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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溪笔谈》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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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良镇正当珠往来处,行人至此,往往维船数宵以待现,名其亭为“玩珠”。

登州巨嵎山,下临大海。其山有时震动,山之大石皆颓入海中。如此已五十余年,土人皆以为常,莫知何谓。  士人宋述家有一珠,大如鸡卵,微绀色,莹彻如水。手持之映空而观,则末底一点凝翠,其上色渐浅;若回转,则翠处常在下,不知何物,或谓之“滴翠珠”。佛书:“西域有‘琉璃珠’,投之水中,虽深皆可见,如人仰望虚空月形。”疑此近之。

登州海中,时有云气,如宫室、台观、城堞、人物、车马、冠盖,历历可见,谓之“海市”。或日“蛟蜃之气所为”,疑不然也。欧阳文忠曾出使河朔,过高唐县,驿舍中夜有鬼神自空中过,车马人畜之声一一可辨,其说甚详,此不具纪。问本处父老,云:“二十年前尝昼过县,亦历历见人物。”土人亦谓之“海市,”与登州所见大略相类也。

近歳延州永宁关大河岸崩,入地数十尺,土下得竹笋一林,凡数百茎,根榦相连,悉化为石。适有中人过,亦取数茎去,云欲进呈。延郡素无竹,此入在数十尺土下,不知其何代物。无乃旷古以前,地卑气湿而宜竹耶?婺州金华山有松石,又如核桃、芦根、蛇蟹之类,皆有成石者;然皆其地本有之物,不足深怪。此深地中所无,又非本土所有之物,特可异耳。

治平中,泽州人家穿井,土中见一物,蜿蜿如龙蛇。大畏之,不敢角,久之,见其不动,试摸之,乃石也。村民无知,遂碎之,时程伯纯为晋城令,求得一段,鳞甲皆如生物。盖蛇蜃所化,如石蟹之类。

随州医蔡士宁常宝一息石,云:“数十年前得于一道人。”其色紫光,如辰州丹砂;极光莹,如映人;搜和药剂;有缠纽之纹;重如金锡。其上有两三窍,以细篾剔之,出赤屑如丹妙。病心狂热者,服麻子许即定。其斤两歳息。士宁不能名,忽以归余。或云“昔人所练丹药也。”形色既异,又能滋息,必非凡物,当求识者辨之。

随州大洪山作人李遥,杀人亡命。逾年,至秭归,因出市,见鬻柱杖者,等闲以数十钱买之。是时秭归适又有邑民为人所杀,求贼甚急。民之子见遥所操杖,识之,曰:“此吾父杖也。”遂以告官司。执遥验之,果邑民之杖也,榜掠备至。遥实买杖,而鬻仗者已不见,卒未有以自明。有司诘其行止来历,势不可隐,乃通随州,而大洪杀人之罪遂败。卒不知鬻杖者何人。市人千万,而遥适值之,因缘及其隐匿,此亦事之可怪者。

至和中,交趾献麟,如牛而大,通身皆大麟,首有一角。考之记传,与麟不类,当时有谓之山犀者。然犀不言有麟,莫知其的。回诏欲谓之麟,则虑夷獠见欺;不谓之麟,则未有以质之;止谓之“异兽”,最为慎重有体。今以余观之,殆天禄也。按《汉书》:“灵帝中平三年,铸天禄、虾于平门外。”注云:“天禄,兽名。今邓州南阳县北《宗资碑》旁两兽,镌其膊,一曰天禄,一曰辟邪。”元丰中,余过邓境,闻此石兽尚在,使人墨其所刻天禄、辟邪字观之,似缘似隶。其兽有角鬣,大鳞如手掌。南丰曾阜为南阳令,题宗资碑阴云:“二兽膜之所刻独在,制作精巧,高七八尺,尾鬣皆鳞甲,莫知何象而名此也。”今详其形,甚类交趾所献异兽,知其必天禄也。

钱塘有闻人绍者,常宝一剑。以十大钉陷柱中,挥剑一削,十钉皆截,隐如秤衡,而剑镴无纤迹。用力屈之如钩,纵之铿然有声,復直如弦。关中种谔亦畜一剑,可以屈置盒中,纵之復直。张景阳《七命》论剑曰:“若其灵宝,则舒屈无方。”盖自古有此一类,非常铁能为也。

嘉祐中,伯兄为卫尉丞,吴僧持一宝鉴来云:“斋戒照之,当见前途吉凶。”伯兄如其言,乃以水濡其鉴,鉴不甚明,仿佛见如人衣绯衣而坐。是时伯兄为京寺丞,衣绿,无缘遽有绯衣。不数月,英宗即位,覃恩赐绯。后数年,僧至京师,蔡景繁时为御史,尝照之,见已著貂蝉,甚自喜。不数日,摄官奉祠,遂假蝉冕。景繁终于承议郎,乃知鉴之所卜,唯知近事耳。

三司使宅,本印经院,熙宁中,更造三司宅。处薛师政经始,宅成,日官周琮曰:“此宅前河,后直太社,不利居者。”始自元厚之,自拜日入居之。不久,厚之谪去,而曾子宣继之。子宣亦谪去,子厚居之。子厚又逐,而余为三司使,亦以罪去。李奉世继为之,而奉世又谪。皆不缘三司职事,悉以他坐褫削。奉世去,发厚卿主计,而三司官废,宅毁为官寺,厚卿亦不终任。

《岭表异物志》记鳄鱼甚详。余少时到闽中,时王举直知潮州,钓得一鳄,其大如船,画以为图,而自序其下。大体其形如鼍,但喙长等其身,牙如锯齿。有黄、苍二色,或时有白者。尾有三钩,极铦利,遇鹿豕即以尾戟之以食。生卵甚多,或为鱼,或为鼍、鼋其为鳄者不过一二。土人设钩于大豕之身,筏而流之水中,鳄尾而食之,则为所毙。

嘉祐中,海州渔人获一物,鱼身而首如虎,亦作虎文;有两短足在肩,指爪皆虎也;长八、九尺。视人辄泪下。舁至郡中,数日方死。有父老云:“昔年曾见之,谓之‘海蛮师’。”然书传小说未尝载。

邕州交寇之后,城垒方完,有定水精舍泥佛,辄自动摇,昼夜不息,如此逾月。时新经兵乱,人情甚惧。有司不敢隐,具以上闻,遂有诏令,置道场禳谢,动亦不己。时刘初知邕州,恶其惑众,乃舁像投江中。至今亦无他异。

洛中地内多宿藏,凡置第宅未经掘者,例出掘钱。张文孝左丞始以数千缗买洛大第,价已定,又求掘钱甚多,文孝必欲得之。累增至千余缗方售,人皆以为妄费。及营建庐舍,土中得一石匣,不甚大,而刻镂精妙,皆为花鸟异形,顶有篆字二十余,书法古怪,无人能读。发匣,得共金数百两。鬻之,金价正如买第之直,斸掘钱亦在其数,不差一钱。观其窾识文画,皆非近古所有。数已前定,则虽欲无妄费,安可得也?

熙宁九年,恩州武成县有旋风自东南来,望之插天如羊角,大木尽拔。俄顷旋风卷入云霄中。既而渐近,乃经县城,官舍民居略尽。悉卷入云中。县令儿女奴婢,卷去復坠地,死伤者数人。民间死伤亡失者,不可胜计。县城悉为丘墟,遂移今县。  

宋次道《春明退朝录》言:“天圣中,青州盛冬浓霜,屋瓦皆成面花之状。”此事五代时已尝有之,余亦自两见如此。庆历中,京师集禧观渠中,冰纹皆成花果林木。元丰末,余到秀州,人家屋瓦上冰亦成花。每瓦一枝,正如画家所为折枝,有大花似牡丹、芍药者。细药如海棠、萱草辈者,皆有枝叶,无毫发不具,气象生下,虽巧笔不能为。以纸搨之,无异石刻。

熙宁中,河州雨雹,大者如鸡卵,小者如莲芡,悉如人莲芡,悉如人头,耳目口鼻皆具,无异镌刻。次年,王师平河州,蕃戎授首者甚众,岂克胜之符豫告邪?

 

  1. 部份译文

 

世人相传彩虹能够入溪涧中饮水,确实如此。熙宁年间,我出使契丹,到了它最北边黑水境内的永安山下扎下帐篷。当时正逢雨后初晴,见有彩虹降到帐篷前的溪涧中。我和一起出使的同事进入溪涧中观看,彩虹的两头都垂到涧水中。使人过溪涧,隔着彩虹站到对面,相距有数丈远,中间如同隔了一层薄纱。自西向东观望能够看见彩虹(大概由于这是傍晚的彩虹);站到溪涧的东面向西观望,则彩虹被太阳光消融,都无所见。过了好久,彩虹渐渐向正东方向移动,最后越过山岭离去。第二天继续前行一程,又看见了彩虹。孙彦先说:“虹是雨中太阳的影子,太阳照雨就会有虹出现。”

我在亳州得到一面古铜镜,用手抚摩它,当摸到镜子的中心时,它就会开裂似地发出像灼烤龟甲的声音。有人说这是一面两层的夹镜。可是两层铜材是不可能一次铸成的,必须把两层单铸再拼合起来才行。这面镜子很薄,看不出有焊接的痕迹,恐怕不是拼合起来的。即使就把它看成是两面焊接起来的,那么它的声音应是滞涩不通畅的;现在叩击它,它的声音却清脆悠长。同时既然在按压时它能发出声响,那么它若是硬铜的就会破裂,若是软铜的又不可能如此澄明透亮。多次访问制造铜镜的工人,大家都对这面镜子迷惘而猜不透。

卢中甫家住吴中,曾有一次天未亮就起床,看见墙柱的下面,有东西熠熠闪光。走近去看,那东西像水在流动;急忙用油纸扇把它舀起来,它就在扇中滉漾,正像水银,而光亮灿烂;拿烛火照它,却什么东西都没有。此外,魏国大长公主家也曾见到这种东西,李评团练使曾跟我谈起过,和在中甫家所见的完全一样,不知是什么怪现象。我往年在海州时,曾在夜间煮咸鸭蛋,其中有一个鸭蛋光灿灿的,通体透明如玉,荧荧的光亮照得满屋子都明亮起来;把它放在器皿中十多天,臭烂腐败得几乎没有了,却更加明亮,发光不止。苏州钱僧孺家煮了一个鸭蛋,也是这样。有相似现象的东西,必定是自为一类的。

寿州八公山旁的土地中及溪涧之间,往往发现小金饼,上面有篆书的“刘主”二字,世传为淮南王刘安所造的药用金饼。世人得到这种小金饼的很多,各地称之为“印子金”的就是这种小金饼。然而这种小金饼只有一个印,较重的也不过半两左右,很少有较大的。我曾从寿春渔人的手里得到一饼,说是出于淮水中,共重七两有余,上面有二十多个印,背面有五个指头及手掌的痕迹,纹路清晰。传给我这金饼的人以为它是由捏起来的泥饼变成的,上面的手印正像捏泥团留下的痕迹。襄阳、随州之间,在旧时的舂陵县白水乡一带,挖地多能见到金麟趾和褭蹄金。金麟趾是中空的,四面都有刻画的文饰,极为工巧。褭蹄金是团饼的形状,四边都没有用模子铸造的痕迹,似乎是在什么物体的平整表面上浇成的,就像如今的干柿饼,当地人称之为“柿子金”。《赵飞燕外传》记载:“成帝窥视赵飞燕洗澡,常在衣袖里藏着金饼,用来赏赐收买飞燕的侍女和贴身丫鬟。”所用的金饼大概就是金麟趾和褭蹄金之类。这种金饼一枚重四两有余,就是古代的一斤。其中有艳丽的紫色的,其他金饼都不能比。用刀来切它,比铅还柔软,就是大块也可用刀来切,其中都是空软的;以磨石来磨它,就变成纷纷的碎屑落下来。小说中说麟趾金和褭蹄金是娄敬所造的药用金,医家称之为“娄金”,用来配药是最好的,《汉书》旧注也说它与其他金制品不同。我在汉东时,一年里就有好几家发现这种金饼,有一窖就出土几十饼的,我也买得一饼。

宋代白桦弓和麻背弓世间有得奇怪疾病的。吕缙叔以知制诰为颍州知州,忽然得病,只是身体缩小,临终时身体仅像小儿般大小。未听说古人曾有这种病,终于没有人能看能治。又有松滋县令姜愚,没有别的病,却忽然不识字,数年以后才渐渐恢复。又有一人家的妾,看直的东西都弯曲,如弓弦、界尺之类,她看着都像钩,医僧奉真曾当面给她看过病。江南旅店中有一位老妇,吃东西不知饱。徐德占路过这旅店,老妇诉说肚子饿,她儿子觉得丢人,就当着德占的面给她蒸饼,想让她吃个够,结果吃完了一箩筐,大约有百来个,还不停地喊饿;她每天能吃一石米的饭,随即泻肚子排泄掉,又饥饿如故。京兆醴泉县主簿蔡绳,是我的友人,也得了这种饥病,他每觉得肚子饿就必须立即吃东西,稍慢点就会一下子仆倒在地而昏厥过去。他常在怀里揣着饼糕之类的食物,虽当着贵人高官的面,碰上饿了也随便啃吃。蔡绳有好品行,博学而有文采,为一时知名的人士,而后来竟有此不幸,又无人能治其病,我常为他哀伤。

我在任中书房检正一职时,读到过由雷州送来的奏折,其中提到有人被乡里人诅咒而死。我便询问那种能把人咒死的方法到底如何,说是乡里人能够用烧熟的肉来诅咒人,咒人的时候,切碎烧熟的肉块,不大一会儿工夫就全都变成了整块的熟肉;接着诅咒,熟肉就又变成了生肉;再诅咒,生肉还能动,并且能活过来,牛肉变作牛,羊肉变成羊,只不过小一点而已;再继续诅咒,牛羊便会渐渐大起来;然后再诅咒时,就又还原成了熟肉。如果有人吃了这种肉,就会觉得肚子里一阵阵搅动,那就必须用金银丝绸等作为礼品来向念咒的人求得解脱;如果不送礼求解,就会肚子胀裂而死,所吃的牛、羊肉从裂口处掉出来。据案件审理后上报的公文,看到诅咒者所使用的咒语,只有“东方王母桃,西方王母桃”两句而已。别的也就只是说出自己想如何如何,再没有其他什么法术了。

登州巨嵎山,下临大海。其山时有震动,山上的大石都倾颓入海中。这种情形已有五十多年,当地人都习以为常,而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士人宋述家里有一颗珠子,像鸡蛋大小,微微有点深青带红的颜色,晶莹透亮如水。用手拿着它,对着天空看,它的底部就有一个深青翠绿色的点,从这个点往上,颜色逐渐变浅;如果把它倒转过来,则这个深青翠绿色的点总是在下面。不知道这是什么宝贝,有人把它叫做“滴翠珠”。佛书上说,西域有一种琉璃珠,把它投到水中,水即使很深也都能看得见,就像人仰望水底下虚空中的月亮影子一样。我怀疑这颗珠子跟佛书上说的琉璃珠相近似。

登州一带的海上,时常有云气如宫室、台观、城堞、人物、车马、冠盖的形状,历历清晰可见,人们称之为“海市”。有人说这是海中的蛟龙和巨蜃吐气造成的,我怀疑不是这样。欧阳文忠公(修)曾奉命出使河北,过高唐县住宿驿站的官舍中,夜间闻见有鬼神从空中通过,车马人畜之声一一可辨,他的叙说甚为详细,这里不再转述。我听高唐本地的父老说,二十年前这种景象也曾在白天出现过,天上路过的人物也历历可见,当地人也称之为“海市”,与在登州所看到的大略相似。

治平年间,泽州有一户人家打井,在土中发现一样东西,形状蜿蜒如龙蛇。人们都害怕,不敢接触。过了好久,见它不动,试探着摸它,原来是石头。村民无知,竟然把它打碎了。其时程伯纯为晋城县令,访求得到一段鳞甲,还都像活物的鳞甲一样。这大概是由蛇蜃所化成的,如地蟹的化石之类。

《岭表异物志》记载鳄鱼非常详细。我年轻时到福建,当时王举直为潮州知州,钓到一条鳄鱼,大如一条船,于是把它画成一张图,并在图上题写文字以自叙其事。鳄鱼的形体大体上像鼍,但嘴巴的长度等于它身子的长度,牙像锯齿。有黄、绿两种颜色,有时还见到白的。尾巴上有三个钩,极锋利,遇上鹿和野猪之类,即以尾巴袭击钩取而吞食。生卵很多,而孵出来的或是鱼,或是鼍鼋,真为鳄鱼者不过十之一二。当地人在狗或猪的身上下钩子,放到竹筏上漂流于水中,鳄鱼追随筏子吃这些猪、狗,则被捕获丧命。

嘉祐年间,海州渔人捕获一种海生动物,身子像鱼而头像老虎,身上的花纹也像老虎的花纹。有两条短腿在肩上,指爪也和老虎一个样。长八九尺,看到人就掉眼泪,抬到州府衙门里,过了几天才死去。有父老说,当年曾见过这种动物,叫做“海蛮师(狮)”。然而过去的各种典籍和杂记小说中,对这种动物都没有记载。

熙宁九年(1076),恩州武城县有旋风从东南方向袭来,望去直插云天,状如羊角,大树尽被拔起。不一会儿,旋风卷入云霄中。没过多长时间,逐渐临近而经过县城,县城里所有的官舍、民居几乎被一扫而光,全部卷入了云霄中。县令的儿女和奴婢都被卷去,复坠于地,死伤了好几人。民间死伤失踪的不可胜计,县城完全变成一片废墟,遂将县城移到了现在的新建地址。

宋次道《春明退朝录》记载:“天圣年间,青州隆冬季节,屋瓦上的浓霜都成为各种花卉之状。”这样的事五代时已曾有,我也曾两次亲身见到此种情形。庆历年间,京师集禧观水渠中的冰凝结成纹,就都是花果林木的形状。元丰末年,我到秀州,居民屋瓦上的冰也成花状,每瓦一枝,正像画家所画的折枝。有花大类似牡丹、芍药的,有花小类似海棠、萱草之类的,都有枝有叶,无纤毫细节不具备。气象生动,虽画家的工巧笔法也不能画出来。如果用纸把它们拓印下来,那就与石刻没有差别。

 

 

《谬误谲诈附》

 

东南之美,有会稽之竹箭。竹为竹,箭为箭,盖二物也。今采箭以为矢,而通谓矢为箭者,因其箭名之也。至于用木为笴,而谓之箭,则谬矣。

丁晋公之逐,土大夫远嫌,莫敢与之通声问。一日,忽有一书与执政。执政得之,不敢发,立具上闻。洎发之,乃表也,深自叙致,词颇哀切。其间两句曰:“虽迁陵之罪大,念立主之功多。”遂有北还之命。谓多智变,以流人无因达章秦,遂托为执政书。度以上闻,因蒙宽宥。

尝有人自负才名,后为进士状首,扬历贵近。曾谪官知海州,有笔工善画水,召使画便厅掩障,自为之记,自书丁壁间。后人以其时名,至今严护之。其间叙画水之因曰:“设于听事,以代反坫。”人莫不怪之。余窃意其心,以谓“邦君屏塞门,管氏亦屏塞门;邦君为两君之好,有反坫,管氏亦有反坫。”其文相属,故缪以屏为反坫耳。  段成式《酉阳杂俎》记事多诞。其间叙草木异物,尤多谬妄。率记异国所出,欲无根柢。如云“一木五香:根旃檀,节沉香,花鸡舌,叶藿,胶薰陆。”此尤谬。旃檀与沉香,两木元异。鸡舌即今丁香耳,今药品中所用者亦非。藿香自是草叶,南方至多。薰陆,小木而大叶,海南亦有薰陆,乃其胶也,今谓之乳头香。五物迥殊,元非同类。

丁晋公从车驾巡幸,礼成,有诏赐辅臣玉带。时辅臣八人,行在祗侯库止有七带。尚衣有带,谓之比玉,价直数百万,上欲以赐辅臣,以足其数。晋公心欲之,而位在七人之下,度必不及已。乃谕有司,不须发尚衣带,自有小私带,且可服之以谢,候还京别赐可也。有司具以此闻。既各受赐,而晋公一带仅如指阔。上顾谓近侍曰:“丁谓带与同列大殊,速求一带易之。”有司奏“唯有尚衣御带”,遂以赐之。其带熙宁中復归内府。

黄宗旦晚年病目。每奏事,先具奏目,成诵于口。至上前,展奏目诵之,其实不见也。同列害之。密以他书易其奏目,宗旦不知也。至上前,所诵与奏目不同,归乃觉之。遂乞致仕。  京师卖卜者,唯利举场时举人占得失。取之各有术:有求目下之利者,凡有人问,皆日“必得。”士人乐得所欲,竟往问之。有邀以后之利者,凡有人问,悉日“不得”。下第者常过十分之七,皆以谓术精而言直,后举倍获。有因此著名。终身飨利者。

包孝肃尹京,号为明察。有编民犯法,当杖脊。吏受赇,与之约曰:“今见尹,必付我责状。汝第呼号自辩,我与汝分此罪。汝决杖,我亦决杖。”既而包引囚问毕,果付吏责状。囚如吏言,分辩不已。吏大声诃之曰:“但受脊杖出去,何用多言!”包谓其市权,捽吏于庭,杖之十七。特宽囚罪,止从杖坐,以抑吏势。不知乃为所卖,卒如素约。小人为奸,固难防也。孝肃天性峭严,未尝有笑容,人谓“包希仁笑比黄河清”。

李溥为江、淮发运使,每歳奏计,则以大船载东南美货,结纳当途,莫知纪极。章献太后垂帘时,溥因奏事,盛称浙茶之美,云:“自来进御,唯建州饼茶,而浙茶未尝修贡。本司以羡余钱买到数千斤,乞进入内。”自国门挽船而入,称进奉茶纲,有司不敢问。所贡余者,悉入私室。溥晚年以贿败,窜谪海州。然自此遂为发运司歳例,每发运使入奏,舳舻蔽川,自泗州七日至京。余出使淮南时,见有重载入汴者,求得其籍,言两浙笺纸三暖船,他物称是。

崔融为《瓦松赋》云:“谓之木也,访山客而未详;谓之草也,验农皇而罕记。”段成式难之曰:“崔公博学,无不该悉,岂不知瓦松已有著说?”引梁简文诗:“依檐映昔耶。”成式以昔耶为瓦松,殊不知昔耶乃是垣衣,瓦松自名昨叶,保成式亦自不识?

江南陈彭年,博学书史,于礼文尤所详练。归朝列于侍从,朝廷郊庙礼仪,多委彭年裁定,援引故事,颇为详洽。尝摄太常卿,导驾,误行黄道上。有司止之,彭年正色回顾曰:“自有典故。”礼曹素畏其该洽,不復敢诘问。  海物有车渠,蛤属也,大者如箕,背有渠垄,如蚶壳,故以为器,致如白玉。生南海。《尚书大传》曰:“文王囚于羑里,散宜生得大贝,如车渠以献纣。”郑康成乃解之曰:“渠,车罔也。”盖康成不识车渠,谬解之耳。

李献臣好为雅言。曾知郑州,时孙次公为陕漕罢赴阙,先遣一使臣入京。所遣乃献臣故吏,到郑庭参,献臣甚喜,欲令左右延饭,乃问之曰:“餐来未?”使臣误意“餐”者谓次公也,遽对曰:“离长安日,都运待制已治装。”献臣曰:“不问孙待制,官人餐来未?”其人惭沮而言曰:“不敢仰昧,为三司军将日,曾吃却十三。”盖鄙语谓遭杖为餐。献臣掩口曰:“官人误也。问曾与未曾餐饭,欲奉留一食耳”。

 

 

  1. 部份译文

 

丁晋公被放逐,士大夫避嫌疑,没有人敢与他互通声息,以书信问讯往来。有一天,忽然有他的一封信投给执政大臣,执政大臣收信后不敢打开,立即报告给了皇上。等到打开信封,才知道里面装的  是给皇上的奏表,表中用尽心机委婉陈述自己的处境,为自己开脱,言词似乎恳切,心迹颇令人同情。其中有两句说:“虽迁移先帝陵址之事罪大,还望皇上念及罪臣辅佐先帝之功多。”于是有仁宗允许他迁居内地的诏命。丁谓多智术权变,以流放之人没有途径把私人章奏送到皇帝手上,于是假托为写给执政的书信,估计执政会不敢开拆而报告给皇帝,竟因此获得皇帝的宽恕而内迁。

段成式的《酉阳杂俎》一书,记事多有荒诞不经之处。其中记叙奇花异草、珍贵树木尤多错误和歪曲,大抵记别国所出者几乎没有根底。如书中说:“有一种树能产五种香料:它的根是檀香,枝节是沉香,花是鸡舌香,叶是藿香,流出的胶是薰陆香。”这是特别荒谬的。檀香与沉香两种树木原是不同的。鸡舌香就是现在的丁香,今日药品中所用的鸡舌香也不是真正的鸡舌香。藿香自是草本植物,叶也是草叶,南方极为多见。薰陆香是小木本而大叶子,海南也有,所谓“薰陆”指的是它的胶,现在叫做“乳头香”。这五种植物迥然不同,原不属于同一类别。

包孝肃为权知开封府,以明察著称。有个平民犯法当受杖脊之刑,府中有个吏人受了他的贿赂,与他约定说:“今天府尹要提讯你,一定会把写具结书的事交给我。你只管呼天喊地地为自己辩解,我  给你分担罪责,你被判打板子,我也被判打板子。”没过多会儿,包拯叫人押囚犯上堂审讯完毕,果然叫吏人起草案子的具结书,囚犯按吏人事先的嘱咐,辩解个不停。吏人大声诃斥说:“你只管受脊杖滚出去,何必啰唆!”包拯以为这吏人越职卖权,把他揪到公堂上,打他屁股十七板,而特地宽减了囚犯的罪行,也只判他受臀杖,以抑制吏人的权势。其实包拯不知道已为吏人所卖,判决的结果最终和吏人事先与犯人的约定一样。小人做奸诈的勾当,本来就是很难防范的。包孝肃天性峭刻严厉,未尝有笑容,时人称“包拯笑比黄河清”。

李溥为江淮发运使,每年的年终进京奏报财计状况,即以大船装载东南地区珍贵土产交结贿赂朝中当权大臣,肆无忌惮,不知收敛。章献太后垂帘听政时,李溥利用奏事的机会,盛称浙江茶叶的优美精善,又说:“自来向皇宫进贡的,只有建州的饼茶,而浙江茶不曾修贡。本司用节余的钱买到浙江茶数千斤,请求允许贡入内宫。”他所调度的运茶船,直接从京城大门下的汴水道牵挽到城里,号称是“进奉皇帝的茶纲”,有关部门都不敢盘查。那些进贡剩余的茶叶,他都装入了私囊。李溥晚年以贿赂遭查处落败,被贬斥流放到海州,然而他所首开的茶贡却从此成为江淮发运司每年例行的进贡。每当发运使入奏茶纲进京,长长的大船遮蔽河面,从泗州连行七日到达京城。我出使淮南时,见有满载着货物准备入汴京的船只,曾设法弄到这些船只的货物单,上面虽写着“两浙笺纸三暖船”,其实所运送的其他贡物或私载的货物,都不亚于簿子上所登记的物品的数量。

海中有种生物叫砗磲,属于蚌蛤之类。大的有簸箕那么大,背上有沟有垄,像蚶子的壳,所以人们用它的壳作装饰器物,纹理细密,如同白玉。生于南海中。《尚书大传》说:“文王被囚禁于羑里,散宜生得一大贝如砗磲,以献给纣王。”郑康成竟解释说:“渠,就是车辋。”大概康成不知道什么是砗磲,不过误解之而已。

 

 

《讥谑》

 

石曼卿为集贤校理,微行倡馆。为不逞者所窘。曼卿醉与之校,为街司所录。曼卿诡怪不羁,谓主者曰:“只乞就本厢科决,欲诘旦归馆供职。”厢帅不喻其谑,曰:“此必三馆吏人也。”杖而遣之。

司马相如叙上林诸水曰:丹水、紫渊,灞、浐、泾、渭,“八川分流,相背而异态”,“灏溔潢漾”,“东注太湖。”李善注:“太湖,所谓震泽。”按八水皆入大河,如何得东注震泽?又白乐天《长恨歌》云:“峨嵋山下少人行,旌旗无光日色薄。”峨嵋在嘉州,与幸蜀路全无交涉。杜甫《武侯庙柏》诗云:“霜皮溜雨四十围,黛色参天二千尺。”四十围乃是径七尺,无乃太细长乎?防风氏身广九亩,长三尺,姬室亩广六尺,九亩乃五丈四尺,如此防风之身,乃一饼餤耳。此亦文章之病也。

库藏中物,物数足而名差互者,帐籍中谓之“色缴”。音叫。尝有一从官,知审官西院,引见一武人,于格合迁官,其人自陈年六十,无材力,乞致仕,叙致谦厚,甚有可观。主判攘手曰:“某年七十二,尚能拳欧数人。此辕门也,方六十歳,岂得遽自引退!”京师人谓之“色缴”。

旧日官为中允者极少,唯老于幕官者。累资方至,故为之者多潦倒之人。近歳州县官进用者,多除中允。遂有“冷中允”、“热中允”。又集贤院修撰,旧多以馆阁久次者为之。近歳有自常官超授要任,未至从官者多除修撰。亦有“冷撰”、“热撰”。时人谓“热中允不博冷修撰。”

梅询为翰林学士,一日,书诏颇多,属思甚苦,操觚循阶而行,忽见一老卒,卧于日中,欠伸甚适。梅忽叹曰:“畅哉!”徐问之曰:“汝识字乎?”曰:“不识字。”梅曰:“更快活也!”

有一南方禅到京师,衣间绯袈裟。主事僧素不识南宗体式,以为妖服,执归有司,尹正见之,亦迟疑未能断。良久,喝出禅僧,以袈裟送报慈寺泥迦叶披之。人以谓此僧未有见处,却是知府具一只眼。

士人应敌文章,多用他人议论,而非心得。时人为之语曰:“问即不会,用则不错。”

张唐卿进士第一人及第,期集于兴国寺,题壁云:“一举首登龙虎榜,十年身到凤凰池。”有人续其下云:“君看姚晔并梁固,不得朝官未可知。”后果终于京官。

信安、沧、景之间,多蚊虻。夏月,牛马皆以泥涂之,不尔多为蚊虻所毙。效行不敢乘马,马为蚊虻所毒,则狂逸不可制。行人以独轮小车,马鞍蒙之以乘,谓之“木马”。挽车者皆衣韦裤。冬月作小坐床,冰上拽之,谓之“凌床”。余尝按察河朔,见挽床者相属,问其所用,曰:“此运使凌床”,“此提刑凌床”也。闻者莫不掩口。

庐山简寂观道士王告,好学有文,与星子令相善。有邑豪修醮,告当为都工。都工薄有施利,一客道士自言衣紫,当为都工,讼于星子云:“职位颠倒,称号不便。”星子令封牒与告,告乃判牒曰:“客僧做寺主,俗谚有云:散众夺都工,教门无例。虽紫衣与黄衣稍异,奈本观与别观不同。非为称呼,盖利乎其中有物;妄自尊显,岂所谓大道无名。宜自退藏,无抵刑宪。”告后归本贯登科,为健吏,至祠部员外郎、江南西路提点刑狱而卒。

旧制,三班奉职月俸钱七百,驿羊肉半斤。祥符中,有人为诗,题所在驿舍间曰:“三班奉职实堪悲,卑贱孤寒即可知。七百料钱何日富,半斤羊肉几时肥。”朝廷闻之曰:“如此何以责廉隅?”遂增今俸。

尝有一名公,初任县尉,有举人投书索米,戏为一诗答之曰:“五贯九百五十俸,省钱请作足钱用。妻儿尚未厌糟糠,僮仆岂免遭饥冻?赎典赎解不曾休,吃酒吃肉何曾梦?为报江南痴秀才,更来谒索觅甚瓮。”熙宁中,例增选人俸钱,不復有五贯九百俸者,此实养廉隅之本也。

石曼卿初登科,有人讼科场,覆考落数人,曼卿是其数。时方期集于兴国寺,符至,追所赐敕牒靴服。数人皆啜泣而起,曼卿独解靴袍还使人,露体戴幞头,復坐,语笑终席而去。次日,被黜者皆授三班借职。曼卿为一绝句曰:“无才且作三班借,请俸争如录事参。从此罢称乡贡进,且须走马东西南。”

蔡景繁为河南军巡判官日,缘事至留司御史台阅案牍,得乾德中回南郊仪仗使司牒检云:“準来文取索本京大驾卤簿,勘会本京卤簿仪仗,先于清泰年中,末帝将带逃走,不知所在。”

江南宁齐丘,智谋之士也。自以谓江南有精兵三十万:士卒十万,大江当十万,而已当十万。江南初主,本徐温养子,及僣号,迁徐氏于海陵。中主继统,用齐丘谋,徐氏无男女少长,皆杀之。其后,齐丘尝有一小儿病,闭阁谢客,中主置燕召之,亦不出。有老乐工,且双瞽,作一诗书纸鸢上,放入齐丘第中,诗曰:“化家为国实良图,总是先生画计谟。一个小儿抛不得,上皇当日合何如?”海陵州宅之东,至今有小儿坟数十,皆当时所杀徐氏之族也。

有一故相远派在姑苏,有嬉游,书其壁曰:“大丞相再从侄某尝游。”有士人李璋,素好讪谑,题其傍曰:“混元皇帝三十七代孙李璋继至。”

吴中一士人,曾为转运司别试解头,以此自负,好附托显位。是时侍御史李制知常州,丞相庄敏庞公知湖州。士人游毗陵,挈其徒饮倡家,顾谓一驺卒曰:“汝往白李二,我在此饮,速遣有司持酒肴来。”李二,谓李御史也。俄顷,郡厨以饮食至,甚为丰腆。有一蓐医。适在其家,见其事,后至御史之家,因语及之。李君极怪,使人捕得驺卒,乃兵马都监所假,受士人教戒,就使庖买饮食,以绐坐客耳。李乃杖驺卒,使街司白士人出城。郡僚有相善者,出与之别,唁之曰:“仓卒遽行,当何所诣?”士人应之曰:“且往湖州,依庞九耳。”闻者莫不大笑。

馆阁每夜轮校官一人直宿,如有故不宿,则虚其夜,谓之“豁宿”。故事,豁宿不得过四,至第五日即须入宿。遇豁宿,例于宿历名位下书:“腹肚不安,免宿。”故馆阁宿历,相传谓之“害肚历”。

吴人多谓梅子为“曹公”,以其尝望梅止渴也。又谓鹅为“右军”,以其好养鹅也。有一士人遗人醋梅与燖鹅,作书云:“醋浸曹公一甏,汤燖右军两只,聊备于馔。”

 

  1. 部份译文

 

石曼卿为集贤校理时,有一次夜里私下逛妓院,碰上几个为非作歹的家伙,被弄得很难堪。曼卿喝醉了,与几个家伙争吵计较,结果被金吾街司的巡逻兵带走。曼卿为人诡诈怪异,不拘小节,就对主事的厢兵头目说:“只请求就在你们这里受罚了断,我明天早晨还要回三馆上班。”厢兵头目不明白他的滑稽暗示,就说:“这家伙必定是三馆的吏人。”因此就打了他板子,把他放了。

过去除授太子中允这一官职的人极少,只有久为幕职官而不得提拔、累积了较高资格的人才以这一官职安置,所以被任命为此官的多是仕途潦倒不得志之人。近年州县官被升职任用的多除授太子中允,因此有“冷中允”、“热中允”的说法。再就是集贤殿修撰,过去多授予久任馆职而待次(待缺)需要提拔的人,近年有自常调官越级提拔担任要职而又未达到侍从官资格的人多授予修撰的职名,因此也有“冷修撰”、“热修撰”的说法。时人称“热中允不博冷修撰”。

司马相如在赋中叙述上林中的各条河流时说:“丹水、紫渊、灞水、浐水、泾水、渭水,八条河流的流向不同、形态各异,浩浩荡荡向东流入太湖。”唐代的李善在注释里说:“太湖,就是所谓的震泽。”按:八条河流都注入黄河,怎么能够再向东流进震泽呢?另外,白居易在《长恨歌》中说:“峨嵋山下少人行,旌旗无光日色薄。”峨嵋山在嘉州,与唐玄宗到达蜀地的道路根本没有关系。杜甫在《武侯庙柏》诗中说:“霜皮溜雨四十围,黛色参天二千尺。”四十围也就是直径为七尺,(这样的树)岂不是太细长了吗?(传说中的部落酋长)防风氏的身体宽九亩,高三丈,按周代的度量标准,一亩宽六尺,九亩就是五丈四尺,照此算来,防风氏的身体就像一块饼一样了。这也是文章的弊病啊!

梅询为翰林学士时,有一天要起草的诏令文件颇多,构思很是苦恼。他拿着纸笔沿台阶边想边走,忽然看见一个老兵躺在日头里,暖洋洋地伸着懒腰很舒适。梅忽然叹道:“真是快活啊!”徐徐问老兵:“你识字吗?”老兵回答说:“不识字。”梅说:“那就更快活了。”

三馆秘阁每夜轮流校勘官一人在馆中住宿值班,如有事情不能住宿值班就空一夜,这种情况被称为“豁宿”。按从前的制度,豁宿不得超过四天,到第五天就必须入馆中宿值。凡是要豁宿,馆阁官相沿成例地在值班簿当值人的名位下写上“腹肚不安,免宿”几个字,所以馆阁夜宿的值班簿,时人相传称之为“害肚历”。

曾经有个颇有名望的人,刚做县尉的时候,就有个举人致函向他借粮食。这位县尉便很诙谐地作了首诗回复举人:“五贯九百五十俸,省钱请作足钱用。妻儿尚未厌糟糠,僮仆岂免遭饥冻?赎典赎解不曾休,吃酒吃肉何曾梦?为报江南痴秀才,更来谒索觅甚瓮。”(诗的大意是:我一年的俸禄也只有五贯多点儿钱,有时还打了折扣拿不足。我的家人连粗茶淡饭都难以为继,仆人们有时还难免要挨饿受冻。时不时还会因为家中周转不灵而跑当铺,就是做梦也不敢梦到喝酒吃肉。告诉你这个来信借粮的江南痴秀才啊,我家的哪只缸里能有余粮噢!)到了宋神宗熙宁年间,朝廷决定提高官员俸禄标准,不再有只能拿到五贯九百文钱的官员了,这实在是让官员能够保持廉洁的根本措施。

吴地的人常常把梅子叫做“曹公”,因为曹操曾有“望梅止渴”的故事;还把鹅叫做“右军”,因为王羲之特别喜欢养鹅。有个读书人要把酸梅和烧鹅送给别人,于是就在信里写道:“送上醋泡曹公一坛,汤煮右军两只,权且供饭食之用。”

 

 

《杂志一》

 

延州今有五城,说者以谓旧有东西二城,夹河对立;高万兴典郡,始展南北东三关城。余因读杜甫诗云:“五城何迢迢,迢迢隔河水。”“延州秦北户,关防犹可倚。”乃知天宝中已有五城矣。

鄜、延境内有石油,旧说“高奴县出脂水”,即此也。生于水际,沙石与泉水相杂,惘惘而出,土人以雉尾甃之,用采入缶中。颇似淳漆,然之如麻,但烟甚浓,所沾幄幕皆黑。余疑其烟可用,试扫其煤以为墨,黑光如漆,松墨不及也,遂大为之,其识文为“延川石液”者是也。此物后必大行于世,自余始为之。盖石油至多,生于地中无穷,不若松木有时而竭。今齐、鲁间松林尽矣,渐至太行、京西、江南,松山大半皆童矣。造煤人盖知石烟之利也。石炭烟亦大,墨人衣。余戏为《延州诗》云:“二郎山下雪纷纷,旋卓穹庐学塞人。化尽素衣冬未老,石烟多似洛阳尘。”

解州盐泽之南,秋夏间多大风,谓之“盐南风”,其势发屋拔木,几欲动地,然东与南皆不过中条,西不过席张铺,北不过鸣条,纵广止于数十里之间。解盐不得此风不冰,盖大卤之气相感,莫知其然也。又汝南亦多大风,虽不及盐南之厉,然亦甚于他处,不知缘何如此?或云:“自城北风穴山中出。”今所谓风穴者已夷以矣,而汝南自若,了知非有穴也。方谚云:“汝州风,许州葱。”其来素矣。

昔人文章用北狄事,多言黑山。黑山在大幕之北,今谓之姚家族,有城在其西南,谓之庆州。余奉使,尝帐宿其下。山长数十里,土石皆紫黑,似今之磁石。有水出其下,所谓黑水也。胡人言黑水原下委高,水曾逆流。余临视之,无此理,亦常流耳。山在水之东。大底北方水多黑色,故有卢龙郡。北人谓水为龙,卢龙即黑水也。黑水之西有连山,谓之夜来山,极高峻。契丹坟墓皆在山之东南麓,近西有远祖射龙庙,在山之上,有龙舌藏于庙中,其形如剑。山西别是一族,尤为劲悍,唯啖生肉血,不火食,胡人谓之“山西族”,北与“黑水胡”、南与“达靼”接境。余姻家朝散郎王九龄常言:其祖贻永侍中,有女子嫁诸司使夏偕,因病危甚,服医朱严药,遂差。貂蝉喜甚,置酒庆之。女子于坐间求为朱严奏官,貂蝉难之,曰:“今歳恩例已许门医刘公才,当候明年。”女子乃哭而起,径归不可留。貂蝉追谢之,遂召公才,谕以女子之意,辍是歳恩命以授朱严。制下之日而严死。公才乃嘱王公曰:“朱严未受命而死,法容再奏。”公然之,再为公才请。及制下,公才之尉氏县,使人召之。公才方饮酒,闻得官,大喜,遂暴卒。一四门助教,而死二医。一官不可妄得,况其大者乎。

赵韩王治第,麻捣钱一千二百余贯,其他可知。盖屋皆以板为笪,上以方砖甃之,然后布瓦,至今完壮。涂壁以麻捣土,世俗遂谓涂壁麻为麻捣。

契丹北境有跳兔,形皆兔也,但前足才寸许,后足几一尺。行则用后足跳,一跃数尺,止则蹶然扑地。生于契丹庆州之地大莫中。余使虏日,捕得数兔持归。盖《尔雅》所谓劂兔也,亦日“蛩蛩巨驴”也。

蟭蟟之小而绿色者,北人谓之螓,即《诗》所谓“螓首蛾眉”者也,取其顶深且方也。又闽人谓大蝇为胡螓,亦螓之类也。

北方有白雁,似雁而小,色白,秋深则来。白雁至则霜降,河北人谓之“霜信”。杜甫诗云:“故国霜前白雁来。”即此也。

熙宁中,初行淤田法。论者以谓《史记》所载:“泾水一斛,其泥数斗,且粪且溉,长我禾黍。”所谓“粪”,即“淤”也。余出使至宿州,得一石碑,乃唐人凿六陟门,发汴水以淤下泽,民获其利,刻石以颂刺史之功。则淤田之法,其来盖久矣。

余奉使河北,边太行而北,山崖之间,往往衔螺蚌壳及石子如鸟卵者,横亘石壁如带。此乃昔之海滨,今东距海已近千里。所谓大陆者,皆浊泥所湮耳。尧殛鲧于羽山,旧说在东海中,今乃在平陆。凡大河、漳水、滹沱、涿水、桑乾之类,悉是浊流。今关、陕以西,水行地中,不减百余尺,其泥歳东流,皆为大陆之土,此理必然。

唐李翱为《来南录》云:“自淮沿流,至于高邮,乃泝至于江。”《孟子》所谓“决汝、汉,排淮、泗而注之江。”则淮、泗固尝入江矣。此乃禹之旧迹也。熙宁中,曾遣使按图求之,故道宛然。但江、淮已深,其流无復能至高邮耳。

余中表兄李善胜,曾与数年辈炼朱砂为丹。经歳余,因沐砂再入鼎,误遗下一块,其徒丸服之,遂发懵冒,一夕而毙。朱砂至凉药,初生婴子可服,因火力所变,遂能杀人。以变化相对言之,既能变而为大毒,岂不能变而为大善?既能变而杀人,则宜有能生人之理,但未得其术耳。以此和神仙羽化之方,不可谓之无,然亦不可不戒也。

温州雁荡山,天下奇秀,然自古图牒,未尝有言者。祥符中,因造玉清宫,伐山取材,方有人见之,此时尚未有名。按西域书,阿罗汉诺矩罗居震旦东南大海际雁荡山芙蓉峰龙湫。唐僧贯休为《诺矩罗赞》,有“雁荡经行云漠漠,龙湫宴坐雨蒙蒙”之句。此山南有芙蓉峰,峰下芙蓉驿,前瞰大海,然未知雁荡、龙湫所在。后因伐木,始见此山。山顶有大池。相传以为雁荡。下有二潭水,以为龙湫。又以经行峡、宴坐峰,皆后人以贯休诗名之也。谢灵运为永嘉守,凡永嘉山水,游历殆遍,独不言此山,盖当时未有雁荡之名。余观雁荡诸峰,皆峭拔崯怪,上耸千尺,穷崖巨谷,不类他山。皆包在诸谷中,自岭外望之,都无所见;至谷中,则森然千霄。原其理,当是为谷中大水冲激,沙土尽去,唯巨石岿然挺立耳。如大小龙湫、水帘、初月谷之类,皆是水凿音漕去声。之穴,自下望之,则高岩峭壁;从上观之,适与地平,以至诸峰之顶,亦低于山顶之地面。世间沟壑中水凿之处,皆有植土龛岩,亦此类耳。今成皋、峡西大涧中,立土动及百尺,迥然耸立,亦雁荡具体而微者,但此土彼石耳。既非挺出地上,则为深谷林莽所蔽,故古人未见,灵运所不至,理不足怪也。

内诸司舍屋,唯秘阁最宏壮。阁下穹隆高敞,相传谓之“木天”。

嘉祐中,苏州昆山县海上,有一船桅折,风飘抵岸。船中有三十余人,衣冠如唐人,系红鞓角带,短皂布衫。见人皆恸哭,语方不可晓。试令书字,字亦不可读。行则相缀如雁行。久之,自出一书示人,乃唐天祐中告授屯罗岛首领陪戎副尉制;又有一书,乃是上高丽表,亦称屯罗岛,皆用汉字。盖东夷之臣属高丽者。船中有诸谷,唯麻子大如莲的,苏人种之,初歳亦如莲的,次年渐小。数年后只如中国麻子。时赞善大夫韩正彦知昆山县事,召其人,犒以酒食。食罢,以手捧首而。意若欢感。正彦使人为其治桅,桅旧植船木上,不可动,工人为之造转轴,教其起倒之法。其人又喜,復捧首而

熙宁中,珠辇国使人入贡,乞依本国俗撒殿,诏从之。使人以金盘贮珠,跪捧于殿槛之间,以金莲花酌珠,向御座撒之,谓之“撒殿,”乃其国至敬之礼也。朝退,有司扫彻得珠十余两,分赐是日侍殿阁门使副内臣。

方家以磁石磨针锋,则能指南,然常微偏东,不全南也,水浮多荡摇。指爪及碗唇上皆可为之,运转尤速,但坚滑易坠,不若缕悬为最善。其法取新纩中独茧缕,以芥子许蜡,缀于针腰,无风处悬之,则针常指南。其中有磨而指北者。余家指南、北者皆有之。磁石之指南,犹柏之指西,莫可原其理。

歳首画钟馗于门,不右起自何时。皇祐中,金陵发一冢,有石志,乃宋宗悫母郑夫人。宗悫有妹名钟道,则知钟馗之设亦远。

信州杉溪驿舍中,有妇人题壁数百言。自叙世家本士族,父母以嫁三班奉职鹿生之子;鹿忘其名。娩娠方三日,鹿生利月俸。逼令上道,遂死于杉溪。将死,乃书此壁,具逼迫苦楚之状,恨父母远,无地赴诉。言极哀切,颇有词藻,读者无不感伤。既死,稿葬之驿后山下。行人过此,多为之愤激,为诗以吊之者百余篇。人集之,谓之《鹿奴诗》,其间甚有佳句。鹿生,夏文庄家奴,人恶其贪忍,故斥为“鹿奴”。

士人以氏族相高,虽从古有人,然未尝著盛。自魏氏铨总人物,以氏族相高,亦未专任门地。唯四夷则全以氏族为贵贱。如天竺以刹利、婆罗门二姓为贵种:自余皆为庶姓,如毗舍、首陀是也。其下又有贫四姓,如工、巧、纯、陀是也。其他诸国亦如是。国主大臣,各有种姓,苟非贵种,国人莫肯归之;庶性虽有劳能,亦自甘居大姓之下。至今如此。自后魏据中原,此俗遂盛行于中国,故有八氏、十姓、三十六族、九十二姓。凡三世公者曰“膏梁”,有令仆者曰“华腴”。尚书、领、护而上者为“甲姓”,九卿、方伯者为“乙姓”,散骑常侍、太中大夫者为:“丙姓”,吏部正员郎为“丁姓”。得入者谓之“四姓”。其后迁易纷争,莫能坚定,遂取前世仕籍,定以博陵崔、范阳卢、陇西李、荥阳郑为甲族。唐高宗时又增太原王、清河崔、赵郡李,通谓“七姓”。然地势相倾,互相排抵,各自著书,盈编连简,殆数十家,至于朝廷为之置官譔定。而流习所徇,扇以成俗,虽国势不能排夺。大率高下五等,通有百家,皆谓之士族,此外悉为庶姓,婚宦皆不敢与百家齿,陕西李氏乃皇族,亦自列在第三,其重族望如此。一等之内,又如岗头卢、泽底李、土门崔、靖恭杨之类,自为鼎族。其俗至唐末方渐衰息。

茶牙,古人谓之雀舌、麦颗,言其至嫩也。今茶之美者,其质素良,而所植之木又美,则新牙一发,便长寸余,其细如针。唯牙长为上品,以其质榦、土力皆有余故也。如雀舌、麦颗者,极下材耳,乃北人不识,误为品题。余山居有《茶论》,《尝茶》诗云:“谁把嫩香名雀舌?定知北客示曾尝。不知灵草天然异,一夜风吹一寸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