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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东野语》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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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洛而始得其传,而伊洛之学,至诸公而始无余蕴。必若是,然后可以言道学也已。此外有横浦张氏子韶,象山陆氏子静,亦皆以其学传授。而张尝参宗杲禅,陆又尝参杲之徒德光,故其学往往流于异端而不自知。程子所谓今之异端,因其高明者也。至于永嘉诸公,则以词章议论驰骋,固已不可同日语也。

世又有一种浅陋之士,自视无堪以为进取之地,辄亦自附于道学之名。裒衣博带,危坐阔步。或抄节语录以资高谈;或闭眉合眼号为默识。而扣击其所学,则于古今无所闻知,考验其所行,则于义利无所分别。此圣门之大罪人,吾道之大不幸,而遂使小人得以藉口为伪学之目,而君子受玉石俱焚之祸者也。

胄用事,遂逐赵忠定。凡不附己者,指为道学尽逐之。已而自知道学二字,本非不美,于是更目之为伪学。臣僚之荐举,进士之结保,皆有"如是伪学者,甘伏朝典"之辞。一时嗜利无耻之徒,虽尝自附于道学之名者,往往旋易衣冠,强习歌鼓,欲以自别。甚者,邓友龙辈,附会迎合,首启兵衅。而向之得罪于庆元初者,亦从而和之,可叹也已。

邓友龙开边

邓友龙,长沙人,尝从张南轩游,自诡道学。既登朝,时论方攻伪学,因讳而晦其事。时外祖章文庄公为学官,喜滑稽。尝以祀事同斋宿,谈谑之际,友龙不能堪,以语及之云云。章戏之曰:"若然,则又是道学矣。"友龙面发赤,大衔之。

未几入台,章公由学士院补外。公本谢丞相客也。会友龙为右史,而宇文绍节自右史代之,于是召文庄为宗政少卿,友龙不能平,以嗾绍节。绍节甫供职,未及受告,首论其事,语侵谢,盖亦以见厌于韩矣。章命既寝,谢遂去国,而友龙亦出为淮西漕,日久,谋复入。

时金人方困于北兵,且其国岁荐饥,于是沿边不逞之徒号为"跳河子"者,时时剽猎事状,陈说利害。友龙得之以为奇货,于是献之于韩。韩用事久,思钓奇立功以自善,得之大喜。附而和者虽不一,其端实友龙发之也。孔子所以畏鄙夫患得患失者,有以夫。

文庄论安丙矫诏

安丙之诛吴曦也,矫诏自称宣抚副使,遂径入衔上奏。时章文庄直学士院,因谓:"矫制假命,一时权宜济事可也。事定奏功,便当退用初衔,而遽称所假,是岂复有朝廷乎?今为朝廷计,宜先赦其矫诏之罪,然后赏其斩曦之功,则恩威并用,折冲万里之外矣。"而时相方自以为功,谓此诏非矫,实朝廷密旨,且诣御楼受俘,于是疏不果上。已而受俘之议虽格,而竟以所矫官职授之。其后丙亦自毙,否则又一曦也。

王沈趋张说

张说之为承旨也,朝士多趋之。王质景文、沈瀛子寿,始俱在学校有声,既而俱立朝,物誉亦归之。相与言:"吾侪当以诣说为戒。"众皆闻其说而壮之。已而,质潜往说所,甫入客位,而瀛已先在焉,相视愕然。明日喧传,清议鄙之,久皆不安而去焉。

协韵牵强

诗辞固多协韵,晦庵用吴才老补音多通,然亦有太甚者。古人但随声取协,方言又多不同。至沈约以来,方有四声之拘耳,然亦正不必牵强也。《离骚》一经,惟"多艰多替"之句,最为不协。孙莘老、苏子容本云:"古亦应协。"未必然也。晦庵以艰音巾,替音天,虽用才老之说,然恐无此理。以余观之,若移"长太息以掩涕"一句在"哀生民之多艰"下,则涕与替正协,不劳牵强也。

沈君与

吴兴东林沈偕君与,即东老之子也,家饶于财。少游京师入上庠,好狎游。时蔡奴声价甲于都下。沈欲访之,乃呼一卖珠人于其门首茶肆中,议价再三不售,撒其珠于屋上,卖珠者窘甚。君与笑曰:"第随我来,依汝所索还钱。"蔡于帘中窥见,令取视之,珠也。大惊,惟恐其不来。后数日乃诣之,其家喜相报曰:"前日撒珠郎至矣。"接之甚至,自是常往来。一日,携上樊楼,楼乃京师酒肆之甲,饮徒常千余人。沈遍语在坐,皆令极量尽欢,至夜,尽为还所直而去,于是豪侈之声满三辅。既而擢第,尽买国子监书以归。

时贾收耘老隐居苕城南横塘上,沈尝以诗遗之蟹曰:"黄亢稻熟坠西风,肥入江南十月雄。横跪蹒跚钳齿白,圆脐吸胁斗膏红。羞须园老香研柚,羹藉庖丁细擘葱。分寄横塘溪上客,持螯莫放酒杯空。"耘老得之不乐曰:"吾未之识,后进轻我。"且闻其不羁,因和韵诋之云:"彭越孙多伏下风,蝤蛑奴视敢称雄。江湖纵养膏腴紫,鼎镬终烹爪眼红。嗍称吴儿牙似镀,劈惭湖女手如葱。独怜盘内秋脐实,不比溪边夏壳空。"君与怒曰:"吾闻贾多与郡将往还预政,言人短长,曾为人所讼。吾以长上推之,乃鄙我若此",复用韵报之云:"虫腹无端苦动风,团雌还却胜尖雄。水寒且弄双钳利,汤老难逃一背红。液入几家烦海卤,醢成何处污园葱。好收心躁潜蛇穴,毋使雷惊族类空。"贾晚娶真氏,人谓贾秀才娶真县君以为笑,沈所指团雌为此。贾寻悔之,而戏语已传播矣。

吴倜

吴倜字公度,吴兴人,试补太学为第一。崇宁五年,群礼部七千之士而魁之,其名声风采,人莫不求识面而愿交。邃经学,妙语言,为时闻人。

其父伯阳,尝梦若游奕使者立东阶,问:"秀才在否?"曰:"不在。"遂去,出门见旌幡容物,弥望不绝,曰:"秀才归。"但道天赦曾来,已而捷音至。先以名次高下商价,自榜尾行间前列以至首选,自百千渐至千缗,乃出其榜。初自删定敕令所出为宁海推官。

时蔡京罢相居城中,意其生计从容,委买川土物无虚月,倜意不平。念吾以文学起身,而不以儒者见遇,报以实直。京觉之而怒。重和二年,召为九域图志所编修官。时京以太师鲁公赐第京师,朝朔望。一日,上问京:"卿曩居杭,识推官吴倜乎?今以大臣荐,欲除官。"对曰:"识之,其人傲狠无上。"上惊曰:"何以知之?"曰:"吴知陛下御讳而不肯改,乃以一圈围之。"盖言"倜"字也,上默然不怿。未几,言者承风旨论罢,自是不复出。

及京败,知郓州孙言邑人有草祭之谣,上其事。甚者论其即仓为宅,拆仓邑人字为人君二字,谓京有不臣之心。虽若附会,然亦平日好以字画中伤善类之报也。

御宴烟火

穆陵初年,尝于上元日清燕殿排当,恭请恭圣太后。既而烧烟火于庭,有所谓地老鼠者,径至大母圣座下,大母为之惊惶,拂衣径起,意颇疑怒,为之罢宴。穆陵恐甚,不自安,遂将排办巨陈询尽监系听命。黎明,穆陵至陈朝谢罪,且言内臣排办不谨,取自行遣。恭圣笑曰:"终不成他特地来惊我,想是误耳,可以赦罪。"于是子母如初焉。

朱芮杀龙

吴兴彰南朱教授(失其名)尝江行,舟人急报小龙见,请祷之,朱出视之,小蛇也。以箸夹入沸汤中,蛇跃出自投于江,却行波面,盼朱再四乃没。有顷,片云霹雳,烟雾蔽舟。既而视之,舟上一窍如钱,朱已毙于舟中矣。

又王村芮祭酒煜,初任仁和尉。长河堰有龙王庙,每祭则有小蛇出,或止香炉,或饮于杯,往来者谨事之。堰岁数坏,人以为龙所为。芮疲于修筑之役,一日,焚香设奠,蛇果出炉上。芮端笏数之曰:"有功于民者乃得祀。龙,庙食于此,未尝有功,而岁数坏堰,劳民之力,为罪多矣。无功有罪,于国法当杀。"即举笏击之,应手碎。是夕,宿于近地,疾风甚雨,大木尽拔,土人大恐,而芮处之自若。后卒为名臣,其幸不幸也如此。

《卷十二》

姜尧章自叙(单丙文附)

番易有布衣姜夔尧章,出处备见张辑宗瑞所著《白石小传》矣。近得其一书,自述颇详,可与前传相表里云。

"某早孤不振,幸不坠先人之绪业,少日奔走,凡世之所谓名公钜儒,皆尝受其知矣。内翰梁公于某为乡曲,爱其诗似唐人,谓长短句妙天下。枢使郑公爱其文,使坐上为之,因击节称赏。参政范公以为翰墨人品,皆似晋、宋之雅士。待制杨公以为于文无所不工,甚似陆天随,于是为忘年友。复州萧公,世所谓千岩先生者也,以为四十年作诗,始得此友。待制朱公既爱其文,又爱其深于礼乐。丞相京公不特称其礼乐之书,又爱其骈俪之文。丞相谢公爱其乐书,使次子来谒焉。稼轩辛公,深服其长短句如二卿。孙公从之,胡氏应期,江陵杨公,南州张公,金陵吴公,及吴德夫、项平甫、徐子渊、曾幼度、商仲、王晦叔、易彦章之徒,皆当世俊士,不可悉数。或爱其人,或爱其诗,或爱其文,或爱其字,或折节交之。若东州之士则楼公大防、叶公正则,则尤所赏激者。嗟乎!四海之内,知己者不为少矣,而未有能振之于窭困无聊之地者。旧所依倚,惟有张兄干甫,其人甚贤。十年相处,情甚骨肉。而某亦竭诚尽力,忧乐关念。平甫念其困踬场屋,至欲输资以拜爵,某辞谢不愿,又欲割锡山之膏腴以养其山林无用之身。惜乎平甫下世,今惘惘然若有所失。人生百年有几,宾主如某与平甫者复有几,抚事感慨,不能为怀。平甫既殁,稚子甚幼,入其门则必为之凄然,终日独坐,逡巡而归。思欲舍去,则念平甫垂绝之言,何忍言去!留而不去,则既无主人矣!其能久乎?"云云。

同时黄白石景说之言曰:"造物者不欲以富贵冫免尧章,使之声名耀于无穷也,此意甚厚。"又杨伯子长孺之言曰:"先君在朝列时,薄海英才,云次鳞集,亦不少矣!而布衣中得一人焉,曰姜尧章。"呜呼!尧章一布衣耳,乃得盛名于天壤间若此,则轩冕钟鼎,真可敝屣矣。

是时,又有单炜丙文者,沅陵人,博学能文,得二王笔法,字画遒劲,合古法度,于考订法书尤精。武举得官,仕至路分,著声江湖间,名士大夫多与之交,自号定斋居士。与尧章投分最稔,亦韵士也。尧章诗词已板行,独杂文未之见,余尝于亲旧间得其手稿数篇,尚思所以广其传焉。

白石禊帖偏旁考

尧章考古极精,有《绛帖评》十卷行于世,审订深妙,人服其赡。又尝于故家见其所书《禊帖偏旁考》亦奇,因识于此,与好古者共之。

"永"字无画,发笔处微折转。"和"字口下横笔稍出。"年"字悬笔上凑顶。"在"字左反剔。"岁"字有点,在山之下,戈画之右。"事"字脚斜拂不挑。"流"字内"肱"字处就回笔,不是点。"殊"字挑脚带横。"是"字下疋(音疏)凡三转不断。"趣"字波略反卷向上。"欣"字欠右一笔作章草发笔之状,不是捺。"抱"字已开口。"死生亦大矣"亦字是四点。"兴感"感字,戈边亦直作一笔,不是点。"未尝不"不字下反挑处有一阙。

右法如此甚多,略举其大概。持此法亦足以观天下之《兰亭》矣。

禊序不入选帖

逸少《禊序》,高妙千古,而不入选。或谓"丝竹管弦,天朗气清",有以累之。不知"丝竹管弦",不特见前汉《张禹传》,而《东都赋》亦有"丝竹管弦,烨煜抗五声"之语。然此二字相承,用之久矣。张衡赋:"仲冬之月,时和气清。"又晋褚爽《禊赋》亦曰:"伊暮春之令月,将解禊于通川,风摇林而自清,气扶岭而自鲜。"况清明为三月节气,朗即明,又何嫌乎?若以笔墨之妙言之,固当居诸帖之首,乃不得列官法帖中,又何哉?岂以其表表得名,自应别出,不可与诸任齿耶?亦前辈选诗不入李、杜之意耳,识者试评之。

淳绍岁币

绍兴岁币,银二十万两,绢二十万匹(红绢十二万匹,匹重十两。浙绢八万匹,匹重九两)。枢密院差使臣四员管押银纲,户部差使臣十二员管押绢纲。同左帑库子、秤子,于先一年腊月下旬,至盱眙军岁币库下卸。续差将官一员,部押军兵三百人,防护过淮。交割官正使,例差淮南漕属;副使,本军ヘ或邻州ヘ充。例用岁前三日,先赍银百铤、绢五百匹,过淮呈样金人。交币正使,例是南京漕属;副使,诸州同知。于所赍银、绢内,拣白绢六匹、银六锭,三分之,令走马使人,以一分往燕京,一分往汴京漕司呈样,一分留泗州岁币库,以备参照。例用开岁三日长交,通不过两月结局。初交绢十退其九,以金人秤尺无法,又胥吏需索作难之故。数月后所需如欲,方始通融,然亦十退其四五(自初交至结局,通支金人交币官吏糜费银一千三百余两、金三十五两、木绵三十六匹、白布六十二匹,酒三百四十石,共折银六百二十两,本色酒二千六百瓶,茶果杂物等并在外,俱系淮东漕司出备)。又贴耗银二千四百余两,每岁例增添银二百余两,并淮东漕司管认。凡吾正副使并官吏饭食之类,并淮东漕司应办。下至安泊棚屋厨厕等,皆自盱眙运竹木往彼盖造,彼皆不与焉。盱眙日差倚郭知县部夫过淮搬运银绢,兼应办事务。其拣退者,遇夜复搬运过淮,归盱眙库交收,其劳人往复如此。且我官吏至淮北岸约二百余步,始至交币所,皆徒步而往,雨泞,则摄衣蹑屐甚踔而行,艰苦不可具道也。

淳熙十三年,淮南漕司干官权安节为岁币使,其金人正使一毫不取,拣退银绢甚多,逼令携归,安节固拒,金人至遣甲兵逼逐。安节不胜其愤曰:"宁死于此,不得交,誓不回,虽野宿不火食亦无害。"声色俱厉。彼度不能夺,竟如数收受,给公文而归。寿皇知之,喜曰:"安节在彼界能如此,甚可重。若非遇事,何自知之。"遂除盐六部门。时通判扬州汪大定,亦同此役,颇著劳绩,亦蒙奖拔焉。

若正旦生朝遣使,每次礼物金器一千两、银器一万两、彩缎一千匹(绵茸背,紧丝捻金线,青丝绫,樗蒲绫,线子罗)。又有脑子、香茶等物,及私觌香茶、药物、果子、币帛、杂物等,复不与焉。若外遣泛使,则其礼物等又皆倍之。又有起发副使土物之费(正使五百贯,银绢各一百两匹。副使四百贯,银绢各一百两匹。又有公使各药等钱,上节银各五十两、绢十匹,中节银绢各十两匹,下节各五两匹)。又有朝辞回程宣赐等费(正副使各金二十五两,并腰带笏马。回程茶药各二两,银合及泛赐等物在外)。若盱眙等军,在路四处应办南北贺正生辰,常使往回程各八次,赐御筵每处费钱一万八千五百余贯,而沿途应办复不预。若北使之来,赐予尤不赀焉(宣和甲辰岁币银二十万两,绢三十万匹,绿矾二十万栲,栲例五番运送交纳。又代输燕京税物绵丝杂物计一百万贯,内丝绵并要燕京土产。绍兴壬戌初讲和,岁币银绢各二十五万匹两。今每岁各减五万匹两)。至兀术病笃之际,告戒其四行府帅云:"江南累岁供需岁币,竭其财赋,安得不重敛于民?非理扰乱,人心离怨,叛亡必矣。在彼者尚知有此,为我者,当何如哉!"时聘使往来,旁午于道。凡过盱眙,例游第一山,酌玻璃泉,题诗石壁,以记岁月,遂成故事,镌刻题名几满。绍兴癸丑,国信使郑汝谐一诗云:"忍耻包羞事北庭,奚奴得意管逢迎,燕山有石无人勒,却向都梁记姓名。"可谓知言矣。噫!开边之用固无穷,而和戎之费亦不易,余因详书之。

书籍之厄

世间凡物未有聚而不散者,而书为甚。隋牛弘靖请开献书之路,极论废兴,述五厄之说,则书之厄也久矣,今姑摭其概言之。

梁元帝江陵蓄古今图书十四万卷,隋嘉则殿书三十七万卷。唐惟贞观、开元最盛,两都各聚书四部至七万卷。宋宣和殿、太清楼、龙图阁、御府所储尤盛于前代,今可考者,《崇文总目》四十六类三万六百六十九卷,史馆一万五千余卷,余不能具数。南渡以来,复加集录馆阁书目五十二类四万四千四百八十六卷、续目一万四千九百余卷,是皆藏于官府耳。

若士大夫之家所藏,在前世如张华载书三十车,杜兼聚书万卷,韦述蓄书二万卷,邺侯插架三万卷,金楼于聚书八万卷,唐吴竞西斋一万三千四百余卷。宋室承平时,如南都戚氏,历阳沈氏,庐山李氏,九江陈氏,番易吴氏,王文康,李文正,宋宣献,晁以道,刘壮舆,皆号藏书之富。邯郸李淑五十七类二万三千一百八十余卷,田镐三万卷,昭德晁氏二万四千五百卷,南都王仲至四万三千余卷,而类书浩博,若《太平御览》之类,复不与焉。次如曾南丰及李氏山房,亦皆一二万卷,然后靡不厄于兵火者。

至若吾乡故家如石林叶氏、贺氏,皆号藏书之多,至十万卷。其后齐斋倪氏,月河莫氏,竹斋沈氏,程氏,贺氏,皆号藏书之富,各不下数万余卷,亦皆散失无遗。近年惟直斋陈氏书最多,盖尝仕于莆,传录夹氵祭郑氏、方氏、林氏、吴氏旧书至五万一千一百八十余卷,且仿《读书志》作解题,极其精详,近亦散失。至如秀岩,东窗,凤山三李,高氏,牟氏皆蜀人,号为史家,所藏僻书尤多,今亦已无余矣。

吾家三世积累,先君子尤酷嗜,至鬻负郭之田以供笔札之用。冥搜极讨,不惮劳费,凡有书四万二千余卷,及三代以来金石之刻一千五百余种,庋置书种、志雅二堂,日事校雠,居然ぷ金之富。余小于遭时多故,不善保藏,善和之书,一旦扫地。因考今昔,有感斯文,为之流涕。因书以识吾过,以示子孙云。

雷书

神而不可名,变化而不可测者,莫如雷霆。《淮南子》曰:"阴阳相薄,感而为雷,激而为电。"故先儒为之说曰:"阴气凝聚,阳在内而不得出,则奋击而为雷霆。声,阳也;光,亦阳也。光发而声随之,阳气奋击欲出之势也。"或问世所得雷斧何物也?曰:"此犹星陨而为石也。本乎天者,气而非形,偶陨于地,则成形矣。"或问人有不善为雷震死者何也?曰:"人作恶有恶气,霹雳乃天地之怒气,是怒气亦恶气也,怒气与恶气相感故尔。"或问雷之破山、坏屋、折树、杀畜何也?曰:"此气郁而怒,方尔奋击,偶或值之,则遭震矣。"康节尝问伊川曰:"子以雷起于何处?"伊川曰:"起于起处。"然则先儒之所言者,非不精详,而余犹谓有不可晓者焉:

大中祥符间,岳州玉真观为火所焚,惟留一柱,有"谢仙火"三字,倒书而刻之。庆历中,有以此字问何仙姑者,云:"谢仙者,雷部中鬼也,掌行火于世间。"后有于道藏经中得谢仙事,验以为神。又吴中慧聚寺大殿二柱,尝因雷震,有天书"绩溪火"三字,余若符篆不可晓。及近岁德清县新市镇觉海寺佛殿柱,亦为雷震,有字径五寸余,若汉隶者云:"收利火谢均思通。"又云:"酉异李氵勺火。"此乃得之目击者。又宜兴善权广教寺殿柱,亦有雷书"骆审火及谢均火"者。华亭县天王寺亦有雷书"高洞扬雅一十六人火令章"凡一十一字,皆倒书。内"令章"二字特奇劲,类唐人书法,然则雷之神,真有谢姓者邪。近丁亥六月五日,雷震众安桥南酒肆,卓间有雷书"[1234][1234]永"三字,此类甚多,殊不可测,此所以神而不可知者乎?孔子不语怪力乱神,非不语也,盖有未易语者耳。

贾相寿词

贾师宪当国日,卧治湖山,作堂曰半间,又治圃曰养乐,然后为就养,其实怙权固位,欲罢不能也。每岁八月八日生辰,四方善颂者以数千计。悉俾翘馆誊考,以第甲乙,一时传颂,为之纸贵,然皆调词呓语也。偶得首选者数阕,戏书于此。

陈惟〈善合〉《宝鼎》词云:"神鳌谁断,几千年再、乾坤初造。算当日,枰棋如许,争一着吾其衽左。谈笑顷,又十年生聚,处处(风)葵枣。江如镜,楚氛余几,猛听甘泉捷报。天衣细意从头补,烂山龙、华虫黼藻。宫漏永、千门角钥,截断红尘飞不到。街九轨,看千貂避路,庭院五侯深锁。好一部、太子六典,一一周公手做。赤舄绣裳,消得道斑烂衣好。尽庞眉鹤发,天上千秋难老。甲子严头才一过,未说汾阳考。看金盘、露滴瑶池,龙尾放班回早。"

廖莹中群玉《木兰花慢》云:"请诸君着眼,来看我,福华编。记江上秋风,鲸涨雪,雁徼迷烟。一时几多人物,只我公,只手护山川。争睹阶符瑞象,又扶红日中天。因怀,下走奉,磨盾夜无眠。知重开宇宙,活人万万,合寿千千。凫太平世也,要东还越上是何年。消得清时钟鼓,不妨平地神仙。"陆景思《甘州》云:"满清平世界,庆秋成,看看斗米三钱。论从来活国,论功第一,无过丰年。办得间民一饱,余事笑谈间。若问平戎策,微妙难传。玉帝要留公住,把西湖一曲,分入林园。有茶炉丹灶,更有钓鱼船。觉秋风、未曾吹着,但砌兰、长倚北堂萱。千千岁,上天将相,平地神仙。"

奚[1234]倬然《齐天乐》云:"金飘吹净人间暑,连朝弄凉新雨。万宝功成,无人解得,秋入天机深处。间中自数,几心酌乾坤,手斟霜躇。护了山河,共看元影在银兔。而今神仙正好,向青空觅个,冲澹襟宇。帝念群生,如何便肯,从我乘风归去。夷游洞府,把月杼云机,教他儿女。水逸山明,此情天付与。"从橐《陂塘柳》云:"指庭前、翠云金雨,霏霏香满仙字。一清透彻浑无底,秋水也无流处。君试数,此样襟怀,顿得乾坤住。闲情半许,听万物氤氲,从来形色,每向静中觑。琪花路。相接西池寿母,年年弦月时序。荷衣菊佩寻常事,分付两山容与。天证取,此老平生,可向青天语。瑶卮缓举,要见我何心,西湖万顷,来去自鸥鹭。"

郭应酉居安《声声慢》云:"捷书连昼,甘雨洒通宵,新来喜沁尧眉。许大担当,人间佛力须弥。年年八月八日,长记他三月三时,平生事,想氐和天语,不遣人知。一片闲心鹤外,被乾坤系定,虹玉腰围。阊阉云边,西风万籁吹齐。归舟更归何处是,天教家在苏堤。千千岁,比周公,多个彩衣。"且侑以俪语云:"彩衣宰辅,古无一品之曾参;衮服湖山,今有半闲之姬旦。"所谓三月三者,盖颂其庚申草坪之捷,而归舟乃舫斋名也。贾大喜,自仁和宰除官告院。既而语客曰:"此词固佳,然失之太俳,安得有著彩衣周公乎?"

事圣茹素

余家济南历城,曾大父少师遭靖康狄难,一家十六人皆奔窜四出。大父独逃空谷,昼伏宵行。一旦,遇追骑在后,自度不可脱,遂急窜古祠,亟伏佑圣坐下,傍无蔽障,亦不过待尽而已。须臾,北军大索,虽眢井、林莽、栋梁间,极其冥搜,而一坐之下,初不知有人焉。及抵杭,则一家不期而集,不失一人,岂非神所佑乎?逮今吾家世事佑圣甚虔。凡圣降日,斋戒必谨。盖以答神庥诏子孙,非世俗祈福田利益比也。

笏异

汪伯彦初拜相于维扬,正谢上殿,而笏坠中断,上以他笏赐之,非吉征也。未几,有南渡之扰。

金渊叔参预日,一日,奏事下殿,与台臣刘应弼邂逅。忽所持笏铿然有声,视之,有纹如线,上下如一,若坠于地者,殊不可测。甫退朝,则刘弹章已出。盖降陛相遇之际,正白简初上之时也,可谓异矣。时淳祐甲辰岁也。

三教图赞

理宗朝,有待诏马远画《三教图》。黄面老子则跏趺中坐,犹龙翁俨立于傍,吾夫子乃作礼于前。此盖内故令作此,以侮圣人也。一日传旨,俾古心江子远作赞,亦故以此戏之。公即赞之曰:"释氏趺坐,老聃傍睨,惟吾夫子,绝倒在地。"遂大称旨。其辞亦可谓微而婉矣。

捕猿戒

邓艾征涪陵,见猿母抱子,艾射中之。子为拔箭,取木叶塞创。艾叹息,投弩水中。

范蜀公载吉州有捕猿者,杀其母之皮,并其子卖之龙泉萧氏。示以母皮,抱之跳踯号呼而毙,萧氏子为作《孝猿传》。

先君向守鄞江,属邑武平素产金丝猿,大者难驯,小者则其母抱持不少置。法当先以药矢毙其母,母既中矢,度不能自免,则以乳汁遍洒林叶间,以饮其子,然后堕地就死。乃取其母皮痛鞭之,其子亟悲鸣而下,束手就获。盖每夕必寝其皮而后安,否则不可育也。噫!此所谓兽状而人心者乎!取之者不仁甚矣。故先子在官日,每严捕弋之禁云。

火浣布

东方朔《神异经》所载,南荒之外有火山,昼夜火然。其中有鼠重有百斤,毛长二尺余,细如丝,可作布。鼠常居火中,时出外,以水逐而沃之方死。取其毛缉织为布,或垢,浣以火,烧之则净。又《十洲记》云:"炎州有火林山,山上有火鼠,毛可织为火浣布,有垢,烧即除。"其说不一。魏文帝尝著论,谓世言异物,皆未必真有。至明帝时,有以火浣布至者,于是遂刊此论。是知天壤间何所不有?耳目未接,固未可断以为必无也。

昔温陵有海商漏舶,搜其橐中,得火鼠布一匹,遂拘置郡帑。凡太守好事者,必割少许归以为玩。外大父常守郡,亦得尺许。余尝亲见之,色微黄白,颇类木棉,丝缕蒙茸,若蝶纷蜂黄然。每浣以油腻,投之炽火中,移刻,布与火同色。然后取出,则洁白如雪,了无所损,后为人强取以去。(或云,石炭有丝,可织为布,亦不畏火,未知果否。)

历差失闰

咸淳庚午十一月三十日冬至,后为闰十一月,既已颁历,而浙西安抚司准备差遣臧元震,以书白堂,且作《章岁积日图》,力言置闰之误。

其说谓历法以章法为重,章岁为重。盖历数起于冬至,卦气起于中孚,而十九年为之一章。一章必置七闰,必第七闰在冬至之前,必章岁至朔同日,此其纲领也。《前汉律历志》云:"朔旦冬至,是谓章月。"《后汉志》云:"至朔同日,谓之章月。积分成闰,闰七而尽,其岁十九,名之曰章。"《唐志》云:"天数终于九,地数终于十,合二终以纪闰余。"此章法之不可废也如此。今颁降庚午岁历,乃以前十一月三十日为冬至,又以冬至后为闰十一月,殊所未晓。窃谓庚午之闰,与每岁闰月不同,庚午之冬至,与每岁之冬至又不同。盖自淳祐壬子数至咸淳庚午,凡十九年,是为章岁,其十一月是为章月。以十九年七闰推之,则闰月当在冬至之前,不当在冬至之后。以至朔同日论之,则冬至当在十一月初一日,不当在三十日。今若以冬至在前十一月三十日,则是章岁至朔不同日矣。若以闰月在冬至后,则是十九年之内,止有六闰,又欠一闰矣。且寻常一章,共计六千八百四十日,于内加七闰月,除小尽,积日六千九百四十日,或六千九百三十九日,止有一日来去。今自淳祐十一年辛亥章岁十一月初一日章月冬至后起算,十九年至咸淳六年庚午章岁十一月初一日,合是冬至,方管六千九百四十日。今算造官以闰月在十一月三十日冬至之后,则此一章,只有六闰,更加六闰除小尽外,实积止有六千九百十二日,比之前后章数岁之数,实欠二十八日,历法之差,莫甚于此。况天正冬至,乃历之始,必自冬至后积三年余分,而后可以置第一闰。今庚午年章岁丙寅日申初三刻冬至,去第二日丁卯,仅有四个时辰。且未有正日,安得便有余分?且未有余分,安得便有闰月?则是后一章发头处,便算不行,其缪可知也。今欲改正庚午历,却有一说,简而易行。盖历法有平朔,有经朔,有定朔也。一大一小,此平朔也;两大两小,此经朔也;三大三小,此定朔也,此古人常行之法。今若能行定朔之说而改正之,则当以前十一月大为闰十月小,以闰十一月小为十一月大,则丙寅日冬至即可为十一月初一日,却以闰十一月初一之丁卯为十一月初二日,庶几递趱下一日,直至闰十一月二十九日丁未,却为大尽。如此,则冬至既在十一月初一,则至朔同日矣,闰月既在冬至节前,则十九年七闰矣。此昔人所谓晦节无定,由时消息,上合履端之始,下得归余于终,正此谓也。盖自古之历,行之既久,未有不差,既差,未有不改者。汉历五变,而《太初历》最密,《元和历》最差。唐历九变,而《大衍历》最密,《观象历》最缪。本朝开基以后,历凡九改,而莫不善于《纪元历》。中兴以后,历凡七改,而莫善于《统元历》。且后汉元和初历差,亦是十九年不得七闰。虽历已颁,亦改正之,今何惜于改正哉。

于是朝廷下之有司,差官偕元震至蓬省与太史局官辨正,而太史之辞穷。朝廷从其说而改正之,因更《会天历》为《承天历》。元震转一官判太史局,邓宗文、谭玉等已下,各降官有差焉。

余虽不善章元纪之数,然以杜征南《长历》以考《春秋》之月日,虽甚精密,而其置闰之法则异乎此,窃有疑焉。谓如隐公二年闰十二月,五年、七年亦皆闰十二月,然犹是三岁一闰,五岁再闰。如庄公二十年置闰,其后则二十四年以至二十八年,皆以四岁一闰,无乃失之疏乎?僖公十二年闰,至十七年方闰;二十五年闰,至三十年方闰,率以五岁一闰,何其愈疏乎?如定公八年置闰,其后则十年,以至十二年、十四年,皆以二岁一闰,无乃失之数乎?闵之二年辛酉既闰矣,僖之元年壬戌又闰,僖之七年、八年,哀之十四年、十五年,皆以连岁置闰,何其愈数乎?至于襄之二十七年,一岁之间,顿置两闰,盖曰十一月辰在申,司历过也。于是既觉其缪,故前闰建酉,后闰建戌,以应天正。然前乎此者,二十一年既有闰,二十四年、二十六年又有闰。历年凡六,置闰者三,何缘至此失闰已再,而顿置两闰乎?近则十余月,远或二十余年,其疏数殆不可晓。岂别有其术乎?抑不明置闰之法以致此乎?并著于此,以扣识者。

《卷十三》

汉改秦历始置闰

余尝考春秋置闰之异于前矣,后阅程氏《考古编》,谓汉初不独袭秦正朔,亦因秦历以十月为岁首,不置闰,当闰之岁,率归余于终为后九月,《汉纪》、《表》及《史记》,自高帝至文帝,其书后九月皆同,是未尝推时定闰也。至太初九年,改用夏正,以建寅为岁首,然犹历十四载,至征和二年,始于四月后书闰月,岂史失书耶?抑自此始置闰也。余因其说深疑之,精思其故,颇得其说焉。盖闰月之不书者,亦偶以其时无可书之事耳。正如《春秋经》桓公四年、七年,其所纪事至夏而止,以是年秋、冬无可纪之事也。定公十四年,至秋而止,亦以是年冬无可纪之事也。鲁史纪事之法,大率如此,其余闰月亦然。观文公六年,《经》书闰月不告月,《春秋》书闰,方见于此。复以杜预《长历》考之,自隐至哀凡更三十余闰,至此方书,岂曰前乎此者,皆史失书,抑岂曰,自此始有闰也。今汉纪事,正效《春秋》,如太初元年、三年,天汉元年、三年皆止于秋,太始元年则止于夏,皆以其后无事可纪,故不书耳。然则闰月不书,亦若是乎?盖三岁一闰,五岁再闰,古历法也。若谓自此始置闰,则合自此后三岁、五岁,累累书之。然自征和二年至后元元年,当置闰而不书,自后元二年至昭帝始元元年,乃因事而后书。其后当闰岁,又皆不书,是知不书者,偶无事耳。然则非史失书,亦非自此置闰也。虽然,此非余臆说也,复证以《史记·历书》,自太初更历以至征和也,如太初二年,天汉元年、四年,太始二年皆有闰,则知余言似可信云。

《纲目》误书

《纲目》一书,朱夫子拟经之作也。然其间不能无误,而学者又从而为之说。盖著书之难,自昔而然。今漫摭数事与同志评之,非敢指摘前辈以为能也。北齐高纬,以六月游南苑,从官死者六十人,见《本纪》。《通鉴》书曰:"赐死。"赐,乃之讹耳。《纲目》乃直书曰:"杀其从官六十人。"而不言其故,其误甚矣。尹起莘乃为之说曰:"此朱子书法所寓。"且引《孟子》杀人以挺与刃与政之说,固善矣,然其实则《通鉴》误之于前,《纲目》承之于后耳。纬荒游无时,不避寒暑,于从官死者尚六十人,则其余可知矣。据事直书,其罪自见,何必没其实哉!

又郭威弑二君,《纲目》于隐帝书杀,于湘阴王书弑。尹又为之说云:"此二君有罪无罪之别也,此书法所寓也。"然均之弑君,隐帝立已数年,湘阴未成乎君,不应书法倒置如此,亦恐误书耳。

又隋开皇十七年,诏诸司论属官罪,听律外决杖。《纲目》条下云,萧摩诃子世略在江南作乱,摩诃当从坐。大理少卿赵绰固谏,上命绰退,绰曰:"臣奏狱未决,不敢退。"帝乃释之。按《通鉴》,摩诃当从坐,上曰:"世略年未二十,亦何能为?以其名将之子为人所逼耳。"因赦摩诃。绰固谏不可,上不能夺,欲绰去而赦之,因命绰退。绰曰:"臣奏狱未决,不敢退。"上曰:"大理其为朕特舍摩诃也。"因命左右释之。此乃绰欲令摩诃从坐,而帝特赦之耳,《纲目》误矣。

又《通鉴》贞观元年,杜淹荐邸怀道云:"亲见其谏炀帝幸江都。"上曰:"卿何自不谏?"曰:"臣不居重任,知谏不从。"上曰:"知不可谏,何为立其朝?卿仕世充尊显,何亦不谏?"曰:"臣非不谏,但不从耳。"上曰:"世充若拒谏,卿何得免祸?"淹不能对。按此实责其知炀帝之不可谏,而犹立其朝耳。今《纲目》乃于上言世充拒谏,易其语曰:"然则何以立于其朝?"失其实矣。

又《纲目》开元九年冬十一月罢诸王都督刺史以后凡四条。按《通鉴》,是年之末十二月幸骊山云云;是岁诸王为都督刺史者悉召还云云。此非十一月事,亦非十二月事也,当依《通鉴》作是岁为是。

又《纲目》书德宗贞元二年十一月皇后崩,不书氏。按《通鉴》,是年十一月甲午立淑妃王氏为后,至丁酉崩,特四日耳。此承《通鉴》所书,而逸其上文耳。

尹又谓唐史妃久疾,帝念之,遂立为后,册讫而崩,必有所寓意者,亦过也。

秦会之收诸将兵柄

秦会之既主和,惧诸将不从命,于是诏三大将入觐。一日,至都堂,问以克复之期曰:"上驱驰霜露十余年,似厌兵矣,今决在何时可了,迟速进退之计当若何?"张、韩对曰:"前者提兵,直趋某地,请粮若干,率裁量不尽得。而退军出某所,某人坐视不肯并力,或申请辄不报,常若不能专力云云。桧曰:"有是乎?诸公今不过欲带行一职事,足以谁何士大夫者,朝廷不靳也。"岳最后至,意大略同,而语加峻曰:"如今文臣不爱钱,武臣不惜命,欲了即了耳。"桧颔之,于是三枢密拜矣。三人累表辞谢,桧与上约,答诏视常时率迟留一二日,凡诸礼例恩赐,各自倍多。桧别下诏,三大屯皆改隶御前矣。始诸将苦斗,积职已为廉车正任,然皆起卒伍,父事大将,常不得举首,或溷其家室。岳师律尤严,将校有犯,大则诛杀,小亦鞭挞痛毒,用能役使深入如意。命既下,诸校新免所隶,可自结知,人人便宽,喜其命,就应已略定,三人扰扰,未暇问也。稍从容,见桧,始以置衔漏挂兵权为请。桧笑曰:"诸君知宣抚制置使乎?此边官尔。诸公今为枢庭官,顾不役属耶?"三人者怅怅而退,始悟失兵柄焉。

张才彦

历阳张邵才彦,乃总得居士祁晋彦之兄也。建炎三年,自承务郎上书赐对,假大宗伯奉使挞览军前,拘留幽燕者凡十五年。及和议成,绍兴十三年,始与洪皓、朱弁俱还。后为敷文阁待制,奉祠累年。乙亥更化,得知池阳,卒。初,总得为小官时,尝为常子正同、胡明仲寅论荐。其后子正死,明仲斥久矣。绍兴二十四年,总得之子安国由乡荐试得对集英,考官置第七,秦埙为冠。埙试浙漕、南宫,皆第一。先胪传一夕,进御安国卷,纸既厚,笔墨复精妙,上览之喜甚,擢为首选,实以抑秦,秦不能堪,曰:"胡寅虽远斥,力犹能使故人子为状元邪!"已而廷唱,上又称其诗,安国诣谢。秦问:"学何书?"曰:"颜书。"又曰:"上爱状元诗,常观谁诗?"曰:"杜诗。"秦色庄,笑曰:"好底尽为君占却。"

先是太母归自北方,将发,得与天族别。渊圣偃卧车前,泣曰:"幸语丞相归我,处我一郡足矣。"才彦时亦闻之,痛愤。至是,服中遗相书,谓彼虽欲留渊圣以坚和好,然所贪者金帛,实不难于还,宜亟遣使。因大忤之,悔已莫及。更为好词,上疏颂其靖康乞立赵氏,冀赎失言之罪。上方褒秦和戎之功,才彦遂自秘选躐进敷文待制,秦愈疑之。才彦居四明,杜门绝交不出,惧祸,乃为佯狂。初,出使未还,妻李卒于家已累年。至是妄言吾妻死非命,且指总得为辞。盖是时,实由已病言,或出于狂易;抑知安国得罪,冀以自免。语转上闻,于是逮总得赴大理狱,鞫杀嫂事,囚系甚苦。其年十月,秦死。逼岁,安国叫阍,中批命刑部尚书韩仲通特入棘寺,始得释去。方被逮时,道无锡,梦大士告以无恐,盖预知秦亡。然因是总得亦病狂惑。

安国更八郡,有德爱。以当暑送虞雍公饮芜湖舟中,中暑卒,年才三十余,士论惜之。

韩通立传

旧传焦千之学于欧阳公,一日,造刘贡父,刘问:"《五代史》成邪?"焦对将脱稿。刘问:"为韩瞠眼立传乎?"焦默然。刘笑曰:"如此,亦是第二等文字耳。"

《唐余录》者,直集贤院王子融所撰,宝元二年上之。时惟有薛居正《五代史》,欧阳书未出也。此书有纪、志、传,又博采诸家之说,效裴松之《三国志注》,附见下方。表韩通于《忠义传》,且冠之以国初褒赠之典,《新》、《旧史》皆所不及焉。乃王沂公曾之弟,后以元杲反,乞以字为名。其后吕伯恭编《文鉴》,制、诏一类,亦以褒赠通制为首,盖祖干融之意也。

老苏族谱记

沧洲先生程公许,字季与,眉山人,仕至文昌,寓居上,与先子从容谈蜀中旧事,历历可听。其言老泉《族谱亭记》,言乡俗之薄,起于某人,而不著其姓名者,盖苏与其妻党程氏大不咸,所谓某人者,其妻之兄弟也。老泉有《自尤》诗,述其女事外家,不得志以死,其辞甚哀,则其怨隙不平也久矣。其后东坡兄弟以念母之故,相与释憾。程正辅于坡为表弟,坡之南迁,时宰闻其先世之隙,遂以正辅为本路宪将,使之甘心焉。而正辅反笃中外之义,相与周旋之者甚至。坡诗往复倡和,中亦可概见矣。

正辅上世为县录事,县有杀人者,狱已具,程独疑之,因缓其事,多方物色之,果得真杀人者,而系者遂得释。他日,役满家居,梦神告之曰:"汝有活冤狱之功,当令汝子孙名宦相继,为衣冠盛族。"至其子遂擢第,其后益大,如梦言,然多行不义,德馨弗闻。

有名唐者,宣政间附王、蔡,最贵显。又有名敦厚字子山者,亦知名。邵康节之孙溥公济守眉日,子山与之不咸,廉得其罪状,用匹绢大书,椟盛之,遣介持抵成都帅府治之前逆旅舍,委之而去。逆旅人得之以告帅,萧振德起得之,以为奇货,逮公济赴成都狱,严鞫之。狱吏知其冤,遂教公济一切承之,不然,死无以自明,公济悟,如其教不复辩。狱上,朝论以为匿名书,法不当受,而制司非得旨,不应擅逮守臣,遂皆罢之。公济虽得勿问,而愤愤不能堪,诉之于天,许黄十坛,至其子始偿如数。子山之居极壮丽,一夕大火,不遗寸椽。子山本附秦桧,至右史,后忤意,谪安远县令以死焉。

中谢中贺

今臣僚上表,所称惟诚惶诚恐,及诚欢诚喜、顿首稽首者,谓之中谢中贺。自唐以来,其体如此。盖臣某以下,亦略叙数语,便入此句,然后敷陈其详。如柳子厚《平淮西贺表》:"臣负罪积衅,违尚书笺表,十有四年"云云,"怀印曳绂,有社有人",语意未竟也。其下既云"诚惶诚恐",盖以此一句,结上数语云尔。

今人不察,或于首联之后,凑用两短句,言震惕之义,而复接以中谢之语,则遂成重复矣。前辈表章如东坡、荆公,多不失此体。近时周益公为相,《谢复封表》云:"华阳黑水,裂地而封,旧物青毡,从天而下。磨玷之勤未泯,执圭之宠弥加。臣诚惶诚恐。"或以为疑,尝以问公,公答之正如此。

复、覆、伏三字音义

复、覆、伏三字音义相出入,易于混乱,今各疏于左。复有三字音,房六切者,复归之复也,字书训以往来,是也。《易卦》之《复》,《毛诗》"复古复竟",《论语》"言可复也","克己复礼",皆是也。《易注》云"还",《语注》"犹覆",与《诗》"为恢复之复",其义一也。扶富切者,又之义也,字书训以又,是也。《书》"复归于亳",《诗》"复会诸侯",《语》"复梦周公","则不复也",及"复见复闻"之类,皆是也。芳六切,与覆同音者,反复之复也。《易乾象赞》"反复道也",《释文》"芳六反,本亦作覆,是也"。

覆亦有三音,芳六反者,反覆之覆也,字书训以反,是也。《中庸》"倾者覆之",注:"败也。"与《易》"反复道也"之复,音同义异。敷救切者,覆帱之覆也,字书训以盖,是也。扶又切者,伏兵也。《左传》"君为三覆以待之"是也。

伏亦有三音,房六切者,伏羲之伏也,字书训以伺也、匿也、隐也,是也。三伏之伏,及伏羲、优生、赤伏符,皆是也。扶富切者,鸟抱卵也。《庄子》"越鸡不能伏鹄卵",及《后汉》"大丈夫当雄飞,安能雌伏"皆是也。《前汉·五行志》"元帝初元中,丞相府史家雌鸡伏子",颜云:"房富反。"用字者,不可以不辨焉。

岳武穆逸事

杜充之驻建康也,岳飞军立硬寨于宜兴,命亲将守之。飞兵出不利,夫人密谕亲将选精锐、具糇粮,潜为策应之备。未几,飞兵还,即入教场呼问之曰:"汝欲何为?"曰:"闻太尉军小不利,故择敢战之士以备策应,此男女孝顺耳。"飞曰:"吾命汝坚守根本,天不能移,地不能动。汝今不待吾令,擅自动摇,是无师律也。"立命责短状,将大惧,祈哀吐实,谓此非某所自为,盖夫人亦曾有命耳。飞愈怒,竟斩之。

又绍兴和议初成,金人以河南归我。判宗正事士亻,衔命道荆、襄、宛、洛,只谒巩襄原。道过南邓,岳飞止之曰:"金虏无信,君宜少驻。"士亻以上命有程,辞去。不数舍,烟尘四起,军声嚣然,于是失色南奔。忽遇大军,望之,岳帜也,遂驰就之。飞笑曰:"固谓君勿行,正恐此耳。然已遣董御带、牛观察在前与之交锋矣。兵胜败无常,君王人,且近属,吾当以自己兵卫送君。"行数里,两将捷书至,盖亻未行前一日出师也。其后飞得罪下狱,亻极辩其无辜,且以百口保之。非惟感恩,盖亲见其用兵神速故耳。朝臣并论亻身为宗室,不应交结将帅,因指为飞党,遂罢宗司与祠云。

又张魏公之出督也,陛辞之日,与高宗约曰:"臣当先驱清道,望陛下六龙夙驾,约至汴京,作上元帅。"飞闻之曰:"相公得非睡语乎?"于是魏公憾之终身。

若干如干

若干二字,出古礼乡射。《大射》数射算云:若干纯、若干奇。若,如也;干,求也。言事本不定,尝如此求之。又《曲礼》:"问天子之年,闻之始服衣若干尺矣。"《前汉·食货志》颜注云:"设数之言也。干如个,谓当如个数也,亦曰如干。"《文选·任彦升竟陵王状》:"食邑如干户。"注云:"如干户即若干户也。"

然又为复姓,后周有若干凤,及右将军若干惠。若,音人者反。《释文》云:"以国为姓。"然则若干又国名也。

祠山应语

余世祀祠山张王,动止必祷,应如蓍龟,姑志奇验数事于此,以彰神休。先子需澄江次,为有力者攘去,再以毗陵等三垒干祀地,逾月不报。先妣时留,祷于南关之祠,有"水边消息的非遥"之语,及收杭信,则闻霍山所祈,亦得此签,越日临汀之命下矣。

戊辰年,铸子甫五岁,病骨蒸,势殆甚,凡药皆弗效。祷签得《蛊之上九》云:"蛊有三头,纷纷扰扰,如虫在皿,执一则了。"退谋之医,试投逐虫之剂,凡去尤蛔二,其色如丹,即日良愈。

甲寅春往桐川炷香,得签云:"不堪疾病及东床"云云。是岁外舅捐馆。壬午五月二十八日,杭城金波桥冯氏火作,次日,势益张,虽相去几十里,而人情惶惶不自安。时杨大芳、潘梦得皆同居,相慰劳曰:"巫言神语皆吉,毋庸轻动。"余不能决,因卜去就于神,得五十六云:"遭人弹劾失官资,火欲相焚盗欲窥。"于是挈家湖滨,是夕四鼓,遂成焦土。

傅伯寿以启擢用

傅伯寿为浙西宪。韩胄用事,伯寿首以启贽之曰:"澄清方效于范滂,跋扈遽逢于梁冀。人无耻矣,咸依右相之山;我则异欤,独仰韩公之斗。首明趋向,愿出熔陶。"由是擢用至佥书枢密院事。韩败,追三官,夺执政恩。

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