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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斋随笔》15

时间: 来源于:国学院

讥评议论受限制而不能任情吗?全义刚到洛阳,在部下一百人中,选出十八个有能力的人,称他们叫屯将,每人发给一面旗帜、一张文告。在原有十八县中,让他们招募农民象原先一样种田,流民逐渐回归。再挑选十八个有能力的人,称他们作屯副,安抚那些回归的百姓,除杀人者处死,其余只用权刑,不用重刑,不交租税,回归的人慢慢多起来。再挑选十八个熟悉写字计算的人,称他们作屯判官,不到一、二年,每屯人口达到数千户。农闲时,选拔青壮年,教他们使用弓箭刀枪,为他们制定前进后的规矩。实行一二年,得到壮丁二万多人,有盗贼就及时捉拿。关卡集市的捐税,几乎等于没有征收,刑罚宽容,手续简便,远近百姓前米投奔如同赶集,五年之内,号称富裕,于是奏请每县任命县令,建立文书,进行管碑。他喜爱努力耕织的百姓,了解到谁家蚕养得好,麦种得好,必定到这家来,召集全家老小亲自慰劳他们,又给美活、食物、茶叶、果品,送给布料、衣衫,裙子、裤子,人人喜笑顾开。见到农田的没有野草的,必定下马观看,召来田主赏给衣服;如果庄稼下有草,地犁得不透,就当众指责他。有人诉说缺少耕牛,就召来当地部长、伍长责备说:‘这一家缺少耕牛,为什么不发动众人来帮助?’从此百姓把务农植桑作为主要职业,家家粮食有储积,发生水旱天灾无人挨饿。在任四十多年,至今受到祭祀。”啊,如今的正人君子们,难道也愿拿出全义那样的善心来施于众人吗?

 

《卷十四·博古图》

 

政和、宣和间,朝廷置书局以数十计,其荒陋而可笑者莫若《博古图》。予比得汉匜,因取一册读之,发书捧腹之余,聊识数事于此。父癸匜之铭曰:“爵方父癸”。则为之说曰:“周之君臣,其有癸号者,惟齐之四世有癸公,癸公之子曰哀公,然则作是器也,其在哀公之时欤?故铭曰‘父癸’者此也。”夫以十干为号,及称父甲,父丁、父癸之类,夏、商皆然,编图者固知之矣,独于此器表为周物,且以为癸公之子称其父,其可笑一也。周义母匜之铭曰:“仲姞义母作”。则为之说曰:“晋文公杜祁让偪姞而己次之,赵孟云‘母义子贵’,正谓杜祁,则所得仲姞者自名也,义母者襄公谓杜祁也。”夫周世姞姓女多矣,安知此为偪姞,杜祁但让之在上,岂可便为母哉?既言仲姞自名,又以为襄公为杜祁所作,然则为谁之物哉?其可笑二也。汉注水匜之铭曰:“始建国元年正月癸酉朔日制。”则为之说曰:“汉初始元年十二月改为建国,此言元年正月者,当是明年也。”按《汉书》王莽以初始元年十二月癸酉朔日,窃即真位,遂以其日为始建国元年正月,安有明年却称元年之理?其可笑三也。楚姬盘之铭曰:“齐侯作楚姬宝盘”。则为之说曰:“楚与齐从亲,在齐湣王之时,所谓齐侯,则湣王也。周末诸侯自王,而称侯以铭器。尚知止乎礼义也。”夫齐、楚之国,各数百年,岂必当湣王时从亲乎?且湣王在齐诸王中最为骄暴,尝称东帝,岂有肯自称侯之理?其可笑四也。汉梁山鋗之铭曰“梁山铜造”。则为之说曰:“梁山铜者,纪其所贡之地,梁孝王依山鼓铸,为国之富,则铜有自来矣。”夫即山铸钱,乃吴王濞耳,梁山自是山名,属冯翊夏阳县,于梁国何预焉?其可笑五也。观此数说,他可知矣。

 

  1. 译文

 

宋徽宗政和、宣和年间,朝廷没里几十所修书机构,所修书籍中最荒唐粗陋而令人可笑的要数《 博古图》 了,我接连得到几个汉代的皿,因而取来一册阅读,打开书捧腹大笑之后,姑且记几件可笑的事在这里。

父癸匜的铭文“爵方父癸”。于是对此解释道:‘周代君臣,其中封号有癸字的,只有齐的第四代癸公,癸公的儿子是哀公,既然如此,那么制作这个器物,大约是在哀公时期吧?所以铭文为‘父癸’的原因就是这个了。”用十天干为称号以及称父甲、父丁、父癸之类,夏、商两朝都是如此,编图的人原本懂得这些,单单把这件器物的时代标为周朝,并把铭文解释为癸公的儿子称其父,这是书中可笑的一例。

周义母匜的铭文是“仲姑义母作”,于是对此解释说:“晋文公的姬妾杜祁谦让偪姞而把自已的位次排在她后面,赵孟(即赵盾)说‘母义子贵’,说的正是杜祁,那么所谓仲姞,就是杜祁的自称,义母就是襄公对杜祁的称谓。”周代姑姓女子太多了,怎知这里就是偪姞?杜祁只是表示谦让,使她位次排在前边,怎么就成了襄公的母亲了呢?既说仲姞是杜祁自称,又认为此皿是襄公为杜祁制作的;那么究竟是谁的器物呢?这是书中可笑的例子之二。

汉注水匜的铭文是“始建国元年正月癸酉朔日制。”于是对此解释说:“汉代初始元年十二月改年号为建国,这里指元年正月,应当是指第二年。”查考《 汉书》,王莽在初始元年十二月初一窃据帝位,于是把那一天定为始建国元年正月,哪有第二年再倒回来称元年的道理?这是可笑处之三。

楚姐盘的铭文是“齐侯作楚姐宝盘”。于是对此解释说:“楚国与齐国合纵相亲,在齐湣王时期,所谓齐侯,就是指湣王,周朝末期诸侯自封为王,而在器物铭文上称侯,是还懂得在礼义方面克制一下。”齐、楚作为诸侯国,都有数百年了,难道一定要在湣王时合纵相亲吗?再说湣王在齐的所有国君中是最骄横强暴的,曾自称东帝,哪有肯自称为侯的道理?这是可笑处之四。

汉梁山鋗的铭文是“梁山铜造”。于是对此解释说:‘梁山铜,是记此进贡的地点。梁孝王靠山治铜铸钱,使封国富裕,那么铜也就是有来由的了。”靠山铸钱,只是吴王濞而已,梁山本是山名,属冯裕夏阳县,跟梁国有何相干?这是可笑处之五。只看这几条解释,其它便可知道了。

 

《卷十四·士大夫论利害》

 

士大夫论利害,固当先陈其所以利之实,然于利之中而有小害存焉,亦当科别其故,使人主择而处之,乃合毋隐毋欺之义。赵充国征先零,欲罢骑兵而屯田,宣帝恐虏闻兵罢,且攻扰田者。充国曰:“虏小寇盗,时杀人民,其原未可卒禁。诚令兵出而虏绝不为寇,则出兵可也。即今同是,而释坐胜之道,非所以视蛮夷也。”班勇乞复置西域校尉,议者难曰:“班将能保北虏不为边害乎?”勇曰:“今置州牧以禁盗贼,若州牧能保盗贼不起者,臣亦愿以要斩保匈奴之不为边害也。今通西域,则虏势必弱,为患微矣。若势归北虏,则中国之费不止十亿。置之诚便。”此二人论事,可谓极尽利害之要,足以为法也。

 

  1. 译文

 

士大夫分析利害,本当先陈述之所以有利的实情,可是在有利之中同时有小害存在,也当区分情况,让君主选择决断,这才符合对君主不隐不欺的道理。赵充国征伐先零,打算解除战马武器而屯田,宣帝担心先零人听说此事,将进攻骚扰农民。赵充国说:‘先零是小股寇盗,不时地杀害人民,这情况原本不能彻底禁绝。果真能大军出征而先零人绝对不再作乱,那么出兵是可以的。如今同是这个结果,而放弃坐等胜利的方式,不是对待少数民族的好办法。”班勇请求重新设置西域校尉,参与讨论的大臣贵问道:“班将军能保证匈奴不在边疆为害吗?”班勇答:“现在设置州牧来禁绝盗贼,如果各州牧能保证不出现盗贼的话,我也甘愿拿受腰斩之刑来担保匈奴不在边疆为害。如今跟西域各族交往,匈奴的势力就必定减弱,造成灾祸,就小多了。如果西域的形势被匈奴掌握了,那么内地的损失就不止十亿,(《 后汉书• 班勇传》 作千亿)。设置西域校尉确实有利。”这二人分析事情,可以说把利害双方的要点全都讲透了,足以供后人效法。

 

《卷十四·舒元舆文》

 

舒元舆,唐中叶文士也,今其遗文所存者才二十四篇。既以甘露之祸死,文宗因观牡丹,摘其赋中杰句曰:“向者如迓,背者如诀。拆者如语,含者如咽。俯者如怨,仰者如悦。”为之泣下。予最爱其《玉箸篆志》论李斯、李阳冰之书,其词曰:“斯去千年,冰生唐时,冰复去矣,后来者谁!后千年有人,谁能待之?后千年无人,篆止于斯!呜呼主人,为吾宝之!”此铭有不可名言之妙,而世或鲜知之。

 

  1. 译文

 

舒元舆是唐代中叶的文人,现在他遗留的文稿保存下来的才二十四篇。因甘露之变受株连被杀之后,唐文宗因观赏牡丹,摘读他辞赋中杰出的句子:“向者如迓,背者如诀。拆者如语,含者如咽。俯者如怨,仰者如悦。”为此流下泪来。我最喜欢他的《 玉著篆志》 中论述李斯、李阳冰的书法的部分,他写道:‘斯去千年,冰生唐时,冰复去矣,后来者谁!后千年有人,谁能待之?后千年无人,篆止于斯!呜呼主人,为吾宝之!”此铭文有不可言传之奥妙,可是世上很少有人知道它。

 

《卷十四·绝唱不可和》

 

韦应物在滁州,以酒寄全椒山中道士,作诗曰:“今朝郡斋冷,忽念山中客。涧底束荆薪,归来煮白石。欲持一樽酒,远慰风雨夕。落叶满空山,何处寻行迹!”其为高妙超诣,固不容夸说,而结尾两句,非复语言思索可到。东坡在惠州,依其韵作诗寄罗浮邓道士曰:“一杯罗浮春,远饷采薇客。遥知独酌罢,醉卧松下石。幽人不可见,清啸闻月夕。聊戏庵中人,空飞本无迹。”刘梦得“山围故国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之句,白乐天以为后之诗人,无复措词。坡公仿之曰:“山围故国城空在,潮打西陵意未平”。坡公天才,出语警世,如追和陶诗,真与之齐驱,独此二者,比之韦、刘为不侔,岂非绝唱寡和,理自应尔邪!

 

  1. 译文

 

韦应物在滁州,把酒遥寄全椒山中道士,作诗道:“今朝郡斋冷,忽念山中客。涧底束荆薪,归来煮白石。欲持一樽酒,远慰风雨夕。落叶满空山,何处寻行迹!”诗写得高妙绝价伦、过于卓越,自不必夺拼,而结尾两句,语言情境不是众人能达到的。苏东坡在惠州,依照那首诗的韵律作诗寄送罗浮山邓道士:“一杯罗浮春,远饷采薇客。遥知独酌罢,醉卧松下石。幽人不可见,清啸闻月夕。聊戏庵中人,空飞本无迹。”刘禹锡“山围故国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的诗句,白居易认为有了它后代诗人就无法再措词了,苏东坡模仿它写道:“山围故国城空在,潮打西陵意未平”。坡公天才,出语惊人,如他追随唱和陶渊明的诗,真能与之并驾齐驱。只是此二诗却难与韦应物、刘禹锡原诗等同,难道不是千古绝唱和者必寡,道理本当如此啊!

 

《卷十四·赠典轻重》

 

国朝未改官制以前,从官丞、郎、直学士以降,身没太抵无赠典,唯尚书、学士有之,然亦甚薄。余襄公、王素自工书得刑书,蔡君谟自端明、礼侍得吏侍耳。元丰以后,待制以上皆有四官之恩,后遂以为常典,而致仕又迁一秩。梁扬祖终宝文学士、宣奉大夫,既以致仕转光禄,遂赠特进、龙图学士,盖以为银青、金紫、特进只三官,故增其职,是从左丞得仆射也。节度使旧制赠侍中或太尉,官制行,多赠开府。秦桧创立检校少保之例,以赠王德、叶梦得、张澄,近岁王彦遂用之,实无所益也。元祐中,王岩叟终于朝奉郎、端明殿学士,以尝签书枢密院,故超赠正议大夫。杨愿终于朝奉郎、资政殿学士,但赠朝请大夫,以执政而赠郎秩,轻重为不侔,皆掌故之失也。

 

  1. 译文

 

宋朝元丰年间改革官制以前,从官丞、郎、直学士以下,死亡一般没有赠典,只尚书、学士有,不过也很微薄。余襄公,王素只不过从工部尚书得到刑部尚书,蔡君谨从端明殿学士、礼部侍郎得到吏部侍郎罢了。元丰以后.待制以上的官员都可得到升四级官阶的恩惠,后来就把它作为定规,而退休辞官又升迁一级。梁扬祖最终官做到宝文阁学士、宣奉大夫,辞官之后转为光禄大夫,于是赠给特进、龙图阁学士,因为银青光禄大夫、金紫光禄大夫、持进只三个官阶,所以增一级官职,这就是从左丞得到仆射了。节度使按旧规定赠给侍中或太尉,元丰官制实行后,大多赠给开府仪同三司。秦桧创立检校少保的例规,把它赠给王德、叶梦得、张澄,近年来王彦就采用它,实际上没有什么益处。元祐年间,王岩叟官做到朝奉郎、端明点学士,因为曾任枢密院签书,所以超级赠给正议大夫。杨愿官做到朝奉郎、资政殿学士,只赠给朝请大夫,因为执政而赠给郎官级别,轻重不同等,都属于旧制的失误。

 

《卷十四·扬之水》

 

《左传》所载列国人语言书讯,其辞旨如出一手。说者遂以为皆左氏所作,予疑其不必然,乃若润色整齐,则有之矣。试以《诗》证之:《扬之水》三篇,一《周诗》,一《郑诗》,一《晋诗》,其二篇皆曰“不流束薪”,“不流束楚”。《邶》之《谷风》曰“习习谷风,以阴以雨”,《雅》之《谷风》曰“习习谷风,维风及雨”。“在南山之阳”,“在南山之下”,“在南山之侧”;“在浚之郊”,“在浚之都”,“在浚之城”;“在河之浒”,“在河之漘”,“在河之涘”;“山有枢,隰有榆”,“山有苞亻乐,隰有六驳”,“山有蕨薇,隰有杞桋”;“言秣其马”,“言采其虻”,“言观其旂”,“言醿其弓。”皆杂出于诸诗,而兴致一也。盖先王之泽未远,天下书同文,师无异道,人无异习,出口成言,皆止乎礼义,是以不谋而同尔。

 

  1. 译文

 

《左传》 所收录各国的语言、记载、陈诉,遣词造句的意旨如出一人之手。解释这种现象的人就以为都是左氏一人写的,我怀疑不见得如此,至于润色加工那是有的。试以《经》 证明这一点:国风中《扬之水》 有三篇,一在《王风》 ,一在《郑风》 ,一在《唐风》 ,其中两篇都有“不流束薪”, ”不流束楚”。《邶风• 谷风》 有“习习谷风,以阴以雨”,《小雅• 谷风》 有“习习谷风,维风及雨”。 “在南山之阳”, “在南山之下”, “在南山之侧”; “在浚之郊”, “在浚之都”, “在浚之城” ;“在河之浒”, “在河之漘”, “在河之涘”; “山有枢,隰有榆”,“山有苞亻乐,隰有六驳”,“山有蕨薇,隰有杞桋”;“言秣其马”,“言采其虻”,“言观其旂”,“言醿其弓。都分别出自各篇,可情致是一样的。原是先王的恩泽为时不远,天下人书写同样的文字,老师没有不同的学说,人们没有不同的风习,出口成言,都受礼义的制约,因此就不谋而合了。

 

《卷十四·李陵诗》

 

《文选》编李陵、苏武诗,凡七篇,人多疑“俯观江汉流”之语,以为苏武在长安所作,何为乃及江、汉?东坡云“皆后人所拟也。”予观李诗云“独有盈觞酒,与子结绸缪”。盈字正惠帝讳,汉法触讳者有罪,不应陵敢用之,益知坡公之言为可信也。

 

  1. 译文

 

《 文选》 编入李陵、苏武的共七篇,很多人怀疑“俯观汇汉流”的诗句,以为苏武在长安作诗,为什么竟写到了长江、汉水?苏东坡说“都是后人幕拟的。”我见李使诗中说“独有盈觞酒,与子结绸缪”。盈字正是惠帝的名讳,汉朝法律触犯遵讳的人有罪、李陵不该敢用此字,由此更知苏东坡的意见是可信的。

 

《卷十四·大曲伊凉》

 

今乐府所传大曲,皆出于唐,而以州名者五,伊、凉、熙、石、渭也。凉州今转为梁州,唐人已多误用,其实从西凉府来也。凡此诸曲,唯伊、凉最著,唐诗词称之极多,聊纪十数联,以资谈助。如:“老去将何散旅愁?新教小玉唱《伊州》”,“求守管弦声款逐,侧商调里唱《伊州》”,“钿蝉金雁皆零落,一曲《伊州》泪万行”,“公子邀欢月满楼,双成揭调唱《伊州》”,“赚杀唱歌楼上女,《伊州》误作《石州》声”,“胡部笙歌西部头,梨园弟子和《凉州》”,“唱得《凉州》意外声,旧人空数米嘉荣”,“《霓裳》奏罢唱《梁州》,红袖斜翻翠黛愁”,“行人夜上西城宿,听唱《梁州》双管逐”,“丞相新裁别离曲,声声飞出旧《梁州》”,“只愁拍尽《凉州》杖,画出风雷是拨声”,“一曲《凉州》今不清,边风萧飒动江城”,“满眼由来是旧人,那堪更秦《梁州曲》”,“昨夜蕃军报国仇,沙州都护破梁州”,“边将皆承主恩泽,无人解道取凉州。”皆王建、张祜、刘禹锡、王昌龄、高骈、温庭筠、张籍诸人诗也。

 

  1. 译文

 

如今乐府所流传的大曲,都出自唐代,而以州名为名的有五种,就是伊州、凉州、熙州、石州、渭州。凉州现在变成了梁州,唐代已有许多人搞错了,其实是从西凉府来的。在这些大曲中,只有伊州,凉州最突出,唐代诗词很多都提到它们。姑且记下十几联,以供谈话的资料。如:“老去将何散旅愁?新教小玉唱《 伊州》 ”, “求守管弦声款逐,侧商调里唱《 伊州》”, ,“钿蝉金雁皆零落,一曲《伊州》泪万行”,“公子邀欢月满楼,双成揭调唱《伊州》”,“赚杀唱歌楼上女,《伊州》误作《石州》声”,“胡部笙歌西部头,梨园弟子和《凉州》”,“唱得《凉州》意外声,旧人空数米嘉荣”,“《霓裳》奏罢唱《梁州》,红袖斜翻翠黛愁”,“行人夜上西城宿,听唱《梁州》双管逐”,“丞相新裁别离曲,声声飞出旧《梁州》”,“只愁拍尽《凉州》杖,画出风雷是拨声”,“一曲《凉州》今不清,边风萧飒动江城”,“满眼由来是旧人,那堪更秦《梁州曲》”,“昨夜蕃军报国仇,沙州都护破梁州”,“边将皆承主恩泽,无人解道取凉州。”都出自王建、张祜、刘禹锡、王昌龄、高骈、温庭筠、张籍等人的诗。

 

《卷十四·元次山元子》

 

元次山有《文编》十卷,李商隐作序,今九江所刻是也。又有《元子》十卷,李纾作序,予家有之,凡一百五篇,其十四篇已见于《文编》余者大氐澶漫矫亢。而弟八卷中所载{宀昏}方国二十国事最为谲诞,其略云:方国之惣,尽身皆方,其俗恶圆。设有问者,曰:“汝心圆”,则两手破胸露心,曰:“此心圆耶?”圆国则反之。言国之惣,三口三舌。相乳国之惣,口以下直为一窍。无手国足便于手。无足国肤行如风。其说颇近《山海经》,固已不韪,至云:恶国之惣,男长大则杀父,女长大则杀母。忍国之惣,父母见子,如臣见君。无鼻之国,兄弟相逢则相害。触国之惣,子孙长大则杀之。如此之类,皆悖理害教,于事无补,次山《中兴颂》与日月争光,若此书,不作可也,惜哉!

 

  1. 译文

 

元次山(即元结) 有《 文编》 十卷,李商隐作序,即现在九江所刻印的版本。又有《元子》 十卷,李纾作序,我家有这本书,共一百零五篇,其中十四篇已收入《 文编》 ,其余大多是纵情任性,故作与众不同的内容。而第八卷中所记录方国二十国事,极为怪异荒诞,大意是说:“方国的野人,全身各处都是方形的,他们的风俗是厌恶圆形。假如有人问道:“你的心是圆的吧?”他们就用双手扒开胸口露出心,说:“这个心是圆的吗?”圆国则与此相反。言国的野人三个嘴,三根舌头。相乳国的野人,嘴下边只是一个孔。无手国脚比手灵便,无足国用皮肤飞行,象风一样轻快,”这些说法很近似《 山海经》 ,本已是荒谬的了,至于说:“恶国的野人,男的长大就杀父亲,女的长大就杀母亲。忍国的野人,父母见到子女,如同臣子见到国君。无鼻之国,兄弟相逢就相害。触国的野人,子孙长大就杀掉。”象这一类,都是违背情理,有害子教化,没有益处的。次山的《 中兴颂》 写得光华灿烂,可与日月争光,至于这部书,真是不可写的,可惜啊!

 

《卷十四·次山谢表》

 

元次山为道州刺史,作《舂陵行》,其序云:“州旧四万余户,经贼以来,不满四千,大半不胜赋税。到官未五十日,承诸使征求符牒二百余封,皆曰‘失期限者罪至贬削’。于戏!若悉应其命,则州县破乱,刺史欲焉逃罪?若不应命,又即获罪戾。吾将静以安人,待罪而已。”其辞甚苦,大略云:“州小经乱亡,遗人实困疲。朝餐是草根,暮食乃木皮。出言气欲绝,意速行步迟。追呼尚不忍,况乃鞭扑之。邮亭传急符,来往迹相追。更无宽大恩,但有迫催期。欲令鬻儿女,言发恐乱随。奈何重驱逐,不使存活为?安人天子命,符节我所持。逋缓违诏令,蒙责固所宜。”又《贼退示官吏》一篇,言贼攻永破邵,不犯此州,盖蒙其伤怜而已,诸使何为忍苦征敛。其诗云:“城小贼不屠,人贫伤可怜。是以陷邻境,此州独见全。使臣将王命,岂不如贼焉?今彼征敛者,迫之如火煎。”二诗忧民惨切如此。故杜老以为:“今盗贼未息,知民疾苦,得结辈十数公,落落参错天下为邦伯,天下少安,立可待矣。”遂有“两章对秋月,一字偕华星”之句。今《次山集》中,载其《谢上表》两通,其一云:“今日刺史,若无武略,以制暴乱;若无文才,以救疲弊;若不清廉,以身率下;若不变通,以救时须,则乱将作矣。臣料今日州县堪征税者无几,已破败者实多,百姓恋坟墓者盖少,思流亡者乃众,则刺史宜精选谨择以委任之,固不可拘限官次,得之货贿出之权门者也。”其二云:“今四方兵革未宁,赋敛未息,百姓流亡转甚,官吏侵刻日多,实不合使凶庸贪猥之徒,凡弱下愚之类,以货赂权势,而为州县长官。”观次山表语,但因谢上而能极论民穷吏恶,劝天子以精择长吏,有谢表以来,未之见也。世人以杜老褒激之故,或稍诵其诗,以《中兴颂》故诵其文,不闻有称其表者,予是以备录之,以风后之君子。次山临道州,岁在癸卯,唐代宗初元广德也。

 

  1. 译文

 

元次山任道州刺史,作《 春陵行》 ,序文说:“道州原有人口四万多户,经历战乱之后,还不到四千户,多半承担不起赋税。到任不足五十天,接到上司催交赋税的公文二百多封,都说‘误了期限的降职免官。’啊呀!如果全部接受这些命令,州县就会破乱不堪,当刺史的怎能逃避罪责?如果不接受命令,又当即犯下罪过。我不打算采取什么行动,好让百姓安定下来,自己只不过等着惩罚罢了。”《 春陵行》 言词十分凄苦,的大意是:“州小经乱亡,遗人实困疲。朝餐是草根,暮食乃木皮。出言气欲绝,意速行步迟。追呼尚不忍,况乃鞭扑之。邮亭传急符,来往迹相追。更无宽大恩,但有迫催期。欲令鬻儿女,言发恐乱随。奈何重驱逐,不使存活为?安人天子命,符节我所持。逋缓违诏令,蒙责固所宜。”又有《 贼退示官吏》 一首,序文说西原少数民族叛军(实为起义军)进攻永州,攻破邵州,却不进犯道州,大概是可怜此州又小又穷吧,长官们怎么忍心苛刻征收呢?诗中说:“城小贼不屠,人贫伤可怜。是以陷邻境,此州独见全。使臣将王命,岂不如贼焉?今彼征敛者,迫之如火煎。”两首诗如此为民忧虑、悲伤恳切,所以杜甫在《 同元使君春陵行》 序中说:“今盗贼没有平息,了解民众疾苦,能有象元结这样的十几个人,分散到各地作地方长官,全国逐渐安定的局面,可以很快到来。”于是,诗中有了“两章对秋月,一字偕华星’这样的句子。现在《 次山集》 中,收入他的《 谢上表》 两通,其中一通说:“今天当刺史的,如果没有军事才能来制止暴乱,没有文才来解救疲困,不能清正廉洁给下属作榜样,不会灵活变通来补救当前的急需,那么祸乱就必将发生。臣估计如今各州县负担得起赋税的很少,已经破产败落的太多,百姓依恋祖籍故土的不多,打算流浪他乡的却不少,那么刺史就应该精细认真地挑选和委派,当然不能受本人原有官阶的限制,或只凭得到多少赌赂,是否出自豪门望族。”另一通说:“现在到处战乱尚未止息,赋税征收不上,百姓流离失所日益严重,官府对百姓欺凌刻薄愈加增多,实在不该让凶残、庸俗、贪婪、卑鄙之辈、平庸儒弱、智能低下这类人,凭着行贿的办法,依仗权势,担任州县的长官。”看次山上表中的话,只是通过向皇上致谢而能透彻论述百姓穷困、官吏凶恶的清况,规劝天子精心选择地方长官,自有谢表以来,还没有见过这种写法,人们因为杜甫表彰的缘故,或许多少读过些元结的诗,因为《中兴颂》 的缘故诵读他的文章,却不见有称道他上表的,我因此全抄录下来,拿它感化后代的君子。次山赴道州上任,是癸卯年(公元763 年),唐代宗广德元年。

 

《卷十四·光武仁君》

 

汉光武虽以征伐定天下,而其心未尝不以仁恩招怀为本。隗嚣受官爵而复叛,赐诏告之曰:“若束手自诣,保无他也。”公孙述据蜀,大军征之垂灭矣,犹下诏谕之曰:“勿以来歙、岑彭受害自疑,今以时自诣,则家族全,诏书手记不可数得,朕不食言。”遣冯异西征,戒以平定安集为急。怒吴汉杀降,责以失斩将吊民之义,可谓仁君矣。萧铣举荆楚降唐,而高祖怒其逐鹿之对,诛之于市,其隘如此,《新史》犹以高祖为圣,岂理也哉?

 

  1. 译文

 

东汉光武帝虽然依靠武力征伐平定天下,可是他的用心总是以仁慈、恩情、招降、安抚为根本。隗嚣接受官爵后再次反叛,光武帝下诏书告诉他:“如果你放弃抵抗主动投降,保证没有其它处分。”公孙述据守蜀地,光武帝派大军前去征讨,即将平灭时还下诏告诉他:“不要因为你杀了我的大将来歙、岑彭而心怀疑虑,现在及时归降,仍可以保全家族。皇帝亲笔诏书不可多得,我说话算数。”派遣冯异西征,告诫他平定地方、安抚百姓是当务之急。因为吴汉杀降将而怒,责备他不合斩杀敌将、吊慰民众的道理,可以说是仁君了。萧铣割据长江中游,兵败降唐,可是唐高祖恼怒他曾跟自己争夺天下,把他杀死在长安的大街上,李渊心地狭隘到这种地步,《新唐书》还把他称为圣人,有这样的道理吗?

 

《卷十五·张文潜哦苏杜诗》

 

 “溪回松风长,苍鼠窜古瓦。不知何王殿,遣缔绝壁下。阴房鬼火青,坏道哀湍泻。万籁真笙竽,秋色正萧洒。美人为黄土,况乃粉黛假。当时侍金舆,故物独石马。忧来藉草坐,浩歌泪盈把。冉冉征途间,谁是长年者?”此老杜《玉华宫》诗也。张文潜暮年在宛丘,何大圭方弱冠,往谒之,凡三日,见其吟哦此诗不绝口。大圭请其故,曰:“此章乃《风》、《雅》鼓吹,未易为子言。”大圭曰:“先生所赋,何必减此?”曰:“平生极力模写,仅有一篇稍似之,然未可同日语。”遂诵其《离黄州》诗,偶同此韵,曰:“扁舟发孤城,挥手谢送者。山回地势卷,天豁江面泻。中流望赤壁,石脚插水下。昏昏烟雾岭,历历渔樵舍。居夷实三载,邻里通借假。别之岂无情,老泪为一洒。篙工起鸣鼓,轻橹健于马。聊为过江宿,寂寂樊山夜。”此其音响节奏,固似之矣,读之可默喻也。又好诵东坡《梨花》绝句,所谓“梨花谈白柳深青,柳絮飞时花满城,惆怅东栏一株雪,人生看得几清明”者,每吟一过,必击节赏叹不能已,文潜盖有省于此云。

 

  1. 译文

 

溪回松风长,苍鼠窜古瓦。不知何王殿,遣缔绝壁下。阴房鬼火青,坏道哀湍泻。万籁真笙竽,秋色正萧洒。美人为黄土,况乃粉黛假。当时侍金舆,故物独石马。忧来藉草坐,浩歌泪盈把。冉冉征途间,谁是长年者?”这是老杜(敬称杜甫)的《玉华宫》。张文潜(张来字文潜)晚年住在宛丘(今河南淮阳)时,何大圭正当二十来岁,前去拜见他,在文潜处共盘桓了几天,看见他老是吟哦这首诗,不绝于口。大圭请问其中缘故,文潜道:“这首诗是象《 诗经》 的《 风》 诗、《 雅》 诗那样的妙欣雅致,不容易对您说消楚。”大圭说:“先生所创作的诗篇,哪儿会一定比这首差呢?”文潜称:“一辈子极力地模仿它,只有一篇略微与它相似,可是优劣未可同日而语。”接着就背诵他的《 离黄州》 诗,与这首诗的韵律偶然相同,道:“扁舟发孤城,挥手谢送者。山回地势卷,天豁江面泻。中流望赤壁,石脚插水下。昏昏烟雾岭,历历渔樵舍。居夷实三载,邻里通借假。别之岂无情,老泪为一洒。篙工起鸣鼓,轻橹健于马。聊为过江宿,寂寂樊山夜。”此诗,它的平仄节奏,与杜诗很相似,一读就可知道所言何事。文潜又喜欢吟诵苏东坡(苏轼)的《 梨花》 绝句,即所谓“梨花谈白柳深青,柳絮飞时花满城,惆怅东栏一株雪,人生看得几清明”的那一首,每当吟哦一遍,一定击节叹赏,不能自已,他大概对于此诗有非常之深的理解吧。

 

《卷十五·任安田仁》

 

仁安、田仁,皆汉武帝时能臣也,而《汉史》载其事甚略,褚先生曰:“两人俱为卫将军舍人,家监使养恶恶马。仁曰:‘不知人哉!家监也!’安曰:‘将军尚不知人,何乃家监也!’后有诏募择卫将军舍人以为郎。会贤大夫赵禹来,悉召舍人百余人,以次问之,得田仁、任安,曰:‘独此两人可耳,余无可用者。’将军上籍以闻。诏召此二人,帝遂用之。仁刺举三河,时河南、河内太守皆杜周子弟,河东太守石丞相子孙,仁已刺三河,皆下吏诛死。”观此事,可见武帝求才不遗微贱,得人之盛,诚非后世所及。然班史言:“霍去病既贵,卫青故人门下多去事之,唯任安不肯去。”又言:“卫将军进言仁为郎中。”与褚先生所书为不同。《杜周传》云:“两子夹河为郡守,治皆酷暴。”亦不书其所终,皆阙文也。

 

  1. 译文

 

任安、田仁,都是汉武帝时才能出众之臣,可是汉代《史记》记载他们的事情甚为简略,褚先生说:“两个人都是卫青将军的侍从宾客,卫家总管让他们去饲养暴烈咬人的马匹,田仁说:“这个总管没有知人之明啊!”任安说:“将军都不能知人善任,更何况是总管呢!”后来有诏书要从卫将军的舍人中挑选合适的人作郎中。碰巧由贤明的士大夫赵禹来主持其事,把一百多名舍人全都召集起来,按着次序进行口头考试,得到了田仁、任安,说:‘只有这两个人可以,其余的人没有可用的。’卫青就向朝廷奏报了这两个人的户籍。武帝下诏书召见这两个人,随即委以重任。田仁作了丞相长史。检举三河地区长官贪赃枉法。当时河南、河内二郡的太守都是御史大夫杜周的子弟,河东太守是丞相石庆的子孙,田仁检举揭发之后,他们都被关进监狱遭诛杀。”由此可见,汉武帝寻求贤才并不遗漏地位低贱的人,因此得到的人才非常多,实在是后世君主所不能比拟的。可是班固的《汉书》说:“霍去病受宠之后,卫青的老朋友和门下宾客很多离去,转投霍去病门下为他服务,只有任安不肯离去。”又说:“卫将军推荐田仁作了郎中。”这跟褚先生所写的内容不同。《杜周传》说:“杜周的两个儿子在黄河两岸的紧靠着的两个郡作太守,施法治理都很严酷残暴。”也没有写明他们最后的结果,这都是文字有遗漏。

 

《卷十五·杜延年杜钦》

 

《前汉书》称:杜延年本大将军霍光吏,光持刑罚严,延年辅之以宽,论议持平,合和朝廷;杜钦在王凤幕府,救解冯野王、王尊之罪过,当世善政,多出于钦。予谓光以侯史吴之事,一朝杀九卿三人,延年不能谏。王章言王凤之过,天子感悟,欲退凤,钦令凤上疏谢罪。上不忍废风,凤欲遂退,钦说之而止。章死,众庶冤之,钦复说凤,以为:“天下不知章实有罪,而以为坐言事,宜因章事举直言极谏,使天下咸知主上圣明,不以言罪下。若此,则流言消释矣。”凤白行其策。夫新莽盗国。权舆于凤,凤且退而复止,皆钦之谋。若钦者,盖汉之贼也,而谓当世善政出其手,岂不缪哉?

 

  1. 译文

 

班固《 汉书》 称:“杜延年本来是大将军霍光的属吏,霍光主持刑罚很严厉,杜廷年用宽仁态度来辅助他,定罪量刑务求公平,使整个朝廷和睦团结;杜钦是大将军王凤的幕僚,曾经拯救冯野王、王尊之,消释了他们的罪过,当时社会的好的施政措施,大多出自杜钦的筹划。我认为霍光根据侯史吴藏匿桑迁之事,一天就杀掉了位居九卿之列的大臣三人,可是杜延年并没能谏上。王章上言论王凤的罪过,天子受到感动有所省悟,想罢免王凤,杜钦叫王凤上疏谢罪。后因皇上又不忍心罢免,可王凤却仍想着借机引退,杜钦劝说他打消了这种念头。劝说王凤,以为:“天下之人不了解王章真有罪过,就认为他是由于上言国事的缘故,应该借着王章这件事提拔直言极谏之人,使天下人都知道君主至明,不因为陈述意见治臣下之罪。如果这样做了,那么流言就会消释了。”王凤把这些话告诉了皇上,按照他的计策行事。新朝的王莽窃国,是从王凤开始的,王凤将要引退却又中止了,都是杜钦在出谋划策。象杜钦这种人,就是汉朝的国贼,《 汉书》 却说当时天下善政是出自他的手,这难道不荒谬吗?

 

《卷十五·范晔作史》

 

范晔在狱中,与诸甥侄书曰:“吾既造《后汉》,详观古今著述及评论,殆少可意者。班氏最有高名,既任情无例,不可甲乙,唯志可推耳。博赡可不及之,整理未必愧也。吾杂传论,皆有精意深旨。至于《循吏》以下及六夷诸序论,笔势纵放,实天下之奇作。其中合者,往往不减《过秦篇》。尝共比方班氏所作,非但不愧之而已。赞自是吾文之杰思,殆无一字空设,奇变不穷,同合异体,乃自不知所以称之。此书行,故应有赏音者。自古体大而思精,未有此也。”晔之高自夸诩如此。至以谓过班固,固岂可过哉?晔所著序论,了无可取,列传如邓禹、窦融、马援、班超、郭泰诸篇者,盖亦有数也,人苦不自如,可发千载一笑。

 

  1. 译文

 

范晔在狱中时,对他的外甥和侄子们写信道:“我已经写成了《后汉书》,细看古今的著述及有关的评论,很少有符合自己心意的。班固的名望最高,全是随意写的,毫无体例,不值得评判其优劣,只是他著述的志向可嘉罢了。在材料的全面和丰富上我可能比不上他,如果看材料的整理,我却未必感到惭愧。我写的杂传的末尾的议论文字,都有精深的意旨。至于《循吏》以下及至六夷部分的诸篇序论,笔力雄健,尽情挥洒,实在是天下的奇作。其中适当的篇章,往往不低于贾谊的《过秦论》。曾经同班氏所作之书放在一起比较,强之多多,并不只是不感到惭愧。赞语的部分自然是我的文章的杰出构思之处,大概没有一个字虚设,行文求变出奇,精彩处一个接一个,就是相同的内容也要用不同的叙述方式,竟然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称赞它。这部书出现在社会上,必然应该得到人们的赏识。自古以来结构宏大并且思致精密之作,还没有这样的。”范晔自高自大,自吹自擂居然达到这种地步,至于自称超过了班固最是不当,班固难道是随便就可以超过的吗?范晔所写的序论,全无可取之处,列传如邓禹、窦融、马援、班超、郭泰诸篇,也只不过是有数的几篇。人最怕没有自知之明,像范晔这样自夸,千年之后免不了被人耻笑。

 

《卷十五·唐诗人有名不显者》

 

《温公诗话》云:“唐之中叶,文章特盛,其姓名湮没不传于世者甚众,如:河中府鹳雀楼有王之奂、畅诸二诗。二人皆当时所不数,而后人擅诗名者,岂能及之哉?”予观《少陵集》中所载违迢、郭受诗,少陵酬答,至有“新诗锦不如”、“自得随珠觉夜明”之语,则二人诗名可知矣,然非编之杜集,几于无传焉。又有严恽《惜花》一绝云:“春光冉冉归何处,更向花前把一杯。尽日问花花不语,为谁零落为谁开?”前人多不知谁作,乃见于皮、陆《唱和集》中。大率唐人多工诗,虽小说戏剧,鬼物假托。莫不宛转有思致,不必颛门名家而后可称也。(奂、畅诸、馆本作涣、畅当)

 

  1. 译文

 

《 温公话》 说:“唐代中期,文学创作蔚然成风,作家姓名湮没无闻,不传于世的,非常之多,比如:河中府(治所在河中,即今山西永济薄州镇)鹤雀楼题有王之奂、畅诸的两首诗。这两人都是当时数不着的,可是后代具有诗名的一些人,哪儿能比得上他们呢!”我看到《 少陵集》 中载有违迢、郭受的诗,杜甫酬答的诗中,以至有“新诗锦不如”、“自得随珠觉夜明”的句子,那么,二人的作诗的名气就可以想见了,可是要不是编到杜甫的文集里面,那就几乎一点也流传不下来了。还有严恽的绝句《惜花》 一首:“春光冉冉归何处,更向花前把一杯。尽日问花花不语,为谁零落为谁开?”以前的人不知是谁作的,原农上现在皮日休、陆龟蒙的《 唱和集》 中。大体上说,唐代人大多工于作诗,但即使创作小说戏剧,假话鬼物影射现实,也无不情节曲折、富于情致,不一定非为作家之后才值得称道。

 

《卷十五·苏子由诗》

 

苏子由《南窗》诗云:“京城三日雪,雪尽泥方深。闭门谢还往,不闻车马音。西斋书帙乱,南窗朝日升。展转守床榻,欲起复不能。开户失琼玉,满阶松竹阴。故人远方来,疑我何苦心。疏拙自当尔,有酒聊共斟。”此其少年时所作也。东坡好书之,以为人间当有数百本,盖闲谈简远得味外之味云。

 

  1. 译文

 

苏辙(字子由)有《南窗》说:“京城三日雪,雪尽泥方深。闭门谢还往,不闻车马音。西斋书帙乱,南窗朝日升。展转守床榻,欲起复不能。开户失琼玉,满阶松竹阴。故人远方来,疑我何苦心。疏拙自当尔,有酒聊共斟。”这是他少年时代的作品。苏东坡很喜欢这首诗,认为人世间应当有几百本流传,因为它风格闲淡简远,有种超越语言文字的情味。

 

《卷十五·呼君为尔汝》

 

东坡云:“凡人相与号呼者,贵之则曰公,贤之则曰君,自其下则尔汝之。虽王公之贵,天下貌畏而心不服,则进而君公、退而尔汝者多矣。”予谓此论特后世之俗如是尔,古之人心口一致,事从其真,虽君臣父子之间,出口而言,不复顾忌,观《诗》、《书》所载可知矣。箕子陈《洪范》,对武王而汝之。《金縢》策祝,周公所以告大王、王季、文王三世祖考也,而呼之曰尔三王,自称曰予。至云:“尔之许我,我其以璧与珪,归俟尔命,尔不许我,我乃屏璧与珪。”殆近乎相质责而邀索也。《天保》报上之诗,曰:“天保定尔,俾尔戬縠”,《閟宫》颂君之诗,曰:“俾尔炽而昌”、“俾尔昌而炽”,及《节南山》、《正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