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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斋随笔》16

时间: 来源于:国学院

《板荡》、《卷阿》、《既醉》、《瞻卬》诸诗,皆呼王为尔。《大明》曰“上帝临女”,指武王也。《民劳》曰“王欲玉女”,指厉王也。至或称为小子,虽幽、厉之君,亦受之而不怒。呜呼!三代之风俗,可复见乎?晋武公请命乎天子,其大夫赋《无衣》,所谓“不如子之衣”,亦指周王也。

 

  1. 译文

 

苏东坡说:”大凡人们在一起互相称呼,认为对方尊贵就称之曰公,认为对方贤德就称之曰君,对方地位在他下边的人就称之曰尔、曰汝。即使是贵为王公,天下人表面上敬畏可是心里不服,就当面称君、称公,背后称尔称汝,这样的事例是很多的。”我认为这种论断并不全面,只是后代的风气如此罢了,古代的人心口如一,说话做事讲究朴质,即使是君臣父子之间,张口就说,不讲客套,不存在什么顾虑和忌讳,看看《经》 、《 尚书》 中的记载就可了解了。箕子陈述《 洪范》 ,对武王说话就是称之曰汝。《 金滕》 是在以简策祝告鬼神,是周公求告大王、王季、文王三代父祖的祝辞,可是称呼他们曰尔三王,称呼自己曰子。至于说道:“假如尔(你们)答应我的要求,我就拿着璧与珪死去,等待尔(你们)的命令,假若尔(你们)不答应我的要求,那我就要把璧和硅抛掉。”大抵接近于做生意讲价钱求暗偿的口吻,《 天保》 是一篇臣下赞美周王的诗,曰“天保定尔,俾尔戬縠”,《 閟宫》 是一篇歌颂国君的诗,曰“俾尔炽而昌”、“俾尔昌而炽”,至于《 节南山》 、《 正月》 、《 板荡》 、《 卷阿》 、《 既醉》 、《瞻卬》 各篇诗作,皆直呼王曰尔。《 大明》 曰“上帝临女”, “女”指的是武王。《 民劳》曰“王欲玉女”, “女”指的是厉王。甚至于有时称之为小子,即使是象幽王、厉王那样的暴君,也坦然接受这种称呼而不生气。哎呀!三代时的纯朴风俗,还能出现于今天吗?晋武公向天子请命,他的大夫赋《 无衣》 之诗,所言“不如子之衣”, “子”也是指的周王,子为敬称,不同于尔汝,但称王用于后世亦罕见。

 

《卷十五·世事不可料》

 

秦始皇并六国,一天下,东游会稽,度浙江,然谓子孙帝王万世之固,不知项籍已纵观其旁,刘季起喟然之叹于咸阳矣。曹操芟夷群雄,遂定海内,身为汉相,日夜窥伺龟鼎,不知司马懿已入幕府矣。梁武帝杀东昏侯,覆齐祚,而侯景以是年生于漠北。唐太宗杀建成、元吉,遂登天位,而武后已生于并州。宣宗之世,无故而复河陇,戎狄既衰,藩镇顺命,而朱温生矣。是岂智力谋虑所可为哉?

 

  1. 译文

 

秦始皇并吞六国,统一天下,向东边巡游到会稽,渡过浙江,很威风地说子孙帝王万世的基业已经牢固,不知项羽已经在旁边放肆地观看,刘邦已经在咸阳生出感叹了。曹操削除群雄,平定海内,身为汉朝丞相,日日夜夜窥伺皇帝的宝座,不知司马懿已经进入他的幕府。梁武帝杀了东昏侯,灭亡了南齐,而侯景就在这一年出生在北方大漠。唐太宗杀了建成、元吉,登上了皇位,而武后已经出生在并州。唐宣宗时代,朝中平安无事,收复了河、陇地区,蛮夷衰弱,藩镇服从命令,而颠覆唐朝的朱温出生了。这些难道是仅凭智慧谋略就能发觉的吗?

 

《卷十五·蔡君谟帖语》

 

韩献肃公守成都时,蔡君谟与之书曰:“襄启:岁行甫新,鲁钝之资,日益衰老。虽勉就职务,其于精力不堪劳苦。念君之生,相距旬日,如闻年来补治有方,当愈强健,果何如哉?襄于京居,尚留少时,伫君还轸,伸眉一笑,倾怀之极。今因樊都官西行,奉书问动静,不一一。襄上子华端明阁下。”此帖语简而情厚,初无寒温之问、寝食之祝、讲德之佞也。今风俗日以偷薄,士大夫之獧浮者,于尺牍之间,益出新巧,习贯自然,虽有先达笃实之贤,亦不敢自拔以速嘲骂。每诒书多至士数纸,必系衔,相与之际,悉忘其真,言语不情,诚意扫地。相呼不以字,而云某丈,僭紊官称,无复差等,观此其少愧乎!忆二纪之前,予在馆中,见曾监吉甫与人书,独不作札子,且以字呼同舍,同舍因相约云:“曾公前辈可尊,是宜曰丈,余人自今各以字行,其过误者罚一直。”行之几月,从官郎省,欣然皆欲一变,而有欲败此议者,载酒饮同舍,乞仍旧。于是从约皆解,遂不可复革,可为一叹。

 

  1. 译文

 

献肃公(韩绛,字子华)作成都知府时,蔡君给他写过一封信,文说:“襄启:天上岁星的远行了一个新的星次,光阴荏苒,又是一年,加之一天比一天地衰老,更不如前。尽管勉力从事本职工作,但是由于精力不济,有种难以忍受的劳苦,想起您的出生,和我相差十来天,但是听说您近年来多方保养身体,或进补,或治疗,现在您定当更加强壮健康,真正的情况究竟如何?我住在京城,还停留一小段时光,等着您受诏还京、那时彼此初见,将开怀大笑,高兴之极,而今趁着樊都官要到西边去,顺便带上一信问候起居,其他的事不再一一案告。蔡襄奉上子华、端明殿学士阁下。”这张束帖写得语言简短可是情意深厚,全然没有那些问候寒暖、祝福寝食、恭维道德的客套话,现今的风气一天天地淡薄、虚浮的士大夫,在书信中弄出越来越多的新巧花样,且习惯成自然,弄得即使是通达务实的贤人,也不敢自拔于流俗,而招致迅速而至的讥笑谩骂。每逢给人写信就多达十几张,信中一定写清楚官衔,在这相互交流思想的场合,全都忘了写信的真正目的,说出的话一点也不实在,真诚破坏无余。相互称呼不称字,都称某某丈,超越礼制,使官称错乱失序,不再有等级的差别,这些轻浮之辈看到这封信大概也会有少许惭愧的吧!回忆起二十四年之前,我在馆城任职,看到秘书少监曾言甫(曾监,字吉有)给人写信,硬是不用奏事文书的公文形式,并且对其同事称字,同事们因而相互约定,道:“曾公是前辈,宜加尊敬,称呼他应为丈,其他的人从今以后都以字相称,那些搞错了的罚他值一次。”这个方法施行了将近一个月,郎署及台省的从属官员,也都高高兴兴地想一改旧习,可是出现了想取缔约定的人,各河请酒友约客,乞求恢复旧制。于是一起达成的协议都破坏了,从而再也无法改变、真让人惋惜。

 

《卷十五·孔氏野史》

 

世传孔毅甫《野史》一卷,凡四十事,予得其书于清江刘靖之所,载赵清献为青城宰,挈散乐妓以归,为邑尉追还,大恸且怒。又因与妻忿争,由此惑志。文潞公守太原,辟司马温公为通判,夫人生日,温公献小词,为都漕唐子方峻责。欧阳永叔、谢希深、田元均、尹师鲁在河南,携官妓游龙门,半月不返,留守钱思公作简招之,亦不答。范文正与京东人石曼卿、刘潜之类相结以取名,服中上万言书,甚非言不文之义。苏子瞻被命作《储祥宫记》,大貂陈衍干当宫事,得旨置酒与苏高会,苏阴使人发,御史董敦逸即有章疏,遂坠计中。又云子瞻四六表章不成文字。其他如潞公、范忠宣、吕汲公、吴冲卿、傅献简诸公,皆不免讥议。予谓决非毅甫所作,盖魏泰《碧云騢》之流耳。温公自用宠颍公辟,不与潞公、子方同时,共廖妄不待攻也。靖之乃原闻曾孙,佳土也,而跋是书云:“孔氏兄弟曾大父行也,思其人欲其言久矣,故录而藏之。”汪圣锡亦书其后,但记上官彦衡一事,岂弗深考云。

 

  1. 译文

 

社会上流传孔毅甫《 野史》 一卷,共记四十件事,我从清江县的刘靖之那儿得到了这部书,其中记载赵清献(赵井,道清献)任青城县令的时候,曾带一名民间的女艺人回家,被县尉追上,夺还给人家,因而大哭大闹,又因而迁怒和妻子闹矛盾,因此迷失了自己志向抱负。文潞公(文彦博,封潞国公)作太原太守时,任用司马温公(司马光,赠温国公)为通判,文夫人生日时,温公曾进献小词祝寿,受到都潜唐子方的严厉斥贵。欧阳永叔(欧阳修,字永叔)、谢希深(谢绛、字希深)、田元均(田况,字元均),尹师鲁(尹沫、字师鲁)诸人在河南府治所洛阳时,曾经同官妓游览龙门,半个月了还不回来。河南留守官员钱思公写信要他们回来,也不理睬。范仲淹(范仲淹,字文正)和京东(京东路)人石曼卿(石延年,字曼卿)、刘潜之流互相结交以博取浮名,服丧期间上万言书,很不符合服丧期间出言不要文采的规范。苏辙(子密)受命创作《 储祥宫记》 ,大太监陈衍管理宫廷事务,得到皇上的旨意置办洒席同苏饮,苏暗地叫人告发此事,以为不符合礼制,于是御史董敦逸就上了弹劾的奏章,刚好落入陈衍设计好的圈套。还说苏辙用骄文写的表章不成体统,别的如潞公、范忠宣(范纯仁,字忠宣)、吕汲公(吕大防,封汲郡公)、吴冲卿(吴充,字冲卿),傅献简(傅尧俞,谥献简)诸人,也都不免受其讥弹批评。我认为这决不是毅甫所写的,大抵属于魏泰的《 碧云暇》 之类的东西.温公自己是因为庞颖公(原籍,封颖国公)的举荐而被征辟入就,跟潞公、子方并不同时,其荒谬自不攻自破。靖之是原甫(刘敞,字原父)的曾孙,是位品学兼优的读书人,可是为这部书所写的跋语却说:“孔氏兄弟和我的曾祖父同辈,怀念他们的为人就想听到言论,已经有很长时间了,所以把它抄录保存。”汪圣锡(汪应辰,字圣锡)也在书的后面写有跋语,只是记录了上官彦衡(上官均,字彦衡)的一件事,难道他们对书的内容没有深入考查吗?

 

《卷十五·有若》

 

《史记•有若传》云:“孔子没,弟子以若状似孔子,立以为师。他日,进问曰:‘昔夫子当行,使弟子持雨具,已而果雨。弟子问何以知之,夫子曰:《诗》不云乎?月离于毕,俾滂沱矣。昨暮月不宿毕乎,他日,月宿毕,竟不雨。商瞿年长无子,孔子曰瞿年四十后当有五丈夫子,已而果然。敢问何以知此?’有若无以应。弟子起曰:‘有子避之,此非子之座也!’”予谓此两事殆近于星历卜祝之学,何足以为圣人,而谓孔子言之乎?有若不能知,何所加损,而弟子遽以是斥退之乎?《孟子》称:“子夏、子张、子游,以若似圣人,欲以所事孔子事之,曾子不可”,但言“江、汉秋阳不可尚”而已。未尝深诋也。《论语》记诸善言,以有子之言为第二章,在曾子之前;使有避坐之事,弟子肯如是哉?《檀弓》载有子闻曾子“丧欲速贫,死欲速朽”两语,以为“非君子之言”,又以为“夫子有为言之”。子游曰:“甚哉!有子之言似夫子也。”则其为门弟子所敬久矣。太史公之书,于是为失矣。且门人所传者道也,岂应以状貌之似而师之邪?世所图《七十二贤画像》,其画有若遂与孔子略等,此又可笑也。

 

  1. 译文

 

《史记》中的《有若传》说:“孔子亡故,弟子们因为有若的相貌近似孔子,就立他为老师。后来,向他请问说:“从前夫子要出行,让弟子拿着雨具,后来果然下雨。弟子问怎么知道是这样的,夫子说:‘《经》上不是说过,月亮挨着毕宿,就会大雨滂沱。昨天晚上月亮不是挨着比宿吗?后来月亮挨着比宿,竟然没有下雨。商瞿年纪大了而没有儿子,孔子说商瞿四十岁以后会有五个男孩子,以后果然如此。请问夫子是怎么知道这样的。’有若没能回答。弟子们站起来说:‘有子(有若)躲开这里吧,这不是您的位置。’”我认为这两件事近乎天文学和占卜学,就凭这些哪里足以是圣人,而还非要说成是孔子的话呢?有若不能知道,对他又有什么损害,难道师兄弟们因此就立刻斥退他吗?《孟子》中称:“子夏、子张、子游认为有若像圣人,想用侍奉孔子的礼节侍奉他,曾子不同意”,也只是说“孔子的道德学问就像在长江、汉水中洗涤过,没有杂质,就像在盛夏的太阳底下晒过,光明洁白,没有能够赶得上的”,如是而已,也没有进行严厉的批评。《论语》是部记录孔门师徒美好的言论的书,把有子的一段话排在第一章的第二段,在曾子的前面;假如真有离开座位的事情,弟子们肯这样编排吗?《礼记•檀弓》记载有子听到曾子转述的“丢失官位、流亡他国之人还是尽快穷下来的好,人死了还是快快腐烂了好”两句话,认为“这不是有道德的人说的话”,又认为“这是老师有所指而发的义愤之辞”。子游了解老师说话的背景,慨叹道:“有子的意见多么像老师的啊!”那么,有子被师兄弟们尊敬亦非一朝一夕之事。太史公的《史记》,在这件事上的记述是错的。况且徒弟所传承的是老师的道德学问,哪能因为相貌像孔子就以他为师呢?世人所画《七十二贤画像》,他们画的有若就跟孔子像大致相同,这又是很可笑的。

 

《卷十五·张天觉为人》

 

张天觉为人贤否,士大夫或不详知。方大观、政和间,时名甚著,多以忠直许之,盖其作相适承蔡京之后,京弄国为奸,天下共疾,小变其政,便足以致誉,饥者易为食,故蒙贤者之名,靖康初政,遂与司马公、范文正同被褒曲。予以其实考之,彼直奸人之雄尔。其外孙何麒作家传云:“为熙宁御史,则逐于熙宁;为元祐廷臣,则逐于元祐;为绍圣谏官,则逐于绍圣;为崇宁大臣,则逐于崇宁;为大观宰相,则逐于政和。”其迹是矣,而实不然。为御史时,以断狱失当,为密院所治,遂摭博州事以报之,三枢密皆乞去,故坐贬。为谏官时,首攻内侍陈衍以摇宣仁,至比之于吕、武;乞追夺司马公、吕申公赠谥,仆碑毁楼;论文潞公背负国恩,吕汲公动摇先烈;辩吕惠卿、蔡确无罪。后以交通颍昌富民盖渐故,又贬。元符末,除中书舍人,谢表历诋元祐诸贤,云:“当元祐之八九年,擢党人之二十辈。”及在相位,乃以郭天信交结而去耳。平生言行如此,而得美誉,则以蔡京不相能之故。然皆章子厚门下客,其始非不同也。京拜相之辞,天觉所作,是以得执政云。

 

  1. 译文

 

张天觉(张商英,字天觉)为人贤良与否,士大夫们或许并不详细了解。在大观、政和年间,名望非常之高,多人称赞他忠直,因为他作宰相刚好在蔡京之后,蔡京操纵国政干尽坏事,天下之人都痛恨,只要稍微变更他的施政措施,就足以获取名誉,就象饥俄的人容易准备饮食,所以得到了贤者的名声,靖康初年政治局面稍变,从而和司马公(即司马光)、范文正一起受到朝廷的褒扬封典。我根据他的实际情况来考察他,他只不过是个奸险小人之特殊者罢了。他的外孙何麒为他所作的家传说:“熙宁年间作御史,就在熙宁年间被驱逐;元箱年间作廷臣,就在元祐年间被驱逐;绍圣年间作谏官,就在绍圣年间被驱逐;崇宁年间作大臣,就在崇宁年间被驱逐;大观年间作宰相,就在政和年间被驱逐。”他仕途的大致经过是这样的,可是他所以失意的实际原因却不是同权奸抗争使然。作御史的时候,因为判断刑狱不当,被枢密院追查,于是就检取博州(治所在聊城)的另一件事来报复追查他的人,诬陷人家也断狱不当,结果三位枢密院的主管官员都去乞求皇上允许他们离任,所以因此罪被贬官。作谏官的时候,首先攻击内侍陈衍,用以动摇宣仁皇太后的地位,甚至把她比成汉初的吕后和唐代的武则天;要求取消司马公(即司马光)、吕申公(吕公著,卒封申国公)的封赠谥号,把他们墓前的碑楼捣毁;定文潞公的罪是背负国恩,定吕汲公的罪为动摇先烈的地位;替奸佞小人吕惠卿、蔡确申辩,称其无罪。后来因为勾结颖昌府(治所在河南许昌)财主盖渐诬陷执政的缘故,又被贬官。元符末年,任命为中书舍人,在答谢皇上的章表中一一诬蔑元祐年间的各位贤臣,说:‘在元祐的八九年间,提拔了结党营私之徒二十余人。”等到他添居相位,竞然又是因为郭天信勾结被罢免。他平生言行如此之卑劣,却得到了美好的名誉,就因为和蔡京闹矛盾的缘故,然而他们都是章子厚(章撑字子厚)的门下客,其根本并非不同。蔡京答谢被任命为宰相的章表的文章,是天觉写的。因此得到蔡氏的援引才得以进入执政者的行列。

 

《卷十五·为文论事》

 

为文论事,当反复致志。救首救尾,则事词章著,览者可以立决。陈汤斩郅支而功未录,刘向上疏论之,首言:“周方叔、吉甫诛猃狁。”次言:“齐桓公有灭项之罪,君子以功覆过。李广利靡亿万之费,捐五万之师,仅获宛王之首,孝武不录其过,封为列侯。”末言:“常惠随欲击之乌孙,郑吉迎自来之日逐,皆裂土受爵。”然后极言:“今康居国强于大宛,郅支之号,重于宛王,杀使者罪甚于留马,而不烦汉士,不费斗粮,比于贰师,功德百之。”又曰:“言威武勤劳则大于方叔、吉甫,列功覆过则优于齐桓、贰师,近事之功则高于安远、长罗,而大功未著,小恶数布,臣窃痛之!”于是天子乃下诏议封。盖其一疏抑扬援证,明白如此,故以丞相匡衡、中书石显,出力沮害,竟不能夺。不然,衡、显之议,岂区区一故九卿所能亢哉?

 

  1. 译文

 

写文章论述事情,应当反反复复突出中心思想,使首足连一,这样,就会演得事理明显,词气充沛,看的人马上就可以形成决发性的念见。陈汤斩杀匈奴的邱支骨邹单于,可是功劳未被朝廷记录,刘向上奏论述此事,开头说:“周代方叔、尹言甫诛灭猃狁(匈奴的古称) ,功成名就。”其次说:“齐桓公有伐灭项国之罪,可是有道德的人根据他具有尊周的大功,也就一再遮掩他的过错。李广利耗费了亿万的费用,损失了五万军队,只获得了大宛国王的脑袋,孝武皇帝却不考校他的罪过,封他为列侯。”末了说:‘常惠是随着愿意打仗的乌孙兵进击匈奴,郑吉也只是迎来了自愿归附的匈奴的日逐王,然而都被认为有功,封茅袭土,授于爵位,常惠为长岁侯,郑吉为安远侯(按:汉时封侯,并不实有其地,列土之说,只沿习古来常语)。”然后极力进言:“现在康居国比大宛强大,郅支的名号,也比大宛国王的重要,郅支诛杀汉朝使臣的罪过也超过大宛的保留良马汗血马不来进贡,无论从哪方面说前者都是强敌。可是陈汤不用汉军一兵一卒,没有耗费升斗之粮,立此大功,要是和贰师将军李广利相比,功劳则为其百倍。”又说:“陈汤这功,要论威武勤劳,则比方叔、尹吉甫的大;要说陈述大功不计小过,则要比齐桓公、贰师将军的贡献大;要谈时间远近,同是近日立功,其功也要高于安远侯和长罗侯,可是,这么大的功,竟未见记录,然而小的过错,却屡次传播,我内心里实在为他感到痛惜。”于是天子才下令要群臣议论该如何封赏。因为他的一封奏章,或抑或扬,多方取证,写得这样的明明白白,所以任凭宰相匡衡、中书令石显之流下力气阻止,终究没能破坏成功。不是这然的话,匡街、石显的议论,哪里是小小的一个至多做过九卿之一的刘向所能对抗的呢?

 

《卷十五·连昌宫词》

 

元微之、白乐天,在唐元和、长庆间齐名。其赋咏开宝时事,《连昌宫词》、《长恨歌》皆脍炙人口,使读之者情性荡摇,如身生其时,亲见其事,殆未易以优劣论也。然《长恨歌》不过述明皇追怆贵妃始末,无他激扬,不若《连昌词》有监戒规讽之意,如云:“姚崇、宋璟作相公,劝谏上皇言语切。长官清贫太守好,拣选皆言由相至。开元之末姚、宋死,朝廷渐渐由妃子。禄山宫里养作儿,虢国门前闹如市。弄权宰相不记名,依稀忆得杨与李。庙谟颠倒四海摇,五十年来作疮惾。”其末章及官军讨淮西,乞“庙谟休用兵”之语,盖元和十一、二年间所作,殊得风人之旨。非《长恨》比云。

 

  1. 译文

 

元微之(元棋,字微之)、白乐天(白居易,字乐天),在唐代元和、长庆年间以工齐名,他们吟咏天宝年间时事的诗作,《 连昌宫词》 、《 长恨歌》 都脍炙人口。使读它的人思绪激荡,好象身在其时,亲眼见到了当时的事清,大抵不容易评论其优劣,可是,《 长恨歌》 的内容不过是记述唐明皇追悼杨贵妃事件的来龙去脉,没有其他的激浊扬清的文字,不如《 连昌宫词》 戒讽双劝的精神,比如其词说:“姚崇、宋璟作相公,劝谏上皇言语亲切,长官消贫太守好,拣选皆言由相至,开元之末姚、宋死,朝廷渐渐由妃子。禄山宫里养作儿,虢国门前闹如市。弄权宰相不记名,依稀忆得杨与李。庙谟颠倒四海摇,五十年来作疮惾。”它的末节谈到了官军讨淮西的事,有“庙谟休用兵”之语,大概作于元和十一、二年间,甚得当时人针贬时弊的旨趣,不是《 长恨歌》 所能比的。

 

《卷十五·二土共谈》

 

《维摩诘经》言,文殊从佛所将诣维摩丈室问疾,菩萨随之者以万亿计,曰:“二土共谈,必说妙法。”予观杜少陵寄李太白诗云:“何时一尊酒,重与细论文。”使二公真践此言,时得洒扫撰杖屦于其侧,所谓不二法门,不传之妙,启聪击蒙,出肤寸之泽以润千里者,可胜道哉!

 

  1. 译文

 

《 维摩洁经》 中说,文殊从佛所在的地方将委到维摩诘居士的方丈室探病,跟随他的菩萨数以万亿计,大家说:“二位道德高深的人在一起谈话,肯定要谈论义理深奥的佛法。”我看到杜少陵(杜甫,居杜陵,自称少陵野老)寄给李太白(李白,字太白)的中说:“何时一尊酒,重与细论文。”假使二位大诗人真的实践了这句话,其时大家奉其旁,或洒扫庭除,或撰杖捧展,即可听到他们所谈的为诗为文的不二法门、不传之秘,启迪器明,打破蒙昧,其得益当非浅鲜,就象云气出山弥漫千里润泽天下一样,哪能说得尽呢?

 

《卷十五·张子韶祭文》

 

先公自岭外徙宜春,没于保昌,道出南安,时犹未闻桧相之死。张子韶先生来致祭,其文但云:“维某年月日具官某,谨以清酌之奠昭告于某官之灵,呜呼哀哉,伏惟尚飨!”其情旨哀怆乃过于词,前人未有此格也。

 

  1. 译文

 

先父在从岭南调动到宜春去的时候,逝世于保昌(今广东南雄),家人扶柩途经南安(今江西信丰),当时还没听说奸相秦桧已死。张子韶(张九成,字子韶)先生去吊祭,他的祭文只是说:“某年某月某日具位之官某某,恭谨用以清酌的祭奠方式明白地告诉某官的在天之灵,呜呼哀哉、伏惟尚!”仅具头足,中间正文部分,尽在不言中。他的情意极为哀痛,能够超过万语千言,从前的祭文没有这种格式。

 

《卷十五·京师老吏》

 

京师盛时,诸司老吏,类多识事体,习典故。翰苑有孔目吏,每学士制草出,必据案细读,疑误辄告。刘嗣明尝作《皇子剃胎发文》,用“克长克君”之语,吏持以请,嗣明曰:“此言堪为长堪为君,真善颂也。”吏拱手曰:“内中读文书不如是,最以语忌为嫌,既克长又克君,殆不可用也。嗣明悚然亟易之。靖康岁都城受围,御敌器甲枻弊。或言太常寺有旧祭服数十,闲无所用,可以藉甲。少卿刘珏即具稿欲献于朝,以付书史。史作字楷而敏,平常无错误,珏将上马,立俟之,既至,而结衔脱两字。趣使更写,至于三,其误如初。珏怒责之,逡巡谢曰:“非敢误也,某小人窃妄有管见,在《礼》,‘祭服敝则焚之’。今国家迫急,诚不宜以常日论,然容台之职,唯当秉礼。少卿固体国,不若俟朝廷来索则纳之,贤于先自背礼而有献也。”珏愧叹而止,后每为人言,嘉赏其意。今之胥徒,虽公府右职,省寺掌故,但能鼓扇狷浮,顾球谢为业,簿书期会之间,乃漫不之晓,求如彼二人,岂可得哉!

 

  1. 译文

 

原来京都全盛之时,中央机关各署的老官吏,大多能够识得事体,熟习共制丸掌效,当时有个孔目的官吏,每当学士们代拟的制书的草稿写出来,一定伏案仔细研究,有疑误之处就告诉当事者。刘嗣明曾作过一篇《 皇子剃胎发文》 ,用了克长克君的话,孔目吏拿着稿子来请教此话怎讲,嗣明曰:“这句话是说能做长能做君的意思,完全是好的颂辞。”孔目吏拱手致谢,说:“大内里面读文书不象这样,最憎恨触犯语言,忌讳,克冠同音,很可能被理解成既翘长又姐君,这句话不能用。”嗣明惊然恐惧,赶快换成了其他的话。靖康那一年都城被敌人包围,御敌器甲都破敝了。有人说太常寺存有旧的祭服数十套,听说没有什么用处了,可以用来衬垫铠甲。太常少卿刘珏就起草奏章想着把它们献给朝廷,把奏章的直稿交给掌管文书的吏员抄写。那位吏员写字工笔楷书,速度又快,平常未曾出错,刘珏就要上马,站着等奏查,送来之后一看,却在签署明官衔方掉了两个字,催促他赶快重写,一直写了三回,其错如故。刘珏发了脾气斥责他,书吏迟疑不决地谢罪道:“本来不敢写错,但因小人我内心里有点拘虚之见,根据《礼记》 记载,‘祭服坏了就把它烧掉’。现在国家处于危急之中,实在不应该以平常时候的老规距办事,可是礼部宫员的职分所关,应当按礼制行事。少卿这样做固然是体谅国家的困难,不如等朝廷来索要再交上去,那样要比自己首先违背礼制去进献的好。”刘珏感到惜愧、慨叹再三,中止了这件事。后来经常同人谈起,嘉许赞赏那位书吏的一片苦心,现在的办事人员,即便是在公卿府中担任高级职位的吏员,了解中央各部机关的掌故,也只能是用来扇动虚浮不实的风气,追求呷人的钱财谢礼,以之为业;至于处理文书、办理公务,竟然全然不懂,再找象二述那两个人,哪能找得到呢!

 

《卷十五·曹操唐庄宗》

 

曹操在兖州,引兵东击陶谦于徐,而陈宫潜迎吕布为兖牧,郡县皆叛,赖程昱、荀彧之力,全东阿、鄄、范三城以待操。操还,执昱手曰:“微子之力,吾无所归矣。”表为东平相。唐庄宗与梁人相持于河上,梁将王檀乘虚袭晋阳。城中无备,几陷者数四,赖安金全帅子弟击却之于内,石君立引昭义兵破之于外,晋阳获全。而庄宗以策非已出,金全等赏皆不行。操终有天下,庄宗虽能灭梁,旋踵残覆亡,考其行事,概可睹矣。

 

  1. 译文

 

曹操率部在兖州驻扎的时候,曾经领兵往东到徐州攻打陶谦,可是陈宫暗地里迎来吕布作了兖州的地方长官,所统辖的郡县也都背叛了曹操,依靠程显、荀彧的力量,才保全了东阿、鄄城、范县三座县城等待曹操。曹操回来之后,双手捧定程昱的手,说:“要是没有您出力,找们就没有地方去了!”上表推荐他为东平国(亦即后世东平郡,治所在无盐,即今山东东平)之相。唐庄宗和梁朝军队在黄河边上互相争战,打得难分难解,梁朝大将王檀乘虚袭击晋阳(今山西太原)。城中没有准备,有多次几乎失陷,全仗着安金全率领子弟们在城内击退敌兵、石君立率领昭义节度使派来的军队在城外击破敌人,晋阳城才得以保全。可是唐庄宗因为计策不是自己制订的,对安金全等人的奖赏都没有施行。曹操终于统一了天下,庄宗尽管所能灭掉梁朝,可是转眼灭亡,考查他们平时的行为,就可大概看出端倪了。

 

《卷十五·云中守魏尚》

 

《史记》、《汉书》所记冯唐救魏尚事,其始云:“魏尚为云中守,与匈奴战,上功幕府,一言不相应,文吏以法绳之,其赏不行。臣以为陛下赏太轻、罚太重。”而又申言之云:“且云中守魏尚,坐上功首虏差六级,陛下下之吏,削其爵,罚作之。”重言云中守及姓名,而文势益遒健有力,今人无此笔也。

 

  1. 译文

 

《 史记》 和《 汉书》 所记载的冯唐救魏尚的事是大抵相同,冯唐在开始说:“魏尚作云中郡(治云中,即今内蒙古托克托)郡守,和匈奴打仗,向幕府呈报战功,有一句话说错了,执政官吏根据法律条文处分他,对他的奖赏未得施行。我认为陛下奖赏太轻、处罚太重。”并且又申述这件事道:“而且云中郡守魏尚,犯了呈报战功时斩首俘虏的人数中差了六颗人头错误,陛下就把他交由法吏审理,取削了他的官爵,进行了处罚。”重复说到云中郡守及其姓名,文章的气势就更加遒劲有力,现代的人没有这样的笔力。

 

《卷十六·文章小伎》

 

 “文章一小伎,于道未为尊。”虽杜子美有激而云,然要为失言,不可以训。文章岂小事哉!《易•贲》之彖言:“刚柔交错,天文也;文明以止,人文也。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孔子称帝尧焕乎有文章。子贡曰:“天子之文章,可得而闻。”《诗》美卫武公,亦支有文章。尧、舜、禹、汤、文、武、成、康之圣贤,桀、纣、幽、厉之昏乱,非《诗》、《书》以文章载之,何以传?伏羲画八卦,文王重之,非孔子以文章翼之,何以传?孔子至言要道,托《孝经》、《论语》之文而传。曾子、子思、孟子传圣人心学,使无《中庸》及七篇之书,后人何所窥门户?老、庄绝灭礼学,忘言去为,而五千言与《内》、《外篇》极其文藻。释氏之为禅者,谓语言为累,不知大乘诸经可废乎?然则诋为小伎,其理谬矣!彼后世为词章者,逐末而忘其本,玩其华而落其实,流宕自远,非文章过也。杜老所云“文章千古事”,“已似爱文章”,“文章日自负”,“文章实致身”,“文章开宎奥”,“文章憎命达”,“名岂文章著”,“枚乘文章老”,“文章敢自诬”,“海内文章伯”,“文章曹植波澜阔”,“庾信文章老更成”,“岂有文章惊海内”,“每语见许文章伯”,“文章有神交有道”,如此之类,多指诗而言,所见狭矣!

 

  1. 译文

 

文章一小伎,于道未为尊。”这两句虽然是杜子美(杜甫,字子美)有所感而发,但是应该算是失言,不可以为典式,文章难道是小事吗?《易•贲》 的《彖》 辞中说:“刚柔互相交错,形成天文,以文明之道立身处事,形成人文。观看天上日月晨辰的运行,用以体察一年四季的时令交化,观察人间诗书礼乐之类的典章制度,据此以教化大治天下。”孔子称赞帝尧的文物制度光明灿烂。子贡说:“老师关于文献方面的学问,可以听到。”《 诗经》 中赞美卫武公,也称其有文章,能够尊守礼仪规范。唐尧、虞舜、夏禹、商汤、周文王、周武王、周成王、周康王等贤明君主的光辉业绩,夏桀、殷纣王、周幽王、周厉王等昏君的丑恶嘴脸,没有《 诗经》 、《 尚书》 用文章的形式记载下来,怎么能流传后世呢?伏羲画八卦,文王推演为六十四卦,如果不是孔子用文章的形式作了《十翼》 ,进行解说,怎么能让后人了解?孔子的高明深刻的道理,是寄托在《孝经》 、《 论语》 的文字形式中流传。曾子、子思、孟子传授孔圣人的儒家学说,似使没有《 礼记》 的《 中庸》 和七篇《 孟子》 等书,后代的人从哪里窥其途径?老子、庄子主张消灭礼仪制度,狂妄地说什么无为,可是五千言的《 道德经》 和分内、外篇的《 庄子》 却又极文藻之能事。佛门弟子参禅,说语言是累赘,不知道大乘诸经典可不可废弃?既然如此,那么诋毁为小道,其理由是荒谬的!那些后代的作文章的人,只注意它的表面形式却忘了写文章要载道的根本目的,追求文辞的华美却忽视其内容,形成风气,彼此推波逐澜,以至越走越远,这不是文章本身的过错。杜甫所说的“文章千古事”, “已似爱文章”,“文章日自负”,“文章实致身”,“文章开宎奥”,“文章憎命达”,“名岂文章著”,“枚乘文章老”,“文章敢自诬”,“海内文章伯”,“文章曹植波澜阔”,“庾信文章老更成”,“岂有文章惊海内”,“每语见许文章伯”,“文章有神交有道”,如此之类,大多是指诗歌而言,识见甚是狭窄。

 

《卷十六·三长月》

 

释氏以正、五、九月为“三长月”,故奉佛者皆菇素。其说云:“天帝释以大宝镜,轮照四天下;寅、午、戌月,正临南瞻部州,故当食素以徼福。官司谓之“断月”,故受驿券有所谓羊肉者,则不支。俗谓之“恶月”,士大夫赴官者,辄避之。或人以谓唐日藩镇皙事,必大享军,屠杀羊豕至多,故不欲以其月上事,今之他官,不当尔也。然此说亦无所经见。予读《晋书?礼志》,穆帝纳后,欲用九月,九月是“忌月”。《北齐书》云高洋谋篡魏,其臣宋景业言:“宜以仲夏受禅。”或曰:“五月不可入官,犯之,终于其位。景业曰:“王为天子,无复下期,岂得不终于其位乎?”乃知此忌相承,由来已久,竟不能晓其义及出何经典也。

 

  1. 译文

 

佛家称正月、五月、九月为“三长月”,所以信封佛教的人在这三个月都吃素。他们的说法是:上帝和释迦牟尼用大宝镜,轮流照耀天下四方,月建为寅、午、戌的三个月,正照到我们所在的南赡部洲,所以应当以吃素求福。官僚衙门称之为“断月”,所以驿站接受驿券中的领羊肉之券,就不再支付。世俗称这三个月为“恶月”,士大夫为官赴任,总是避开这三个月。有人认为是唐时藩镇到官视事,一定要大肆犒赏军队,屠杀的羊、猪非常多,所以不愿在这三个月上任,现在上任做其他的官,不应当如此。然而,这一说法的由来,也无从查考。我读《晋书•礼志》时,见到其中说穆帝娶皇后,想用九月,可九月是“忌月”。《北宋书》称高洋密谋篡夺东魏政权,他的大臣宋景业说:“应该在仲夏五月接受禅让。”有人说:“五月不能到官上任,谁要是违犯了,就会老死在那个官位上。”宋景业说:“大王做了天子,不再有更大的期望,哪能不终于其位呢?”从而知道这种忌讳时代相承,由来已久,可始终不能理解它的意义以及出自何种经典。

 

《卷十六·兄弟直西垣》

 

《秦少游集》中,有《与鲜于子骏书》云:“今中书舍人皆以伯仲继直西垣,前世以来未有其事,诚国家之美,非特衣冠之盛也。除书始下,中外欣然,举酒相属。”予以其时考之,盖元祐二年,谓苏子由,曾子开、刘贡甫也。子由之兄子瞻,子开之兄子固、子宣,贡甫之兄原甫,皆经是职,故少游有此语云。绍兴二十九年,予仲兄始入西省,至隆兴二年,伯兄继之,乾道三年,予又继之,相距首尾九岁。予作谢表云:“父子相承,四上銮坡之直;弟兄在望,三陪凤阁之游。”比之前贤,实为遭际,固为门户荣事,然亦以此自愧也。

 

  1. 译文

 

《 秦少游集》 中有《 与鲜于子骏书》 ,其中说:“现在中书舍人有许多是亲兄弟,一个接一个相继到中书省上班,前代以来未有此事,实为是国家兴隆的表玩,只是知识阶层人才辈出的缘故。任命的文告刚刚颁下,斡廷内外都欣欣然,举酒相贺。”我根据写信的时间考查,大概在元祐二年,说的是苏子由、曾子开、刘贡父、子由的哥哥子瞻,子开的哥哥子固、子宣,贡甫约哥哥原甫,都经历过这种职务,所以少由说这样的话。绍兴二十九年,我二哥开始进入中书省,到隆兴二年,大哥接着又去,乾道三年,我又接又去,时间相差只有九年。我作答谢表章中说:“父子相继,四次进入翰林院当直,弟兄相望,三次到中书省为官。”和前贤相比,实在是人生际遇之幸,固然是家族的光荣,然而也因此自愧,为官一世,一无建树

 

《卷十六·续树萱录》

 

顷在秘阁抄书,得《续树萱录》一卷,其中载隐君子元撰夜见吴王夫差,与唐诸诗人吟咏事。李翰林诗曰:“芙蓉露浓红压枝,幽禽感秋花畔啼。玉人一去未回马,梁间燕子三见归。”张司业曰:“绿头鸭儿咂萍藻,采莲女郎笑花老。”杜舍人曰:“鼓鼙夜战北窗风,霜叶沿阶贴乱红。”三人皆全篇。杜工部曰:“紫领宽袍漉酒巾,江头萧散作闲人。”白少傅曰:“不因霜叶辞林去,的当翁未觉秋。”李贺曰:“鱼鳞甃空排嫩碧,露桂梢寒挂团壁。”三人皆未终篇。细味其体格语句,往往逼真。后阅《秦少游集》,有《秋兴》九首,皆拟唐人,前所载咸在焉。关子东为秦集予云“拟古数篇,曲尽唐人之体”,正谓是也。何子楚云:“《续萱录》乃王性之所作,而托名他人。”今其书才有三事,其一曰贾博喻,一曰全若虚,一曰元撰,详命名之久,盖取诸子虚、亡是公云。

 

  1. 译文

 

不久前在秘阁抄书,得《续树萱录》 一卷,其中记载隐士元撰夜间见到吴王夫差,和唐时诸人一起吟咏的事情,李翰林(李白,曾任翰林学士)曰:“芙蓉露浓红压枝,幽禽感秋花畔啼。玉人一去未回马,梁间燕子三见归。”张司业(张籍,曾任国子监司业)诗曰:“绿头鸭儿咂萍藻,采莲女郎笑花老。”杜舍人(杜牧,曾任中书舍人)诗曰:“鼓鼙夜战北窗风,霜叶沿阶贴乱红。”三人的诗在书中皆为全篇。杜工部(杜甫,曾被荐为检校工部员外郭)诗曰:“紫领宽袍漉酒巾,江头萧散作闲人。”白少傅(白居易,曾任太子少傅)诗曰“不因霜叶辞林去,的当翁未觉秋。”李贺诗曰:“鱼鳞甃空排嫩碧,露桂梢寒挂团壁。”’三个人的诗都未写完,仔细玩味其风格语句,每每感到逼真,后来读《 秦少游集》 ,有《秋兴》九首,都是模拟唐人,前而所记载的都在里面。关子东给秦少游诗集写的序言中说:“拟古的几篇,婉转细致地表现出唐人诗的体态。”说的正是这些诗。何子楚说:“《 续萱录》 是王性之作的,可是托名为他人。”现在其书中托名有三个,其一个叫贾博渝,一个叫全若虚,一个叫元撰,详考其命名的意义,大概是从子虚,亡是公变化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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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六·馆职名存》

 

国朝馆阁之选,皆天下英俊,然必试而后命。一经此职,遂为名流。其高者,曰集贤殿修撰、史馆修撰、直龙图阁、直昭文馆、史馆、集贤院、秘阁。次曰集贤、秘阁校理。官卑者,曰馆阁校勘、史馆检讨,均谓之馆职。记注官缺,必于此取之,非经修注,未有直除知制诰者。官至员外郎则任子,中外皆称为学士。及元丰官制行,凡带职者,皆迁一官而罢之,而置秘书省官,大抵与职事官等,反为留滞。政和以后,增修撰直阁贴职为九等,于是材能治办之吏、贵游乳臭之子,车载斗量,其名益轻。南渡以来,初除校书正字,往往召试,虽曰馆职不轻畀,然其迁叙,反不若寺监之径捷。至推排为郎,即失其故步,混然无别矣。

 

  1. 译文

 

我朝馆阁官职的人选,都是天下的贤良之才,但是必须经过考试,中试之后才任命。凡是担任过这种官职的,就成为社会的名流。官位高的,称集贤殿修撰、史馆修撰、直龙图阁、直昭文馆、史馆、集贤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