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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溪笔谈》5

时间: 来源于:国学院

郑獬仗着自己小有名气而自负得很,在参加国子监考试时被定为第五名,为此他心里很不服气。在给主考官的答谢辞中,竟写出了“功业如同李广,自感举世无双;文章可比杜牧,却只得个第五”这样的句子。并且还说:“骏马已经老了,情愿让那些劣马跑到前面去;鳌龙已经不灵了,原来是有顽石压在身上。”主考官为此非常忌恨(他)。后来到了廷试的时候,那个主考官恰巧又主持考试,发狠一定要让郑獬落榜,以报复他的出言不逊。凡有试卷内容、风格与郑獬相似的,都枉遭贬斥落榜。不久到了发榜时,郑獬却以第一名及进士第。

另外,在宋嘉祐年间,有个叫刘几的士人,多次在国子监考试中得第一名。他屡屡写出诡谲险怪的文句,学子们纷纷跟着仿效,一时形成了风气。欧阳修非常憎恶这种文风。恰逢由欧阳修来主持考试,于是便下决心狠狠惩治一番,凡是写这种艰涩险怪文章的考生一概不取。因此文风为之一变,这实在是欧阳修的功劳。有个举人在文章中议论道:“天地轧,万物茁,圣人发。”(意思是:天地初分时,万物始生长,伟人方问世。)欧阳修说:“这个人一定就是那个刘几!”于是戏谑地在其后续写道:“秀才刺,试官刷。”(意思是:你秀才的文章违背事理,我考官就把你刷掉!)还用大红笔把文章从头到尾横涂一道,称作“红勒帛”,批上“大纰缪”三个字张榜公布。后来发现这个人果然就是刘几。过了几年,欧阳修担任廷试考官,发现刘几也来参加考试。欧阳修说:“清除邪恶一定要彻底,今天一定要狠狠斥责这些个轻浮学子,以便铲除文坛祸患。”发现试卷中有一个人议论道:“主上收精藏明于冕旒之下。”(意思是:皇上将精明强干的人都收到了礼帽之下。)欧阳修说:“我已经找到刘几了!”于是就把这个人刷掉了不予录取,可是这个人却是吴地一个叫萧稷的。当时廷试《尧舜性仁赋》,有考生写道:“故得静而延年,独高五帝之寿;动而有勇,形为四罪之诛。”(意思是:所以能得宁静就可以养生,可以比五帝还高寿;如果易冲动而莽撞,就会受到意想不到的惩罚。)欧阳修对此大加赞赏,将这个考生定为第一名。等到公布姓名时,发现这个考生叫刘辉。有认识刘辉的人告诉欧阳修:“他就是刘几,改名字了。”欧阳修委实吃了一惊。于是欧阳修也就有了成全刘辉名声的想法。刘辉原赋中有“内积安行之德,盖禀于天”的句子,欧阳修认为这当中的“积”字有类似于“学”的意思,就将它改为“蕴”字,没有人不称赞欧阳修精通语言、改得恰当。

王文正太尉为人宽厚有度量,从未见他发脾气。饮食有不太干净的,他也只是不吃而已。家人想试试他的度量,以少许锅灰投到肉汤中,他就只吃米饭而已。问他何以不喝汤,他说:“我今天偶尔不喜欢肉。”有一天,家人又在他的米饭里弄了点灰,他看到后说:“我今天不想吃饭,可端上点粥来。”他的子弟们曾向他诉说:“厨房的肉叫厨子给私占了,肉吃不饱,请惩治厨子。”王公说:“你们每人一天该给的肉是多少?”子弟们说:“一斤。现在只能吃到半斤,另外半斤让厨子给藏起来了。”王公说:“给足你们一斤可以吃饱吗?”子弟们说:“给足一斤当然可以吃饱。”王公曰:“今后每人一天可以给你们一斤半。”他不愿揭发别人的过失都像这例子。他宅子的大门曾坏了,管家拆除门房新修,暂时从门廊下开了一个侧门出入。王公至侧门,门太低,就在马鞍上伏下身子过去,什么都不问。大门修好了,再从正门走,他也还是什么都不问。有个牵马的兵卒,服役期满向王公辞行,王公问:“你牵马多长时间了?”兵卒说:“五年了。”王公说:“我怎么不记得有你?”兵卒转身离去时,王公又把他唤了回来,说:“你是某某吧?”于是赠送他不少财物。原来是兵卒每日牵马,王公只看见他的背,不曾看过他的脸;当兵卒离去时又看到他的背,这才省悟过来。

李士衡为馆职时,出使高丽,一武人为副使。高丽赠送给他们的礼品和其他物品,士衡都不在意,一切都让副使去管。当时船底不严密,有些渗水,做副使的人就把高丽送给士衡的丝织品垫在船底,然后把自己所得的礼品放在上面,以防备被渗水打湿。到了海上,遇到大风,船将要倾覆。驾船的人大为恐慌,请求把船上所载的物品全部弃掉,不然船太重,必难免沉船一死。副使仓皇不知所措,即取船中的财物投进海里,也来不及挑选。约投了一半,风停了,船又稳定下来。随即点检所投,发现都是副使的物品,士衡所得礼物在船底,一无所失。

本朝旧例,天下参加贡举的举人到京城应试,全都一起受到皇上的接见,总数不下三千人,被称为“群见”。边远地区的士人都不懂朝廷的礼仪规范,列班排队纷然杂乱,有关部门不能控制,于是在皇上接见的当天,先设围栏于举人的站位之前,举人都在围栏之外行拜礼。这本来是想限制前面的行列向前挤,结果导致后面的人更互相抱持,以求能看到皇上。有关部门头疼这种局面,所以近年就只让解头入见,然而仍不下数百人。嘉祐年间,我有幸在解头之列,另被分到一队,站在最前列,亲眼看到班中只有前一两行稍能随着礼仪人员的赞呼行拜礼,其余还是终不能连缀成班而罢。这事常为閤门司的牵累,曾说殿庭中的班列无法整齐的只有三种,这就是举人、外邦人和骆驼。

有人曾送孙之翰一方砚台,据说值三十千钱。孙说:“这砚台有何特别之处,而值这么多钱?”这人说:“砚台以石料的润泽为贵,对着石料呵口气,就会有水在上面流。”孙说:“一日呵得一担水,才值三钱,买这玩意儿何用?”竟不接受。

王荆公(安石)有哮喘病,用药需要紫团山人参,买不到。其时薛师政自河东还朝,正好有这药,就送给荆公几两,荆公不接受。有人劝荆公说:“您的病,非这药不能治。病是可忧虑的,这点药物不值得推辞。”荆公曰:“平生没有紫团参,也活到今天。”竟不接受。荆公脸面有些黑黄,门人忧虑,去问医生。医生说:“这是污垢,不是疾病。”门生送澡豆叫荆公洗脸,荆公说:“天生黑于予,澡豆其如予何?”

王质这个人一辈子不吃荤食,生活得十分安逸。

淮南的孔旻隐居汝州,为人惇厚仁慈,终身不愿做官,节操美好而高洁。曾有人去偷他家园子里的竹子,孔旻怜悯偷竹子的人要涉水来去太冷了,就架起一座小桥让其顺利通过。由此可以推知孔旻的仁爱之心。不过我听说,庄子的妻子死了,(庄子)敲起盆子唱起歌来。妻子死了而不中止敲盆子是可以的,但如果是因为妻子死了而敲,反而不如不敲的好。就像邴原耕地时看到一块金子,捡起来以后再扔出墙外,反倒不如管宁那样看都不看的好。

郭进有干材谋略,屡立战功,曾为邢州刺史。现在的邢州城即郭进所筑,城墙厚六丈,至今坚固完好。城中铠甲兵器精致,以至封存贮备也有制度。郭进在城北建宅第,施工结束后,聚集族人和宾客举行落成之礼,下至土工、木工都参加。于是设工人的宴席于东庑,儿子们的宴席于西庑。有人说:“诸公子怎么能与工匠并列?”郭进指着工人们说:“这些是造宅子的人。”又指着儿子们说:“这些是卖宅子的人,当然应该坐在造宅子的人之下。”郭进死后没多久,他的宅子果然为他人所有,现在资政殿学士陈彦升的宅子,就是郭进旧府第的东南角。

真宗皇帝时,向文简拜右仆射。任命书下达之日,李昌武为翰林学士,正当入对皇上。皇上对他说:“朕自即位以来,未尝除授仆射之官。今天任命敏中为此官,这是不寻常的任命,敏中应该很高兴。”昌武回答说:“臣今天从一大早就等候入对,也不知道宣布任命诏书的事,不知敏中现在是什么情况。”皇上说:“敏中门下,今天祝贺的客人一定不少。您去看看,明天再来告诉我,不要说是朕的意思。”昌武等丞相回府,就去见他。丞相正谢绝客人,门栏内悄无一人。昌武与向公亲近,径直入府中见他。说了会话,才慢慢祝贺说:“今天听说降麻,士大夫莫不欢喜欣慰,朝野相庆。”向公不表态,只是唯唯诺诺地漫应着。昌武又说:“自皇上即位以来,未尝除授仆射,这是不同寻常的任命。除非功勋德望隆重,皇上眷顾依靠不同一般,又怎能有这样的任命?”向公还是不置可否地漫应着,昌武到底揣摩不透他的心情。昌武又力陈前世为仆射者的勋劳德业之盛、礼遇受命之重,向公仍然唯唯不做声,最终也没有一句反映他心情的话。昌武出来以后,又让人到向公的厨房中,问今天有没有亲戚朋友的饮食宴会,也寂静无一人。第二天昌武再入对,皇上问:“昨天见到敏中了吗?”昌武回答说:“见到了。”皇上又问:“敏中的心情怎样?”昌武就详细地回答了他所见到的情况。皇上笑笑说:“向敏中大耐官职。”(向文简拜仆射的年月,未曾著录于国史。熙宁年间,有机会见到《中书题名记》载:“天禧元年八月,敏中加右仆射。”然而《枢密院题名记》又载:“天禧元年二月,王钦若加右仆射。”)

晏元献公还是童子时,张文节就把他推荐给朝廷,召至京城。正值殿试进士,皇上便令晏公就试。晏公一见试题,就说:“臣十天前已作过此赋,有赋的草稿还在,请另外命题。”皇上极喜欢他的不隐瞒。等到晏公为馆职,当时天下太平,允许各部门臣僚同事选择胜地聚会宴饮。当时文馆的侍从士大夫各为宴集,以至街市楼堂酒肆,往往都供设帷帐成为游乐憩息之所。宴公是时贫困异常,不能出游,独自在家中与兄弟们讲学读书。有一天,朝廷选东宫官,忽然宫中传出皇上的批示,授晏殊为此官。执政大臣不明白其中的缘由,第二天入见皇上核实,皇上解释说:“近来听说馆阁臣僚无不嬉戏游乐、宴会赏景,流连尽日又继以夜晚,只有晏殊闭门不出而与兄弟们读书。如此谨厚,正可为东宫官。”晏公既受命为此职,得以入见皇上,皇上当面向他说明除授他为东宫官的用意。晏公语言质朴,就说:“臣并非不喜欢宴集游乐,仅仅是因为贫困,没有游乐的条件。臣要是有钱,也会参加,只是无钱不能出门。”皇上更欣赏他的诚实,认为他懂得事君的大体,眷顾关注日益深厚。到仁宗朝他终于获得重用。

石曼卿(延年)嗜酒而喜欢豪饮,与平民刘潜为友。在曼卿为海州通判时,刘潜曾去拜访他,他到石闼堰迎接,遂与刘潜痛饮。半夜酒要喝光了,他见船中有一斗多的醋,就倒入酒中,一并饮了起来。到第二天,酒和醋都喝了个光。他每与客人痛饮,或披散着头发赤着脚,自戴枷锁而就座,称之为“囚饮”;或爬到树梢上喝酒,称之为“巢饮”;或用禾秸把身子捆起来,伸出头喝酒,喝完一杯再把头缩回去,称之为“鳖饮”。其狂荡放纵大都像这样子。他的官署后面有个小庙,他常常躺在那里,名之为“扪虱庵”。没有一日不醉。仁宗爱惜其才能,曾对辅政大臣说,希望延年戒酒。延年闻知,就不再饮酒,竟因此成疾而卒。

朝廷命官刘廷式本为农家子。邻居家老翁很贫穷,有一女儿,与廷式约为婚姻。后离别多年,廷式读书考中进士科,回乡里寻访邻家老人而老人已去世,其女儿也因病而双目失明,家中极为困苦饥荒。廷式托人到邻家重申以前的婚约,而女子的家人以女子的疾病推辞,且以为靠佣耕为生的人家,也不敢与士大夫通婚姻。廷式坚持不退婚,以为先前与老人有约定,怎么能因为老人去世、女儿有疾病就违背婚约呢?最终还是与她成了婚。婚后夫妻关系极为和睦,他妻子要搀扶着才能行走,生了几个孩子。廷式曾因过错而当小有贬谪,监司本欲罢其官,因赞赏他的美德行事,遂宽免了他。后来廷式管理江州太平宫而妻子去世,他哭得很哀伤。苏子瞻(轼)欣赏他的行义,曾专门撰文给以表彰。

 

 

《人事二》

 

蒋堂侍郎为淮南转运使日,属县例致贺冬至书,皆投书即还。有一县令使人,独不肯去,须责回书;左右谕之皆不听,以至呵逐亦不去,曰:“宁得罪;不得书,不敢回邑。”时苏子美在坐,颇骇怪,曰:“皂隶如此野很,其令可知。”蒋曰:“不然,令必健者,能使人不敢慢其命令如此。”乃为一简答之,方去。子美归吴中月余,得蒋书曰:“县令果健者。”遂为之延誉,后卒为名臣。或云乃大章阁待制杜杞也。

国子博士李余庆知常州,强于政事,果于去恶,凶人恶吏,畏之如神,末年得疾甚困。有州医博士,多过恶,常惧为余庆所发,因其困,进利药以毒之。服之洞泄不已。势已危,余庆察其奸;使人扶舁坐厅事,召医博士,杖杀之。然后归卧,未及席而死。葬于横山,人至今畏之,过墓者皆下。有病虐者,取墓土着床席间,辄差。其敬惮之如此。

盛文肃为尚书右丞,知扬州,简重少所许可。时夏有章自建州司户参军授郑州推官,过扬州,文肃骤称其才雅,明日置酒召之。人有谓有章日:“盛公未尝燕过客,甚器重者方召一饭。”有章荷其意,别日为一诗谢之,至客次,先使人持诗以入。公得诗不发封,即还之,使人谢有章曰:“度已衰老,无用此诗。”不復得见。有章殊不意,往见通判刁绎,具言所以。绎亦不谕其由,曰:“府公性多忤,诗中得无激触否?”有章曰:“无,未曾发封。”又曰:“无乃笔扎不严?”曰:“有章自书,极严谨。”曰:“如此,必是将命者有所忤耳。”乃往见文肃而问之:“夏有章今日献诗何如?”公曰:“不曾读,已还之。”绎曰:“公始待有章甚厚,今乃不读其诗,何也?”公日:“始见其气韵清修,谓必远器。今封诗乃自称‘新圃田从事’,得一幕官,遂尔轻脱。君但观之,必止于此官,志已满矣。切记之,他日可验。”贾文元时为参政,与有章有旧,乃荐为馆职。有诏候到任一年召试,明年除馆阁校勘。御史发其旧事,遂寝夺,改差国子监主簿,仍带郑州推官。未几卒于京师。文肃阅人物多如此,不復挟他术。

林逋隐居杭州孤山,常畜两鹤,纵之则飞入云霄,盘旋久之,復入笼中。逋常泛小艇,游西湖诸寺。有客至逋所居,则一童子出应门,延客坐,为开笼纵鹤。良久,逋必棹小船而归。盖尝以鹤飞为验也。逋高逸倨傲,多所学,唯不能棋。常谓人曰:“逋世间事皆能之,唯不能担粪与着棋。”  

庆历中,有近侍犯法,罪不至死,执政以其情重,请杀之;范希文独无言,退而谓同列曰:“诸公劝人主法外杀近臣,一时虽快意,不宜教手滑。”诸公默然。

景祐中,审刑院断狱,有使臣何次公具狱。主判官方进呈,上忽问:“此人名‘次公’者何义?”主判官不能对,是时庞庄敏为殿中丞审判院详议官,从官长上殿乃越次对曰:“臣尝读《前汉书》,黄霸字次公,盖以‘霸’次‘王’也。,此人必慕黄霸之为人。”上颔之。异日復进谳,上顾知院官问曰:“前时姓庞详议官何故不来?”知院对:“任满,已出外官。”上遽指挥中书,与在京差遣,除三司检法官,俄擢三司判官,庆历中,遂入相。

 

  1. 部份译文

 

宋燕肃莲花漏蒋堂侍郎为淮南转运使时,每年冬至节日,所属各县照例送贺信表示祝贺,都是送信的人放下贺信即返回。独有一位县令所派的人不肯随即离去,要求必须有转运使的回信;转运使身边的人劝他走,他都不听,以致呵斥驱逐也不走,还说:“宁可得罪,拿不到回信不敢回县里去。”当时苏子美在座,甚为吃惊,觉得奇怪,就说:“这做仆从的都如此蛮横无理,那县令可想而知。”蒋说:“恐怕不是这样。这县令必是一位强干的人,能如此使人不敢怠慢他的命令。”于是就写了一片纸作为答书,那吏人才离去。子美回到吴中一个多月,收到蒋的信说:“那县令果然是一位强干的人。”于是为他传播名誉,后来终于成为名臣。或说这位县令就是后来的天章阁待制杜杞。

盛文肃以尚书右丞的身份为扬州知州,简静持重,对人少有称许。其时夏有章自建州司户参军擢授郑州推官,路过扬州,文肃忽然称赏他有才能风度,第二天设宴招待他。有人对有章说:“盛公还不曾宴请过路过的客人,他对极为器重的人才招待一顿饭。”有章承蒙盛公的情意,他日献上一诗去感谢他,到了旅店住下,先让人拿着他封好的诗笺送到盛公府上。盛公得诗,没有开封就还给来人,并让人答谢有章说:“我盛度已衰老无用了,这诗已不敢承受再看到。”有章完全没有料到会这样,就去见通判刁绎,仔细说了事情的原委。刁绎也不明白其中的缘由,就说:“盛公性格多与人相抵触,你的诗中有无刺激触犯他的地方?”有章曰:“他原未曾开封。”刁绎又说:“是不是你的字迹不工整?”有章说:“是我亲自书写的,极为严谨。”刁绎说:“这样看来,那就一定是奉命给你办事的人惹着了盛公。”于是刁绎往见文肃而问他:“夏有章今天献的诗怎么样?”盛公说:“不曾看,已还给他。”刁绎说:“您先前对有章甚是厚待,现在却连他献的诗都不看,为什么呢?”盛公说:“开始见他气韵可嘉,似有清操,以为必是有远大抱负的人才。今天的诗封上竟然自称‘新圃田从事’,得一介幕职官,就如此轻脱!您就等着看吧,这人一定就做到这点芝麻官,现在他已志得意满了。您切记着,他日会有明验。”贾文元当时为参知政事,与有章有故旧关系,因而荐举他为馆职。皇上有旨,等他到任一年后再召试。第二年除授馆阁校勘,御史揭发他旧时的过犯,遂取消对他的任命,改命为国子监主簿,仍兼带郑州推官的职名。没有多久,有章死于京师。文肃观察人物多像这样,并没有什么诀窍。

林逋隐居杭州孤山,常养着两只鹤,放出笼子就飞入云霄,在天空长时间盘旋,再回到笼中。逋常常泛小舟游览西湖各寺院,有客人到逋的住处,就有一童子出来,在大门口接待客人坐下,为客人开笼放鹤。过好大一阵子,逋一定会划着小船回来,看来他是经常以两鹤放飞为信号的。逋清高闲逸,倨傲不群,多才多艺,唯独不能下棋,曾对人说:“我世间事都能做,只是不能担粪与着棋。”

庆历年间,有皇帝身边的侍从犯法,罪不至判死刑,执政大臣以其情节严重,请求杀了他。唯独范希文(仲淹)不说话,退朝后对同僚说:“诸公劝皇上在法律之外杀近臣,虽然一时痛快,但不宜教皇上杀人手滑。”诸公都默然无

 

 

《官政一》

 

世称陈恕为三司使,改茶法,歳计几增十倍。余为三司使时,考其籍,盖自景德中北戎入寇之后,河北籴便之法荡尽,此后茶利十丧其九。恕在任,值北虏讲解,商人顿復,歳课遂增,虽云十倍之多,考之尚未盈旧额。至今称道,盖不虞之誉也。

世传算茶有三说最便。三说者,皆谓见钱为一说,犀牙、香药为一说,茶为一说,深不然也。此乃三分法,其谓缘边入纳粮草,其价折为三分,一分支见钱,一分折犀象杂货,一分折茶尔,后又有并折盐为四分法,更改不一,皆非三说也。余在三司,求得三说旧案。三说者,乃是三事:博籴为一说,便籴为一说,直便为一说。其谓之“博籴”者,极边糖草,歳入必欲足常额,每歳自三司抛数下库务,先封椿见钱、紧便钱、紧茶钞。“紧便钱”谓水路商旅所便处,“紧茶钞”谓上三山场榷务。然后召人入中。“便籴”者,次边粮草,商人先入中粮草,乃诣京师算请慢便钱、慢茶钞及杂货。“慢便钱”谓道路货易非便处,“慢茶钞”谓下三山场榷务。“直便”者,商人取便,于缘边入纳见钱,于京师请领。三说,先博籴,数足,然后听便籴及直便。以此商人竞趋争先赴极边博籴,故边粟常先足,不为诸郡分裂,粮草之价,不能翔踊,诸路税课,亦皆盈衍,此良法也。余在三司,方欲讲求,会左迁,不果建议。  

延州故丰林县城,赫连勃勃所筑,至今谓之赫连城。紧密如石,劚之皆火出。其城不甚厚,但马面极长且密。予亲使人步之,马面皆长四丈,相去六七丈,以其马面密,则城不须太厚,人力亦难兼也。余曾亲见攻城,若马面长则可反射城下攻者,兼密则矢石相及,敌人至城下,则四面矢石临之。须使敌人不能到城下,乃为良法。今边城虽厚,而马面极短且疏,若敌人可到城下,则城虽厚。终为危道。其间更多其角,谓之团敌,此尤无益。全藉倚楼角以发矢石,以覆护城脚。但使敌人备处多,则自不可存立。赫连之城,深可为法也。

刘晏掌南计,数百里外物价高下,即日知之。人有得晏一事,余在三司时,尝行之于东南,每歳发运司和籴米于郡县,未知价之高下,须先具价申禀,然后视其贵贱,贵则寡取,贱则取盈。尽得郡县之价,方能契数行下,比至则粟价已增,所以常得贵。各得其宜,已无极售。晏法则令多粟通途郡县,以数十歳籴价与所籴粟数高下,各类五等,具籍于主者。今属发运司。粟价才定,更不申禀,即时廪收,但第一价则籴五数,第五价即籴第一数,第二价则籴第四数,第四价即籴第二数,乃即驰递报发运司。如此,粟贱之地,自籴尽极数:其余节级,各得其宜,已无极售。发运司仍会诸郡所籴之数计之,若过于多,则损贵与远者;尚少,则增贱与近者。自此粟价未尝失时;各当本处丰俭,即日知价。信皆有术。

旧校书官多不恤职事,但取旧书,以墨漫一字,復注旧字于其侧,以为日课。自置编校局,只得以朱围之,仍于卷末书校官姓名。  

五代方镇割据,多于旧赋之外,重取于民。国初悉皆蠲正,税额一定。其间有或重轻未均处,随事均之。福、歙州税额太重,福州则令以钱二贯五百折纳绢一疋,歙州输官之绢止重数两。太原府输赋全除,乃以减价籴粜补之。后人往往疑福、歙折绢太贵,太原折米太贱,盖不见当时均赋之意也。

夏秋沿纳之物,如盐麴钱之类,名件烦碎。庆历中,有司建议并合,归一名以省帐钞。程文简为三司使,独以谓仍旧为便,若没其旧名,异日不知。或再敷盐麴,则致重復。此亦善虑事也。

近歳邢、寿两郡,各断一狱,用法皆误,为刑曹所驳。寿州有人杀妻之父母昆弟数口,州司以不道,缘坐妻子。刑曹驳曰:“殴妻之父母,即是义绝,况其谋杀。不当復坐其妻。”邢州有盗杀一家,其夫妇即时死,唯一子明日乃死。其家财产户绝法给出嫁亲女。刑曹驳曰:“其家父母死时,其子尚生,财产乃子物;出嫁亲女,乃出嫁姐妹,不合有分。”此二事略同,一失于生者,一失于死者。

深州旧治靖安,其地碱滷。不可艺植,井泉悉是恶滷。景德中,议迁州。时傅潜家在李晏,乃秦请迁州于李晏,今深州是也。土之不毛,无以异于旧州,盐碱殆与土半,城郭朝补暮坏;至于薪刍,亦资于他邑。唯胡卢水粗给居民,然原自外来,亦非边城之利。旧州之北,有安平、饶阳两邑,田野饶沃,人物繁庶,正当徐村之口,与祁州、永宁犬牙相望。不移州于此,而恤其私利,亟城李晏者,潜之罪也。  

律云:“免官者,三载之后,降先品二等叙。免所居官及官当者,期年之后,降先品一等叙。”“降先品”者,谓免官二官皆免,则从未降之品降二等叙之。“免所居官及官当,”止一官,故降未降之品一等叙之。今叙官乃从见存之官更降一等者,误晓律意也。  

律累降虽多,各不得过四等。此止法者,不徒为之,盖有所碍,不得不止。据律,“更犯有历任官者,仍累降之;所降虽多,各不得过四等。”注:“各,谓二官各降,不在通计之限。”二官,谓职事官、散官、卫官为一官;勋官为一官。二官各四等,不得通计,乃是共降八等而止。余考其义,盖除名叙法:正四品于正七品下叙,从四品于正八品上叙,即是降先品九等。免官、官当若降五等,则反重于除名,此不得不止也。此律今虽不用,然用法者须知立法之意,则于新格无所抵梧。余检正刑房公事日,曾遍询老法官,无一人晓此意者。

边城守具中有战棚,以长木抗于女墙之上,大体类敌楼,可以离合,设之顷刻可就,以备仓卒城楼摧坏或无楼处受攻,则急张战棚以监之。梁侯景攻台城,为高楼以临城,城上亦为楼以拒之,使壮士交槊,斗于楼上,亦近此类。预备敌人,非仓卒可致。近歳边臣有议,以谓既有敌楼,则战棚悉可废省,恐讲之未熟也。

鞠真卿守润州,民有斗殴者,本罪之外,别令先殴者出钱以与后应者。小人靳财,兼不愤输钱于敌人,终日纷争,相视无敢先下手者。  

曹州人赵谏尝为小官,以罪废,唯以录人阴事控制闾里,无敢迕其意者。人畏之甚于寇盗,官司亦为其羁绁,俯仰取容而已。兵部员外郎谢涛知曹州,尽得其凶迹,逮系有司,具前后巨蟪状秦列,章下御史府按治。奸赃狼籍,遂论弃市,曹人皆相贺。因此有“告不干已事法”著于敕律。

驿传旧有三等,日步递、马递、急脚递。急脚递最遽,日行四百里,唯军兴则用之,熙宁中,又有金字牌急脚递,如古之羽檄也。以木牌朱漆黄金字,光明眩目,过如飞电,望之者无不避路,日行五百余时。有军前机速处分,则自御前发下,三省、枢密院莫得与也。

皇祐二年,吴中大饥,殍殣枕路,是时范文正领浙西,发粟及募民存饷,为术甚备,吴人喜竞渡,好为佛事。希文乃纵民竞渡,太守日出宴于湖上,自春至夏,居民空巷出游。又召诸佛寺主首,谕之曰:“饥歳工价至贱,可以大兴土木之役。”于是诸寺工作鼎兴。又新敖仓吏舍,日役千夫。监司奏劾杭州不恤荒政,嬉游不节,及公私兴造,伤耗民力,文正乃自条叙所以宴游及兴造,皆欲以发有馀之财,以惠贫者。贸易饮食、工技服力之人,仰食于公私者,日无虑数万人。荒政之施,莫此为大。是歳,两浙唯杭州晏然,民不流徙,皆文正之惠也。歳饥发司农之粟,募民兴利,近歳遂著为令。既已恤饥,因之以成就民利,此先王之美泽也。  

凡师行,因粮于敌,最为急务。运粮不但多费。而势难行远。余尝计之,人负米六斗,卒自携五日干粮,人饷一卒,一去可十八日:米六斗,人食日二升。二人食之,十八日尽。若计復回,只可进九日。二人饷一卒,一去可二十六日;米一石二斗,三人食,日六升,八日,则一夫所负已尽,给六日粮遣回。后十八日,二人食,日四升并粮。若计復回,止可进十三日。前八日,日食六升。后五日并回程,日食四升并粮。三人饷一卒,一去可三十一日;米一石八斗,前六日半,四人食,日八升。减一夫,给四日粮。十七日,三人食,日六升。又减一夫,给九日粮。后十八日,二人食,日四升并粮。计復回,止可进十六日。前六日半,日食八升。中七日,日食六升,后十一日并回程,日食四升并粮。三人饷一卒,极矣,若兴师十万。辎重三之一,止得驻战之卒七万人,已用三十万人运粮,此外难復加矣。放回运人,须有援卒。缘运行死亡疾病,人数稍减,且以所减之食,準援卒所费。运粮之法,人负六斗,此以总数率之也。其间队长不负,樵汲减半,所余皆均在众夫。更有死亡疾病者,所负之米,又以均之。则人所负,常不啻六斗矣。故军中不容冗食,一夫冗食,二三人饷之。尚或不足。若以畜乘运之,则驼负三石,马骡一石五斗,驴一石。比之人远,虽负多而费寡,然刍牧不时,畜多瘦死。一畜死,则并所负弃之。较之人负,利害相半。

忠、万间夷人,祥符中尝寇掠,边臣苟务怀来,使人招其酋长,禄之以券粟。自后有效而为之者,不得已,又以券招之。其间纷争者,至有自陈:“若某人,才杀掠若干人,遂得一券;我凡杀兵民数倍之多,岂得亦以一券见绐?”互相计校,为寇甚者,则受多券。熙宁中会之,前后凡给四百余券,子孙相承,世世不绝。因其为盗,悉诛鉏之,罢其旧券,一切不与。自是夷人畏威,不復犯塞。  

庆历中,河决北都商胡,久之未塞,三司度支副使郭申锡亲住董作。凡塞河决垂合,中间一埽,谓之“合龙门”,功全在此。是时屡塞不合。时合楷门埽长六十步。有水工高超者献议,以谓埽身太长,人力不能压,埽不至水底,矿河流不断,而绳缆多绝。今当以六十步为三节,每节埽长二十步,中间以索连属之,先下第一节,待其至底空压第二、第三。旧工争之,以为不可,云:“二十步埽,不能断漏。徒用三节,所费当倍,而决不塞。”超谓之曰:“第一埽水信未断,然势必杀半。压第二埽,止用半力,水纵未断,不过小漏耳。第三节乃平地施工,足以尽人力。处置三节既定,即上两节自为浊泥所淤,不烦人功。”申锡主前议,不听超说。是时贾魏分帅北门,独以超之言为然,阴遣数千人于下流收漉流埽。既定而埽果流,而河决愈甚,申锡坐谪。卒用超计,商胡方定。

盐之品至多,前史所载,夷狄间自有十余种;中国所出,亦不减数十种。今公私能行者四种:一者“末盐,”海盐也,河北、京、东、淮南、两浙、江南东西、荆湖南北、福建、广南东西十一路食之。其次“颗盐”,解州盐泽及晋、绛、潞、泽所出,京幾、南京、京西、陕西、河东、褒、剑等处食之。又次“井盐”,凿井取之,盖、梓、利、夔四路食之。又次“崖盐”,生于土崖之间,阶、成、凤等州食之。唯陕西路颗盐有定课,歳为钱二百三十万缗;自余盈虚不常,大约歳入二千余万缗。唯末盐歳自抄三百万,供河北边籴;其他皆给本处经费而已。缘边籴买仰给于度支者,河北则海、末盐,河东、陕西则颗盐及蜀茶为多。运盐之法,凡行百里,陆运斤四钱,船运斤一钱,以此为率。

太常博士李处厚知庐州慎县,尝有殴人死者,处厚往验伤,以糟灰汤之类薄之,者无伤迹,有一老父求见曰:“邑之老书史也。知验伤不见其迹,此易辨也。以新赤油繖日中覆之,以水沃其尸,其迹必见。”处厚如其言,伤迹宛然。自此江,淮之间官司往往用此法。

钱塘江,钱氏时为石堤,堤外又植大木十余行,谓之“滉柱”。宝元、康定间,人有献议取滉柱,可得良材数十万。杭帅以为然。既而旧木出水,皆朽败不可用。而滉柱一空,石堤为洪涛所激,歳歳摧决。盖昔人埋柱以折其怒势,不与水争力,故江涛不能为患。杜伟长为转运使,人有献说,自浙江税场以东,移退数里为月堤,以避怒水。众水工皆以为便,独一老水工以为不然,密谕其党日:“移堤则歳无水患,若曹何所衣食?”众人乐其利,乃从而和之。伟长不悟其计,费以钜万,而江堤之害,仍歳有之。近年乃讲月堤之利,涛害稍稀。然犹不若滉柱之利,然所费至多,不復可为。  

陕西颗盐,旧法官自搬运,置务拘卖。兵部员外郎范祥始为钞法,令商人就边郡入钱四贯八百售一钞,至解池请盐二百斤,任其私卖,得钱以实塞下,省数十郡搬运之劳。异日辇车牛驴以盐役死者,歳以万计,冒禁抵罪者,不可胜数;至此悉免。行之既久,盐价时有低昂,又于京师置都盐院,陕西转运司自遣官主之。京师食盐,斤不足三十五钱,则敛而不发,以长盐价;过四十,则大发库盐,以压商利。使盐价有常,而钞法有定数。行之数十年,至今以为利也。  河北盐法,太祖皇帝尝降墨敕,听民间贾贩,唯收税钱,不许官榷。其后有司屡请闭固,仁宗皇帝又有批诏云:“朕终不使河北百姓常食贵盐。”献议者悉罢遗之。河北父老,皆掌中掬灰,藉火焚香,望阙欢呼称谢。熙宁中,復有献谋者。余时在三司,求访两朝墨敕不获,然人人能诵其言,议亦竟寝。

 

  1. 部分译文

 

世传国家税茶的发卖有“三悦法”是最为便利的。所谓“三悦”,都认为见钱是一悦,犀牛角、象牙和香药是一悦,茶是一悦,这是大不然的。这不过是一种三分法,指的是商民向沿边入纳粮草,官府的酬价用三种方式结算,一部分支现钱,一部分折算成犀牛角、象牙和其他杂货等,一部分折算成茶引支付。此后又有折算成盐引的方式,合起来就成为四分法,更改不一,而都不是所谓“三悦”。我在三司任职时,曾查到过所谓“三悦”的旧档案,“三悦”实际指的是下列三事:博籴是一悦,便籴是一悦,直便又是一悦。所谓博籴,是说最靠近敌国的第一线边境地区的粮草,每年的输入必定希望能够满足通常应需的数额,所以每年自中央三司下达计划数额给有关仓储机构,都先封存点检现钱、紧便钱和紧茶钞(紧便钱指水路交通、商业贸易较便利之处的国库钱,紧茶钞指上三山茶场榷货务的茶钞),然后召商人入中。所谓便籴,是说第二线边境地区的粮草,商人先纳粮草入中,再到京师结算请领慢便钱、慢茶钞及杂货(慢便钱指交通、贸易不甚便利之处的国库钱,慢茶钞指下三山茶场榷货务的茶钞)。所谓直便,是说商人就便在沿边入纳现钱,然后到京师请领钞引及货物等。此种“三悦”的措施,是在先保证博籴的数量充足之后,才允许便籴及直便。因此,商人竞相趋鹜,争先恐后,都赶赴极边博籴,故边境粮草常能首先充实起来,不为内地州郡所分占。粮草的价格也因此不能飞涨腾越,各路的税收也都有盈余,这确实是个好办法。我在三司,正打算讨论推行此法,适逢因事被降职,没有来得及向朝廷提出建议。

延州旧丰林县城,是赫连勃勃时建筑的,至今还叫“赫连城”。其城墙结实得像石头,用镢头刨它会迸出火花。城墙不甚厚,但马面很长而且密集。我曾亲自派人量过,马面都长达四丈,相互间隔有六七丈。因为马面密集,所以城墙不必建得太厚,人力也难攻破。我曾亲眼见过攻城,如果马面长,就可以用弓箭反射城下的攻城者;同时马面又密集,则箭矢、炮石的射程都能互相连接起来,敌人若攻至城下,就四面都有矢石交下而降到他们头上。必须使敌人到不了城下,才是守城的良法。如今边城的城墙虽厚,而马面都很短而且稀疏;如果敌人可以攻到城下,那么城墙虽厚,终究难免陷于危亡之地。现在的马面还有不少是建成圆角的,号称是为了“团敌”,这尤其无益。马面全凭借楼角发射矢石,以遮蔽保护城脚。只要使敌人需要防备的地方多,他们即使到了城下无法存在立足。赫连勃勃所建的城,非常值得效法。

过去校书官多不尽心于自己的职事,每天只是取来旧本书籍,找出一两个需要改正的字,用墨笔涂抹掉,并把自认为原文应该是哪个字的原字添注在旁边,就算完成了一天的任务。自从嘉祐中置编校书籍局,只许用红笔圈出所要改正的字,并且每天都要在实际校读的页数的后面写上校书官的姓名。

近年来邢州、寿州两地各判决了一件官司,应用法律都有失误,被刑曹驳回改判。寿州有人杀了妻子的父母、兄弟几个人,州里主管刑法的官署以大逆不道为由连坐这个人的妻子。刑曹批驳说:“杀妻子的父母,也就是已经与妻子断绝了情义,何况这个人是谋杀,不应该再连坐他的妻子。”邢州有强盗杀了一家人,那家的夫妇俩当时就死了,只有儿子第二天才死。他们家的财产因为户绝,官署便依法将其判给已经出嫁的亲生女儿。刑曹批驳说:“这户人家父母死时,他们的儿子还活着,当时的财产就是儿子的财产。所谓出嫁的亲生女儿(实际上)是出了嫁的姐妹,不应该得到这份财产。”这两件案子大致相同,一件对活着的人有失公正,一件对死去的人有失公允。

边防地区的城堡上防守用的设施有一种叫战棚的,用长长的木料支撑在城墙垛子上面,大体上有点像城楼,可以拆卸或组装,架设起来一会儿就能完成,用来防备突然之间城楼损坏或者城墙上没有城楼的地方受到敌人攻击,这时就可以迅速架设起战棚居高临下地反击敌人。梁代侯景攻打台城时,架起高高的楼台用来从高处攻击城堡,而在城堡上的守军也架起楼台来抵御,双方的武士用长矛在楼台上交锋,也就跟战棚的用法相类似。防备敌人,不是仓促之间就能准备好的。近年来边防守臣中有人议论说,既然已经有了城楼,那么战棚就全都可以不要了,这种设想恐怕谋划得不够精到吧!

鞠真卿任润州知州时,百姓中如有打架斗殴的,在依法判处应有的罪名之后,另外还要责令先动手的出钱给后动手的。那些市井小人们吝惜钱财,加上不甘心把钱送给对手,因此整天地争吵叫嚷、怒目相视,却不敢先动手打起来。

驿传的公文传递旧时有三个级别,分别叫做步递、马递、急脚递。急脚递是最快的,每天要行四百里,只在军队行动有战事时才使用。熙宁年间,又有金字牌急脚递,如同古代插羽毛的紧急军事文书。这种急脚递用红漆黄金字的木牌,光亮耀人眼目,随驿马飞驰有如闪电,望见的行人无不躲避,每天能行五百多里。如果有军事前线需要紧急处置的机密事项,则金字牌自皇帝御前直接发出,三省、枢密院也不能参与。

皇祐二年,江浙一带发生大饥荒,饿死的人枕藉道路。是时范文正以前执政为杭州知州,发放官府存粮及募灾民服役以救灾,采取的措施甚为周备。吴人喜竞赛划船,又好做佛事。希文于是放开禁忌让民众举行划船比赛,地方官员每天都到湖上宴集,自春至夏,居民也都空巷出游。又召集各佛寺的住持劝导说:“灾荒之年,工役的价钱最低,可以趁此大兴土木。”于是各寺院土木工程大兴。他又重新翻盖粮仓和官舍,每天役使上千人。监司奏劾杭州不救济灾荒,嬉戏游乐无节制,及公私大兴土木、伤害消耗民力等事。文正因此自上条奏,陈述所以要宴会游乐及兴造工程等,都是为了征集社会上的余财以赈济贫民。从事货物贸易、饮食服务、手工技艺及其他靠出卖劳力为生的人,仰食于公家及富贵人家的,每天不下数万人,救济灾荒的措施,没有比这更重要的。这一年,两浙地区只有杭州秩序安定,民众没有逃荒外流的,这都是范公救灾的恩惠。灾荒之年,发放国家粮仓的粮食,招募灾民兴修公益工程,近年已著录于令典成为制度。既能救济饥荒,又因此而成就利民事业,这也是先王泽及后世的一个优良的传统。

庆历年间,黄河在北京大名府的商胡决口,久未能堵住,三司度支副使郭申锡亲自前往督察治理。凡是堵塞黄河决口,将近合上中间的一埽叫做“合龙门”,治决口的事功全在此举,而此时屡塞而不能合。此时合龙门的埽长六十步(三丈六尺),有水工高超提出建议,以为埽身太长,用人力不能把埽压下去,沉不到水底,所以河水不能断流,而缆绳多被冲断。当下应该把六十步的埽分成三截,每截埽长二十步,中间用绳索连接起来。施工时先下第一层,等埽沉到水底,再压第二层、第三层。旧水工和他争辩,以为这样做不行,说二十步的埽不能截断水流使它不漏,白白用三层,花费将增加一倍,而决口还是堵不住。高超对他们说:“第一层埽压下去,水流诚然未断,然而水势必然会减半;压第二层埽,只需用一半的力气,压好后水流纵然没全断,也不过是小漏了;等到压第三层,就是平地施工,足以尽人力了。在第三层处置完毕后,下面的两层即已自为水中的泥沙所淤,更不烦再用人力费功。”郭申锡支持旧水工的方案,不采取高超的建议。这时贾魏公为河北帅,驻大名府北门,独以高超的建议为对,于是他暗地里派出数千人,准备在下流截捞合龙失败后被冲走的埽。申锡按旧水工的方案实施既毕,合龙的埽果然被冲走,而黄河的决口更加严重,申锡也因此过失而被谪官。最后还是用高超的计策,商胡的决口才被堵住了。

宋代云梯食盐的种类极多,以往史书所记载的,在周边少数民族地区已自有十多种,中原地区所出产的也不下几十种。现在官私通行的有四种:一种是“末盐”,就是海盐,供河北路、京东路、淮南路、两浙路、江南东西路、荆湖南北路、福建路、广南东西路共十一路的人食用;其次是“颗盐”,为解州盐泽及晋州、绛州、潞州、泽州所出产,供京幾路、南京路、京西路、陕西路、河东路及褒州、剑州等地的人食用;再次是“井盐”,是靠凿井获取原料制造的,益州、梓州、利州、夔州四路的人食用这种盐;又次是“崖盐”,出产于土崖之间,阶州、成州、凤州等州的人食用这种盐。各地食盐的生产,只有陕西路的颗盐有定额的税收,每年盐税钱为二百三十万缗;其余的税收额度多少不定,总计大约每年收入二千多万缗。这些缗钱,只有东南沿海的末盐每年单独发行盐钞三百万,其收入用于河北边防官兵的食盐供应;其他地方的盐税都不过用作本地官府的经费而已。沿边籴买食盐的费用依靠三司度支部所掌管的中央财政的,河北则用海、末盐的税收,河东、陕西则以使用颗盐及蜀茶的税收为多。食盐的运费,规定凡行一百里,陆运每斤收四钱,船运每斤收一钱,以此为准。

太常博士李处厚担任庐州慎县县令时,曾有人被殴打致死。李处厚前往验伤,用了往尸体上涂敷糟肉、灰汤等办法,都没有办法查出伤迹。有一个老人求见,说:“我是县衙里的老文书,听说大人查不出尸体的伤迹,其实这不难辨别。在正午的阳光下用一把新的红油伞罩住尸体,再往尸体上浇些水,那伤迹就一定会显现出来。”李处厚照他的话去做,尸体的伤迹清楚地显露了出来。从此以后,江淮一带诉讼验尸时往往使用这种方法。

陕西的颗盐,过去的办法是官府自行组织搬运,设置专门的机构购进和卖出。兵部员外郎范祥始创为钞法,使商人到边境州郡纳钱四贯八百,即售予一帖盐钞,到解州盐池换取食盐二百斤,任由他们私自贩卖,以收入的钞钱充实边塞的费用,同时省去了数十个州县搬运食盐的劳苦。往日辇运拉车的牛和驴,每年因为盐运役使而死者达上万头,因为国家食盐专卖而犯禁抵罪的人不可胜数,这些情况至行钞法而都得以避免。钞法实行既久,盐价时有高低,又于京师设置都盐院,由陕西转运司自行派遣官员主持供应出卖事务。京师的食盐,如果每斤卖不到三十五钱,就敛藏入库而不发卖,以使盐价上涨;如果超过了四十钱,就大批发放库存的食盐,以抑制商人的暴利,使盐价保持稳定。而盐钞的发放是有定额的,推行数十年,国家至今赖以为利。

河北地区的盐法,太祖皇帝曾颁降手书的敕令,允许民间贩卖,只收税钱,不许官府专卖。后来有关部门屡次奏请禁止私卖,仁宗皇帝又有手批的诏书说:“朕终不使河北百姓常食贵盐。”凡是建议禁绝私盐的官员都被罢职外放,河北父老都手捧灰土,借以点火焚香,望阙膜拜,欢呼称谢。熙宁年间,又有人向皇上建议禁止私盐。我当时在三司,访求太祖、仁宗的手书敕令没有见到,然而人人能传诵那些话,禁止私盐的建议也最终被搁置。

 

 

《官政二》

 

淮南漕渠,筑埭以畜水,不知始于何时,旧传召伯埭谢公所为。按李翱《来南录》,唐时犹是流水,不应谢公时已作此埭。天圣中,监真州排岸司右禁陶鉴始议为復闸节水,以省舟船过埭之劳。是时工部郎中方仲荀、文思使张纶为发运使、副,表行之,始为真州闸。歳省冗卒五百人,杂费百二十五万。运舟旧法,舟载米不过三百石。闸成,始为四百石船。其后所载浸多,官船至七百石;私船受米八百余囊,囊二石。自后,北神、召伯、龙舟、茱萸诸埭,相次废革,至今为利。余元丰中过真州,江亭后粪壤中见一卧石,乃胡武平为《水闸记》,略叙其事,而不甚详具。

张杲卿丞相知润州日,有妇人夫出外数日不归,忽有人报菜园井中有死人,妇人惊往视之。号哭曰:“吾夫也。”遂以闻官。公令属官集邻里就井验是其夫与非,众皆以井深不可辨,请出尸验之。公曰:“众皆不能辨,妇人独何以知其为夫?”收付所司鞠问,里奸人杀其夫,妇人与闻其谋。

庆历中,议弛茶盐之禁及减商税。范文正以为不可:茶盐商税之入,但分减商贾之利耳,行于商贾未甚有害也;今国用未减,歳入不可阙,既不取之于山泽及商贾,须取之于农。与其害农,孰若取之于商贾?今为计莫若先省国用;国用有余,当宪宽赋役;然后及商贾。弛禁非所当先也。其议遂寝。

真宗皇帝南衙日,开封府十七县皆以歳旱放税,即有飞语闻上,欲有所中伤。太宗不悦。御史探上意,皆露章言开封府放税过实,有旨下京东、西两路诸州选官覆按。内亳州当按太康,咸平两县。是时曾会知亳州,王冀公在幕下,曾爱其识度,常以公相期之。至是遣冀公行,仍戒之曰:“此行所系事体不轻,不宜小有高下。”冀公至两邑,按行甚详。其余抗言放税过多,追收所税物,而冀公独乞全放,人皆危之。明年,真宗即位。首擢冀公为右正言,仍谓辅臣曰:“当此之时,朕亦自危惧。钦若小官,敢独为百姓伸理,此大臣节也。”自后进用超越,卒至入相。

国朝初平江南,歳铸七万贯。自后稍增广,至天圣中,歳铸一百余万贯。庆历间,至三百万贯。熙宁六年以后,歳铸铜铁钱六百余万贯。

天下吏人,素无常禄,唯以受赇为生,往往致富者。熙宁三年,始制天下吏禄,而设重法以绝请托之弊。是歳,京师诸司歳支吏禄钱三千八百三十四贯二百五十四。歳歳增广,至熙宁八年,歳支三十七万一千五百三十三贯一百七十八。自后增损不常皆不过此数,京师旧有禄者,及天下吏禄,皆不预此数。

国朝茶利,除官本及杂费外,净入钱禁榷时取一年最中数,计一百九万四千九十三贯八百八十五,内六十四万九千六十九贯茶净利。卖茶,嘉祐二年收十六万四百三十一贯五百二十七,除元本及杂费外,得净利十万六千九百五十七贯六百八十五。客茶交引钱,嘉祐三年,除元本及杂费外,得净利五十四万二千一百一十一贯五百二十四。四十四万五千二十四贯六百七十茶税钱。最中嘉祐元年所收数,除川茶钱在外。通商后来,取一年最中数,计一百一十七万五千一百四贯五百二十四。四十四万五千二十四贯九百一十九钱,内三十六万九千七十二贯四百七十一钱茶租,嘉祐四年通商,立定茶交引钱六十八万四千三百二十一贯三百八十,后累经减放,至治平二年,最中分收上数。八十万六千三十二贯六百四十八钱茶税。最中治平三年,除川茶税钱外会此数。

本朝茶法:乾德二祐年,始诏在京、建州、汉、蕲口各置榷货务。五年,始禁私卖茶,从不应为情理重。太平兴国二年,删定禁法条贯,始立等科罪。淳化二年,令商贾就园户买茶,公于官场贴射,始行贴射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