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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溪笔谈》8

时间: 来源于:国学院

丈一尺,则堂前大门台阶的宽度就配四尺五寸之类,以至于斗拱、椽子等都有固定的尺寸,这叫做“中分”。台阶则有“峻”、“平”、“慢”三种;皇宫内是以御辇的出入为标准的:凡是抬御辇自下而上登台阶,前竿下垂尽手臂之长,后竿上举也尽手臂之长,这样才能保持平衡的台阶叫做“峻道”;(抬辇的共有十二人:前二人称前竿,其次二人称前绦;又其次二人称前胁,其后二人称后胁;再后二人称后绦,最后二人称后竿。御辇的前面有队长一人称传唱,御辇的后面有一人称报赛。)前竿与肘部相平,后竿与肩部相平,这样才能保持平衡的台阶叫做“慢道”;前竿下垂尽手臂之长,后竿与肩部相平,这样就能保持平衡的台阶叫做“平道”。这些叫做“下分”。其书共有三卷。近年土木建筑的技术更为严谨完善了,已多不用旧时的《木经》,然而还没有人重新编写一部这样的书,这也应该是优秀的木工信得留意的一项业内之事。

毕昇用雕版印刷书籍,唐朝人还没有大规模采用。至五代时的冯瀛王才开始用雕版印制五经,从那以后的各种典籍和图书都是雕版印刷本了。庆历年间,有位叫毕昇的平民又创造了活字印版。他的方法是用胶泥刻字,字的厚薄像铜钱的边缘一般,每个字制成一个字模,用火烧烤使它变得坚硬。先设置一块铁板,上面用松脂、蜡混合纸灰这一类东西覆盖住。想要印刷时,就拿一个铁框子放在铁板上,然后密密地排列好字模。排满一铁框就作为一个印版,拿着它靠近火烘烤;等松脂等物开始熔化时,就拿一块平板按压它的表面,于是,排在板上的字模就平整得像磨刀石一样。如果只印制三两本书,(这种方法)不能算很简便;如果印刷几十乃至成百上千本书,(这种方法)就显得特别快捷。印刷时通常制作两块铁板,一块正在印刷,另一块已经另外排字模;这一块刚印完,另一块已经准备好了。两块交替使用,极短的时间就可以完成。每一个字都有好多个字模,像“之”、“也”等字,每个字有二十多个字模,用来防备一块板里面有重复出现的字。(字模)不用时,就用纸条做的标签分类加以标示,每个韵部做一个标签,用木格把它们储存起来。遇到平时没有准备的生冷之字,随即把它刻出来,用草火烧烤,很快可以制成。不拿木头制作活字模,是因为木头的纹理有疏有密,沾了水就会变得高低不平,加上容易与药物互相粘连,不能(重新把字模)取下来。不如用胶泥烧制字模,使用完毕后,再次用火烘烤,使药物熔化,用手一抹,那些字模就会自行脱落,一点也不会被药物弄脏。毕昇死后,他的字模被我的堂房兄弟和侄子们得到了,到现在还珍藏着。

淮南人卫朴精通历法,在这方面是不亚于唐僧一行的人物。《春秋》一书中记载了三十六次日食,历代历法学者通加验证,一般认为所记与实际天象密合的不过有二十六七次,只有一行证明有二十九次;而卫朴则证明有三十五次,只有庄公十八年的一次日食,与古今学者对日食发生日期的推算都不合,怀疑是《春秋》记错了。从夏代仲康五年癸巳岁到宋代熙宁六年癸丑岁,凡三千二百零一年,各种书籍所记载的日食共有四百七十五次,以往各种历法的推考检验虽各有得失,而卫朴所得出的合乎实际的结论要较前人为多。卫朴不用计算工具就能够推算古今的日月食,加减乘除都只用口算,却一个数都不会错。凡是正式制定的历法书,全都是一大堆计算程序和数字,卫朴叫人在耳边读一遍,就能够背下来;对于历表和各种年表,他也都能纵横背诵。他曾让人抄写历书,抄写完毕后,叫抄写的人贴着他的耳朵读一遍,有哪个地方错了一个数,读到那地方时,他就说“某字抄错了”,他的学问竟能精湛到这样的程度。他用算筹运算时,很大数字的乘除都不用一步一步摆下去,只照着数位运筹如飞,人的眼睛都跟不上。有人曾故意移动了他的一只算筹,他从上到下用手摸了一遍,到被移动的地方,又随手拨正而离开。熙宁年间制定《奉元历》,因为没有实际的观测记录,卫朴未能全部发挥他的才能和知识,他自己也说这部历法的可靠性大约只有六七成,然而已比其他历法要精密一些。

钱氏王朝统治两浙时,在杭州梵天寺修建一座木塔,才建了两三层时,钱帅登上木塔,嫌它晃动。工匠说:“还没有盖瓦,上面轻,所以才会这样。”于是在上面盖了瓦,但是木塔还是像当初一样晃动。实在没有办法了,工匠就暗地里让妻子去见喻皓的妻子,给她送了金钗,求她向喻皓打听木塔晃动的原因。喻皓笑着说:“这个容易啊,只要逐层铺上木板,用钉子钉牢,就不会晃动了。”工匠按他说的(去做),塔身于是稳定了。因为钉牢木板以后,各层上下更加紧密连接,上、下、左、右、前、后六面互相连接,就像一只箱子。人踩上去,上下及周边四面互相支撑,当然不会晃动。人们都佩服喻皓技艺精熟。

 

 

《器用》

 

礼书所载黄彝,乃画人目为饰,谓之“黄目”。余游关中,得古铜黄彝,殊不然。其刻画甚繁,大体似缪篆,又如阑盾间所画回波曲水之文。中间有二目,如大弹丸,突起。煌煌,所谓黄目也。视其文,仿佛有牙角口吻之象。或说黄目乃自是一物。又余昔年在姑熟王敦城下土中得一铜钲,刻其底日“诸葛士全茖茖鸣钲。”茖即古落字也,此部落之落。士全,部将名耳。钲中间铸一物,有角,羊头;其身亦如篆文,如今时术土所画符。傍有两字,乃大篆“飞廉”字,篆文亦古怪;则钲间所图,盖飞廉也。飞廉,神兽之名。淮南转运使韩持正也有一钲。所图飞廉及篆字,与此亦同。以此验之,则黄目疑亦是一物。飞廉之类,其形状如字非字,如画非画,恐古人别有深理。大底先王之器,皆不苟为。昔夏后铸鼎以知神奸,殆亦此类。恨未能深究其理,必有所谓。或日:“《礼图》樽彝,皆以木为之,未闻用铜者。”此亦未可质,如今人得古铜樽者极多,安得言无?如《礼图》“瓮以瓦为之”,《左传》却有谣瓮;律以竹为之,晋时舜祠下乃发得玉律。此亦无常法。如蒲穀壁,《礼图》悉作草稼之象,今世人发古冢得蒲璧,乃刻文蓬蓬如蒲花敷时;彀壁如粟粒耳。则《礼图》亦未可为据。

礼书言罍画云雷之象,然莫知雷作何状。今祭器中画雷,有作鬼神伐鼓之象,此甚不经。余尝得一古铜罍,环其腹皆有画,正如人间屋梁所画曲水。细观之,乃是云、雷相间为饰,乃所谓云、雷之象也。今《汉书》罍字作裛,盖古人此饰罍,后世自失传耳。

唐人诗多有言吴钩者。吴钩,刀名也,刃弯。今南蛮用之,谓之葛党刀。

古法以牛革为矢服,卧则以为枕。取其中虚,附地枕之,数里内有人马声,则皆闻之。盖虚能纳声也。

郓州发地得一铜弩机。甚大,制作极工。其侧有刻文日:“臂师虞士,牙师张柔。”史传无此色目人,不知何代物也。

熙宁中,李定献偏架弩,似弓而施榦镫。以镫距地而张之,射三百步,能洞重扎,谓之“神臂弓”,最为利器,李定本党项羌酋,自投归朝廷,官至防团而死,诸子皆以骁勇雄于西边。

古剑有沈卢、鱼肠之名,沈音湛。沈卢谓其湛湛然黑色也。古人以剂钢为刃,柔铁不茎榦;不尔则多断折。剑之钢者,刃多毁缺,巨阙是也。故不可纯用剂钢。鱼肠即今蟠钢剑也,又谓之松文。取诸鱼燔熟,褫去胁,视见其肠,正如今之蟠钢剑文也。

济州金乡县发一古冢,乃汉大司徒朱鲔墓,石壁刻人物、祭器、乐架之类。人之衣冠多品,有如今之幞头者,巾额皆方,悉如今制,但无脚耳。妇人亦有如今之垂肩冠者,如近年所服角冠,两翼抱面,下垂及肩,略无小异。人情不相远,千余年前冠服已尝如此。其祭器亦有类今之食器者。

古人铸鉴,鉴大则平,鉴小则凸。凡鉴洼则照人而大,凸则照人面小。小鉴不能全视人面,故令微凸,收人面令小,则鉴虽小而能全纳人面,仍復量鉴之小大,增损高下,常令人面与鉴大小相若。此工之巧智,后人不能造。比得古鉴,皆刮磨令平,此师旷所以伤知音也。

长安故宫阙前,有唐肺石尚在。其制如佛寺所击响石而甚大,可长八九尺,形如垂肺,亦有款志,但漫剥不可读。按《秋官大司寇》:“以肺石达穷民。”原其义,乃伸冤者击之,立其下,然后土听其辞,如今之挝登闻鼓也。所以肺形者,便于垂。又肺主声,声所以达其冤也。

熙宁中,尝发地得大钱三十余千文,皆“顺天”“得一”。当时在庭皆疑古无“得一”年号,莫知何代物。余按《唐书》,史思明僭号铸“顺天”“得一”钱。“顺天”其伪年号,“得一”特以名铸钱耳,非年号也。

世有透光鉴,鉴背有铭文,凡二十字,字极古,莫能读。以鉴承日光,则背文及二十字,皆透在屋壁上,了了分明。人有原其理,以谓铸时薄处先冷,唯背文上差厚,后冷而铜缩多。文虽在背,而鉴面隐然有迹,所以于光中现。余观之,理诚如是。然余家有三鉴,又见他家所藏,皆是一样,文画铭字无纤异者,形制甚古。唯此一样光透,其他鉴虽至薄者皆莫能透。意古人别自有术。  

余顷年在海州,人家穿地得一弩机,其望山甚长,望山之侧为小矩,如尺之有分寸。原其意,以目注镞端,以望山之度拟之,準其高下,正用算家勾股法也。《太甲》曰:“往省括于度则释。”疑此乃度也。汉陈王宠善弩射,十发十中,中皆同处,其法以“天覆地载,参连为奇,三微三小。三微为经,三小为纬,要在机牙。”其言隐晦难晓。大意天覆地载,前后手势耳;参连为奇,谓以度视镞,以镞视的,参连如衡,此正是勾股度高深之术也;三经、三纬,则设之于堋,以志其高下左右耳。余尝设三经、三纬,以镞注之发矢,亦十得七八。设度于机,定加密矣。

余于关中得一铜匜,其臂有刻文二十字日:“律人衡兰注水匜,容一升。始建国元年一月癸卯造。”皆小篆。律人当是官名。《王莽传》中不载。  

青堂羌善锻甲,铁色青黑,莹彻可鉴笔发,以麝皮为絤旅之,柔薄而韧。镇戎军有一铁甲,匵藏之,相传以为宝器。韩魏公帅泾、原,曾取试之。去之五十步,强弩射之,不能入。尝有一矢贯扎,乃是中其钻空;为钻空所刮,铁皆反卷,其坚如此。凡锻甲之法,其始甚厚,不用火,冷锻之,比元厚三分减二乃成。其未留头许不锻,隐然如瘊子。欲以验未锻时厚薄。如浚河留土筍也。谓之“瘊子甲”。今人多于甲札之背隐起,伪为瘊子,虽置瘊子,但无非精钢,或以火锻为之,皆无补于用,徒为外饰而已。

朝士黄秉少居长安,游骊山,值道士理故宫石渠,石下得折玉钗,刻为凤首,已皆破缺,然制作精巧,后人不能为也。郑嵎《津阳门》诗云:“破簪碎细不足拾,金沟浅溜和缨緌。”非虚语也。余又尝过金陵,人有发六朝陵寝,得古物甚多。余曾见一玉臂钗,两头施转关,可以屈伸,合之令圆,仅于无缝,为九龙绕之,功侔鬼神。世多谓前古民醇,工作率多卤拙,是大不然。古物至巧,正由民醇故也。民醇,工不苟。后世风俗虽侈,而工之致力不及古人,故物多不精。

屋上覆橑,古人谓之“绮井”,亦曰“藻井”,又谓之“覆海”。今令文中谓之“斗八”,吴人谓之“罳顶”。唯宫室祠观为之。

今人地中得古印章,多是军中官。古之佩章,罢免迁死皆上印绶;得以印绶葬者极稀。土中所得,多是没于行阵者。

大驾玉辂,唐高宗时造,至今进御。自唐至今,凡三至泰山登封。其他巡幸,莫记其数。至今完壮,乘之安若山岳,以措杯水其上而不摇。庆历中,尝别造玉辂,极天下良工为之,乘之动摇不安,竟废不用。元丰中,復造一辂,尤极工巧,未经进御,方陈于大庭,车屋适坏,遂压而碎,只用唐辂。其稳利坚久,历世不能窥其法。世传有神物护之,若行诸辂之后,则隐然有声。

 

  1. 部份译文

 

《三礼图》所载录的黄彝这种器物,是画人的眼睛为装饰的,称之为“黄目”。我游历关中时,曾得到一件黄彝古铜器,根本不是这个样子。这件古铜器所刻画的纹饰甚为繁缛,大体上类似屈曲缠绕的缪篆文字,而又如同宫殿前栏杆之间的石陛上所刻画的回旋水波纹。其纹饰中间有两只眼睛,像两个大弹丸,突起于铜器表面,煌煌然发亮,这大概就是所谓“黄目”。看它的纹饰,仿佛还有牙齿、角、口和嘴唇的形象,所以有人说“黄目”可能自是一种动物。我当年又曾在姑熟王敦所建城下的土中得到一件铜钲,其底部刻有“诸葛士全茖鸣钲”的文字。“茖”就是古“落”字,在这里是部落的“落”,“士全”应该就是王敦部将的名字。钲的中间铸有一个动物,有角,头像羊头,身子的线条如同缪篆,就像现今术士所画的符箓。旁边有两个字,是大篆的“飞廉”二字,篆文也很古怪,那么这件钲的中间所铸的图形大约就是飞廉的形象。飞廉是古代相传的一种神兽的名称。淮南转运使韩持正也有一件钲,那上面所铸的飞廉图形和篆字,与我的这一件也相同。据此推论,那么“黄目”也有可能是一种动物。此等飞廉之类,其形状似字非字,似画非画,恐怕古人别有深意。大抵古代先王的礼器都不是随便制作的,从前夏后氏铸鼎以使民知神奸,大概也是这类器物。遗憾的是现在还未能深入研究揭示其中的道理,然而古人这样做一定是有所寓意的。有人说,《三礼图》所画的樽彝都是木制的,没有听说有铜制的。这点也经不起质证,如现在人们获得的古铜樽已经极多,怎么能说古代没有铜制的礼器呢?如《三礼图》中的瓮是陶制的,而《左传》中却有“瑶瓮”(玉制的瓮);律管是竹制的,而晋代在舜祠下便发掘出了玉制的律管。这些也是没有常规的。又如蒲璧和谷璧,《三礼图》都在璧的表面上画几棵草或庄稼的图案作为它们的装饰,而现在世人发掘古墓所得到的蒲璧,却是刻纹茂密像蒲席的编织花纹铺开时的样子,谷璧则不过是璧的表面密排的圆形突起有如米粒而已,可见《三礼图》也未可作为依据。

唐人诗作多有言及吴钩的。吴钩是刀名。刀是弯的,现在南方一些土著部族还在用,称之为“葛党刀”。

古人用牛皮做箭筒,行军睡觉的时候就用它来做枕头。利用箭筒中空的特点,贴紧地面枕在头下,几里以内的地方如果有人马走动的声音,都能听到。这大概是由于中空的东西能够接收声音吧!

熙宁年间,李定向官府进献偏架弩,像一般的弩弓而安装了一种铁镫。用脚踏铁镫抵于地面开弓,箭射出三百步(一百八十丈)远,还能洞穿多层铠甲,当时称之为“神臂弓”,是最厉害的武器。李定本是党项羌族人的酋长,自从投归朝廷,历官至团练使、防御使而去世,他的几个儿子都以骁勇善战称雄于西部边陲。

古代的名剑有叫“沈卢”、“鱼肠”的。“沈卢”的意思,是说它的色泽湛湛然又黑又亮。古人以含有杂质的钢为剑刃,以熟铁为剑身,不这样剑就容易折断。用钢铸的剑,剑刃会多有毁缺,古时相传的“巨阙”就是这种剑,所以铸剑不可纯用含有杂质的钢。以“鱼肠”为名的剑,就是现在的蟠钢剑,其名又叫“松文(纹)”;这“鱼肠”的名字是这样来的:把鱼煮熟,剥去它两边的肉,露出它的肠子看一看,就知道其肠正像现在蟠钢剑的花纹。

济州金乡县发掘出一座古墓,是东汉初大司徒朱鲔的墓,墓室的石壁上都刻有人物、祭器、乐架之类的图像。人物的衣冠服饰多种多样,有一种头巾像今天的幞头,头巾的前面都是方形的,完全和今天的式样相同,只是没有垂带。妇人所戴也有像今人所称的“垂肩冠”的,类似近年所服的角冠,两侧的巾布抱着脸面,下垂到肩部,几乎连小小的差异都没有。是知人情相近而不相远,千余年前的冠服已曾是这个样子。墓室图像中的祭器也有类似今天的食器的。

古人制作铜镜,镜子大,镜面就平;镜子小,镜面就要凸起。凡是镜子镜面凹陷的,照出的人脸就大;镜面凸起的,照出来的人脸就小。小镜子不能把人的脸部照全,所以让镜面微微凸起,就可把人脸缩小一点全部照出来,那么即使镜子很小也能把人脸全都照出来。(制作时要)反反复复多次测量,试验镜面的大小,调整镜面的凹凸程度,经常做到人脸的大小与镜子照出的形象的大小相配。这是古代工匠的精巧与智慧之处,后代人做不出来。接连有人得到古人所铸的铜镜,结果都刮削打磨把镜面弄平了,这也正是师旷之所以伤感于知音难觅的缘故。

熙宁年间,曾因掘地采集到大钱三十多贯(一贯为一千枚),都是“顺天元宝”和“得一元宝”。当时朝廷诸臣都怀疑古代没有“得一”年号,不知这些钱是哪个朝代的。我检查《唐书》记载:史思明僭越称帝号,铸“顺天”、“得一”钱。“顺天”是史思明伪政权的年号;“得一”只是他所铸钱的称谓,不是年号。

民间流传一件透光的铜镜,镜的背面有铭文,共二十个字,字体极古老,不能识读。用镜面接太阳光,铜镜背面的花纹及二十个字就都透射在屋壁上,十分清楚分明。有人推究这一现象的道理,以为铸铜镜时,薄的地方先冷,而背面有花纹及文字的地方要厚一些,这些地方冷得慢,铜就收缩得多一些;花纹虽在背面,而在镜面上仍然隐约存留着它们的痕迹,所以在日光照射下就显示出来了。依我所观察,这一现象的原理确实如此。然而我家里有三面铜镜,又曾见到他人家里所藏的一面,都是一个样式,纹饰图画和铭文字体几乎没有丝毫的差异,形制都很古老。而只有这一面能够透光,其他镜子即使最薄的,也都不能透光。我猜想古人可能自有一套特别的制作技术。

我近年在海州,见有户人家挖地得到一件弩机。这弩机的瞄准部件相当长,瞄准部件旁边有一小矩尺,如同普通的有分寸刻度的矩尺。推究其意,是在发射时以眼目注视箭头的端点,用瞄准部件的度数测算发射的角度,以调整箭头的高下,用的正是算术家的勾股法。《尚书·太甲》篇说:“往省括于度则释。”我怀疑这件弩机的小矩尺就是《太甲》篇所说的“度”。汉末陈王刘宠善于弩弓发箭,号称十发十中,并且每次射中的都是同一个靶心。史书记载他的办法是“天覆地载,参连为奇,三微三小,三微为经,三小为纬,要在机牙”。这些话隐晦难以明白,揣测其大意:“天覆地载”,大约不过是指发射时用以指示调整前后高下的手势;“参连为奇”,说的是按瞄准部件的度数注视箭头,通过箭头注视靶的,使瞄准部件、箭头、靶的三者连在同一条水平线上,这正是利用勾股定理测量高下浅深的方法;“三经三纬”,则是设在靶墙上的三条经(纵)线和三条纬(横)线,用来标志箭靶的高低左右。我曾按这办法设置三经三纬,以箭头瞄准,发箭也十中七八;若设刻度于弩机上,那么命中的精密度一定会更高。

青堂羌人善于锻造铠甲,所造铠甲的铁片颜色青黑,晶莹透亮,可以照出毛发。用麝皮做成的背心缀以甲片,柔软轻薄而坚韧。镇戎军有一副铁甲,用木匣收藏着,官员届届相传当做宝器。韩魏公泾原帅时,曾取出做过试验,在五十步(三十丈)开外,用强弩来射它,不能射穿。也曾有一箭穿透了甲片,竟是因为正好射在了甲片的小钻孔上,结果箭头为钻空所刮,铁都反卷起来了,其甲片竟坚硬到如此程度。凡是锻造铠甲,其方法是开始铁片甚厚,不用炉火加高温锻打,而只进行冷锻,直到铁片的厚度比原来减少了三分之二,就算锻成了。甲片的末端留着像筷子头那么大小的一小片不锻打,隐约像个瘊子,这是为了检查铁片未锻打时的厚薄,有如疏浚河道时留些笋状的立土,所以这种铠甲被叫做“瘊子甲”。今人锻甲,多在甲片的背面暗留一个伪做的瘊子;虽留瘊子,但所用质料原非精钢,或由火锻做成,都无补于实用,不过徒为外表的装饰罢了。

朝廷命官黄秉年轻时居住在长安,有一次游骊山,正碰上一个道士在修治旧时宫殿的石渠,在石头下发现一支折断的玉钗,钗头刻成风首的形状,都已残缺,然而制作的精巧,是后人不能做到的。郑愚的《津阳门诗》说:“破簪碎钿不足拾,金沟浅溜和缨绥。”这话不是虚传的。我又曾路过金陵,见有人发掘六朝君主的陵墓,得到很多古物。我曾看到一支玉臂钗,两头都设置转动机关,可以弯曲、伸直或使之变成圆形的,几乎看不出有缝,而为九条龙所环绕,制作功夫可比鬼斧神工。世人多称往古民风淳朴,手工制作大都粗糙笨拙,其实大不是这么一回事。古器物制造非常精巧,正由于民风淳朴的缘故,民风淳朴则各种手工制作都一丝不苟。后世风俗虽浮华奢侈,而在工艺上的用力不及古人,所以造出来的器物多不精致。

今人所得地下出土的古印章,多是军中武官的印章。古人佩戴印章,罢免、升迁和死去都要上交印章和系印章的绶带,能以印章和绶带随葬的极少。现在见于地下出土的,多是死于行伍战阵的人所留下的。

宫中大驾玉辂,是唐高宗时制造的,至今还供皇上使用。从唐朝到现在,共三次用它东至泰山举行封禅典礼,其他巡视出行,不计其数,而玉辂至今完好结实,乘坐起来安如山岳,放杯水在上面也不会摇动。庆历年间,曾另造一辆玉辂,极尽天下最优秀的工匠手艺制作,乘上去还是摇动不稳定,最后被废弃不用。元丰年间,又造了一辆玉辂,尤其极尽天下工巧之能事,而还没有进献皇上,正陈放在大庭中,恰好车屋倒坏,竟压碎了,只好仍用唐玉辂。唐玉辂的稳定、便利、坚固、耐用,历来都不能搞清楚它所以如此的制造方法。世传有神物保护它,如果让它行在其他车辂之后,就会隐隐约约听到一种奇怪的声响。

 

 

《神奇》

 

世人有得雷斧、雷楔者,云:“雷神所坠,多于震雷之下得之。”而未尝亲见。元丰中,予居随州,夏月大雷震一木折,其下乃得一楔,信如所传。凡雷斧多以铜铁为之;楔乃石耳,似斧而无孔。世传雷州多雷,有雷祠在焉,其间多雷斧、雷楔。按《图经》,雷州境内有雷、擎二水,雷水贯城下,遂以名州。如此,则“雷”自是水名,言“多雷”乃妄也。然高州有电白县,乃是邻境,又何谓也?

越州应天寺有鳗井,在一大磐石上,其高数丈,井才方数寸,乃一石窍也,其深不可知,唐徐浩诗云:“深泉鳗井开。”即此也,其来亦远矣。鳗时出游,人取之置怀袖间,了无惊猜。如鳗而有鳞,两耳甚大,尾有刃迹。相传云:“黄巢曾以剑佛之。”凡鳗出游,越中必有水旱疫疠之灾,乡人常以此候之。

治平元年,常州日禺时,天有大声如雷,乃一大星,几如月,见于东南。少时而又震一声,移著西南。又一震而坠在宜兴县民许氏园中。远近皆见,火光赫然照天,许氏藩篱皆为所焚。是时火息,视地中有一窍如杯大,极深。下视之,星在其中,荧荧然。良久渐暗,尚热不可近。又久之,发其窍,深三尺余,乃得一圆石,犹热,其大如拳,一头微锐,色如铁,重亦如之。州守郑伸得之,送润州金山寺,至今匣藏,游人到则发视。王无咎为之传甚详。  山阳有一女巫,其神极灵。予伯氏尝召问之,凡人间物,虽在千里之外,问之皆能言。乃至人中心萌一意,已能知之。坐客方弈棋,试数白黑棋握手中,问其数,莫不符合。更漫取一把棋,不数而问之,是亦不能知数。盖人心所知者,彼则知之;心所无,则莫能知。如季咸之见壶子,大耳三藏观忠国师也。又问以巾箧中物,皆能悉数。时伯氏有《金刚经》百册,盛一大箧中,指以问之:“其中何物?”则曰:“空箧也。”伯氏乃发以示之,曰:“此有百册佛经,安得曰空箧?”鬼良久又曰:“空箧耳,安得欺我!”此所谓文字相空,因真心以显非相,宜其鬼神所不能窥也。

神仙之说,传闻固多,余之目睹二事。供奉官陈允任衢州监酒务日,允已老,发秃齿脱。有客候之,称孙希龄,衣服甚褴褛,赠允药一刀圭,令揩齿。允不甚信之。暇日,因取揩上齿,数揩而良,及归家,家人见之,皆笑日:“何为以墨染须?”允惊,以鉴照之,上髯黑如漆矣。急去巾,视童首之发,已长数寸;脱齿亦隐然有生者。余见允时年七十余,上髯及发尽黑,而下髯如雪。又正郎萧渤罢白波辇运,至京师,有黥卒姓石,能以瓦石沙土手挼之悉成银,渤厚礼之,问其法,石曰:“此真气所化,未可遽传。若服丹药,可呵而变也。”遂授渤丹数粒。渤饵之,取瓦石呵之,亦皆成银。渤乃丞相荆公姻家,是时丞相当国,余为宰士,目睹此事,都下士人求见石者如市,遂逃去,不知所在。石才去,渤之术遂无验。石,齐人也。时曾子固守齐,闻之,亦使人访其家,了不知石所在。渤既服其丹,亦宜有补年寿,然不数年间,渤乃病卒。疑其所化特幻耳。

熙宁中,予察访过咸平,是时刘定子先知县事,同过一佛寺。子先谓余曰:“此有一佛牙,甚异。”余乃斋洁取视之。其牙忽生舍利,如人身之汗,疯然涌也,莫知其数,或飞空中,或堕地。人以手承之,即透过;著床榻,摘然有声,復透下。光明莹彻,烂然满目。余到京师,盛传于公卿间。后有人迎至京师,执政官取入东府,以次流布士大夫之家。神异之迹,不可悉数。有诏留大相国寺,创造木浮图以藏之。今相国寺西塔是也。

菜品中芜菁、菘、芥之类,遇旱其标多结成花,如莲花,或作龙蛇之形。此常性,无足怪者。熙宁中,李宾客乃之知润州,园中菜花悉成荷花,仍各有一佛坐于花中,形如雕刻,莫知其数。暴干之,其相依然。或云:“李君之家奉佛甚笃,因有此异。”彭蠡小龙,显异至多,人人能道之,一事最著。熙宁中,王师南征,有军仗数十船,泛江而南。自离真州,即有一小蛇登船。般师识之,曰:“此彭蠡小龙也,当是来护军仗耳。”主典者以洁器荐之,蛇伏其中。船乘便风,日棹数百里,未尝有波涛之恐。不日至洞庭,蛇乃附一商人船回南康。世传其封域止于洞庭,未尝逾洞庭而南也。有司以状闻,诏封神为顺济王,遣礼官林希致诏。予中至祠下,焚香毕,空中忽有一蛇坠祝肩上,祝曰:“龙君至矣。”其重一臂不能胜。徐下至几案间,首如龟,不类蛇首也。子中致诏意日:“使人至此,斋三日然后致祭。王受天子命,不可以不斋戒。”蛇受命,径入银香奁中,蟠三日不动。祭之日,既酌洒,蛇乃自奁中引首吸之。俄出,循案行,色如湿胭脂,烂然有光。穿一剪彩花过,其尾尚赤,其前已变为黄矣,正如雌黄色。又过一花,復变为绿,如嫩草之色。少顷,行上屋梁。乘纸旙脚以船,轻若鸿毛。倏忽入帐中,遂不见。明日,子中还,蛇在船后送之,逾彭蠡而回。此龙常游舟楫间,与常蛇无辨。但蛇行必蜿蜒,而此乃直得,江人常以此辨之。

天圣中,近辅献龙卵,云:“得自大河中。”诏遣中人送润州金山寺。是歳大水,金山庐舍为水所漂者数十间,人皆以为龙卵所致。至今匵藏,余屡见之:形类色理,都如鸡卵,大若五升囊;举之至轻,唯空壳耳。

内侍李舜举家曾为暴雷所震。其堂之西室,雷火自窗间出,赫然出檐,人以为堂屋已焚,皆出避之。及雷止,其舍宛然,墙壁窗纸皆黔。有一木格,其中杂贮诸器,其漆器银釦者,银悉镕流在地,漆器曾不焦灼。有一宝刀,极坚钢,就刀室中镕为汁,而室亦俨然。人必谓火当先焚草木,然后流金石,今乃金石皆铄,而草木无一毁者,非人情所测也。佛书言“龙火得水而炽,人火得水而灾”,此理信然。人但知人境中事耳,人境之外,事有何限?欲以区区世智情识,穷测至理,不其难哉!

知道者苟未至脱然,随其所得浅深,皆有效验。尹师鲁自直龙图阁谪官,过梁下,与一佛者谈。师鲁自言以静退为乐。其人曰:“此犹有所系,不若进退两忘。”师鲁顿若有所得,自为文以记其说。后移邓州,是时范文正公守南阳。少日,师鲁忽手书与文正别,仍嘱以后事,文下极讶之。时方馔客,掌书记朱炎在坐,炎老人,好佛学,文正以师鲁书示炎曰:“师鲁迁谪失意,遂至乘理,殊可怪也。宜往见之,为致意开譬之,无使成疾。”炎即诣尹,百师鲁已沐浴衣冠而坐,见炎来道文正意,乃笑曰:“何希文犹以生人见待?洙死矣。”与炎谈论顷时,遂隐几而卒。炎急使人驰报文正,文正至,哭之甚哀。师鲁忽举头曰:“早已与公别,安用復来?”文正惊问所以,师鲁笑曰:“死生常理也,希文岂不达此。”又问其后事,尹曰:“此在公耳。”乃揖希文,復逝。俄顷,又举头顾希文曰:“亦无鬼神,亦无恐怖。”言讫,遂长往。师鲁所养至此。可谓有力矣,尚未能脱有无之见,何也?得非进退两忘犹存于胸中欤?

吴人郑夷甫,少年登笠,有美才。嘉祐中,监高邮军税务。尝遇一术士,能推人死期,无不验者。令推其命,不过三十五歳。忧伤感叹,殆不可堪。人有劝其读《老》《庄》以自广。久之,润州金山有一僧,端坐与人谈笑间遂化去。夷甫闻之,喟然叹息曰:“既不得寿,得如此僧,復何憾哉!”乃从佛者授《首楞严经》,往还吴中。歳余,忽有所见,曰:“生死之理。我知之矣。”遂释然放怀,无復芥蒂。后调封州判官,预知死日,先期旬日,作书与交游亲戚叙诀,及次叙家事备尽。至期,沐浴更衣。公舍外有小园,面溪一亭洁饰,夷甫至其间,亲督人洒扫及焚香。挥手指画之间,屹然立化。家人奔出呼之,已立僵矣:亭亭如植木,一手犹作指画之状。郡守而下,少时皆至,士民观者如墙。明日,乃就敛。高邮崔伯易为墓志。略叙其事。余与夷甫远亲,知之甚详。士人中盖未曾有此事。  

人有前知者,数千百年事皆能言之,梦寐亦或有之,以此知万事无不前定。余以谓不然,事非前定。方其知时,即是今日,中间年歳,亦与此同时,元非先后。此理宛然,熟观之可谕。或曰:“苟能前知,事有不利者,可迁避之。”亦不然也。苟可迁避,则前知之时,已见所避之事;若不见所避之事,即非前知。

吴僧文捷,戒律精苦,奇迹甚多。能知宿命,然罕与人言。余群从遘为知制诰,知杭州,礼为上客。遘尝学诵《揭帝咒》,都未有人知,捷一日相见曰:“舍人诵咒,何故阙一句?”既而思其所诵,果少一句。浙人多言文通不寿,一日齐心,往问捷,捷曰:“公更三年为翰林学士,寿四十歳。后当为地下职仕,事权不减生时,与杨乐道待制联曹。然公此时当衣衰绖视事。”文通闻之,大骇曰:“数十日前,曾梦杨乐道相过云:‘受命与公同职事,所居甚乐,慎勿辞也。’”后数年,果为学士,而丁母丧,年三十九歳。明年秋,捷忽使人与文通诀别;时文通在姑苏,急往钱塘见之。捷惊曰:“公大期在此月,何用更来?宜即速还。”屈指计之,曰:“急行,尚可到家。”文通如其言,驰还,遍别骨肉;是夜无疾而终。捷与人言多如此,不能悉记,此吾家事耳。捷尝持如意轮咒,灵变尤多,缾中水咒之则涌立。畜一舍利,昼夜常转于琉璃缾中。捷行道绕之,捷行速,则舍利亦速;行缓,则舍利亦缓。士人郎忠厚事之至谨,就捷乞以舍利,捷遂与之,封护甚严。一日忽失所在,但空缾耳。忠厚斋戒,延捷加持,少顷,见观音像衣上一物,蠢蠢而动,疑其虫也,试取,乃所亡舍利。如此者非一。忠厚以余爱之,持以见归,予家至今严奉,盖神物也。

郢州渔人掷网于汉水,至一潭底,举之觉重。得一石,长尺余,圆直如断椽,细视之,乃群小蛤,鳞次相比,绸缪巩固。以物试抉其一端,得一书卷,乃唐天宝年所造《金刚经》,题志甚详,字法奇古,其末云:“医博士摄比阳县令朱均施。”比阳乃唐州属邑。不知何年坠水中,首尾略无霑渍。为土豪李孝源所得,孝源素奉佛,宝佛其书,蛤筒復养之水中。客至欲见,则出以视之。孝源因感经像之胜异,旋家财万余缗,写佛经一藏于郢州兴阳寺,特为严丽。

张忠定少时,谒华山陈图南,遂欲隐居华山。图南曰:“他人即不可知。如公者,吾当分半以相奉。然公方有官职,未可议此。其势如失火家待君救火,岂可不赴也?”乃赠以一诗曰:“自吴入蜀是寻常,歌舞筵中救火忙。乞得金陵养闲散,亦须多谢鬓边疮。”始皆不谕其言。后忠定更镇杭、益,晚年有疮发于顶后,治不差,遂自请得金陵,皆如此诗言。忠定在蜀日,与一僧善。及归,谓僧曰:“君当送我至鹿头,有事奉托。”僧依其言至鹿头关,忠定出一书,封角付僧曰:“谨收此,后至乙卯年七月二十六日,当请于官司,对众发之。慎不可私发,若不待其日及私发者,必有大祸。”僧得其书,至大中祥符七年,歳乙卯,时凌待郎策师蜀,僧乃持其书诣府,具陈忠定之言。其僧亦有道者,凌信其言,集从官共开之,乃忠定真容也。其上有手题曰:“咏当血食于此。”后数日,得京师报,忠定以其年七月二十六日捐馆。凌乃为之筑庙于成都。蜀人自唐以来,严祀韦南康,自此乃改祠忠定至今。

熙宁七年,嘉兴僧道亲,号通照大师,为秀州副僧正。因游温州雁荡山,自大龙湫回,欲至瑞鹿院。见一人衣布襦,行涧边,身轻若飞,履木叶而过,叶皆不动。心疑其异人,乃下涧中揖之,遂相与坐于石上,问其氏族、闾里、年齿,皆不答。须发皓白,面色如少年。谓道亲曰:“今宋朝第六帝也。更后九年,当有疾。汝可持吾药献天子。此药人臣不可服,服之有大责,宜善保守。”乃探囊出一丸,指端大,紫色,重如金锡,以授道亲曰:“龙寿丹也。”欲去,又谓道亲曰:“明年歳当大疫,吴、越尤甚,汝名已在死籍。今食吾药,勉修善业,当免此患。”探囊中取一柏叶与之,道亲即时食之。老人曰:“定免矣。慎守吾药,至癸亥歳,自诣阙献之。”言讫遂去。南方大疫,两浙无贫富皆病,死者十有五六,道亲殊无恙。至元丰六年夏,梦老人趣之曰:“时至矣,何不速诣阙献药?”梦中为雷电驱逐,惶惧而起,径诣秀州,具述本末,谒假入京,诣尚书省献之。执政亲问,以为狂人,不受其献。明日因对奏知,上急使人追寻,付内侍省问状,以所遇对。未数日,先帝果不豫。乃使勾当御药院梁从政持御香,赐装钱百千,同道亲乘驿诣雁荡山,求访老人,不復见,乃于初遇处焚香而还。先帝寻康復,谓辅臣曰:“此但预示服药兆耳。”闻其药至今在彰善阁,当时不曾进御。

庐山太平观,乃九天采访使者祠,自唐开元中创建。元丰二年,道士陶智仙营一舍,令门人陈若拙董作。发地忽得一缾,封鐍甚固,破之,其中皆五色土;唯有一铜钱,文有“应元保运”四字。若掘得之,以归其师,不甚为异。至元丰四年,忽有诏进号九天采访使者为应元保运真君,遣内侍廖维持御书殿额赐之,乃与钱文符同。时知制诰熊本提举太平观,具闻其事,召本观主首,推诘其详,审其无伪,乃以其钱付廖维表献之。

祥符中,方士王捷,本黥卒,尝以罪配沙门岛,能作黄金。有老锻工毕升,曾在禁中为捷锻金。升云:“其法为炉灶,使人隔墙鼓鞲,盖不欲人觇其启闭也。其金,铁为之,初自冶中出。色尚黑。凡百余两为一饼。每饼辐解,凿为八片,谓之‘鸦觜金’者是也。”今人尚有藏者。上令上坊铸为金龟、金牌各数百,龟以赐近臣,人一枚。时受赐者,除戚里外,在庭者十有七人,余悉埋玉清昭应宫宝符阁及殿基之下,以为宝镇;牌赐天下州、府、军、监各一,今谓之“金宝牌”者是也。洪州李简夫家有一龟,乃其伯祖虚已所得者,盖十七人之数也。其龟夜中往往出游,烂然有光,掩之则无所得。其家至今匮藏。

 

  1. 部份译文

 

传闻世人有拾得雷斧、雷楔的,说是天上的雷神所遗落,多可在震雷之下的地面上拾到,而我未曾亲自见过。元丰年间,我在随州,夏天发生大雷震,下面一棵树被劈断,我也找到一件楔子,果然如世人所传。凡是雷斧,多用铜铁制造,而楔是石制的,像斧而没有孔。世传雷州多雷,那里建有雷祠,祠中就多有雷斧、雷楔。我翻查《图经》,雷州境内有雷、擎两条河,雷水经过城下,因此其地就因水名而叫雷州。如果这样的话,则这个“雷”自是水名,说雷州之名得自多雷乃是妄说。然而高州又有电白县,与雷州是邻境,这个“电白”又是什么意思呢?

治平元年间,常州有一天傍晚时分,天空响起雷鸣一般的声音,原来是一颗大星,差不多像月亮那么大,出现在天空的东南方。过了不多久又发出一声震响,大星移到了西南方,接着又震了一下便坠落到了宜兴县一个姓许人家的园子里。远近的人们都看到了,熊熊火光照亮天空,许家园子的篱笆都被火烧毁了。这时火光熄灭了,看到地里有一个像杯口大小的洞,非常深。往下看去,落下的星在里面还荧荧地发着光亮。很长时间才慢慢暗下来,不过还是热得无法接近。又过了很长时间,挖开那个洞三尺多深,于是得到一块圆形的石头,还是热的,像拳头般大小,一头略微有点尖,颜色像铁,分量也像铁。知州郑伸得到了这块陨石,把它送到了润州的金山寺,直到现在还用匣子收藏着,有游客来了就打开匣子让人观赏。王无咎对这件事作了很详细的记载。

内侍李舜举家曾被暴雷所震。他家堂屋的西头房间,有雷火从窗户冒出,赫然蹿出于房檐之上,家里人以为堂屋已被烧了,都跑出去躲避。及暴雷停止,那间房子却宛然如故,只是墙壁和窗纸都变黑了。屋内有一个木架,其中杂七杂八地存放着各种器物,那些有银饰的漆器,银饰全都熔化流到了地上,漆器却不见被烤焦。有一口宝刀,极为刚硬,就在刀鞘里被熔化为铁汁,而刀鞘也俨然完好无损。人们通常必定会认为,雷火为害当先焚草木,然后才熔化金石;而现在却是金石都被熔化,草木反而无一被毁,这不是人之常情所能推测的。佛书上说“龙火得水会更炽烈,人火得水则会熄灭”,这话确有道理。人只不过了解人世间的事情罢了,人世间之外,无穷无尽的事理又有何极限?欲以区区人世间的知识和情理,去追根究底地测量终极的道理,不是太难了吗?

人有号称能“前知”的,世传这种人就连数十百千年之后的事都能预言,就是梦寐中的事或者将来也会发生,以此知道万事无不是“前定”的。我对这些说法不以为然。万事并没有“前定”的,当所谓将来的某件事被人们知道的时候,它便已是“今日”的事;从“今日”到预言的将来的年岁,这中间所有的时间都与“今日”同时,原没有先后。这道理看似曲折,仔细体察就会明白。有人说:假如能够“前知”,那么将来事情有不利的就可以躲避。这说法也不是那么回事。假如可以躲避,那么人们在“前知”的时候,就已看出所要躲避的事;若是看不出所要躲避的事,那就说明人们不能“前知”。

 

 

《异事异疾附》

 

世传虹能入溪涧饮水,信然。熙宁中,余使契丹,至其极北黑水境永安山下卓帐。是时新雨霁,见虹下帐前涧中。余与同职扣涧观之,虹两头皆笄涧中。使人过涧,隔虹对立,相去数丈,中间如隔绡穀。自西望东则见;盖夕虹也。立涧之东西望,则为日所铄,都无所睹。久之稍稍正东,逾山而去。次日行一程,又復见之。孙彦先云:“虹,雨中日影也,日照雨即有之。”  

皇祐中,苏州民家一夜有人以白垩书其墙壁,悉似“在”字,字稍异。一夕之间,数万家无一遗者;至于卧内深隐之处,户牖间无不到者。莫知其然,后亦无他异。  延州天山之巅,有奉国佛寺,寺庭中有一墓,世传尸毗王之墓也。尸毗王出于佛书《大智论》,言尝割身肉以饲饿鹰,至割肉尽。今天山之下有濯筋河,其县为肤施县。详“肤施”之义,亦与尸毗王说相符。按《汉书》,肤施县乃秦县名,此时尚未有佛书,疑后人傅会县名为说。虽有唐人一碑,已漫灭断折不可读。庆历中,施昌言镇鄜、延,乃坏奉国寺为仓,发尸毗墓,得千余秤炭,其棺椁皆朽,有枯骸尚完,胫骨长二尺余,颅骨大如斗。并得玉环玦七十余件,玉冲牙长仅盈尺,皆为在位者所取;金银之物,即入于役夫。争取珍宝,遗骸多为拉碎,但伫一小函中埋之。东上阁门使夏元象,时为兵马都监,亲董是役,为余言之甚详。至今天山仓侧,昏后独行者往往与鬼神遇,郡人甚畏之。

余于谯亳得一古镜,以手循之,当其中心,则摘然如灼龟之声。人或曰:“此夹镜也。”然夹不可铸,须两重合之。此镜甚薄,略无焊迹,恐非可合也。变使焊之,则其声当铣塞;今扣之,其声泠然纤远。既因抑按而响,刚铜当破,柔铜不能如此澄莹洞彻。历访镜工,皆罔然不测。

世传湖、湘间因震雷,有鬼神书“谢仙火”三字于木柱上,其字入木如刻,倒书之。此说甚著。近歳秀州华亭县,亦因雷震,有字在天王寺屋柱上,亦倒书,云:“高洞杨雅一十六人火令章。”凡十一字,内“令章”两字特奇劲,似唐人书体,至今尚在,颇与“谢仙火”事同。所谓“火”者,疑若队伍若干人为“一火”耳。余在汉东时,清明日雷震死二人于州守园中,胁上各有两字,如墨笔画,扶疏类柏叶,不知何字。  元厚之少时,曾梦人告之:“异日当为翰林学士,须兄弟数人同在禁林。”厚之自思素无兄弟,疑此梦为不然。熙宁中,厚之除学士,同时相先后入学士院子:一人韩持国维,一陈和叔绎,一邓文约绾,一杨元素绘,并厚之名绛。五人名皆从“系”,始悟弟兄之说。

木中有文,多是柿木。治平初,杭州南新县民家折柿木,中有“上天大國”四字。余亲见之,书法类颜真卿,极有笔力。“國”字中间“或”字,仍挑起作尖吕,全是颜笔,知其非伪者。其横画即是横理,斜画即是斜理。其木直剖,偶当“天”字中分,而“天”字不破,上下两画并一脚皆横挺出半指许,如木中之节。以两木合之,如合契焉。  

卢中甫家吴中。尝未明而起,墙柱之下,有光煟然。就视之,似水而动。急以油纸扇挹之,其物在扇中滉漾,正如水银,而光艳烂然;以火烛之,则了无一物。又魏国大主家亦尝见此物。李团练评尝与余言,与中甫所见无少异,不知何异也。余昔年在海州,曾夜煮盐鸭卵,其间一卵,烂然通明如玉,荧荧然屋中尽明。置之器中十余日,臭腐几尽,愈明不已。苏州钱僧孺家煮一鸭卵,亦如是。物有相似者,必自是一类。

余在中书检正时,阅雷州奏牍,有人为乡民诅死,问其状,乡民能以熟食咒之,俄顷脍炙之类悉復为完肉;又咒之,则熟肉復为生肉;又咒之,则生肉能动,復使之能活,牛者復为牛,羊者復为羊,但小耳;更咒之,则渐大;既而復咒之,则还为熟食。人有食其肉,觉腹中淫淫而动,必以金帛求解;金帛不至,则腹裂而死,所食牛羊,自裂中出。狱具案上,观其咒语,但日“东方王母桃,西方王母桃”两句而已。其他但道其所欲,更无他术。

寿州八公山侧土中及溪涧之间,往往得小金饼,上有篆文“刘主”字,世传“淮南王药金”也。得之者至多,天下谓之“印子金”是也。然止于一印,重者不过半两而已,鲜有大者。余尝于寿春渔人处得一饼,言得于淮水中,凡重七两余,面有二十余印,背有五指及掌痕,纹理分明。传者以谓埿之所化,手痕正如握埿之迹。襄、随之间,故舂陵、白水地,发土多得金麟趾褭。妙趾中空,四傍皆有文,刻极工巧。褭作团饼,四边无模范迹,似于平物上滴成,如今干柿,土人谓之“柿子金”。《赵飞燕外传》:“帝窥赵昭仪浴,多寀金饼,以赐侍儿私婢。”殆此类也。一枚重四两余,乃古之一斤也。色有紫艳,非他金可比。以刃切之,柔甚于铅;虽大块,亦可刀切,其中皆虚软。以石磨之,则霏霏成屑。小说谓麟趾褭,乃娄敬所为药金,方家谓之“娄金”,和药最良。《汉书注》亦云:“异于他金。”余在汉东一歳凡数家得之。有一窖数十饼者,余亦买得一饼。

旧俗正月望夜迎厕神,谓之紫姑。亦不必正月,常时皆可召。余少时见小儿辈等闲则召之,以为嬉笑。亲戚间曾有召之而不肯去者,两见有此,自后遂不敢召。景祐中,太常博士王纶家因迎紫姑,有神降其闺女,自称上帝后宫诸女,能文章,颇清丽,今谓之《女仙集》,行于世。其书有数体,甚有笔力,然皆非世间篆隶。其名有藻牋篆、茁金篆十余名。纶与先君有旧,余与其子弟游,亲见其笔迹。其家亦时见其形,但自腰以上见之,乃好女子;其下常为云气所拥。善鼓筝,音调凄婉,听者忘倦。尝谓其女曰:“能乘云与我游乎?”女子许之。乃自其庭中涌白云如蒸,女子践之,云不能载。神曰:“汝履下有秽土,可去履而登。”女子乃韈而登,如履缯絮,冉冉至屋復下。曰:“汝未可往,更期异日。”后女子嫁,其神乃不至,其家了无祸福。为之记传者甚详。此余目见者,粗志于此。近歳迎紫姑者极多,大率多能文章歌诗,有极工者。余屡见之,多自称蓬莱谪仙。医卜无所不能,棋与国手为敌。然其灵异显著,无如王纶家者。

世有奇疾者。吕缙叔以知制诰知颍州。忽得疾,但缩小,临终公如小儿。古人不曾有此疾,终无人识。有松滋令姜愚,无他疾,忽不识字。数年方稍稍復旧。又有一人家妾,视直物皆曲,弓弦界尺之类,视之皆如钩,医僧奉真亲见之。江南逆旅中一老妇,啖物不知饱。徐德占过逆旅,老妇愬以饥,其子耻之,对德占以蒸饼啖之,尽一竹篑,约百饼,犹称饥不已;日饭一石米,随即痢之,饥復如故。京兆醴泉主簿蔡绳,余友人也,亦得饥疾,每饥立须啖物,稍迟则顿仆闷绝。怀中常置饼饵,虽对贵官,遇饥亦便龁啖。绳有美行,博学有文,为时闻人,终以此不幸。无人识其疾,每为之哀伤。  

嘉祐中,扬州有一珠,甚大,天晦多见。初出于天长县陂泽中,后转入甓社湖,又后乃在新开湖中,凡十余处,居民行人常常见之。余友人书斋在湖上,一夜忽见其珠,甚近。初微开其房,光自吻中出。如横一金线。俄顷忽张壳,其大如半席,壳中白光如银,珠大如拳,烂然不可正视。十余里间林木皆有影,如初日所照;远处但见天赤如野火;倏然远去,其行如飞;浮于波中,杳杳如日。古有明月之珠,此珠色不类月,荧荧有芒焰,殆类日光。崔伯易尝为《明珠赋》。伯易,高邮人,盖常见之。近歳不復出,不知所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