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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溪笔谈》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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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日亥时属木。明日子时顿属火也。似此之类,亦非世法可尽者。

历法步歳之法,以冬至斗建所抵,至明年冬至所得辰、刻、衰、秒,谓之斗分。故“歳”文从“步”、从戌。戌者,斗魁所抵也。

正月寅,二月卯,谓之建,其说谓斗杓所建,不必用此说。但春为寅、卯、辰,夏为巳、午、未,理自当然,不须因斗建也。缘斗建有歳差,盖古人未有歳差之法。《颛帝历》:“冬至日宿斗初”今宿斗六度。古者正月斗杓建寅,今则正月建丑矣。又歳与歳合,今亦差一辰。《尧曲》曰;“日短星昴。”今乃日短星东壁。此皆随歳差移也。

《唐书》云:“落下闳造历,自言后八百年当差一算。至唐,一行僧出而正之。”此妄说也。落下闳历法极疏,盖当时以为密耳。其间阙略甚多,且举二事言之:汉世尚未知黄道歳差,至北齐张子信方侯知歳差。今以今古历校之,凡八十余年差一度。则闳之历八十年自己差一度,兼余分疏阔,据其法推气朔五星,当时便不可用,不待八十年,乃曰“八百年差一算,”太欺诞也。天文家有浑仪,测天之器,设于崇台,以候垂象者,则古机衡是也。浑象,象天之器,以水激之,或以水银转之,置于密室,与天行相符,张衡、陆绩所为,及开元中置于武成殿者,皆此器也。皇祐中,礼部试《机衡正天文之器赋》,举人皆杂用浑象事,试官亦自不晓,第为高等。汉以前皆以北辰居天中,故谓之极星,自祖亘以机衡考验天极不动外,乃在极星之末犹一度有余。熙宁中,余受诏典领历官,杂考星历,以机衡求极星。初夜在窥管中,少时復出,以此知窥管小,不能容极星游转,乃稍稍展窥管候之。凡历三月,极星方游于窥管之内,常见不隐,然后知天极不动处,远极星犹三度有余。每极星入窥管,别画为一图。图为一圆规,乃画极星于规中。具初夜、中夜、后夜所见各图之,凡为二百余图,极星方常循圆规之内,夜夜不差。余于《熙宁历奏议》中叙之甚详。

古今言刻漏者数十家,悉皆疏谬。历家言晷漏者,自《颛帝历》至今,见于世谓之大历者,凡二十五家。其步漏之术,皆未合天度。余占天侯景,以至验于仪象,考数下漏,凡十余年,方粗见真数,成书四卷,谓之《熙宁晷漏》,皆非袭蹈前人之迹。其间二事尤微:一者,下漏家常患冬月水涩,夏月水利,以为水性如此;又疑冰澌所壅,万方理之。终不应法。余以理求之,冬至日行速,天运已期,而日已过表,故百刻而有余;夏至日行迟,天运未期,而日已至表,故不及百刻。既得此数,然后覆求晷景漏刻,莫不脗合。此古人之所未知也。二者,日之盈缩,其消长以渐,无一日顿殊之理。历法皆以一日气短长之中者,播为刻分,累损益,气初日衰,每日消长常同;至交一气,则顿易刻衰。故黄道有觚而不圆,纵有强为数以步之者,亦非乘理用算,而多形数相诡。大凡物有定形,形有真数。方圆端斜,定形也;乘除相荡,无所附益,泯然冥会者,真数也。其术可以心得,不可以言喻。黄道环天正圆,圆之为体,循之则其妥至均,不均不能中规衡;绝之则有舒有数,无舒数则不能成妥。以圆法相荡而得衰,则衰无不均;以妥法相荡而得差,则差有疏数。相因以求从,相消以求负;从、负相入,会一术以御日行。以言其变,则秒刻之间,消长未尝同;以言其齐,则止用一衰,循环无端,终始如贯,不能议其隙。此圆法之微,古之言算者,有所未知也。以日衰生日积,及生日衰,终始相求,迭为宾主。顺循之以索日变,衡别之求去极之度,合散无迹,泯如运规。非深知造算之理者,不能与其微也。其详具余《奏议》,藏在史官,及余所著《熙宁晷漏》四卷之中。

予编校昭文书时,预详定浑天仪。官长问余:“二十八宿,多者三十三度,少者止一度,如此不均,何也?”予对曰:“天事本无度,推历者无以寓其数,乃以日所分天为三百六十五度有奇。日平行三百六十五日有馀而一期天,故以一日为一度。既分之,必有物记之,然后可窥而数,于是以当度之星记之。循黄道,日之所行一期,当者止二十八宿星而已。度如伞虡,当度谓正当伞虡上者。故车盖二十八弓,以象二十八宿。则余《浑仪奏议》所谓‘度不可见,可见者星也。日月五星之所由,有星焉。当度之画者凡二十有八,谓之舍。舍所以挈度,度所以生数也。’今所谓‘距度星’者是也。非不欲均也。黄道所由当度之星,止有此而已。”

又问予以“日月之形,如丸邪?如扇也?若如丸,则其相遇岂不相碍?”余对曰:“日月之形如丸。何以知之?以月盈亏可验也。月本无光,犹银丸,日耀之乃光耳。光之初生,日在其傍,故光侧而所见才如钩;日渐远,则斜照,而光稍满。如一弹丸,以粉涂其半,侧视之,则粉处如钩;对视之,则正圆,此有以知其如丸也。日、月,气也,有形而无质,故相直而无碍。”

又问:“日月之行,日一合一对,而有蚀不蚀,何也?”余对曰:“黄道与月道,如二环相叠而小差。凡日月同在一度相遇,则日为之蚀;正一度相对,则月为小亏。虽同一度,而月道与黄道不相近,自不相侵;同度而又近黄道、月道之交。日月相值,乃相凌掩。正当其交处则蚀而既;不全当交道,则随其相犯浅深而蚀,凡日蚀,当月道自外而交入于内,则蚀起于西南,復于东北;自内而交出于外,则蚀起于西北,而復于东南。日在交东,则蚀其内;日在交西,则蚀其外。蚀既,则起于正西,復于正东。凡月蚀,月道自外入内,则蚀起于东南,復于西北;自内出外,则蚀起于东北,而復于西南。月在交东,则蚀其外;月在交西,则蚀其内,蚀既,则起于正东,復于西。交道每月退一度余,凡二百四十九交而一期。故西天法罗睺、计都,皆逆步之,乃今之交道也。交初谓之‘罗睺’,交中谓之‘计都’。”

古之卜者,皆有繇辞。《周礼》:“三兆,其颂皆千有二百。”如“凤凰于飞,和鸣锵锵”;“间于两社,为公室辅”;“专之渝,攘公之羭,一薰一莸,十年尚犹有臭”;“如鱼竀尾,衡流而方羊,裔焉,大国灭之,将亡,阖门塞窦,乃自后逾”:“大横庚庚,予为天王,夏启以光”之类是也。今此书亡矣。汉人尚视其体,今人虽视其体,而专以五行为主,三代旧术,莫有传者。

北齐张子信候天文,凡月前有星,则行速;星多则尤速。月行自有迟速定数,然遇行疾。历其前必有星,如子信说。亦阴阳相感自相契耳。

医家有五运六气之术,大则候天地之变,寒暑风雨,水旱暝蝗,率皆有法;小则人之众疾,亦随气运盛衰。今人不知所用,而胶于定法,故其术皆不验。假令厥阴用事,其气多风,民病湿泄。岂溥天之下皆多风,溥天之民皆病湿泄邪?至于一邑之间,而旸雨有不同者,此气运安在?欲无不谬,不可得也。大凡物理有常、有变:运气所主者,常也;异夫所主者,皆变也。常则如本气,变则无所不至,而各有所占。故其候有从、逆、淫、郁、胜、復、太过、不足之变,其法皆不同。若厥阴用事,多风,而草木荣茂,是之谓从;天气明絜,燥而无风,此之谓逆;太虚埃昏,流水不冰,此谓之淫;大风折木,云物浊扰,此之谓郁;山泽焦枯,草木凋落,此之谓胜;大暑燔燎,螟蝗为灾,此之谓復;山崩地震,埃昏时作,此谓之太过;阴森无时,重云昼昏,此之谓不足。随其所变,疾疠应之。皆视当时当处之候。虽数里之间,但气候不同,而所应全异,岂可胶于一证。熙宁中,京师久旱,祈祷备至,连日重阴,人谓必雨。一日骤晴。炎日赫然。余时因事入对,上问雨期,余对曰:“雨候已见,期在明日。”众以谓频日晦溽,尚且不雨,如此旸燥,岂復有望?次日,果大雨。是时湿土用事,连日阴者,从气已效,但为厥阴所胜,未能成雨。后日骤晴者,燥金入候,厥有当折,则太阴得伸,明日运气皆顺,以是知其必雨。此亦当处所占也。若他处候别,所占迹异。其造微之妙,间不容发。推此而求,自臻至理。

歳运有主气,有客气。常者为主,外至者为客。初之气厥阴,以至终之气太阳者。四时之常叙也,故谓之主气。唯客气本书不载其目,故说者多端,或以甲子之歳天数始于水十一刻,乙丑之歳始于二十六刻,丙寅歳始于五十一刻,丁卯歳始于七十六刻者,谓之客气。此乃四分历法求大寒之气,何预歳运!又有相火之下,水气承之,土位之下,风气承之,谓之客气。此亦主气也,与六节相须,不得为客。大率臆计,率皆此类。凡所谓客者,歳半以前,天政主之;歳半以后,地政主之。四时常气为之主,天地之政为之客。逆主之气为害暴,逆客之乞为害徐。调其主客,无使伤沴,此治气之法也。

六气,方家以配六神。所谓青龙者,东方厥阴之气。其性仁,其神化,其色青,其形长,其虫鳞。兼是数者。唯龙而青者,可以体之,然未必有是物也。其他取象皆如是。唯北方有二,曰玄武,太阳水之气也;曰螣蛇,少阳相火之气也。其在于人为肾,肾亦二,左为太阳水,右为少阳相火。火降而息水,火腾而为雨露,以滋五脏,上下相交,此坎离之交,以为否泰者也,故肾为寿命之藏。左阳、右阴、左右相交,此乾坤之交,以生六子者也,故肾为胎育之脏。中央太阴土曰勾陈,中央之取象,唯人为宜。勾陈者,天子之环卫也。居人之中,莫如君。何以不取象于君?君之道无所不在,不可以方言也。环卫居人之中央,而中虚者也。虚者,妙万物之地也。在天文,星辰皆居四傍而中虚,八卦分布八方而中虚,不虚不足以妙万物。其在于人,勾陈之配,则脾也。勾陈如环。环之中则所谓黄庭也。黄者,中之色;庭者,宫之虚地也。古人以黄庭为脾,不然也。黄庭有名而无所,冲气之所在也。脾不能与也,脾主思虑,非思之所能到也。故养生家曰:“能守黄庭,则能长生。”黄庭者,以无所守为守。唯无所守,乃可以长生。或者又谓:“黄庭在二肾之间。”又曰:“在心之下。”又曰:“黄庭有神人守之。”皆不然。黄庭者,虚而妙者也。强为之名。意可到则不得谓之虚,岂可求而得之也哉。

《易》象九为老阳,七为少;八为少阴,六为老,旧说阳以进为老,阴以退为老。九六者,乾坤之画,阳得兼阴,阴不得兼阳。此皆以意配之,不然也。九七、八六之数,阳顺、阴逆之理,皆有所从来,得之自然,非意之所配也。凡归余之数,有多有少。多为阴,如爻之偶;少为阳,如爻之奇。三少,乾也,故曰老阳九揲而得之,故其数九,其策三十有六。两多一少,则一少为之主,震、坎、艮也,故皆谓之少阳。少在初为震,中为坎,末为艮。皆七揲而得之,故其数六,其策二十有八。三多,坤也,故曰老阳六揲而得之,故其数六,其策二十有四。两少一多,则多为之主,巽、离、竞也,故皆谓之少阴。多在初为巽,中为离,末为竞。皆八揲而得之,故其数八其策二十有二。物盈则变,纯少阳盈,纯多阴盈。盈为老,故老动而少静。吉凶悔吝,生乎动者也。卦爻之辞,皆九六者,惟动则有占,不动则无朕,虽《易》亦不能言之。《国语》谓“贞屯悔豫皆八”;“遇泰之八”是也。今人以《易》筮者,虽不动,亦引爻辞断之。《易》中但有九六,既不动,则是七八安得用九六爻辞?此流俗之过也。

江南人郑夬曾为一书谈《易》,其间一说曰:“乾坤,大父母也;復姤,小父母也。乾一变生復,得一阳;坤一变生姤,得一阴。乾再变生临,得二阳;坤再变生遁,得二阴。乾三变生泰,得四阳;坤三变生否,是四阴。乾四变生大壮,得八阳;坤四变生观,得八阴。乾五变生夬,得十六阳;坤五变生剥,得十六阴。乾六变生归妹,本得三十二阳;坤六变生渐,本得三十二阴。乾坤错综,阴阳各三十二,生六十四卦。”夬之为书,皆荒唐之论,独有此变卦之说,未知其是非。余后因见兵部侍郎帮秦君玠,论夬所谈,骇然叹曰:“夬何处得此法?玠曾遇一异人,授此数历,推往古兴衰运历,无不皆验,常恨不能尽得其术。西都邵雍亦知大略,已能洞吉凶之变。此人乃形之于书,必有天谴,此非世人得闻也。”余闻其言怪,兼復甚秘,不欲深诘之。今夬与雍、玠皆已死,终不知其何术也。

庆历中,有一术士姓李,多巧思。尝木刻一“舞钟馗”,高二三尺,右手持铁简,以香饵置钟馗左手中。鼠缘手取食,则左手扼鼠,右手运简毙之。以献荆王,王馆于门下。会太史言月当蚀于昏时,李自云:“有术可禳。”荆王试使为之,是夜月果不蚀。王大神之,即日表闻,诏付内侍省问状。李云:“本善历术,知《崇天历》蚀限太弱,此月所蚀,当有浊中。以微贱不能自通,始以机巧干荆邸,今又假禳以动朝廷耳。”诏送司天监考验。李与判监楚衍推步日月蚀,遂加蚀限二刻;李补司天学生。至熙宁元年七月,日辰蚀东方,不效。却是蚀限太强,历官皆坐谪。令监官周琮重修,復减去庆历所加二刻。苟欲求熙宁日蚀,而庆历之蚀復失之,议久纷纷,卒无巧算,遂废《明天》,復行《崇天》。至熙宁五年,卫朴造《奉元历》,始知旧蚀法止用日平度,故在疾者过之,在迟者不及。《崇》、《明》二历加减,皆不曾求其所因,至是方究其失。

四方取象:苍龙、白虎、朱雀、龟蛇。唯朱雀莫知何物,但谓鸟而朱者,羽族赤而翔上,集必附木,此火之象也。或谓之“长离”,盖云离方之长耳。或云,鸟即凤也,故谓之凤鸟。少昊以凤鸟至,乃以鸟纪官。则所谓丹鸟氏。即凤也。双旗旐之饰皆二物,南鹑火、方曰“鸟隼”,则鸟、隼盖两物也。然古人取象,不必大物也。天文家朱鸟,乃取象于鹑,故南方朱鸟七宿,日鹑首、鹑尾是也。鹑有两各,有丹鹑,有白鹑。此丹鹑也。色赤黄而文,锐上秃下,夏元秋藏,飞必附草,皆火类也。或有鱼所化者。鱼,鳞虫龙类,火之所自生也。天文东方苍龙七宿,有角、亢、有尾。南方朱鸟七宿,有喙、有嗉、有翼而无尾,此其取于鹑欤。

司马彪《续汉书》候气之法:“于密室中以木为案,置十二律琯,各如其方。实以葭灰,覆以缇縠,气至则一律飞灰。”世皆疑其所置诸律,方不逾数尺,气至独本律应,何也?或谓:“古人自有术。”或谓:“短长至数,冥符造化。”或谓:“支干方位,自相感召。”皆非也。盖彪说得其略耳,唯《隋书志》论之甚详。其法:先治一室,令地极平,乃埋律琯,皆使上齐,入地则有浅深。冬至阳气距地面九寸而止。唯黄钟一琯达之,故黄钟为之应。正月阳气距地面八寸而止,自太蔟以上皆达,黄钟大吕先已虚,故唯太蔟一律飞灰。如人用针彻其经渠,则气随针而出矣。地有疏密,则不能无差忒,故先以木案隔之,然后实土案上,令坚密均一。其上以水平其槩,然后埋律。其下虽有疏密,为木案所节,其气自平,但在调其案上之土耳。

《易》有纳甲之法,未知起于何时。予尝考之,可以推见天地胎育之理。乾纳甲壬,坤纳乙癸者,上下包之也。震、巽、坎、离、艮、兑纳庚、辛、戊已、丙、丁者,六子生于乾坤之包中,如物之处胎甲者。左三刚爻,乾之气也;右三柔爻,坤之气也。乾之初爻交于坤,生震,故震之初爻纳子午;乾之初爻子午故也。中爻交于坤,生坎,初爻纳寅申,震纳子午,顺传寅申,阳道顺。上爻交于坤,生艮,初爻纳辰戌。亦顺传也。坤之初爻交于乾。生巽,故巽之初爻纳丑未;坤之初爻丑未故也。中爻交于乾,生离,初爻纳卯酉;巽纳丑未,逆传卯酉,阴道逆。上爻交于乾,生兑,初爻纳巳亥。亦逆传也。乾坤始于甲乙,则长男、长女乃其次,宜纳丙丁;少男少女居其末,宜纳庚辛,今乃反此者,卦必自下生,先初爻,次中及,末乃至上爻,此《易》之叙,然亦胎育之理也。物之处胎甲,莫不倒生。自下而生者,卦之叙,而冥合造化胎育之理。此至理合自然者也。凡草木百谷之实,皆倒生,首系于干,其上抵于隶处,反是根。人与鸟兽生胎,亦首皆在下。

 

  1. 部份译文

 

唐开元间所制定的《大衍历法》最为精密,历代都沿用其推算朔策的方法。然而到熙宁年间考校,现行历法已落后实际天象五十余刻,而前世历官都不能推知这一误差。《奉元历》于是改动闰月和朔日的设置:熙宁十年冬至的临界时分原用午时,新历改用子时;闰十二月改为闰正月。四方各族及外域来朝觐并进贡方物的国家仍然沿用旧历,接连按以往的节庆日派遣使者通好。朝廷舆论以为节气的确定并无显著的天象验证可以依据,遂因各国遣使事怀疑和反对新历,事下有关部门考定。不过大凡立冬的晷影与立春的晷影是差不多的,如今旧历所用的这两种晷影长短不同,可知旧历冬至节气的确定有偏差;大致移动五十余刻,立冬、立春的晷影长度才能均匀。以此作为验证,持异议的人乃无话可说,而元旦朝会时各国使者也按新定的日期来到,于是新历法得以确定。

 

 

《象数二》

 

《史记·律书》所论二十八舍、十二律,多皆臆配,殊无义理。至于言数,亦多差舛。如所谓“律数者,八十一为宫,五十四为徵,七十二为商,四十八为羽,六十四为角。”此止是黄钟一均耳。十二律各有五音,岂得定以此为律数?如五十四,在黄钟则为徵,在夹钟则为角,在中吕则为商。兼律有多寡之数,有实积之数,有短长之数,有周径之数,有清浊之数。其八十一、五十四、七十二、四十八、六十四,止是实积数耳。又云:“黄钟长八寸七分一,大吕长七寸五分三分一,太蔟长七寸七分二,夹钟长六寸二分三分一,姑洗长六寸七分四,中吕长五寸九分三分二,蕤宾长五寸六分二分一,林钟长五寸七分四,夷则长五寸四分三分二。南吕长四寸七分八,无射长四寸四分三分二,应钟长四寸二分三分二。”此尤误也。此亦实积耳,非律之长也。盖其间字又有误者,疑后人传写之失也。余分下分母,凡“七”字皆当作“十”字,误屈其中画耳。黄钟当作“八寸十分一”,太蔟当作“七寸十分二”,姑洗当作“六寸十分四”,林钟当作“五寸十分四”,南吕当作“四寸十分八。”凡言“七分”者,皆是“十分”。

今之卜筮,皆用古书,工拙系乎用之者。唯其寂然不动,乃能通天下之故。人未能至乎无心也,则凭物之无心者而言之。如灼龟、璺瓦,皆取其无理,则不随彼理而震,此近乎无心也。

吕才为卜宅、禄命、卜葬之说,皆以术为无验,术之不可恃,信然。而不知皆寓也。神而明之,存乎其人,故一术二人用之,则所占各异。人之心本神,以其不能无累,而寓之以无心之物,而以吾之所以神者言之,此术之微,难可以俗人论也。才又论:“人姓或因官,或因邑族,岂可配以宫商?”此亦是也。如今姓敬者,或更姓文,或更姓苟。以文考之,皆非也。敬本从苟、音亟。从攴,今乃谓之苟与文,五音安在哉?以为无义,不待远求而知也。然既谓之寓,则苟以为字,皆寓也,凡视听思虑所及,无不可寓者。若以此为妄,则凡祸福、吉凶、死生、变生、孰为非妄者?能齐乎此,然后可与论先知之神矣。

历法,天有黄、赤二道,月有九道。此皆强名而已,非实有也。亦由天之有三百六十五度,天何尝有度?以日行三百六十五日而一期,强谓之度,以步日月五星行次而已。日之所由,谓之黄道;南北极之中,度最均处,谓之赤道。月行黄道之南,谓之朱道;行黄道之北,谓之黑道。黄道之东,谓之青道;黄道之西,谓之白道。黄道内外各四,并黄道为九。日月之行,有迟有速,难可以一术御也。故因其合散,分为数段,每段以一色名之,欲以别算位而已。如算法用赤筹、黑筹,以别正负之数。历家不知其意,遂以谓实有九道,甚可嗤也。

二十八宿,为其有二十八星当度,故立以为宿。前世测候,多或改变。如《唐书》测得毕有十七度半,觜只有半度之类,皆谬说也。星既不当度,自不当用为宿次,自是浑仪度距疏密不等耳。凡二十八宿度数,皆以赤道为法。唯黄道度有不全度者,盖黄道有斜、有直,故度数与赤道不等。即须以当度星为宿,唯虚宿未有奇数,自是日之余分。历家取以为斗分者,此也。余宿则不然。

予尝考古今历法五星行度,唯留逆之际最多差。自内而进者,其退必向外;自外而进者,其退必由内。其迹如循柳叶,两末锐,中间往还之道,相去甚远。故两未星行成度稍迟,以其斜行故也;中间成度稍速,以其径绝故也。历家但知行道有迟速,不知道径又有斜直之异。熙宁中,予领太史令,怀朴造历,气逆已正,但五星未有候簿可验。前世修历,多只增损旧历而已,未曾实考天度。其法须测验每夜昏、晓、夜半月及五星所在度秒,置簿录之,满五年,其间剔去云阴及昼见日数外,可得三年实行,然后以算术缀之。古所谓“缀术”者,此也。是时司天历官,皆承世族,隶名食禄,本无知历者,恶朴之术过已,群沮之,屡起大狱。虽终不能摇朴,而候簿至今不成。《奉元历》五星步术,但增损旧历,正其甚谬处,十得五六而已。朴之历术,今古未有,为群历人所沮,不能尽其艺,惜哉。

国朝置天文院于禁中,设漏刻、观天台、铜浑仪,皆如司天监,与司天监互检察。每夜天文院具有无谪见、云物、祯祥,及当夜星次,须令于皇城门未发前到禁中。门发后,司天占状方到,以两司奏状对勘,以防虚伪。近歳皆是阴相计会,符同写奏,习以为常,其来已久,中外具知之,不以为怪。其日月五星行次,皆只据小历所算躔度誊奏,不曾占候,有司但备员安禄而已。熙宁中,予领太史,尝按发其欺,免官者六人。未几,其弊復如故。

司天监铜浑仪,景德中历官韩显符所造,依仿刘曜时孔挺、晁崇、斛兰之法,失于简略。天文院浑仪,皇祐中冬官正舒易简所造,乃用唐梁令瓒、僧一行之法,颇为详备,而失于难用。熙宁中,予更造浑仪,并创为玉壶浮漏、铜表,皆置天文院,别设官领之。天文院旧铜仪,送朝服法物库收藏,以备讲求。

 

  1. 部分译文

 

历法上,天球有黄、赤二道,月亮则有九道。这些都是人为的命名,并非是天体实有的轨道。亦犹如天有三百六十五度,天又何尝有度数?因为太阳每运行三百六十天而成一个周期,所以强称之为“度”,不过是为了测算日、月、五星的运行方位而已。太阳所行经的轨道,叫做“黄道”;天球南、北极之间最正中的纬线圈,叫做“赤道”。月亮行经黄道之南,叫做“朱道”;行经黄道之北,叫做“黑道”;行经黄道之东,叫做“青道”;行经黄道之西,叫做“白道”。黄道内外各有四条轨道,并黄道而为九道。太阳和月亮的运行有快有慢,难以用一种方法来应对测量。所以根据它们的会合与离散,分为几个区间,每个区间用一种颜色命名,欲以区别测算的方位而已。有如算法上用赤筹、黑筹来区别正数和负数。历法家不明白这种命名的用意,遂以为月亮的运行实有九条轨道,这是甚为可笑的。

本朝在皇宫里建立了天文院,设置了漏刻、观天台、铜制浑仪,全都与司天监相同,(是为了)用来与司天监(的观测报告)互相校核验证。(按规定)天文院每天都要把观测到的星象变异、云彩的颜色、吉凶的征兆、行星的位置等记录下来,在皇城开门前报送到宫中。皇城开门后,司天监的观测奏状才送达,将两份奏状进行比较,用以防止弄虚作假。近年来这两个机构却都是暗地里预先通报有关数据和情况,写出来的奏状像符节一样互相吻合,(他们对这样做)已经习以为常。这种做法由来已久,宫廷内外的人(虽然)都知道,却也不以为奇了。他们所陈述的日、月、五星运行的位置,都只根据民间历法所计算的情况抄录上报,而并没有作实际的观测记录。这些机构的官员们只是占了官职、白领俸禄而已。熙宁年间,我任司天监时,曾经审查揭发过他们的欺骗行为,罢免了六个人的官职。没过多久,这种弊病又复发了。

司天监的铜制浑仪,是景德年间历官韩显符所制造的,是根据十六国刘曜时孔挺、晁崇、斛兰等人的方法仿制而成的,其缺点是过于简略。天文院的浑仪,是皇祐年间冬官正舒易简所制造的,用的是唐代梁令瓒、一行和尚的方法,结构与功能较为完备,但是缺点在于使用不便。熙宁年间,我重新制造了浑仪,并且创新改制了玉壶浮漏和铜制圭表,把它们都安放在天文院里,由朝廷专门派官员管理和使用。天文院中旧的铜浑仪,被送到朝服法物仓库里收藏起来,以供人们研究之用。

我曾经查考古今各种历法,发现有关五星运行的数据,以五星稽留和逆行之际误差最多。五星自黄道以北向北前行的,它们的退行必然要趋向黄道以南;自黄道以南向南前行的,它们的退行必然要进入黄道以北。五星的轨迹如同沿着柳叶运行的椭圆形,两头尖锐,中间往返的路径之间相距很远。所以在轨迹的两头,五星的运行速度稍慢,这是由于它们斜行的缘故;在轨迹的中间部分,则五星的运行速度稍快,这是由于它们直行的缘故。以往历家只知道它们的运行有慢有快,而不知道它们行经的轨道还有斜直的差异。熙宁年间,我担任太史令,聘卫朴制定历法,节气等已经修正,但五星部分没有观测记录可供检验。前世修订历法,大都只是增损旧历的文字而成,并没有实际观测天象。观测的方法,必须是每天的黄昏、夜半和拂晓时分,都测验月亮及五星所在的度数和时刻,专置记录簿记录下来,满五年,其间除去阴天及五星白天出现的天数,可得累计三年天数的五星实际运行数据,然后综合这些数据加以运算,此即古人所称的“缀术”。当时司天监的历官都是继承家族职业来的,徒隶名籍而坐吃俸禄,本无真懂历法的人,这些人妒忌卫朴的本领超过自己,遂群起攻击破坏,屡欲制造大案陷害卫朴;虽终不能动摇卫朴的制历使命,而天文观测记录至今无成。《奉元历》的五星推步方法,还是只增损旧历,纠正其特别谬误之处十之五六,仅此而已。卫朴的制历技术,古今无人能超过,而为一群历人所阻挠,不能尽其才能,可惜啊!

 

 

《人事一》

 

景德中,河北用兵,车驾欲幸澶渊,中外之论不一,独寇忠愍赞成上意。乘舆方渡河,虏骑充斥,至于城下,人情恟恟。上使人微觇準所为,而準方酣寝于中书,鼻息如雷。人以其一时镇物,比之谢安。

武昌张谔,好学能议论,常自约:仕至县令则致仕而归,后登进士第,除中允。谔于所居营一舍,榜为中允亭,以志素约也。后谔稍稍进用,数年间为集贤校理,直舍人院。检正中书五房公事,判司农寺。皆要官,权任渐重。无何,坐事夺数官,归武昌。未几捐馆,遂终于太子中允。岂非前定?

许怀德为殿帅。尝有一举人,因怀德乳姥求为门客,怀德许之。举子曳襴拜于庭下,怀德据座受之。人谓怀德武人,不知事体,密谓之曰:“举人无没阶之礼,宜少降接也。”怀德应之曰:“我得打乳姥关节秀才,只消如此待之!”

夏文庄性豪侈,禀赋异于人:才睡,即身冷而僵,一如逝者;既觉,须令人温之,良久方能动。人有见其陆行,两车相连,载一物巍然,问之,乃绵账也,以数千两绵为之。常服仙茅、钟乳、硫黄,莫知纪极。晨朝每食钟乳粥。有小吏窃食之,遂发疽,几不可救。

郑毅夫自负时名,国子监以第五人选,意甚不平。谢主司启词,有“李广事业,自谓无双;杜牧文章,止得第五”之句。又云:“骐骥已老,甘弩马以先之;臣鳌不灵,因顽石之在上。”主司深衔之。他日廷策,主司復为考官,必欲黜落,以报其不逊。有试业似獬者,枉遭斥逐;既而发考卷,则獬乃第一人及第。又嘉祐中,士人刘几,累为国学第一人。骤为怪嶮之语,学者翕然效之,遂成风俗。欧阳公深恶之。会公主文,决意痛惩,凡为新文者一切弃黜。时体为之一变,欧阳之功也,有一举人论曰:“天地轧,万物茁,圣人发。”公曰:“此必刘几也。”戏续之曰:“秀才刺,试官刷。”乃以大朱笔横抹之,自首至尾,谓之“红勒帛”,判大纰缪字榜之。即而果几也。復数年,公为御试考官,而几在庭。公曰:“除恶务本,今必痛斥轻薄子,以除文章之害。”有一士人论曰:“主上收精藏明于冕旒之下。”公曰:“吾已得刘几矣。”既黜,乃吴人萧稷也,是时试《尧舜性仁赋》,有曰:“故得静而延年,独高五帝之寿;动而有勇,形为四罪之诛。”公大称赏,擢为第一人,及唱名,乃刘煇。人有识之者曰:“此刘几也,易名矣。”公愕然久之。因欲成就其名,小赋有“内积安行之德,盖禀于天”,公以谓“积”近于学,改为“蕴”,人莫不以公为知言。

古人谓贵人多知人,以其阅人物多也。张邓公为殿中丞,一见王城东,遂厚遇之,语必移时,王公素所厚唯杨大年,公有一茶囊,唯大年至,则取茶囊具茶,他客莫与也。公之子弟,但闻“取茶囊”,则知大年至。一日公命“取茶囊”,群子弟皆出窥大年;及至,乃邓公。他日,以復取茶囊,又往窥之,亦邓公也。子弟乃问公:“张殿中者何人,公待之如此?”公曰:“张有贵人法,不十年当据吾座。”后果如其言。又文潞公为太常博士,通判兖州,回谒吕许公。公一见器之,问潞公:“太博曾在东鲁,必当别墨。”令取一丸墨濒阶磨之,揖潞公就观:“此墨何如?”乃是欲从后相其背。既而密语潞公日:“异日必大贵达。”即日擢为监察御史,不十年入相,潞公自庆历八年登相,至七十九歳,以太师致仕,凡带平章事三十七年,未尝改易。名位隆重,福寿康宁,近世未有其比。

王延政据建州,令大将章某守建州城,尝遣部将剌事于军前,后期当斩;惜其材,未有以处,归语其妻。其妻连氏,有贤智,私使人谓部将曰:“汝法当死,急逃乃免。”与之银数十两,曰:“径行,无顾家也。”部将得以潜去,投江南李主,以隶查文徽麾下。文徽攻延政,部将适主是役。城将陷,先喻城中:“能全连氏一门者,有重赏。”连氏使人谓之曰:“建民无罪,将军幸赦之。妾夫妇罪当死,不敢图生。若将不释建民愿先百姓死,誓不独生也。”词气感槩,发于至诚。不得已为之,戢兵而入,一城获全。至今连氏为建安大族,官至卿相者相踵,皆连氏之后也。又李景使大将胡则守江州,江南国下,曹翰以兵围之三年,城坚不可破。一日,则怒一饔人鲙鱼不精,欲杀之。其妻遽止之曰:“士卒守城累年矣。暴骨满地,奈何以一食杀士卒耶?”则乃舍之。此卒夜缒城,走投曹翰,具言城中虚实。先是,城西南依嶮,素同不设备。卒乃引王师自西南攻之。是夜城陷,胡则一门无遗类。二人者,其为德一也,何其报效之不同?

王文正太尉局量宽厚,未尝见其怒。饮食有不精洁者,但不食而已。家人欲试其量,以少埃墨投羹中,公唯啖饭而已。问其何以不食羹?曰:“我偶不喜肉。”一日又墨其饭,公视之曰:“吾今日不喜饭,可具粥。”其子弟愬于公曰:“庖肉为饔人所私,食肉不饱,乞治之。”公曰:“汝辈人料肉几何?”日:“一斤,今但得半斤食,其半为饔人所廋。”公曰:“尽一斤可得饱乎?”曰:“尽一斤固当饱。”曰:“此后人料一斤半可也。”其不发人过皆类此。尝宅门坏,主者彻屋新之。暂于廊庑下启一门以出入。公至侧门,门低,据鞍俯伏而过,都不问。门毕,復行正门,亦不问。有控马卒,歳满辞公,公问:“汝控马几时?”曰:“五年矣。”公曰:“吾不省有汝。”既去,復呼回曰:“汝乃某人乎?”于是厚赠之。乃是逐日控马,但见背,未尝视其面;因去见其背,方省也。  

石曼卿居蔡河下曲,邻有一豪家,日闻歌钟之声。其家僮仆数十人,常往来曼卿之门。曼卿呼一仆,问:“豪为何人?”对曰:“姓李氏,主人方二十歳,并无昆弟,家妾曳罗绮者数十人。”曼卿求欲见之,其人曰:“郎君素未尝接士大夫,他人必不可见。然喜饮洒,屡言闻学士能饮洒,意亦似欲相见。待试问之。”一日,果使人延曼卿,曼卿即着帽往见之。坐于堂上,久之方出。主人著头巾,系勒帛,都不具衣冠。见曼卿,全不知拱揖之礼。引曼卿入一别馆,供张赫然。坐良久,有二鬟妾,各持一小槃至曼卿前,槃中红牙牌十余。其一槃是酒,凡十余品,令曼卿择一牌;其一槃肴馔名,令择五品。既而二鬟去,有群妓十余人,各执肴果乐器,妆服人品皆艳丽粲然。一妓酌酒以进,酒罢乐作;群妓执果肴者,萃立其前;食罢则分列其左右,京师人谓之“软槃”。酒五行,群妓皆退;主人者亦翩然而入,略不揖客。曼卿独步而出。曼卿言:“豪者之状,懵然愚騃,殆不分菽麦;而奉养如此,极可怪也。”他日试使人通郑重,则闭门不纳,亦无应门者。问其近邻,云:“其人未尝与人往还,虽邻家亦不识面。”古人谓之“钱痴”,信有之。

颍昌阳翟县有一杜生者,不知其名,邑人但谓之杜五郎。所居去县三十余里,唯有屋两间,其一间自居,一间其子居之。室之前有空地丈余,即是篱门。杜生不出篱门凡三十年矣。黎阳尉孙轸曾往访之,见其人颇萧洒,自陈:“村民无所能,何为见访?”孙问其不出门之因,其人笑曰:“以告者过也。”指门外一桑曰:“十五年前,亦曾到桑下纳凉,何谓不出门也?但无用于时,无求于人,偶自不出耳,何足尚哉!”问其所以为生,曰:“昔时居邑之南,有田五十亩,与兄同耕。后兄之子娶妇,度所耕不足赡,乃以田与兄,携妻子至此。偶有乡人借此屋,遂居之。唯与人择日,又卖一药,以具饘粥,亦有时不继。后子能耕,乡人见怜,与田三十亩,令子耕之,尚有余力,又为人佣耕,自此食足。乡人贫,以医自给者甚多,自食既足,不当更兼乡人之利,自尔择日卖药,一切不为。”又问:“常日何所为?”曰:“端坐耳,无可为也。”问:“颇观书否?”曰:“二十年前,亦曾观书。”问:“观何书?”日:“曾有人惠一书册,无题号。其间多说《净名经》,亦不知《净名经》何书也。当时极爱其议论,今亦忘之,并书亦不知所在久矣。”气韵闲旷,言词精简,有道之士也。盛寒,但布袍草履。室中枵然,一榻而已。问其子之为人,曰:“村童也。然质性甚淳厚,未尝妄言,未尝嬉游。唯买盐酪,则一至邑中,可数其行迹,以待其归。径往径还,未尝傍游一步也。”余时方有军事,至夜半未卧,疲甚,与官属闲话,轸遂及此。不觉肃然,顿忘烦劳。

唐白乐天居洛,与高年者八人游,谓之“九老”。洛中士大夫至今居者为多,断而为九老之会者再矣。元丰五年,文潞公守洛,又为“耆年会”,人为一诗,命画工郑奂图于妙觉佛寺,凡十三人:守司徒致仕韩国公富弼,年七十九;守太尉判河南府路国公文彦博,年七十七;司封郎中致仕席汝言,年七十七;朝议大夫致仕王尚恭,年七十六;太常少卿致仕赵丙,年七十五;秘书监刘几,年七十五;卫州防御使冯行已,年七十五;太中大夫充天章阁待制楚建中,年七十三;朝议大夫致仕王慎言,年七十二;宣徽南院使检校太尉判大名府王拱辰,年七十一;太中大夫张问,年七十;龙图阁直学士通议大夫张焘,年七十;端明殿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太中大夫司马光,年六十四。

王文正太尉气赢多病。真宗面赐药酒一注缾,令空腹饮之,可能和气血,辟外邪。文正饮之,大觉安健,因对称谢。上曰:“此苏合香酒也。每一斗酒,以苏合香丸一两同煮。极能调五脏,却腹中诸疾。每冒寒夙兴,则饮一杯。”因各出数榼赐近臣。自此臣庶之家皆仿为之,苏合香丸盛行于时,此方本出《广济方》,谓之“白术丸”,后人亦编入《千金》《外台》,治疾有殊效。余于《良方》叙之甚详。然昔人未知用之。钱文僖公集《箧中方》,“苏合香丸”注云:“此药本出禁中,祥符中尝赐近臣。”即谓此也。  

李士衡为馆职,使高丽,一武人为副。高丽礼币赠遗之物,士衡皆不关意。一切委于副使。时船底疏漏,副使者以士衡所得缣帛藉船底,然后实已物,以避漏湿。至海中,遇大风,船欲倾覆,舟人大恐,请尽弃所载,不尔,船重必难免。副使仓惶,悉取船中之物投之海中,更不暇拣择。约投及半,风息船定。既而点检所投,皆副使之物。士衡所得在船底。一无所失。

刘美少时善锻金。后贵显,赐与中有上方金银器,皆刻工名,其间多有美所造者。又杨景宗微时,常荷畚为丁晋公筑第。后晋公败,籍没其家,以第赐景宗。二人者,方其微贱时,一造上方器,一为宰相筑第,安敢自期身飨其用哉。  

旧制:天下贡举人到阙。悉皆入对,数不下三千人,谓之群见。远方士皆未知朝廷仪范,班列纷错,有司不能绳勒。见之日,先设禁围于著位之前,举人皆拜于禁围之外,盖欲限其前列也。至有更相抱持,以望黼座者。有司患之,近歳遂止令解头入见,然尚不减数百人。嘉祐中。余忝在解头,别为一班,最在前列。目见班中唯从前一两行稍应拜起之节,自余亦终不成班缀而罢,每为閤门之累。常言殿庭中班列不可整齐者,唯有三色,谓举人、蕃人、骆驼。

两浙田税,亩三斗。钱氏国除,朝廷遣王方贽均两浙杂税,方贽悉令亩出一斗。使还,责擅减税额,方贽以谓:“亩税一斗者,天下之通法。两浙既已为王民,岂当復循伪国之法?”上从其就,至今亩税一斗者,自方贽始。唯江南、福建犹循旧额,盖当时无人论列,遂为永式。方贽寻除右司谏,终于京东转运使。有五子:皋、準、覃、巩、罕。準之子珪,为宰相;其他亦多显者。岂惠民之报欤?

孙之翰,人尝与一砚,直三十千。孙曰:“砚有何异,而如此之价也?”客曰:“砚以石润为贵,此石呵之则水流。”孙曰:“一日呵得一担水,才直三钱,买此何用?”竟不受。

王荆公病喘,药用紫团山人参,不可得。时薛师政自河东还,适有之,赠公数两,不受。人有劝公曰:“公之疾非此药不可治,疾可忧,药不足辞。”公曰:“平生无紫团参,亦活到今日。”竟不受。公面黧黑,门人忧之,以问医。医曰:“此垢汗,非疾也。”进澡豆令公颒面。公曰:“天生黑于予,澡豆其如予何!”

王子野生平不茹荤腥,居之甚安。

赵阅道为成都转运使,出行部内。唯携一琴一龟,坐则看龟鼓琴。尝过青城山,遇雪,舍于逆旅。逆旅之人不知其使者也,或慢狎之。公颓然鼓琴不问。

淮南孔旻,隐居笃行,终身不仕,美节甚高。尝有窃其园中竹,旻愍其涉水冰寒,为架一小桥渡之。推此则其爱人可知。然余闻之,庄子妻死,鼓盆而歌。妻死而不辍鼓可也,为其死而鼓之,则不若不鼓之愈也。犹邴原耕而得金,掷之墙外,不若管宁不视之愈也。

狄青为枢密使,有狄梁公之后,持梁公画像及告身十余通,诣青献之,以谓青之远祖。青谢之曰:“一时遭际,安敢自比梁公?”厚有所赠而还之。比之郭崇韬哭子仪之墓,青所得多矣。

郭进有材略,累有战功。尝刺邢州,今邢州城乃进所筑,其厚六丈,至今坚完;铠仗精巧,以至封贮亦有法度。进于城北治第,既成,聚族人宾客落之,下至土木之工皆与。乃设诸工之席于东庑,群子之席于西庑。人或曰:“诸子安可与工徒齿?”进指诸工日:“此造宅者。”指诸子曰:“此卖宅者,固宜坐造宅者下也。”进死,未几果为他人所有。今资政殿学土陈彦升宅,乃进旧第东南一隅也。

有一武人,忘其名,志乐闲放,而家甚贫。忽吟一诗曰:“人生本无累,何必买山钱?”遂投檄去,至今致仕,尚康宁。

真宗皇帝时,向文简拜右仆射,麻下日,李昌武为翰林学士,当对。上谓之曰:“朕自即位以来,未尝除仆射,今日以命敏中,此殊命也,敏中应甚喜。”对曰:“臣今自早候对,亦未知宣麻,不知敏中何如?”上曰:“敏中门下,今日贺客必多。卿往观之,明日却对来,勿言朕意也。”昌武候丞相归,乃往见。丞相谢客,门阑,俏然已无一人。昌武与向亲,径入见之。徐贺曰:“今日闻降麻,士大夫莫不欢慰,朝野相庆。”公但唯唯。又曰:“自上即位,未尝除端揆。此非常之命,自非勋德隆重,眷倚殊越,何以至此?”公復唯唯,终未测其意,又历陈前世为仆射者勋劳德业之盛,礼命之重,公亦唯唯,卒无一言。既退,復使人至庖厨中,问“今日有无亲戚宾客、饮食宴会?”亦寂无一人,明日再对,上问:“昨日见敏中否?”对曰:“见之。”“敏中之意何如?”乃具以所见对。上笑日:“向敏中大耐官职。”向文简拜仆射年月,未曾考于国史,熙宁中,因见中书题名记:天禧元年八月,敏中加右仆射。然密院题名记:天禧元年二月,王钦若加仆射。

晏元献公为童子时,张文节荐之于朝廷,召至阙下。适值御试进士,便令公就试。公一见试题,曰:“臣十日前已作此赋,有赋草尚在,乞别命题。”上极爱其不隐。及为馆职时,天下无事,许臣寮择胜燕饮。当时侍从文馆士大夫为燕集,以至市楼酒肆,往往皆供帐为游息之地。公是时贫甚,不能出,独家居,与昆弟讲习。一日选东宫官,忽自中批除晏殊。执政莫谕所因,次日进覆,上谕之曰:“近闻馆阁臣寮,无不嬉游燕赏,弥日继夕。唯殊杜门,与兄弟读书。如此谨厚,正可为东宫官。”公既受命,得对,上面谕除授之意,公语言质野,则曰:“臣非不乐燕游者,直以贫,无可为之。臣若有钱,亦须往,但无钱不能出耳。”上益嘉其诚实,知事君体,眷注日深。仁宗朝,卒至大用。

宝元中,忠穆王吏部为枢密使。河西首领赵元昊叛,上问边备,辅臣皆不能对,明日,枢密四人皆罢,忠穆谪虢州。翰林学士苏公仪与忠穆善,出城见之。忠穆谓公仪曰:“鬷之此行,前十年已有人言之。”公仪曰:“必术士也。”忠穆曰:“非也。昔时为三司盐铁副使,疏决狱囚,至河北。是时曹南院自陕西谪官初起为定帅。鬷至定,治事毕,玮谓鬷曰:‘决事已毕,自此当还,明日愿少留一日,欲有所言。’鬷既爱其雄材,又闻欲有所言,遂为之留,明日,具馔甚简俭;食罢,屏左右曰:‘公满面权骨,不为枢辅,即边帅。或谓公当作相,则不然也。然不十年,必总枢柄。此时西方当有警,公宜预讲边备,蒐阅人材,不然,无以应卒’。鬷曰:‘四境之事,唯公知之,何以见教。’曹曰:‘玮实知之,今当为公言。玮在陕西日,河西赵德明尝使人以马博易于中国;怒其息微,欲杀之,莫可谏止。德明有一子,方十余歳,极谏不已,曰:“以战马资邻国,已是失计;今更以货杀边人,则谁肯为我用者?”玮闻其言,私念之曰:“此子欲用其人矣,是必有异志”闻其常往来互市中,玮欲一识之,屡使人诱致之,不可得。乃使善画者图形容,既至,观之,真英物也。此子必须为边患,计其时节,正在公秉政之日。公其勉之。’鬷是时殊未以为然。今知其所画,乃元昊也。皆如其言也。”四人:夏守渰、鬷、陈执中、张观。康定元年二月,守渰加节度。罢为南院;鬷、执中、观各守本官罢。

石曼卿喜豪饮,与布衣刘潜为友。尝通判海州,刘潜来访之,曼卿迎之于石闼堰,与潜剧饮。中夜酒欲竭,顾船中有醋斗余,乃倾入酒中并饮之。至明日,酒醋俱尽。每与客痛饮,露发跣足,着械而坐。谓之“囚饮”。饮于木杪,谓之“巢饮”。以束之,引首出饮,復就束,谓之“鳖饮”。其狂纵大率如此。廨后为一庵,常卧其间,名之日“扪虱庵”。未尝一日不醉。仁宗爱其才,尝对辅臣言,欲其戒酒,延年闻之。因不饮,遂成疾而卒。

工部胡侍郎则为邑日,丁晋公为游客,见之。胡待之甚厚,丁因投诗索米。明日,胡延晋公,常日所用樽罍悉屏去,但陶器而已,丁失望,以为厌已,遂辞去。胡往见之,出银一箧遗丁曰:“家素贫,唯此饮器,愿以赆行。”丁始谕设陶器之因,甚愧德之。后晋公骤达,极力推挽,卒至显位。庆历中,谏官李兢坐言事,谪湖南物务。内殿承制范亢为黄、蔡间都监,以言事官坐谪后多至显官,乃悉倾家物,与兢办行。兢至湖南,少日遂卒。前辈有言:“人不可有意,有意即差。”事固不可前料也。  

朱寿昌,刑部朱侍郎巽之子。其母微,寿昌流落贫家,十余歳方得归,遂失母所在。寿昌哀慕不已。及长,乃解官访母,遍走四方,备历艰难。见者莫不怜之。闻佛书有水忏者,其说谓欲见父母者诵之,当获所愿。寿昌乃昼夜诵持,仍剌血书忏,摹版印施于人,唯愿见母。历年甚多,忽一日至河中府,遂得其母。相持恸绝,感动行路。乃迎以归,事母至孝。復出从仕,今为司农少卿。士人为之传者数人,丞相荆公而下,皆有《朱孝子诗》数百篇。

朝士刘廷式,本田家。邻舍翁甚贫,有一女,约与廷式为婚。后契阔数年,廷式读书登科,归乡闾。访邻翁,而翁已死;女因病双瞽,家极困饿。廷式使人申前好,而女子之家辞以疾,仍以佣耕,不敢姻士大夫。廷式坚不可,“与翁有约,岂可以翁死子疾而背之?”卒与成婚。闺门极雍睦,其妻相携而后能行,凡生数子。廷式尝坐小谴,监司欲逐之,嘉其有美行,遂为之阔略。其后廷式管干江州太平宫而妻死,哭之极哀。苏子瞻爱其义,为文以美之。

柳开少好任气,大言凌物。应举时,以文章投主司于帘前,凡千轴,载以独轮车;引试日,衣襴,自拥车以入,欲以此骇众取名。时张景能文,有名,唯袖一书,帘前献之。主司大称赏,擢景优等。时人为之语曰:“柳开千轴,不如张景一书。”

 

  1. 部份译文

 

宋景德年间,在河北(与契丹)发生了战争,宋真宗想亲自到澶渊前线督战,朝廷内外都不赞成,只有寇准赞成皇帝的想法。皇帝与随行车驾刚刚渡过黄河,敌方的骑兵便蜂拥而至,围到城下,宋人一个个惊恐不安。皇帝派人暗暗观察寇准在做什么,(发现)寇准此时正在中书官署里酣睡,鼾声如雷。人们因为寇准当时能够镇定自若、稳定军心,就把他比作东晋时以处变不惊而闻名的谢安。

许怀德在做殿帅时,曾经有一个举人,通过许怀德的乳母说情,请求做许怀德的门客,许怀德同意了。那个举人身着长装在庭下行拜见之礼,许怀德坐在堂上坦然接受。别人以为许怀德是一员武将,不懂得礼仪方面的规矩,就悄悄提醒他说:“接见举人虽然不必从台阶上走到底,但也不能这样,你应该稍微往下走几节台阶去受拜。”许怀德却说:“我得到了一个通过奶妈说情的举人,只要这样对他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