制一下外戚,选拔训练左右亲近之人,任用有德行道术的通达之士来充任百官,这样才可以辅佐圣德,永保帝位,继承大宗。下面的郎吏从官,做事没有特别之处,又不通一经的,以及博士中没有文才的,应该都遣归,让他们从事农业,以此昭示天下,表明朝廷上都是贤人君子,从而让百姓重视朝廷尊崇国君,消灭凶灾安宁祥和,这是根本啊。我自己知道我所说的对自己很有害,但我仍然冒死进言,希望您能听进我的意见,反复考虑一下我的话。

  这时哀帝刚刚即位,成帝外戚王氏还没有被废黜,而哀帝的外戚丁、傅又刚尊贵起来,祖母傅太后尤其骄纵,想要自称尊号。丞相孔光、大司空师丹执政,极力劝谏,过了很久,皇上不得已罢免了孔光、师丹而尊奉傅太后。这件事记在《师丹传》。皇上虽然没有按照李寻的话去做,但采纳了他的话,每当遇到特别的事,就会去询问李寻。李寻的回答屡次被应验,升任黄门侍郎。根据李寻的话将会有水灾,所以拜李寻为骑都尉,让他守护河堤。

  当初,成帝时,齐地人甘忠可伪造《天官历》、《包元太平经》十二卷,说汉家正逢天地的末日,应当重新受命于天,天帝派真人赤精于,下天界来教我逭一道术。忠可因此教授重平夏贺良、容丘丁广世、东郡郭昌等人,中垒校尉刘向上奏忠可假藉鬼神欺君罔上迷惑众人,于是被投入监狱定为死罪,还未执行时就病死了。贺良等人也受连累,因为学习忠可书而以不敬罪论处,后来贺良等人重又私下里互相讨论讲授。哀帝刚即位,司隶校尉解光也因为精通经术通晓灾异之事而得到宠幸,上书说贺良等人还藏着忠可书。这件事下达奉车都尉刘歆那里,刘歆认为不合《五经》,不可以施行。而李寻也喜好这些。解光说: 以前刘歆的父亲刘向上书使忠可下狱,刘歆怎么肯给他们开这个方便呢?当时郭昌是长安的县令,劝李寻也帮助贺良等人。李寻于是上书让贺良等人都待韶黄门,几次被召见,陈说漠的命运中衰,应当重新受命。成帝不合天命,所以绝后。如今陛下已长久地生病,变故灾异也很频繁,这是天在告诫人们啊。应该马上改元易号,才能够延年益寿,皇子一出生,灾异就平息了。知道道而不能实行,一定有殃咎,将会灭亡,不然洪水就将来临,火灾等灾难也将发生,使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哀帝长期卧病在床,希望它真的有益处,于是听从了贺良等人的议论。于是下诏给丞相御史:听说《尚书》中有句话五日考终命,,这是说天命大运一旦终了,就要重新记载天地之始和人世之始,考之以文献而正之以事理,推求历法制定纪元,其规律就好像六十甲子。朕以微渺之身继承了太祖的大业,承奉皇天之命,统领王侯公卿,抚育黎明百姓,却没有得到顺应天心的效验。即位将近三年,灾异变故多次降临,曰月失去常规,星辰运行紊乱,山崩而水枯竭,大的灾异频频发生,盗贼纷起。朕很是忧惧,战战兢兢,惟恐国家渐渐衰弱灭亡。想到汉从兴起到今天已有二百年,享国之运重新开始,皇天降恩保佑不才我,国家又重新获得承受天命的符瑞,朕虽然没有圣德,怎么敢不顺应接受天之大命。一定和天下臣民一起除旧布新。兹命大赦天下,以建平二年作为太初元年,朕的号是陈圣刘太平皇帝。漏壶刻度共分为一百二十度。宣告天下,让大家都清楚知道。这以后过了一个多月,皇上卧病如故。贺良等人又想乱改政事,大臣们向皇上谏静认为不能允许。贺良等人上奏说大臣们都不知道天命,应当斥退丞相御史,用解光、李寻来辅政。皇上因为他们以前所说的话没有效验,便把贺良等人交给执法官吏,下诏书说:朕能继位保守宗庙,但为政不善,灾异频频发生,我忧惧害怕,不知如何是好。待诏贺良等人建议说改元易号,增加漏壶刻度,可以使国家长久安定。朕对圣人之道信之不笃,误听了他们的话,期望为百姓求得福佑。但是终于没有好的效验,长久干旱成灾。以此质问贺良等人,回答说应当再改制度,所言都背离经义,违背圣人的制度,不合时宜。犯了过错又不肯改正,才是真正的过错。六月甲子日所下的诏书除了大赦天下令以外其他各项都废除。贺良等人离经叛道,妖言惑众,其作奸犯科之事要彻底追究。他们都被关进了监狱,光禄勋平当、光禄大夫毛莫如和御史中丞、廷尉共同审理此案,判决贺良等人使用邪门歪道,扰乱朝政,颠覆国家,欺君罔上,大逆不道。贺良等人都被杀了。李寻和解光罪减一等,流放到敦煌郡。

  赞曰:能够深刻阐明神祇灵异,贯通天人之道的,当首推《周易》、《春秋》。然而子贡还是说:夫子的文章我们能够听到,夫子关于性与天道的言论我们却听不到。汉建立以来推究阴阳谈论灾异的人,孝武帝时有董仲舒、夏侯始昌,昭、宣帝时则有眭孟、夏侯胜,元、成帝时则有京房、翼奉、刘向、谷永,哀、平帝时则有李寻、田终术。这是其中其说被当时君主采纳的一些著名人物。考察他们所讲的那一套,仿佛如出一辙。假藉经书,依托天象异常附会政事得失,有时也不免猜度屡中。仲舒曾入狱吏之手,夏侯被关进监狱,眭孟惨遭杀戮,李寻被流放,这些都是学者要引为大戒的。京房以小小郎官,不顾深浅安危,直言讽刺时政,得罪当权奸臣,杀身之祸固然迅速降临,也是由于他说话不周密而致惨死,真是可悲啊!

 

 

《传·赵尹韩张两王传》

 

  赵广汉字子都,涿郡蠡吾人也,故属河间。少为郡吏、州从事,以廉洁通敏下士为名。举茂材,平准令。察廉为阳翟令。以治行尤异,迁京辅都尉,守京兆尹。会昭帝崩,而新丰杜建为京兆掾,护作平陵方上。建素豪侠,宾客为奸利,广汉闻之,先风告。建不改,于是收案致法。中贵人豪长者为请无不至,终无所听。宗族宾客谋欲篡取,广汉尽知其计议主名起居,使吏告曰:若计如此,且并灭家。令数吏将建弃市,莫敢近者。京师称之。

  是时,昌邑王征即位,行淫乱,大将军霍光与群臣共废王,尊立宣帝。广汉以与议定策,赐爵关内侯。迁颍川太守。郡大姓原、褚宗族横恣,宾客犯为盗贼,前二千石莫能禽制。广汉既至数月,诛原、褚首恶,郡中震栗。

  先是,颍川豪杰大姓相与为婚姻,吏俗朋党。广汉患之,厉使其中可用者受记,出有案问,既得罪名,行法罚之,广汉故漏泄其语,令相怨咎。又教吏为缿筩,及得投书,削其主名,而托以为豪桀大姓子弟所言。其后强宗大族家家结为仇雠,奸党散落,风俗大改。吏民相告讦,广汉得以为耳目,盗贼以故不发,发又辄得。一切治理,威名流闻,及匈奴降者言匈奴中皆闻广汉。

  本始二年,汉发五将军击匈奴,征遣广汉以太守将兵,属蒲类将军赵充国。从军还,复用守京兆尹,满岁为真。

  广汉为二千石,以和颜接士,其尉荐待遇吏,殷勤甚备。事推功善,归之于下,曰:某掾卿所为,非二千石所及。行之发于至诚。吏见者皆输写心腹,无所隐匿,咸愿为用。僵仆无所避。广汉聪明,皆知其能之所宜,尽力与否。其或负者,辄先闻知,风谕不改,乃收捕之,无所逃,按之罪立具,即时伏辜。

  广汉为人强力,天性精于吏职。见吏民,或夜不寝至旦。尤善为钩距,以得事情。钩距者,设欲知马贾,则先问狗,已问羊,又问牛,然后及马,参伍其贾,以类相准,则知马之贵贱不失实矣。唯广汉至精能行之,他人效者莫能及。郡中盗贼,闾里轻侠,其根株窟穴所在,及吏受取请求铢两之奸,皆知之。长安少年数人会穷里空舍谋共劫人,坐语未讫,广汉使吏捕治具服。富人苏回为郎,二人劫之。有倾,广汉将吏到家,自立庭下,使长安丞龚奢叩堂户晓贼,曰:京兆尹赵君谢两卿,无得杀质,此宿卫臣也。释质,束手,得善相遇,幸逢赦令,或时解脱。二人惊愕,又素闻广汉名,即开户出,下堂叩头,广汉跪谢曰:幸全活郎,甚厚!送狱,敕吏谨遇,给酒肉。至冬当出死,豫为调棺,给敛葬具,告语之,皆曰:死无所恨!

  广汉尝记召湖都亭长,湖都亭长西至界上,界上亭长戏曰:至府,为我多谢问赵君。亭长既至,广汉与语,问事毕,谓曰:界上亭长寄声谢我,何以不为致问?亭长叩头服实有之。广汉因曰:还为吾谢界上亭长,勉思职事,有以自效,京兆不忘卿厚意。其发奸擿伏如神,皆此类也。

  广汉奏请,令长安游徼狱吏秩百石,其后百石吏皆差自重,不敢枉法妄系留人。京兆政清,吏民称之不容口。长老传以为自汉兴治京兆者莫能及。左冯翊、右扶风皆治长安中,犯法者从迹喜过京兆界。广汉叹曰:乱吾治者,常二辅也!诚令广汉得兼治之,直差易耳。

  初,大将军霍光秉政,广汉事光。及光薨后,广汉心知微指,发长安吏自将,与俱至光子博陆侯禹第,直突入其门,廋索私屠酤,椎破卢罂,斧斩其门关而去。时,光女为皇后,闻之,对帝涕泣。帝心善之,以召问广汉。广汉由是侵犯贵戚大臣。所居好用世吏子孙新进年少者,专厉强壮锋气,见事风生,无所回避,率多果敢之计,莫为持难。广汉终以此败。

  初,广汉客私酤酒长安市,丞相吏逐去,客疑男子苏贤言之,以语广汉。广汉使长安丞按贤,尉史禹故劾贤为骑士屯霸上,不诣屯所,乏军兴。贤父上书讼罪,告广汉,事下有司复治,禹坐要斩,请逮捕广汉。有诏即讯,辞服,会赦,贬秩一等。广汉疑其邑子荣畜教令,后以他法论杀畜。人上书言之,事下丞相御史,案验甚急。广汉使所亲信长安人为丞相府门卒,令微司丞相门内不法事。地节三年七月中,丞相傅婢有过,自绞死。广汉闻之,疑丞相夫人妒杀之府舍。而丞相奉斋酎入庙祠,广汉得此,使中郎赵奉寿风晓丞相,欲以胁之,毋令穷正己事。丞相不听,按验愈急。广汉欲告之。先问太史知星气者,言今年当有戮死大臣,广汉即上书告丞相罪。制曰:下京兆尹治。广汉知事迫切,遂自将吏卒突入丞相府,召其夫人跪庭下受辞,收奴婢十余人去,责以杀婢事。丞相魏相上书自陈:妻实不杀婢。广汉数犯罪法不伏辜,以诈巧迫胁臣相,幸臣相宽不奏。愿下明使者治广汉所验臣相家事。事下廷尉治,实丞相自以过谴笞傅婢,出至外弟乃死,不如广汉言。司直萧望之劾奏:广汉摧辱大臣,欲以劫持奉公,逆节伤化,不道。宣帝恶之。下广汉廷尉狱,又坐贼杀不辜,鞠狱故不以实,擅斥除骑士乏军兴数罪。天子可其奏。吏民守阙号泣者数万人,或言:臣生无益县官,愿代赵京兆死,使得牧养小民。广汉竟坐要斩。

  广汉虽坐法诛,为京兆尹廉明,威制豪强,小民得职。百姓追思,歌之至今。

  尹翁归字子兄,河东平阳人也,徙杜陵。翁归少孤,与季父居。为狱小吏,晓习文法。喜击剑,人莫能当。是时,大将军霍光秉政,诸霍在平阳,奴客持刀兵入市斗变,吏不能禁,及翁归为市吏,莫敢犯者。公廉不受馈,百贾畏之。

  后去吏居家。会田延年为河东太守,行县至平阳,悉召故吏五六十人,延年亲临见,令有文者东,有武者西。阅数十人,次到翁归,独伏不肯起,对曰:翁归文武兼备,唯所施设。功曹以为此吏倨敖不逊,延年曰何伤?遂召上辞问,甚奇其对,除补卒史,便从归府。案事发奸,穷竟事情,延年大重之,自以能不及翁归,徙署督邮。河东二十八县,分为两部,闳孺部汾北,翁归部汾南。所举应法,得其罪辜,属县长吏虽中伤,莫有怨者。举廉为缑氏尉,历守郡中,所居治理,迁补都内令,举廉为弘农都尉。

  征拜东海太守,过辞廷尉于定国。定国家在东海,欲属托邑子两人,令坐后堂待见。定国与翁归语终日,不敢见其邑子。既去,定国乃谓邑子曰:此贤将,汝不任事也,又不可干以私。

  翁归治东海明察,郡中吏民贤不肖,及奸邪罪名尽知之,县县各有记籍。自听其政,有急名则少缓之,吏民小解,辄披籍。县县收取黠吏豪民,案致其罪,高至于死。收取人必于秋冬课吏大会中,及出行县,不以无事时。其有所取也,以一警百,吏民皆服,恐惧改行自新。东海大豪郯许仲孙为奸猾,乱吏治,郡中苦之。二千石欲捕者,辄以力势变诈自解,终莫能制。翁归至,论弃仲孙市,一郡怖栗,莫敢犯禁。东海大治。

  以高第入守右扶风,满岁为真。选用廉平疾奸吏以为右职,接待以礼,好恶与同之;其负翁归,罚亦必行。治如在东海故迹,奸邪罪名亦县县有名籍。盗贼发其比伍中,翁归辄召其县长吏,晓告以奸黠主名,教使用类推迹盗贼所过抵,类常如翁归言,无有遗脱。缓于小弱,急于豪强。豪强有论罪,输掌畜官,使斫莝,责以员程,不得取代。不中程,辄笞督,极者至以鈇自刭而死。京师畏其威严,扶风大治,盗贼课常为三辅最。

  翁归为政虽任刑,其在公卿之间清洁自守,语不及私,然温良谦退,不以行能骄人,甚得名誉于朝廷。视事数岁,元康四年病卒。家无余财,天子贤之,制诏御史:朕夙兴夜寐,以求贤为右,不异亲疏近远,务在安民而已。扶风翁归廉平乡正,治民异等,早夭不遂,不得终其功业,朕甚怜之。其赐翁归子黄金百斤,以奉其祭祠。

  翁归三子皆为郡守。少子岑历位九卿,至后将军。而闳孺应至广陵相,有治名。由是世称田延年为知人。

  韩延寿字长公,燕人也,徙杜陵。少为郡文学。父义为燕郎中。刺王之谋逆也,义谏而死,燕人闵之。是时,昭帝富于春秋,大将军霍光持政,征郡国贤良、文学,问以得失。时魏相以文学对策,以为赏罚所以劝善禁恶,政之本也。日者燕王为无道,韩义出身强谏,为王所杀。义无比干之亲而蹈比干之节,宜显赏其子,以示天下,明为人臣之义。光纳其言,因擢延寿为谏大夫,迁淮阳太守。治甚有名,徙颍川。

  颍川多豪强,难治,国家常为选良二千石。先是,赵广汉为太守,患其俗多朋党,故构会吏民,令相告讦,一切以为聪明,颍川由是以为俗,民多怨仇。延寿欲更改之,教以礼让,恐百姓不从,乃历召郡中长老为乡里所信向者数十人,设酒具食,亲与相对,接以礼意,人人问以谣俗,民所疾苦,为陈和睦亲爱、销除怨咎之路。长老皆以为便,可施行,因与议定嫁娶、丧祭仪品,略依古礼,不得过法。延寿于是令文学校官诸生皮弁执俎豆,为吏民行丧嫁娶礼。百姓遵用其教,卖偶车马下里伪物者,弃之市道。数年,徙为东郡太守,黄霸代延寿居颍川,霸因其迹而大治。

  延寿为吏,上礼义,好古教化,所至必聘其贤士,以礼待用,广谋议,纳谏争;举行丧让财,表孝弟有行;修治学官,春秋乡射,陈钟鼓管弦,盛升降揖让,及都试讲武,设斧铖旌旗,习射御之事,治城郭,收赋租,先明布告其日,以期会为大事,吏民敬畏趋乡之。又置正、五长,相率以孝弟,不得舍奸人。闾里仟佰有非常,吏辄闻知,奸人莫敢入界。其始若烦,后吏无追捕之苦,民无箠楚之忧,皆便安之。接待下吏,恩施甚厚而约誓明。或欺负之者,延寿痛自刻责:岂其负之,何以至此?吏闻者自伤悔,其县尉至自刺死。及门下掾自刭,人救不殊,因瘖不能言。延寿闻之,对掾史涕泣,遣吏医治视,厚复其家。

  延寿尝出,临上车,骑吏一人后至,敕功曹议罚白。还至府门,门卒当车,愿有所言。延寿止车问之,卒曰:《孝经》曰:资于事父以事君,而敬同,故母取其爱,而君取其敬,兼之者父也。今旦明府早驾,久驻未出,骑吏父来至府门,不敢入。骑吏闻之,趋走出谒,适会明府登车。以敬父而见罚,得毋亏大化乎?延寿举手舆中曰:微子,太守不自知过。归舍,召见门卒。卒本诸生,闻延寿贤,无因自达,故代卒,延寿遂待用之。其纳善听谏,皆此类也。在东郡三岁,令行禁止,断狱大减,为天下最。

  入守左冯翊,满岁称职为真。岁余,不肯出行县。丞掾数白:宜循行郡中,览观民俗,考长吏治迹。延寿曰:县皆有贤令长,督邮分明善恶于外,行县恐无所益,重为烦忧。丞掾皆以为方春月,可一出劝耕桑。延寿不得已,行县至高陵,民有昆弟相与讼田自言,延寿大伤之,曰:幸得备位,为郡表率,不能宣明教化,至令民有骨肉争讼,既伤风化,重使贤长吏、啬夫、三老、孝弟受其耻,咎在冯翊,当先退。是日,移病不听事,因入卧传舍,闭阁思过。一县莫知所为,令丞、啬夫、三老亦皆自系待罪。于是讼者宗族传相责让,此两昆弟深自悔,皆自髡肉袒谢,愿以田相移,终死不敢复争。延寿大喜,开阁延见,内酒肉与相对饮食,厉勉以意告乡部,有以表劝悔过从善之民。延寿乃起听事,劳谢令丞以下,引见尉荐。郡中歙然,莫不传相敕厉,不敢犯。延寿恩信周遍二十四县,莫复以辞讼自言者。推其至诚,吏民不忍欺绐。

  延寿代萧望之为左冯翊,而望之迁御史大夫。侍谒者福为望之道延寿在东郡时放散官钱千余万。望之与丞相丙吉议,吉以为更大赦,不须考。会御史当问东郡,望之因令并问之。延寿闻知,即部吏案校望之在冯翊时廪牺官钱放散百余万。廪牺吏掠治急,自引与望之为奸。延寿劾奏,移殿门禁止望之。望之自奏:职在总领天下,闻事不敢不问,而为延寿所拘持。上由是不直延寿,各令穷竟所考。望之卒无事实,而望之遣御史案东郡,具得其事。延寿在东郡时,试骑士,治饰兵车,画龙虎朱爵。延寿衣黄纨方领,驾四马,傅总,建幢棨,植羽葆,鼓车歌车,功曹引车,皆驾四马,载棨戟。五骑为伍,分左右部,军假司马、千人持幢旁毂。歌者先居射室,望见延寿车,噭啕楚歌。延寿坐射室,骑吏持戟夹陛列立,骑士从者带弓鞬罗后。令骑士兵车四面营陈,被甲鞮居马上,抱弩负籣。又使骑士戏车弄马盗骖。延寿又取官铜物,候月蚀铸作刀剑钩镡,放效尚方事。及取官钱帛,私假徭使吏。及治饰车甲三百万以上。

  于是望之劾奏延寿上僣不道,又自称:前为延寿所奏,今复举延寿罪,众庶皆以臣怀不正之心,侵冤延寿。愿下丞相、中二千石、博士议其罪。事下公卿,皆以延寿前既无状,后复诬诉典法大臣,欲以解罪,狡猾不道。天子恶之,延寿竟坐弃市。吏民数千人送至渭城,老小扶持车毂,争奏酒炙。延寿不忍距逆,人人为饮,计饮酒石余,使掾史分谢送者:远苦吏民,延寿死无所根。百姓莫不流涕。

  延寿三子皆为郎吏。且死,属其子勿为吏,以己为戒。子皆以父言去官不仕。至孙威,乃复为吏至将军。威亦多恩信,能拊众,得士死力。威又坐奢亻朁诛,延寿之风类也。

  张敞字子高,本河东平阳人也。祖父孺为上谷太守,徙茂陵。敞父福事孝武帝,官至光禄大夫。敞后随宣帝徙杜陵。敞本以乡有秩补太守卒史,察廉为甘泉仓长,稍迁太仆丞,杜延年甚奇之。会昌邑王征即位,动作不由法度,敞上书谏曰:孝昭皇帝蚤崩无嗣,大臣忧惧,选贤圣承宗庙,东迎之日,唯恐属车之行迟。今天子以盛年初即位,天下莫不拭目倾耳,观化听风。国辅大臣未褒,而昌邑小辇先迁,此过之大者也。后十余日王贺废,敞以切谏显名,擢为豫州刺史。以数上事有忠言,宣帝征敞为太中大夫,与于定国并平尚书事。以正违忤大将军霍光,而使主兵车出军省减用度,复出为函谷关都尉。宣帝初即位,废王贺在昌邑,上心惮之,徙敞为山阳太守。

  久之,大将军霍光薨,宣帝始亲政事,封光兄孙山、云皆为列侯,以光子禹为大司马。顷之,山、云以过归第,霍氏诸婿亲属颇出补吏。敞闻之,上封事曰:臣闻公子季友有功于鲁,大夫赵衰有功于晋,大夫田完有功于齐,皆畴其庸,延及子孙,终后田氏篡齐,赵氏分晋,季氏颛鲁。故仲尼作《春秋》,迹盛衰,讥世卿最甚。乃者大将军决大计,安宗庙,定天下,功亦不细矣。夫周公七年耳,而大将军二十岁,海内之命,断于掌握。方其隆时,感动天地,侵迫阴阳,月朓日蚀,昼冥宵光,地大震裂,火生地中,天文失度,袄祥变怪,不可胜记,皆阴类盛长,臣下颛制之所生也。朝臣宜有明言,曰陛下褒宠故大将军以报功德足矣。间者辅臣颛政,贵戚太盛,君臣之分不明,请罢霍氏三侯皆就第。及卫将军张安世,宜赐几杖归林,时存问召见,以列侯为天子师。明诏以恩不听,群臣以义固争而后许,天下必以陛下为不忘功德,而朝臣为知礼,霍氏世世无所患苦。今朝廷不闻直声,而令明诏自亲其文,非策之得者也。今两侯以出,人情不相远,以臣心度之,大司马及其枝属必有畏惧之心。夫近臣自危,非完计也,臣敞愿于广朝白发其端,直守远郡,其路无由。夫心之精微口不能言也,言之微眇书不能文也,故伊尹五就桀,五就汤,萧相国荐淮阴累岁乃得通,况乎千里之外,因书文谕事指哉!唯陛下省察。上甚善其计,然不征也。

  久之,勃海、胶东盗贼并起,敞上书自请治之,曰:臣闻忠孝之道,退家则尽心于亲,进宦则竭力于君。夫小国中君犹有奋不顾身之臣,况于明天子乎!今陛下游意于太平,劳精于政事,亹亹不舍昼夜。群臣有司宜各竭力致身。山阳郡户九万三千,口五十万以上,讫计盗贼未得者七十七人,它课诸事亦略如此。臣敞愚驽,既无以佐思虑,久处闲郡,身逸乐而忘国事,非忠孝之节也。伏闻胶东、勃海左右郡岁数不登,盗贼并起,至攻宫寺,篡囚徒,搜市朝,劫列侯。吏失纲纪,奸轨不禁。臣敞不敢爱身避死,唯明诏之所处,愿尽力摧挫其暴虐,存抚其孤弱。事即有业,所至郡条奏其所由废及所以兴之状。书奏,天子征敞,拜胶东相,赐黄金三十斤。敞辞之官,自请治剧郡非赏罚无以劝善惩恶,吏追捕有功效者,愿得一切比三辅尤异。天子许之。

  敞到胶东,明设购赏,开群盗令相捕斩除罪。吏追捕有功,上名尚书调补县令者数十人。由是盗贼解散,传相捕斩。吏民歙然,国中遂平。

  居顷之,王太后数出游猎,敞奏书谏曰:臣闻秦王好淫声,叶阳后为不听郑、卫之乐;楚严好田猎,樊姬为不食鸟兽之肉。口非恶旨甘,耳非憎丝竹也,所以抑心意,绝耆欲者,将以率二君而全宗祀也。礼,君母出门则乘辎軿,下堂则从傅母,进退则鸣玉佩,内饰则结绸缪。此言尊贵所以自敛制,不从恣之义也。今太后资质淑美,慈爱宽仁,诸侯莫不闻,而少以田猎纵欲为名,于以上闻,亦未宜也。唯观览于往古,全行乎来今,令后姬得有所法则,下臣有所称诵,臣敞幸甚!书奏,太后止不复出。

  是时,颍川太守黄霸以治行第一入守京兆尹。霸视事数月,不称,罢归颖川。于是制诏御史:其以胶东相敞守京兆尹。自赵广汉诛后,比更守尹,如霸等数人,皆不称职。京师浸废,长安市偷盗尤多,百贾苦之。上以问敞,敞以为可禁。敞既视事,求问长安父老,偷盗酋长数人,居皆温厚,出从童骑,闾里以为长者。敞皆召见责问,因贳其罪,把其宿负,令致诸偷以自赎。偷长曰:今一旦召诣府,恐诸偷惊骇,愿一切受署。敞皆以为吏,遣归休。置酒,小偷悉来贺,且饮醉,偷长以赭污其衣裾。吏坐里闾阅出者,污赭辄收缚之,一日捕得数百人。穷治所犯,或一人百余发,尽行法罚。由是枹鼓稀鸣,市无偷盗,天子嘉之。

  敞为人敏疾,赏罚分明,见恶辄取,时时越法纵舍,有足大者。其治京兆,略循赵广汉之迹。方略耳目,发伏禁奸,不如广汉,然敞本治《春秋》,以经术自辅,其政颇杂儒雅,往往表贤显善,不醇用诛罚,以此能自全,竟免于刑戮。

  京兆典京师,长安中浩穰,于三辅尤为剧。郡国二千石以高弟入守,及为真,久者不过二三年,近者数月一岁,辄毁伤失名,以罪过罢。唯广汉及敞为久任职。敞为京兆,朝廷每有大议,引古今,处便宜,公卿皆服,天子数从之。然敞无威仪,时罢朝会,过走马章台街,使御吏驱,自以便面拊马。又为妇画眉,长安中传张京兆眉怃。有司以奏敞。上问之,对曰:臣闻闺房之内,夫妇之私,有过于画眉者。上爱其能,弗备责也。然终不得大位。

  敞与萧望之、于定国相善。始敞与定国俱以谏昌邑王超迁。定国为大夫平尚书事,敞出为刺史,时望之为大行丞。后望之先至御史大夫,定国后至丞相,敞终不过郡守。为京兆九岁,坐与光禄勋杨惲厚善,后惲坐大逆诛,公卿奏惲党友,不宜处位,等比皆免,而敞奏独寝不下。敞使贼捕掾絮舜有所案验。舜以敞劾奏当免,不肯为敞竟事,私归其家。人或谏舜,舜曰:吾为是公尽力多矣,今五日京兆耳,安能复案事?敞闻舜语,即部吏收舜系狱。是时,冬月未尽数日,案事吏昼夜验治舜,竟致其死事。舜当出死,敞使主簿持教告舜曰:五日京兆竟何如?冬月已尽,延命乎?乃弃舜市。会立春,行冤狱使者出,舜家载尸,并编敞教,自言使者。使者奏敞贼杀不辜。天子薄其罪,欲令敞得自便利,即先下敞前坐杨惲不宜处位奏,免为庶人。敞免奏既下,诣阙上印绶,便从阙下亡命。

  数月,京师吏民解弛,枹鼓数起,而翼州部中有大贼。天子思敞功效,使使者即家在所召敞。敞身被重劾,及使者至,妻子家室皆泣惶惧,而敞独笑曰:吾身亡命为民,郡吏当就捕,今使者来,此天子欲用我也。即装随使者诣公车上书曰:臣前幸得备位列卿,待罪京兆,坐杀贼捕掾絮舜。舜本臣敞素所厚吏,数蒙恩贷,以臣有章劾当免,受记考事,便归卧家,谓臣五日京兆,背恩忘义,伤化薄俗。臣窃以舜无状,枉法以诛之。臣敞贼杀无辜,鞠狱故不直,虽伏明法,死无所恨。天子引见敞,拜为冀州刺史。敞起亡命,复奉使典州。既到部,而广川王国群辈不道,贼连发,不得。敞以耳目发起贼主名区处,诛其渠帅。广川王姬昆弟及王同族宗室刘调等通行为之囊橐,吏逐捕穷窘,踪迹皆入王宫。敞自将郡国吏,车数百辆,围守王宫,搜索调等,果得之殿屋重轑中。敞傅吏皆捕格断头,县其头王宫门外。因劾奏广川王。天子不忍致法,削其户。敞居部岁余,冀州盗贼禁止。守太原太守,满岁为真,太原郡清。

  顷之,宣帝崩。元帝初即位,待诏郑朋荐敞先帝名臣,宜傅辅皇太子。上以问前将军萧望之,望之以为敞能吏,任治烦乱,材轻,非师傅之器。天子使使者征敞,欲以为左冯翊。会病卒。敞所诛杀太原吏,吏家怨敞,随至杜陵刺杀敞中子璜。敞三子官皆至都尉。

  初,敞为京兆尹,而敞弟武拜为梁相。是时,梁王骄贵,民多豪强,号为难治。敞问武:欲何以治梁?武敬惮兄,谦不肯言。敞使吏送至关,戒吏自问武。武应曰:驭黠马者利其衔策,梁国大都,吏民凋敝,且当以柱后惠文弹治之耳。秦时狱法吏冠柱后惠文,武意欲以刑法治梁。吏还道之,敞笑曰:审如掾言,武必辨治梁矣。武既到官,其治有迹,亦能吏也。

  敞孙竦,王莽时至郡守,封侯,博学文雅过于敞,然政事不及也。竦死,敞无后。

  王尊字子赣,涿郡高阳人也。少孤,归诸父,使牧羊泽中。尊窃学问,能史书。年十三,求为狱小吏。数岁,给事太守府,问诏书行事,尊无不对。太守奇之,除补书佐,署守属监狱。久之,尊称病去,事师郡文学官,治《尚书》、《论语》,略通大义。复召署守属治狱,为郡决曹史。数岁,以令举幽州刺史从事。而太守察尊廉,补辽西盐官长。数上书言便言事,事下丞相、御史。

  初元中,举直言,迁虢令,转守槐里,兼行美阳令事。春正月,美阳女子告假子不孝,曰:儿常以我为妻,妒笞我。尊闻之,遣吏收捕验问,辞服。尊曰:律无妻母之法,圣人所不忍书,此经所谓造狱者也。尊于是出坐廷上,取不孝子悬磔著树,使骑吏五人张弓射杀之,吏民惊骇。

  后上行幸雍,过虢,尊供张如法而办。以高弟擢为安定太守。到官,出教告属县曰:令长丞尉奉法守城,为民父母,抑强扶弱,宣恩广泽,甚劳苦矣。太守以今日至府,愿诸君卿勉力正身以率下。故行贪鄙,能变更者与为治。明慎所职,毋以身试法。又出教敕掾功曹各自厎厉,助太守为治。其不中用,趣自避退,毋久妨贤。夫羽翮不修,则不可以致千里;闑内不理,无以整外。府丞悉署吏行能,分别白之。贤为上,毋以富。贾人百万,不足与计事。昔孔子治鲁,七日诛少正卯,今太守视事已一月矣,五月掾张辅怀虎狼之心,贪污不轨,一郡之钱尽入辅家,然适足以葬矣。今将辅送狱,直符吏诣阁下,从太守受其事。丞戒之戒之!相随入狱矣!辅系狱数日死,尽得其狡猾不道,百万奸臧。威震郡中,盗贼分散,入傍郡界。豪强多诛伤伏辜者。坐残贼免。

  起家,复为护羌将军转校尉,护送军粮委输。而羌人反,绝转道,兵数万围尊。尊以千余骑奔突羌贼。功未列上,坐擅离部署,会赦,免归家。

  涿郡太守徐明荐尊不宜久在闾巷,上以尊为郿令,迁益州刺史。先是。琅邪王阳为益州刺史,行部至邛郲九折阪,叹曰:奉先人遗体,奈何数乘此险!后以病去。及尊为刺史,至其阪,问吏曰:此非王阳所畏道耶?吏对曰:是。尊叱其驭曰:驱之!王阳为孝子,王尊为忠臣。尊居部二岁,怀来徼外,蛮夷归附其威信。博士郑宽中使行风俗,举奏尊治状,迁为东平相。

  是时,东平王以至亲骄奢不奉法度,傅相连坐。及尊视事,奉玺书至庭中,王未及出受诏,尊持玺书归舍,食已乃还。致诏后,竭见王,太傅在前说《相鼠》之诗。尊曰:毋持布鼓过雷门!王怒,起入后宫。尊亦直趋出就舍。先是,王数私出入,驱驰国中,与后姬家交通。尊到官。召敕厩长:大王当从官属,鸣和鸾乃出,自今有令驾小车,叩头争之,言相教不得。后尊朝王,王复延请登堂。尊谓王曰:尊来为相,人皆吊尊也,以尊不容朝廷,故见使相王耳。天下皆言王勇,顾但负责,安能勇?如尊乃勇耳。王变色视尊,意欲格杀之,即好谓尊曰:愿观相君佩刀。尊举掖,顾谓傍侍郎:前引佩刀视王,王欲诬相拔刀向王邪?王情得,又雅闻尊高名,大为尊屈,酌酒具食,相对极欢。太后徵史奏尊:为相倨慢不臣,王血气未定,不能忍。愚诚恐母子俱死。今妾不得使王复见尊。陛下不留意,妾愿先自杀,不忍见王之失义也。尊竟坐免为庶人。大将军王凤奏请尊补军中司马,擢为司隶校尉。

  初,中书谒者令石显贵幸,专权为奸邪。丞相匡衡、御史大夫张谭皆阿附畏事显,不敢言。久之,元帝崩,成帝初即位,显徙为中太仆,不复典权。衡、谭乃奏显旧恶,请免显等。尊于是劾奏:丞相衡、御史大夫谭位三公,典五常九德,以总方略、一统类、广教化、美风俗为职。知中书谒者令显等专权擅势,大作威福,纵恣不制,无所畏忌,为海内患害,不以时白奏行罚,而阿谀曲从,附下罔上,怀邪迷国,无大臣辅政之义也,皆不道,在赦令前。赦后,衡、谭举奏显,不自陈不忠之罪,而反扬著先帝任用倾覆之徒,妄言百官畏之。甚于主上。卑君尊臣,非所宜称,失大臣体。又正月行幸典台,临飨罢卫士,衡与中二千石大鸿胪赏等会坐殿门下,衡南乡,赏等西乡。衡更为赏布东乡席,起立延赏坐,私语如食顷。衡知行临,百官共职,万众会聚,而设不正之席,使下坐上,相比为小惠于公门之下,动不中礼,乱朝廷爵秩之位。衡又使官大奴入殿中,问行起居,还言:漏上十四刻行。临到,衡安坐,不变色改容。无怵惕肃敬之心,骄慢不谨,皆不敬。有诏勿治。于是衡惭惧,免冠谢罪,上丞相、侯印绶。天子以新即位,重伤大臣,乃下御史丞问状。劾奏尊:妄诋欺非谤赦前事,猥历奏大臣,无正法,饰成小过,以涂污宰相,摧辱公卿,轻薄国家,奉使不敬。有诏左迁尊为高陵令,数月,以病免。

  会南山群盗傰宗等数百人为吏民害,拜故弘农太守傅刚为校尉,将迹射士千人逐捕,岁余不能禽。或说大将军凤:贼数百人在毂下,发军击之不能得,难以视四夷。独选贤京兆尹乃可。于是凤荐尊,往为谏大夫,守京辅都尉,行京兆尹事。旬月间盗贼清。迁光禄大夫,守京兆尹,后为真,凡三岁。坐遇使者无礼。司隶遣假佐放奉诏书白尊发吏捕人,放谓尊:诏书所捕宜密。尊曰:治所公正,京兆善漏泄人事。放曰:所捕宜令发吏。尊又曰:诏书无京兆文,不当发吏。及长安系者三月间千人以上。尊出行县,男子郭赐自言尊:许仲家十余人共杀赐兄赏,公归舍。吏不敢捕。尊行县还,上奏曰:强不陵弱,各得其所,宽大之政行,和平之气通。御史大夫中奏尊暴虐不改,外为大言,倨嫚姗上,威信日废,不宜备位九卿。尊坐免,吏民多称惜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