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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儒学案 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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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善无恶”,又须下转语曰:“无善无恶,乃所以为至善也。明者自可会通。”然而以之明心性者十之一,以之灭行检者十之九矣。无思无为者,即无善无恶之谓也。未离知解,则未离门户,未离门户,则未离倚着,倚着易知,而无倚着之倚着难知也。故曰“尚有未究竟在”。圣人之道,至易至简,无可名言,故曰“予欲无言”。惟其无可言,故其可言者,人伦日用之常而已。所以愈浅而愈深,愈卑而愈高,愈显而愈微,然则如之何而可使人见本体也?曰“此在人之信”,而非可以无思无为,无善无恶,转令人走向别处也。如《易》曰:“乾,元亨利贞”,如言人仁义礼智之谓也。停停当当,本体如是而已。信得及者,别无一事,日用常行,人伦事物,无令少有汙坏而已。此所以为至易至简也。(以上《答顾泾阳》)

善即生生之易也,有善而后有性,学者不明善,故不知性也。夫善洋洋乎盈眸而是矣,不明此,则耳目心志,一无着落处,其所学者伪而已矣。然其机窍在於心,人心反复入身来,故能向上寻去,下学而上达也。(《答冯少墟》)

方寸即宇宙也,世人漫视为方寸耳。顾非穷究到名言不立之地,为名言而已,非存养于思虑未发之先,为思虑而已。名言思虑,为憧憧之方寸而已。

理者心也,穷之者亦心也,但未穷之心,不可为理,未穷之理,不可为心,此处非穷参妙悟不可。悟则物物有天然之则,日用之间,物还其则,而己无与焉,如是而已。

心一也,粘於躯壳者为人心,即为识;发于义理者为道心,即为觉。非果有两心。然一转则天地悬隔,谓之觉矣,犹以为形而下者,乘于气机也。视听持行皆物也,其则乃性也。佛氏以擎拳竖拂,运水搬柴,总是神通妙用。盖以纵横竖直,无非是性,而毫釐之差,则于则上辨之。凡事稍不合则,必有不安,此见天然自有之中,毫发差池不得。若观佛氏於彝伦之际,多所未安,彼却不顾也。

敬者绝无之尽也,有毫釐丝忽在便不是,有敬字在亦不是。(以上《答刘念台》)

存养此心纯熟,至精微纯一之地,则即心即性,不必言合;如其未也,则如朱子曰:“虚灵知觉,一而已矣。”而所以为知觉者不同,不嫌於分剖也。(《与钱启新》)

货色二字,落脚便成禽兽。(《与揭阳先生》)

自昔圣贤兢兢业业,不敢纵口说一句大胆话,今却不然,天下人不敢说底话,但是学问中人说以心性之虚,见为名教罪人者多矣。(《与管东溟》)

某洗心待益,但见本性,本无常变,变动他不得,一切变幻,皆销归於此。(《候赵侪鹤师》)

尝妄意以为今日之学,宁守先儒之说,拘拘为寻行数墨,而不敢谈玄说妙,自陷于不知之妄作。宁禀前哲之矩,硜硜为乡党自好,而不敢谈圆说通,自陷于无忌惮之中庸。积之之久,倘习心变革,德性坚凝,自当恍然知大道之果不离日用常行,而步步蹈实地,与对塔说相轮者远矣。(《答叶台山》)

学必须悟,悟后方知痛痒耳。知痛痒后,直事事放过不得。(《与罗匡湖》)

戒惧慎独,不过一灵炯然不昧,知是必行,知非必去而已。所以然者何也?此件物事,不着一毛,惟是知是必行,知非必去,斩斩截截,洁洁净净,积习久之,至于动念必正,方是此件。不然只是见得他光景,不为我有。试体行不慊心之时,还是此件否耶?(《答耿庭怀》)

不患本体不明,只患工夫不密,不患理一处不合,惟患分殊处有差,必做处十分酸涩,得处方能十分通透。

知危者便是道心。

人心一片太虚,是广运处,此体一显即显,无渐次可待,澈此则为明心。一点至善,是真宰处,此体愈穷愈微,有层级可言,澈此方为知性。或曰:“至善是现成天则,有何层级?”曰:“所谓层级,就人见处言,身到此处,见到此处,进一层又一层,见到天然停停当当处,方是天则。此即穷理之谓也。”或曰:“虚到极处,便见至善,岂虚是虚,善是善?”曰:“只看人入处何如?从穷理入者,即虚是理,虚是知觉,便是仁义礼智;不从穷理入者,即气是虚,仁义礼智只是虚灵知觉。缘心性非一非二,只在毫芒眇忽间故也。”(以上《复钱渐菴》。

某与李先生见罗稍异者,以格物致知而知本,以知本为物格知至耳。至於主意,则在知止,工夫则在知本,一也。吾人日用,何曾顷刻离着格物?开眼便是,开口便是,动念便是。善格物者,时时知本,善知本者,时时格物,格透一分,则本地透一分,止地透一分耳。(《与徐匡岳》)

复元圣质也,见在已是康斋等辈矣。说者谓康斋不及白沙透悟,盖白沙于性地上穷研极究,以臻一旦豁然;康斋只是行谊洁修,心境静乐,如享现成家当者然。其日渐月摩,私欲净尽,原与豁然者一般。即敬轩亦不见作此样工夫。至其易箦之诗“此心惟觉性天通”,原是此样境界,不可谓其不悟。复元再肯进此一步,大儒矣。但恐其质妙行敦,身心已定叠得去,日用已洒落得去,不信有此一步。只有一试法,须自知之,有妄想否,有倚靠否。若有妄想,即乐亦须假物,如读书亦假借也;若有倚靠,即敬亦是倚靠,如以敬直内,便不是直也(《论辛复元》)

(辛全字复元,家贫,十七八才知读书,即有志圣学。三十不娶,友人劝之始有室。不赴试,当事挽之,廪于学宫。崇祯时以荐举入朝,所著有《乐天集》、《养心录》。然其人胸中愦愦,急欲自见。刘先生曰:“辛复元儒而伪者也,马君谟禅而伪者也。[君谟衢州人,林增志师之])

圣学全不靠静,但各人禀赋不同,若精神短弱,决要静中培拥丰硕,收拾来便是良知,散漫去都成妄想。

人生处顺境好过,却险;处逆境难过,却稳。世味一些靠不著,方见道味亲切,道味有些靠不著,只是世味插和。两者推敲,尽有进步。若顺境中,一切混过矣(以上《答吴安节》)

接教言,连日精神不畅,此不可放过,凡天理自然通畅和乐,不通畅处皆私欲也。当时刻唤醒,不令放倒。

心体无有形体,无有边际,无有内外,无有出入,停停当当,直下直上,不容丝毫人力。但昏杂时略绰唤醒,一醒即是本体昭然。现前更不待认而后合,待认而合,则与道为二,反成急迫躁扰矣。静中不可空持硬守,必须涵泳圣贤之言,使义理津津悦心,方得天机流鬯。

此道既尔充塞,形色即是天性,但随有所在,一切整齐严肃,许大乾坤,枢纽在此,总无余事矣(以上《与吴子征》)

居平日取圣贤书循循而读之,内体诸身而合,外应之事而顺,自不觉其笃信而深好之。故自学、庸、语、孟、周、程、张、朱诸书而外,不敢泛有所读。确守师说,亦不敢自立所见。出而应世,一秉其所信,亦不敢有所委曲求济于其间。

为己之根未深,怒于毁者必喜于誉,却是平日所为好事,不过欲人道得一个好,于自己的性分都无干涉。(以上《答史玉池》)

躬行君子,圣人所谓未得者,要形色纯是天性,声为律,身为度,做到圣人亦无尽处,所以为未得。故不悟之修,止是装饰;不修之悟,止是见解。二者皆圣人所谓文而已,岂躬行之谓哉!(《答萧康侯》)

某自甲午年赴谪所,从万山中磐石上,露出本来面目,修持十五年,祗觉一毛尚在。去年一化,方知水穷山尽处耳。虽然圣解一破立尽,凡情万叠难消,古德牧之为牛,某则奉之为君,夫何为哉?恭已正南面而已。

廊庙山林,俱各有事。在山林者一念不空,即非真体;有民社者一念不实,亦非真空。(以上《答瞿洞观》)

人生只有一个念头最可畏,全凭依他不得。精察天理,令这念头只在兢业中行,久之纯熟。此个念头即是天理。孔圣七十方到此地位,吾辈何敢说大话也。(《与丁子行》)

足下契禅独深,而好观程子遗书,先入之言,主张于内,为力甚难。倘于高明未合,愿姑舍之,万勿援释合儒,为孔门大罪业。今之阳崇儒而阴从释、借儒名以文释行者大炽,足下才高力强,尤大可虑。与其似是乱真,则不若静守禅宗。(《答刘直州》)

李先生独揭止修之旨,自顶至踵,皆为实地头,无动无静,皆为实工夫。其意微矣,其功大矣。善学者得之,则凡圣贤之言,皆见下落,如五味之相济,而不相为病。不善学者,举一废百,亦有不觉其相为牴牿者。何也?圣人之言宽而不迫,虽至于千变万化,而道则一也。李先生提纲挈领之教,说近于执,执则迫矣。故某以为既得其大本,则宜益涵泳圣贤之言,而宽以居之,斯为不失李先生之意也。(《与罗止庵》)

谈良知者,致知不在格物,故虚灵之用,多为情识,而非天则之自然,去至善远矣。吾辈格物,格至善也,以善为宗,不以知为宗也。故“致知在格物”一语,而儒禅判矣。(《答汪仪寰》)

阳明先生于朱子格物,若未尝涉其藩者。其致良知,乃明明德也,然而不本于格物,遂认明德为无善无恶,故明德一也,由格物而入者,其学实,其明也即心即性。不由格物而入者,其学虚,其明也是心非性。心性岂有二哉?则所从入者,有毫厘之辨也。(《答方本庵》)

体即是用,用即是体,虽不容分,然用寂是体,体发是用,亦不容混。一观而用寂矣,所谓观未发者如是。若徒观其气象,何啻千里?人能知用寂之体,只于此立本,乃真复也。

寂即是易,发即是爻。(以上《与吴觐华》)

此事凝之甚难,散之甚易,道岂有聚散乎?正欲凝此无聚散者,故本体本无散,工夫只是凝。

学问只要一丝不挂,其体方真。体既真,用自裕,到真用工夫时,即工夫一切放下,方是工夫。(《与周季纯》)

身心之事,当汲汲求之,不可丢在无事甲中,一切求闲好静,总是无事生事。(《与卞子静》)

学问在知性而已,知性者明善也。孟子道性善,而言必称尧舜者,何也?性无象,善无象,称尧舜者象性善也。若曰如是如是,言上会者浅,象上会者深,此象在心得其正时识取。心得其正,心中无事时也。(《与陈似水》)

於穆之真,绝无声无臭,安得有富贵贫贱、夷狄患难?是刀锯鼎镬之所不能及,安得有死生?但在日用炼习,纯是此件,即真无死生耳。(《与孙淇澳》)

都下近传,姑苏词林作六君子吊忠文,想如丈教,正实其说矣。此何异公子无忌约宾客入秦军乎?杜门谢客,正是此时道理。彼欲杀时,岂杜门所能逃?然即死是尽道而死,非立岩墙而死也。大抵现前道理极平常,不可著一分怕死意思,以害世教;不可著一分不怕死意思,以害世事。想丈于极痛愤时,未之思也。(《与刘念台》)

 

六、杂著

 

默而识之曰悟,循而体之曰修,修之则彝伦日用也,悟之则神化性命也。圣人所以下学而上达,与天地同流,如此而已矣。今之为悟者,或摄心而乍见心境之开明,或专气而乍得气机之宣畅,以是为悟,遂欲举吾圣人明善诚身之教,一扫而无之。决堤防以自恣,灭是非而安心,谓可以了生死,呜呼,其不至于率禽兽食人,而人相食不止矣!(《近思录序》)

圣人言道,未尝讳言无也。曰“上天之载,无声无臭”,无声无臭者,不可言,言人伦庶物而已。天生蒸民,有物有则,故典曰“天序”,礼曰“天秩”,命曰“天命”,讨曰“天讨”,是之谓天则。圣人之学,物还其则,而我无与焉。万变在人,实无一事,无之极也。是故言天下之至赜,而不可恶也;言天下之至动,而不可乱也。彼外善以为性,故物曰“外物”,穷事物之理曰“徇外”,直欲一扫而无之。不知心有未尽,不可得而无也;理有未穷,心不可得而尽也。今以私欲未净之心,遽遣之使无,其势必有所不能,则不得不别为摄心之法,外人伦庶物而用其心。至于伦物之间,知之不明,处之不当,居之不安,将纷扰滋甚,而欲其无也,愈不可得矣。是故以理为主,顺而因之,而不有者,吾之所谓无也。以理为障,逆而扫之,而不有者,彼之所谓无也。(《许敬庵语要序》)

阳明先生所谓善,非性善之善也,何也?彼所谓“有善有恶者意之动”,则是以善属之意也。其所谓善,第曰善念云尔,所谓无善,第曰无念云尔。吾以善为性,彼以善为念也;吾以善自人生而静以上,彼以善自吾性感动而后也,故曰非吾所谓性善之善也。吾所谓善,元也,万物之所资始而资生也,乌得而无之?故无善之说,不足以乱性,而足以乱教。善一而已矣,一之而一元,万之而万行,万物不二者也。天下无无念之心,患其不一于善耳。一于善即性也。今不念于善,而念于无,无亦念也。若曰患其著焉,著于善,著于无,一著也。著善则拘,著无则荡,拘与荡之患,倍蓰无算。故圣人之教必使人格物,物格而善明,则有善而无著。今惧其著,至夷善于恶而无之,人遂将视善如恶而去之,大乱之道也。故曰是以乱教。古之圣贤,曰止善,曰明善,曰择善,曰积善,盖恳恳焉。今以无之一字,扫而空之,非不教为善也,既无之矣,又使为之,是无食而使食也。(《方本庵性善绎序》)

至日闭关,关,心关也,其纷念为商旅,其真宰为后。商旅不行则内固,后而省方则外驰。阖乾坤之门而为关,斯为辟乾坤之户,而为盛德大业。三百八十四画,一画绾之。(《点朱吟序》)

诸贤之登斯堂也,有不雝雝肃肃者乎?此雝雝肃肃之时,有喜乎,有怒乎,有哀乐乎,抑有思虑乎?无有也。所谓未发也,善之体也,一反观而明矣。此反观者何物也?心也,明德也。性寂而静,心能观之;情发而动,心能节之。此心之所以统乎性情,而明德之所以体用乎至善也。格致之法也。(《桐川会续记序》)

姚江之弊,始也扫闻见以明心耳,究而任心而废学,于是乎诗书礼乐轻,而士鲜实悟,始也扫善恶以空念耳,究且任空而废行,于是乎名节忠义轻,而士鲜实修。(《崇文会语序》)

论语二十篇,不言心。第两言之,曰“其心三月不违仁”,曰“从心所欲不逾矩”,是则固有违仁逾矩之心矣。自致良知之宗揭,学者遂认知为性,一切随知流转,张皇恍惚,其以恣情任欲,亦附于作用变化之妙,而迷复久矣。(《尊闻录序》)

耳目手足者形也,视听持行者色也,聪明恭重者性也,本来如是,复还其如是之谓工夫也。修而不悟者,狥末而迷本;悟而不澈者,认物以为则。不知欲修者正须求之本体,欲悟者正须求之工夫。无本体无工夫,无工夫无本体也。(《冯少墟集序》)

感应所以为鬼神,非有鬼神以司感应。圣人以天理如是,一循其自然之理,所以为义。佛氏以因果如是,慑人以果报之说,所以为利。(《感应篇序》)

今人钦钦焉,目明耳聪,手恭足重,心空空而无适,于斯时也,彻内外非天乎,天非性乎,性非善乎?以其为人之本色,无纤毫欠缺,无纤毫污染,而谓之善也。循是而动,不违其则之为道,故学莫难于见其本色,见本色斯见性矣。程子以学者须先识仁,而谓不须防检,不须穷索。夫学岂可废防检穷索?欲人识防检穷索之非本色,辨其非本色者,即知其本色,知其本色,则防检穷索皆本色也。(《曹真宇集序》)

学欲其得之心而已。无所得诸其心,则物也者物也。有所得诸其心,则物也者知也。物自为物,故物不关于性,物融为知,则性不累于物,如此而已矣。(《敦训韵律序》)

古之至人,以变易成其不易,以不易贞其变易。夫人自少壮而老,身体发肤日迁日谢,变易矣,而心不易也。夫人之心思营为,万起万灭,变易矣,而性不易也。吾万起万灭者,注之于是而不二焉,是为以变易成其不易;久之而熟,道义成性,向之万起万灭者,转而为万变万化之妙,是为以不易贞其变易。夫人之梦也,其游魂能视能听能言能动,无质无体,与有质有体者不异,然游魂为变,变而不可知者,以其昩而不灵,至成性而游魂始灵。故大人通昼夜,而知守其不易也。(《王应峰寿序》)

人之率然而动皆欲也,惕然而虑皆理也。欲动而虑止,则得失之分,而安危存亡治乱之机也。(《虑得集序》)

太极者,理之极至处也。其在人心,湛然无欲,即其体也。先儒云“心即太极”,此语须善会。无欲之心乃真心,真心斯太极矣。若但见其无形无方无际而已,是见也,有所见便是妄。(《书悟易篇》)

凡人而可至于圣人者,只在慎独。独者本然之天明也,人所不知,而己所独知也,是即知其为是,非即知其为非,非由思而得,非由虑而知。即此是天,即此是地,即此是鬼神,无我无人,无今无古,总是这个。知得这个可畏,即便是敬;不欺瞒这个,即便是诚;一一依这本色,即便是明。

觉者心也,敬者身也,今人四体不端,见君子而后肃焉端焉。所以不安者,非由见君子而然,其性然也,见君子而性斯显耳。故心觉而身敬者,坤承乾也,乾坤合德,则形性浑融,久而熟,凡而圣矣。(以上《书扇》)

陆古樵曰:“只要立大本,一日有一日之力,一月有一月之力,务要静有定力,令我制事,毋使事制我。”(陆粹明号古樵,广东新会人,从湖阳萧自麓学,以主静为宗)余深喜其言。闻其谓子征曰:“静后觉真气从丹田隐隐而生。”余又惧其误认主静之旨也。

明月临江,不能饮酒,亦觉幽蕴内攻,不畅诸外,篷牕隐坐,深自克省,知前功之不切,手势一转。

李见罗书云:“果明宗,果知本,真有心意知物,各止其所,而格致诚正,总付之无所事事的光景矣。”又曰:“格致诚正,不过就其中缺漏处,照管提撕,使之常止。常止则身常修,心常正,意常诚,知常致,而物自格矣。”余则以《大学》格致,即《中庸》明善,所以使学者辨志定业,绝利一源,分剖为巳为人之界,精研义利是非之极,透顶彻底,穷穴捣巢,要使此心光明洞达,直截痛快,无毫发含糊疑似于隐微之地,以为自欺之主。夫然后为善,而更无不为之意拒之于前,不为恶,而更无欲为之意引之于后。意诚心正身修,善之所以纯粹而精,止之所以敦厚而固也。不然,非不欲止欲修,而气禀物欲拘蔽万端,恐有不能实用其力者矣!且修身为本,圣训昭然千古,谁不知之?只缘知诱物化,不能反躬,非欲能累人,知之不至也。何以旦昼必无穿窬之念,夜必无穿窬之梦?知之切至也。故学者辨义利是非之极,必皆如无穿窬之心,斯为知至。此工夫吃紧沉着,岂可平铺放在,说得都无气力?且条目次第,虽非今日致、明日诚,然著个先后字,亦有意义,不宜如此儱侗。此不过先儒旧说,见罗则自谓孔曾的传,恐决不入也。

余观文成之学,盖有所从得。其初从铁柱宫道士得养生之说,又闻地藏洞异人言周濓溪、程明道是儒家两个好秀才,及娄一斋与言格物之学,求之不得其说,乃因一草一木之说,格及官舍之竹而致病,旋即弃去。则其格致之旨,未尝求之,而于先儒之言,亦未尝得其言之意也。后归阳明洞习静导引,自谓有前知之异,其心已静而明。及谪龙场,万里孤游,深山夷境,静专澄默,功倍寻常,故胸中益洒洒,而一旦恍然有悟,是其旧学之益精,非于致知之有悟也。特以文成不甘自处于二氏,必欲篡位于儒宗,故据其所得,拍合致知,又妆上格物,极费工力,所以左笼右罩,颠倒重复。定眼一觑,破绽百出也。后人不得文成之金针,而欲强绣其鸳鸯,其亦误矣。

萧自麓临别谓曰:“公当潜养数年,不可发露,先辈皆背地用一阵坚苦工夫,故得成就耳。”余深然之。

或曰:“至善自性体,宋儒如何认作极功?”余曰:“公自认作极功,朱子未尝如此说。门人问曰:‘至善是各造其极,然后为至否?’朱子曰:‘至善是自然的道理,如此说不得。’又曰:‘至善是些子恰好处,天理人心之极致也。’公且看人心,若纯乎天理,而无一毫人欲之私,此何等境界,还算不得性体否?”曰:“一草一木皆要格,如何?”余曰:“公看上下文否?圣贤之言,随人抑扬,人欲专求性情,故推而广之,曰:‘性情固切,草木皆有理,不可不察。’人欲泛观物理,则又曰:‘致知当知至善所在,若徒欲泛观物理,恐如大军之游骑,出太远而无所归也。’一进一退,道理森然,何尝教人去格草木?”曰:“今日格一物,明日格一物,如何?”曰:“自是问者疑一物格则万物皆通,故云:‘虽颜子亦未至此,惟今日而格,明日又格,积习多,然后有贯通处耳。’此于道理何疑?岂曾限定公一日只格得一物耶?”

许敬庵先生之学,以无欲为主,自是迥别世儒,不必以《大学》论离合也。当时濓溪无欲之学,《大学》未经表章,反觉洁净。今日人人自为《大学》,执此病彼,气象局促耳。(此上《三时记》)

 

七、讲义

 

自有知识以来,起心动念,俱是人欲。圣人之学,全用逆法,只从矩,不从心所欲也。立者立于此,不惑者不惑于此,步步顺矩,故步步逆欲。到五十而知天命,方是顺境,故六十而耳顺矣,七十而心顺矣。(《不逾矩》章)

人生有身必有所处,不处约,便处乐。不仁之人,约也处不得,乐也处不得,此身无一处可著落也。约者收敛之义,乐者发舒之义。不仁者愈约愈局,更无过活处,愈乐愈放,更无收煞处。(《约乐》章)

所谓一,不是只说一个心,是说这个心到至一处。譬之于金,当其在矿时,只可谓之矿,不可谓之金。故未一之心,只可谓之心;惟精之心,方可谓之一。(《一贯》章)

人果能见得天理精明,方见得人欲细微,一动于欲,便碍于理,如两造然,遂内自讼。一讼则天理常伸,人欲消屈,而过不形于外矣。故曰见性始能见过,见过斯能复性。(《见过》章)

忠信是天生人的原来本色,圣贤好学,不过是还他本色。若不学,便逐日浇散,非是把忠信做个基本,忠信之外,又有甚学问也。(《十室之邑》章)

人生何处有一毫不停当,何处有一毫不圆满?自家做得不停当,觉得不圆满,皆是有生以后添出来勾当,添出来念头,原初本色,何曾有此?但一直照他本色,终日钦钦,不迷失了故物,便到圣人地位,也只如此。(《人之生也直》章)

中即吾之身心是也,庸即吾之日用是也,身心何以为中?只洁洁净净,廓然大公,便是身心,不是中;能廓然无物,即身心是中也。日用何以谓之庸?只平平常常,物来顺应,便是日用,不是庸;能顺事无情,即日用是庸也。到这里一丝不挂,是个极至处,上面更无去处了。(《中庸其至》章)

仁是生生之理,充塞天地,人身通体都是,何曾有去来,有内外?自人生而静以后,诱物为欲,遂认欲为心,迷不知反耳。若一念反求,此反求者即仁也,别寻个仁,即误矣。曰:“如此不几认心为性乎?何以言心不违仁。”曰:心性不是两个,程子谓人心反复入身来,自能寻向上去,下学而上达也。心是形而下者,仁是形而上者,达则即心即仁,不达则心只是心,看人自得何如。(《仁远》章)

孔门心法极难看,不是悬空守这一个心,只随时随处随事随物,各当其则。盖心不是别物,就是大化流行,与万物为体的,若事物上差失,就是这个差失。学者不知本领,只去事物上求,却离了本知是本领。要守住这个心,又碍了物。皆谓之不仁。(《学如不及》章)

生生之谓易,无刻不生,则无刻不易,无刻不易,则无刻不逝。但不可得而见,可见者无如川流,此是人的性体。自有生以来,此个真体,变做憧憧妄念一般,流行运用,不舍昼夜,遂沉迷不反。学者但猛自反观,此憧憧者在何处,了不可得,妄不可得,即是真也。缘真变妄,故转妄即真,如掌反覆。朱子欲学者时时省察,不使毫发间断,不是教人将省察念头接续不间断,此真体原自不舍昼夜,人间断他不得,但有转变耳。时时省察,不令转变,久之而熟,乃为成德也。(《川上》章)

今人错认敬字,谓才说敬,便著在敬上了,此正不是敬。凡人心下胶胶扰扰,只缘不敬,若敬,便豁然无事了。岂有敬而著个敬在胸中为障碍之理?(《修已以敬》章)

除却圣人全知,一彻俱彻,以下便分两路:一者在人伦庶物,日知日践去;一者在灵明知觉,默识默成去。此两者之分,孟子于夫子微见朕兆,陆子于朱子遂成异同。本朝文清、文成,便是两样。宇内之学,百年前是前一路,百年来是后一路,两者递传之后,各有所弊。(《知及之》章)

人只有这一点明察,是异于禽兽处。明察者何也?乃知觉运动中之天则,仁义礼智中之灵窍。然这个明察,人人具足,知诱物化以后,都变作私智小慧,在世情俗见中,全不向人伦庶物上来,所以不著不察。然一转头,私智小慧,又都作真明真察。这一转亦惟人能之,禽兽不能也。(《人之所以异于禽兽》章)

孟子拈出情字才字,证性之善。然人之为不善,必竟从何而来?为即才也,非才之罪,是谁之罪欤?曰:不思之罪也。思非今人泛然思虑之思,是反观也。吾辈试自反观,此中空空洞洞,不见一物,即性体也。告子便认作无善无不善,不知此乃仁义礼智也。何者?当无感时,故见其无,及感物而动,便有恻隐四者出来,所谓“乃若其情,则可以为善”,随顺他天然本色,应付而去,是可以为善者乃才也。若不思,则人是蠢然一物,信著耳目口鼻四肢,逐物而去,仁义礼智之才,皆为耳目口鼻四肢之用,才非性之才矣。然则为不善,岂才之罪?(《乃若其情》章)

心之所同然,不是轻易说得的。只看口之于味,必须易牙之味,天下方同;耳之于声,必须师旷之音,天下方同;目之于色,必须子都之姣,天下方同。不然,毕竟有然有不然者,说不得同视同听同美也。心之理义,何以见得天下同然?须是悦心者方是。即如今人说一句话,处一件事,到十分妥当的,方人人同然,稍有不到,便不尽同。所以理必曰穷理,义必曰精义,不到至处,唤不得理义,不足以悦心,不足以同于天下。(《富岁》章)

天地间浑然一气而已,张子所谓“虚空即气”是也。此是至虚至灵,有条有理的。以其至虚至灵,在人即为心,以其有条有理,在人即为性。澄之则清,便为理;淆之则浊,便为欲。理是存主于中,欲是梏亡于外,如何能澄之使清?一是天道自然之养,夜气是也;一是人道当然之养,操存是也。

气之精灵为心,心之充塞为气,非有二也。心正则气清,气清则心正,亦非有二也。养气工夫在持志,持其志,便不梏于物,是终日常息也。息者止息也,万念营营,一齐止息,胸中不著丝毫,是之谓息。今人以呼吸为息,谬矣。(以上《牛山之木》章)

放如流放窜殛之放,必有个安置所在,或在声色,或在名利,才知得放便在这里。(《放心》章)

 

八、会语

 

凡事行不去时节,自然有疑,有疑要思其所以行不去者,即是格物。

人要于身心不自在处,究竟一个著落,所谓困心衡虑也。若于此蹉过,便是困而不学。

圣学正脉,只以穷理为先,不穷理便有破绽。譬如一张桌子,须要四面皆见,不然,一隅有污秽不知也,又如一间屋,一角不照,即躲藏一贼不知也。

问:“静中何以格物?”曰:“格物不是寻一个物来格,但看身心安妥,稍不安妥,格其因甚不安妥是也。”问:“既安妥如何?”曰:“体认此安妥,亦格物也。”

学问先要知性,性上不容一物,无欲便是性。

无为其所不为,是孟子道性善处。性中原无物,因其所本无,故不为不欲,若只在不为不欲上求,吾人终日,除不为不欲之时,须有空缺。此空缺时,作何工夫?

问言性则故而已矣之故。曰:“故者,所谓原来头也。只看赤子,他只是原来本色,何尝有许多造作?”

心气分别,譬如日,广照者是气,凝聚者是心,明便是性。

学者于理气心性,须要分析明白。延平默坐澄心,便明心气,体认天理,便明理性。

问:“近觉坐行语默,皆瞒不得自家。”曰:“此是得力处,心灵到身上来了,但时时默识而存之。”

天只是天,一落人身,故唤做命。命字即天字也。

易言“利用出入,民咸用之谓之神”,吾辈一语一默,一作一息,何等神妙!凡民不知,胡乱把这神都做坏了。学者便须时时照管,胸中无事,则真气充溢于中,而诸邪不能入。

整庵云:“气聚有聚之理,气散有散之理,气散气聚而理在其中。”先生曰:“以本原论之,理无聚散,气亦无聚散。如人身为一物,物便有坏,只在万殊上论,本上如何有聚散?气与理,只有形上形下之分,更无聚散可言。”

敬字只是一个正字,伊川整齐严肃四字,恰好形容得一个正字。

显诸仁,即是藏诸用。譬如一株树,春风一动,枝叶蔚然。枝叶都是春发出,是显诸仁。然春都在枝叶,即藏诸用。夫子言仁曰恭宽信敏惠,可见仁都在事上,离事无仁。

薛文清、吕泾野语录中,无甚透悟语,后人或浅视之,岂知其大正在此。他自幼未尝一毫有染,只平平常常,脚踏实地做去,彻始彻终,无一差错。既不迷,何必言悟?所谓悟者,乃为迷者而言也。

气节而不学问者有之,未有学问而不气节者。若学问不气节,这一种人,为世教之害不浅。

问康斋与白沙透悟处孰愈。曰:“不如白沙透彻。”胡敬斋如何?曰:“敬斋以敬成性者也。”阳明、白沙学问如何?曰:“不同。阳明、象山是孟子一脉,阳明才大于象山,象山心粗于孟子。自古以来圣贤成就,俱有一个脉络,濓溪、明道与颜子一脉,阳明、象山与孟子一脉,横渠、伊川、朱子与曾子一脉,白沙、康节与曾点一脉,敬斋、康斋与尹和靖、子夏一脉。”又问子贡何如,曰:“阳明稍相似。”

问:告子是强持否?曰:“他到是自然的。”问:近于禅乎?曰:“非也。告子之学,释氏所呵者也,谓之自然外道。”

问:“整庵、阳明俱是儒者,何议论相反?”曰:“学问俱有一个脉络,宋之朱、陆亦然。陆子之学,直截从本心入,未免道理有疏略处;朱子却确守定孔子家法,只以文行忠信为教,使人以渐而入。然而朱子大能包得陆子,陆子粗便包不得朱子。陆子将太极图、通书及西铭俱不信,便是他心粗处。学问并无别法,只依古圣贤成法做去,体贴得上身来,虽是圣贤之言行,即我之言行矣。曹月川看他文集,不过是依了圣贤实落行去,将古人言语略阐发几句,并无新奇异说,他便成了大儒。故学问不贵空谈,而贵实行也。”

问:“刘诚意先仕元,而后佐太祖,何如?”曰:“焉有天生真主,为天下扫除祸乱,既抱大才而不辅之者乎!诚意之差,差在主前之轻出。”

问:“王龙溪辞受不明,必良知之学误之也。”曰:“良知何尝误龙溪,龙溪误良知耳。”又问:“龙溪之差,恐亦阳明教处未加谨严。”曰:“阳明未免有放松处。”

一向不知象山、阳明学问来历,前在舟中,似窥见其一斑。二先生学问,俱是从致知入,圣学须从格物入,致知不在格物,虚灵知觉虽妙,不察于天理之精微矣。知岂有二哉?有不致之知也。毫厘之差在此。

敬义原非二物,假如外面,正衣冠,尊瞻视,而心里不敬,久则便倾倚了。假如内面主敬,而威仪不整,久则便放倒了。所以圣人说敬义立而德不孤。难久者,只是德孤。德孤者,内外不相养,身心不相摄也。

《东林学案·御史钱启新先生一本》

钱一本字国端,别号启新,常州武进人。万历癸未进士。授庐陵知县。入为福建道御史,劾江西巡按祝大舟,逮之,贪风始衰。又劾时相假明旨,以塞言路。请崇祀罗文毅、罗文恭、陈布衣、曹学正。已而巡按广西。皇太子册立改期,上言:“自古人君,未有以天下之本为戏,如纶如綍,乃展转靡定如此者。一人言及,即曰此激扰也,改迟一年。届期而又有一人言及,又曰此激扰也,复迟二三年。必使天下无一人敢言,庶得委曲迁延,以全其昵爱之私,曾不顾国本动摇,周幽、晋献之祸,可以立睹。”疏留中。踰四月,给事中孟养浩,亦以国本为言,内批廷杖,并削先生籍。归筑经正堂以讲学。东林书院成,与顾端文分主讲席。党祸起,小人以东林为正鹄,端文谣诼无虚日,而先生不为弋者所篡。先生之将殁也,豫营窀穸,掘地得钱,兆在庚戌。赋诗曰:“庚戌年遥月易逢,今年九月便相冲。”又曰:“月朔初逢庚戌令,夬行应不再次且。”如期而逝。盖丁巳年九月,月建为庚戌也。天启二年壬戌,赠太仆寺少卿,予祭一坛。

先生之学,得之王塘南者居多。惩一时学者喜谈本体,故以“工夫为主,一粒谷种,人人所有,不能凝聚到发育地位,终是死粒。人无有不才,才无有不善,但尽其才,始能见得本体,不可以石火电光,便作家当也。”此言深中学者之病。至谓“性固天生,亦由人成,故曰成之者性。”夫性为自然之生理,人力丝毫不得而与,故但有知性,而无为性。圣不能成,愚不能亏,以成亏论性,失之矣。先生深于《易》学,所著有《像象管见》、《象钞》、《续钞》。演九畴为四千六百八爻,有辞有象,占验吉凶,名《范衍类》。儒学正脉,名《源编汇编》。录时政名《邸钞》。语录名《黾记》。

 

一、黾记

 

圣门教人求仁,无甚高远,只是要人不坏却心术,狂狷是不坏心术者,乡愿是全坏心术者。

稜角多,全无浑涵气象,何以学为?

毋信俗耳庸目,以是非时事,臧否人物。

人分上是非好丑,一切涵容,不轻发露,即高明广大气象。朱子曰:“人之情伪,固有不得不察,然此意偏胜,便觉自家心术,亦染得不好了也。”

在圣人分上说,无二而非一;在凡人分上说,无一而非二。时时处处,因二以求其一,便是学的头面。

性体不现,总是血气用事之夫。

圣贤所谓无,无声臭耳,非无天载也;无思无为耳,非无易也;无伐无施耳,非无善劳也。

操有破有载之心,以立於世,何时滚出太极圈来?

动而未形,有无之间,不是未形与形交界处,亦不是有无过接处,动之著为已形,为念为虑;动之微为未形,为意为几。诚意研几慎独,异名而一功。

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心事无两,不於事外正心,不於心外有事,心事打成一片,此所以为集义。必有事焉而又正心,必无事焉而唯正心,皆袭皆取。

心,三才主宰总名。天地之心,天地之主宰;人心,人之主宰。只单以人言心,一而不三,便危。通天地人以言心,一而三,三而一,便微。别无两心。谓人心道心,八字打开,谓道心为主,人心听命。谓性是先天太极之理,心兼后天形气,性是合虚与气,心是合性与知觉,俱要理会通透。

以三才言,生理性也;以三才言,主宰心也。一而不三无主,心非其心矣;一而不三不生,性非其性矣。君子所性,仁义礼智,根于心,心性不合一,都无根。其心三月不违仁,心与仁不合一,都是违。七十而从心所欲不踰矩,心矩不合一,都是踰。

君子以仁存心,以礼存心。仁则心存,不仁则亡。礼则心存,无礼则亡。若曰存之於心,而不忘仁礼,皆心中之磈礧物矣。

同此一息之时,同此一息之气,有以之生,有以之死,有以之存,有以之亡,便见生死存亡,只一气恁地滚出不穷的,又见物各一极,断然不相假借的。

圣学率性,禅学除情,此毫釐千里之辨。

圣贤教人下手,树艺五穀,五穀熟而民人育。异端教人下手,芟柞荑稗,谓了妄即真,恐天下并无荑稗去,就有五穀熟之理。

卦必三画,见得戴天履地者人。非是以一人为人,必联合天地而后为人。

藏身于恕,身藏恕显,身化为恕。藏心于密,心藏密显,心化成密。藏恕中有身可藏,是恕又有内,安得为恕?若密中有心可藏,是密又有内,安得为密?

迦文丐首也,坐谈虚空,谁为生养?只得乞。以乞率人,廉耻丧尽。是以凡涉足释途者,廉隅都无可观。

不可以知为识,亦不可以徧物之知为格物。

告子曰“生之谓性”,全不消为,故曰:“以人性为仁义,犹以杞柳为桮棬。”此即禅宗无修证之说,不知性固天生,亦由人成。故曰“成之者性”,又曰“成性存存”。世儒有专谈本体,而不说工夫者,其误原于告子。

万物皆备,我也;体物不遗,心也。离物言我,失我遗物,认心失心,单言致知,亦是无头学问,须从格物起手。

不见头脑之人,尽饶有定静工夫,如池沼之水,澄静无汩,岂不号为清泉?然终不称活水。

朱子於《四书集註》,悔其误己误人不小,又欲更定本义而未能。后人以信守朱说为崇事朱子,此徒以小人之心事朱子耳。

孟子说求放心,求仁也,不仁则心放,仁则心存。后学忘源失委,以心为心,而不以仁为心,知所以求心,而不知所以求仁,即念念操存,顷刻不违,只存得一箇虚腔子耳。岂所以为心哉?

本物於身之谓格,性地有觉之谓学。

惟圣人然后可以践形,学不在践履处求,悉空谈也。

如不长以天下国家为一物,即此混然中处之身,皆绝首截尾之朽株,断枝残柯之末枿已,而安得谓之有本,而能以自立?

寂然之先,阴含阳意,与知为一。感物之后,阳分阴意,与知为二。若是真意运行,即意即知,即运行,即明照。若是妄意错杂,意自意,知自知,意虽有妄,知定不昧。意属阴,知属阳,阳主得知,阴主得意,此欲诚其意,所以必先致其知。

先须开闢得一箇宇宙匡郭,然后可望日月代明,四时错行于其中。故不格物而求致知意诚者,无之。

心意才暴戾,便似于乾坤毁伤了一番,便似于父母忤逆了一番,只此便是莫大罪恶了。

全其生理之谓生,戕其生理之谓死,人实有生死,不得谓之无生死。

际天蟠地,皆人道也,特分幽明而谓之人与鬼神耳。

击而火出,见而恻生,皆凡庸耳,非所以论君子。

喜怒哀乐,平常只从情上生来,即未喜未怒未哀未乐,全是徧,全是倚,不得谓之中,此处切须体究明白。

后生小子,但有向上根器,直须忘年下交,以致诱掖奖与之意。若要罗致门下,便属私心,不足道也。

四端只是果芽,若不充长,立地成朽。

常人耳目汩於睹闻,性体汩於情识,如病疟汉,只为未发是病,故发时皆病。

凡任情狥情之夫,别无所谓未发之中,以喜言,如喜在功名,眠里梦里俱功名;如喜在富贵,眠里梦里俱富贵。即寂然泯然之中,固不胜其偏於喜,倚於喜,安有所谓喜之未发乎?喜怒哀乐之未发,太虚之天体也,学者殊未易有之于己!

不知性,无心可尽;不养性,无心可存。

养得血气极和极平,终血气也,除是重新铸造一过。把阴阳五行俱抹杀光,光要寻得太极出来,天下无如此学问。徒遏欲,非所以存理,长存理,乃所以遏欲。

不从格上起程,俱歧路也。种树寻根,疏水寻源,其格乎?

思虑未起,鬼神莫窥,与天下莫破同意。有可破,则有可窥,而鬼神之所不佑,已在此矣!

有涵养未发工夫,立脚在太极上,未发已发,虽千路万路,只是一路。故曰独。无涵养未发工夫,立脚在二五上,未发已发,俱不是一路了。未发阴阳杂揉,已发善恶混淆,已不得谓之独矣。又安所致其慎乎?

十二时中,看自家一念从何处起,即检点不放过,便见功力。

古人为宗庙以收魂气,死亡且然,矧于生存?一无所收,则放逸奔溃。释收于空,老收于虚,与博弈类。圣人本天,天覆地载,天施地生,心之所也。学以聚之,收于学也。故曰“悠久无疆”。

外面只管要粧点得好看,便是的然而亡的路头。

仁义礼智,孤行偏废,皆属气质,君子有弗性焉。

主宰心也,道理性也,主宰无非道理,道理以为主宰,言心更不消言性,言性亦不必言心。若但能为主宰,而有非其道理,其何可以为心?此圣贤心性双提,言性必根心、言心必合性之大旨。人知由男女搆精而生,不知由天地絪縕而生,是以多以人为心,而不克以天地为心。所谓人心道心者,人心以人为心也;道心以天地为心也。天人无二,不学便都歧而二之。

开闢得一个天覆地载规模,心量方现;充拓得一个天施地生气象,性量方现。

程、朱一脉相承,在居敬穷理。居敬本《中庸》之以戒慎恐惧为始,穷理本《大学》之以格物致知为先。

识者坤藏之记性,坤画一;知者乾君之灵性,乾画一。人皆有识有知,识以知为主,如坤必以乾为主。识从知,坤从乾,此即一之头面;识不从知,坤不从乾,此即不一之头面。异教转识成智说,无了坤,但有了乾,宇宙无此造化,人亦无此心体。

就一人言心,都唤做人心;就一人言性,都唤做气质之性。以其只知有一己者,为心为性,而不知有天下之公共者,为心为性也。惟合宇宙言心,方是道心,合宇宙言性,方是天地之性。

虚知都无用,惟致乃实。

怠情放肆,心即人欲,多端多歧,戒慎恐惧,心即天理。只一路,谓即慎为独可。所谓做得工夫是本体,合得本体是工夫。

朱以功曰:“事事肯放过他人,则德日弘;时时不肯放过自己,则学日密。”

盈天地间皆化育流行,人试自省化不化?育不育?但有不化,直是顽砾;有不育,直是僵块。于此不知,知于何致?

仁义礼智,人所固有,只不曾根之于心,便不生色者,心符故曰生色。今人乍见恻隐之生,但是端不是根,譬如五穀,岂不是美种?谓人无是种不得。然同有是种,不会种,只唤做死粒,不唤做生粒,株守这几粒,一人生育不来,况推之天下国家?

后世小人,动以党字倾君子,倾人国,不过小人成群,而欲君子孤立耳!或有名为君子,好孤行其意,而以无党自命者,其中小人之毒亦深。

仁人心即本体,义人路即工夫。故舍其路而不由,便是放其心而不知求。章本清曰:“世之求心者,止欲守其默照之体,存其圆虚之神,好静恶动,而于日用间亲疏厚薄,是非可否,一切失其宰制化裁之宜,纵使恩怨平等,而于亲亲仁民爱物混然无别,谓之为仁可乎?谓为心不放可乎?”可见由义正以居仁,充类至义之尽,即所以为仁之至也。

面孔上常要有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