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 学 院(官网)

www.qinghuaguoxueyuan.com

儒学院

明儒学案 41

时间: 来源于:国学院

扬,文庄曰:“吾闻荀卿云,圣贤无相,将无是乎?”授监察御史。罗一峰论夺情被谪,先生抗疏直之。出按江西,藩臬以素服入见,先生曰:“非也。人臣觐君,服视其品秩,於御史何居?”不事风裁,而贪墨望风解绶。已督学南畿,一以德行为主。试卷列诸生姓名,不为弥封,曰:“吾且不自信,何以信於人邪?”每按部就止学宫,诸生分房诵读,入夜灯火萤然,先生以两烛前导,周行学舍,课其勤惰,士風为之一变。成化初,改中州提学。倖奄汪直巡视郡国,都御史以下咸匍匐趋拜,先生独长揖。直怒曰:“尔何官,敢尔?”先生曰:“提学。”愈怒曰:“提学宁大於都御史耶?”先生曰:“提学宗主斯文,为士子表率,不可与都御史比。”直既慑其气岸,又诸生集门外,知不可犯,改容谢曰:“先生无公务相关,自后不必来。”先生徐步而出。转按察使。归奔母丧。丧毕,除广东布政使。肇庆大水,先生上灾伤状,不待报,辄发粟赈之。市舶奄韦眷横甚,番禺知县高瑶发其赃钜万,都御史宋旻不敢诘。先生移文奖瑶,眷深憾之。番人贸货,诡称贡使,发其伪,逐之外;使将市狻猊入贡,又上疏止之。皆眷之所不利者也。眷乃诬先生党比属官,上怒,遣刑部员外郎李行会巡按御史徐同爱共鞫。两人欲文致之,谓吏张褧者,先生所黜,必恨先生,使之为诬。褧曰:“死即死耳,不敢以私恨陷正人也。”爰书入,诏锦衣官逮问,士民数万人夹舟而哭。至南昌,疾作,卒於石亭寺,年五十八。友人张元祯殓以疏綌,或咎其薄,元祯曰:“公平生清苦,殓以时服,公志也。”张褧乃上言:“臣本小吏,以诖误触法,为选罢黜,实臣自取。眷妄意臣必憾选,以厚贿啗臣,令扶同陷选。臣虽胥徒,安敢欺昧心术,颠倒是非?眷知臣不可利诱,嗾行等逮臣於理,弥日拷掠,身无完肤。臣甘罪籲天,终无异口。行等乃依傍眷语,以欺天听。选刚不受辱,旬日而殂。君门万里,孰谅其冤?臣以罪人,摈斥田野,百无所图,敢冒死鼎镬者,诚痛忠廉之士,衔屈抑之冤,长谗佞之奸,为圣明之累也。”奏入不报,第以他事,罢眷镇守。正德中追赠光禄寺卿,谥恭愍。先生尝以《易》教授生徒,晚而居官,论《易》专主传义,一无异同。以克己求仁为进修之要,故自号克菴。读书不资为文辞,手录格言为力行之助。每上疏必屏居斋沐,引使者於庭,而拜而遣。子刘子曰:“由张东白之事观之,非平日安贫守道之意,彻乎表里,安能使朋友信之如是?由张褧之事观之,非在官赏罚黜陟,出乎至公,安能使黜吏化之如是?吾有以见先生存诚之学矣。”

 

 

《诸儒学案上·布衣陈剩夫先生真晟》

 

陈真晟字剩夫,初字晦夫,其后以布衣自号。福之镇海卫人。年十七八,即能自拔於俗。入长泰山中,从进士唐泰治举子业。业成,荐於有司。至福州,闻防察过严,无待士礼,乃辞归。自是不复以科举为事,务为圣贤践履之学。初读《中庸》,做存养省察工夫,学无头绪。继读《大学》,始知为学次第。以朱子所谓敬者,乃《大学》之基本也,乃求其所以为敬。见程子以主一释敬,以无适释一,始於敬字见得亲初,乃实下工夫,推寻此心之动静,而务主於一。静而主於一,则静有所养,而妄念不复作矣;动而主於一,则动有所持,而外诱不能夺矣。尝语人曰:“《大学》诚意章为铁门关,难过,主一二字,乃其玉钥匙也。盖意有善恶,若发於善而一以守之,则其所谓恶退而听命矣。”又尝语人曰:“人於此学,若真知之,则行在其中矣。盖知之真,则处善安,循理乐,其行甚顺。然而气质有偏胜,嗜欲有偏重,二者用事,其顺而易者,反逆而难矣。此圣门论学以博学、审问、慎思、明辨之后,又加以笃行也。”天顺三年,用伊川故事,诣阙上《程朱正学纂要》,其书首採程氏学制,次採朱氏论说,补正学工夫,次作二图,一著圣人心与天同运,次著学者心法天之运,次乃言立明师,补正学,辅皇储,隆教本数事,以终上文。图说书未上,先上疏,乞召见而陈其说。不报。及书上,奉旨礼部看了来说,署部事侍郎邹榦寝其事。继而家居。读提学颁行敕谕教条,有合於程、朱教法,喜曰:“此学校正教也,然科举不定正考,虽有正教不行也。”因採敕谕中要语,参以程氏学制,吕氏乡约,朱氏贡举私议,作《正教正考会通》,定考德为六等,考文为三等,以告当路。当路亦不省。凡先生学有所得者,至是皆无所遇。闻临川吴聘君名,欲往质之。乃货其家具得五金,兄子从行,谓之曰:“死则瘗我於道,题曰闽布衣陈某墓足矣。”行至南昌,张东白止之宿,扣其所学,大加称许,曰:“祯敢僭谓:自程、朱以来,惟先生得其真,吴、许二子,不足多也。如聘君者不可见,亦必不见耳。”遂还镇海。先生生於镇海,迁於龙巖,晚定居於漳之玉渊。成化十年卒,年六十有四。先生学无师承,独得於遗经之中,自以僻处海滨,出而访求当世学者,百尺竿头,岂无进步?奈何东白以“得真”一言,遂为金柅,康斋、白沙终成欠事。然先生之学,於康斋似近,於白沙差远。而白沙言:“闻其学术,专一教人静坐,此寻向上人也。”子刘子曰:“一者诚也,主一敬也,主一即慎独之说,诚由敬入也。剩夫恐人不识慎独义,故以主一二字代之。此老学有本领,故立言谛当如此。”是故东白得真之言,亦定论也。

 

一、心学图 其一为天地圣人之图

 

大书一心字,以上一点规而大之,中虚曰太极,太极左曰静,右曰动,太极前倒书一复字。静作黑十六点,动作白十六点,盖太极生两仪也。十六点之外,每点各作十点,如旋螺弯而向左,十点之外,又各作十六黑白点,共三十二点,大於前之三百二十点也。每一大点包二卦,盖自二而四,自四而八,自八而十六,自十六而三十二,自三十二而六十四,即邵子《先天图》也。《坤》、《复》在下书冬至,《乾》、《垢》在上书夏至,《升》、《讼》为义曰立秋,《咸》、《遯》曰秋分,《否》、《谦》为正曰立冬,《明夷》、《无妄》为仁曰立春,《临》、《同人》曰春分,《履》、《泰》为中曰立夏,盖兼太极而一之也。

 

二、心学图 其一为君子法天之图

 

大书一心字,其上一点规而大之,视前图差小。中虚曰敬,敬左曰静,右曰动,前一字向上曰复。静之左,中分其圈而为黑,黑外为白,白外复为黑。动之右,中分其圈而为白,白外为黑,黑外复为白。即《太极图》之阴阳动静也。然白黑皆互圆相入,与太极稍异。上曰《乾》,下曰《坤》,左曰《坎》,右曰《离》,《坎》之左曰静主动,《离》之右曰动主静,《乾》之上书圣要四说:曰主一无适,曰整齐严肃,曰常惺惺法,曰其心收敛不容一物。盖採朱子之说,亦合先天太极为一者也。右图二,一著天心动静之本然,是性之原也。一著君子法天之当然,是性之复也。圣人亦天心之自然者也,君子岂可以不学乎?然复性之说,经传详矣,而未有如此后一图义之要而尽者也。惟君子知之,又能主敬以体之,以尽其法天之功效也。而有序焉,盖始则主敬,使一动一静互为其根,即致知诚意之事,是始学之要也,固不外此一圈。终则敬立而动静相根,明通公溥,即知至意诚之事,是圣功之成也,亦不外此一圈。而自始至终,则皆不离乎敬焉。如是,则法天之功,至与前一大圈,同一浑然灿然而无间矣。一敬之功用如此,岂不大哉?三代学校之所以教者,惟此而已。此岂后世记诵俗学之所能与耶?自伏羲画卦示精之后,(即《复卦》)尧以是(钦)传之舜,舜以是(恭)传之禹,禹以是(精一)传之汤,汤以是(日跻)传之文(缉熙)、武(戒)、周公(待旦)、孔子,孔子传之颜(心斋)、曾(一贯)、思(尊德性)、孟(求放心)。及孟氏没而遂失其传者此也。寥寥千余载,至周、程、张、朱氏出,然后此学大明。及朱氏没而复晦者,只由宋、元学校虽皆用程、朱之书,而取士又仍隋、唐科举,是以士视此心学为无用,故多不求,遂又多失其真传焉。

 

三、学校考德等第式

 

上上等 即能主敬穷理修己者。

上中等 即能求以主敬穷理修己者。

中上等 性行端洁,居家孝弟,廉耻礼逊,见善必行,闻过必改。

中中等 通明学业,晓达治道。

下上等 能习经书。

下中等 惟记诵旧文务口耳之学。

 

四、考文等第式

 

上等 考德名在下之中,则考文虽上亦降,如此则王拱辰、夏竦不魁矣。

中等 考德名在上之中,中之上,考文虽中亦取。

下等 考德名在上之上,则考文虽下必取,如此则程正叔不报罢矣。

考德名在中之中,下之上者,则专考其文,然亦不得魁选,如此则王佐不状元矣。

 

五、论学书

 

所论欲搜剔圣贤微言绪论而紬绎之,以庶几深乎道,殆是也。盖紬绎亦穷理之事,《大学》之要,莫先於穷理,岂不信然?然以程、朱之学揆之,要必先求其所以能紬绎之者,以为之本,然后可也。若无其本,则虽欲勉强以紬绎之,亦不可得也。盖义理之聚於物,犹蚕丝之聚於茧,至精深微密者也。今欲紬绎之於茧为易,盖引其绪以出於外者也;於物理为难,实游其心以入於内者也。故茍非先养其心,使有刚锐精明纯一之气,则安能入其微,步其精,以诣其极,随其表里精粗之处无不到,而脱然尽得其妙於吾胸中乎?妙有不尽得,则虽曰紬绎,犹未紬绎也。如一物有十分道理,已绎到八九分,则一二分绎不得,此一二分正其所谓精妙者也。精妙者既不能绎,则其所绎者八九分皆其粗者耳。得其粗,味其精,虽谓之全未紬绎亦可也。且但一物不能绎,则物物皆不能绎,譬如印板,但印出一张糊糢,则张张皆糊糢,心粗之病,何以异此?苟如此而欲望深於道,殆难矣。矧道不惟精深,实且广大,盖合众精深而为一广大者也。故既不能析之极其精,则必不能合之尽其大,所谓物有未格,则知有未至者此也。然所以合之者,又须此心先有广大之量,然后能也。故先儒曰:“入道莫如敬,未有能致知而不在敬者。”又曰:“涵养须用敬,进学在致知。”所谓敬者,岂非涵养此心,使动而穷夫理,则有刚锐精明纯一之气,静而合夫理,又有高明广大之量者乎?凡此,皆有真实工夫,做到至处,所谓圣学也。程、朱之学,入道有门,进道有阶,升堂观奥,皆有明辙,惟此最为要法,诚不可不先讲而力求者也。

夫学一也,岂有道俗之分?所以分者在乎心而已矣。故志乎义,则道心也;志乎利,则俗心也。以道心而为俗学,则俗学即道学;以利心而为道学,则道学即俗学,只在义利之间而已矣。惟在朝廷则不然,朝廷风化攸系,故以道学鼓天下,则天下皆道学,而义风盛。以俗学鼓天下,则天下皆俗学,而利习炽。此程、朱所以皆欲朝廷革俗习,而崇义方,有以也。若君子自学,苟立志有定,则无不可者也。何俗为?(以上《答周公载》)

今之学者,皆言居敬,多只是泛泛焉,若存若亡,而无主一无适之确,则是未尝居程子之敬也。皆言穷理,亦只是泛泛焉,务多读书,而无即事穷理之精,则是未尝穷程子之理也。

蔡九峰之学,未得为淳,只观其自序,乃以穷神知化与独立物表者并言,亦可见矣。若物之表果有一箇独立者,则是庄、列之玄虚。康节谓老子得《易》之体,正亦同此。是皆於体用一原,显微无间之旨,见得不透彻故也。(以上《答何椒丘》)

 

六、执古辩

 

世人言执古贵乎通今,执古而不通今,犹执一也。此言不然。夫所谓古者,即先王之制,著於礼经者是也。所谓今者,何礼也?岂非流俗之弊,习与性成者乎?姑以丧礼言之,古者以不饮酒食肉为礼,今人必以饮酒食肉为礼,如执古则不能以通今,通今则非所谓执古,岂一人真有两箇口,其一则执古,又其一则通今乎?抑只是一箇口,但遇酒食则通今,及醉饱之后则执古,斯谓可贵乎?

 

 

《诸儒学案上·布政张古城先生吉》

 

张吉字克修,别号古城,江西余干人。成化辛丑进士。授工部主事。以劾左道李孜省、妖僧继晓、谪判广东。以《诗》《书》变其俗,土官陶氏遣子从学,即能以礼自处。历肇庆同知,梧州知府,转广西按察副使。备兵府江,搜贼勦平之。正德初,进正使,转布政使,历山东、广西,忤逆瑾,降两浙盐运使。瑾诛,更河南、广西参政,至贵州左布政使。以疾归,十三年九月卒,年六十八。初从乡先生学,见诸生简择经传,以资捷径,谓士当兼治《五经》,今业一经而所遗如此,岂圣人之言,亦当有去取耶?遂屏绝人事,穷诸经及宋儒之书,久之见其大意,叹曰:“道在是矣。”语学者曰:“不读《五经》,遇事便觉窒碍。”先生在岭外,访白沙问学,白沙以诗示之:“沧溟几万里,山泉未盈尺,到海观会同,乾坤谁眼碧?”先生不契也。终以象山为禅,作《陆学订疑》,盖《居业录》之余论也。

 

 

《诸儒学案上·方伯周翠渠先生瑛》

 

周瑛字梁石,别号翠渠,福之莆田人。成化己丑进士。授广德知州,历南京礼部郎中,知抚州镇远,至四川右布政使。先生以民惑鬼神,著《祠山杂辩》,又以缓葬溺女,著《教民杂录》,又著《经世管钥》、《律吕管钥》、《字书管钥》,固以博为事也。早年即有求道之志,与白沙、医闾为友。与医闾诗云:“黄门仙客归辽左,少室山人忆岭南,我亦尘埃难久住,木兰溪上浣青衫。”然先生以居敬穷理为鹄,白沙之学有所不契。寓书李大厓以辩之曰:“圣人静有以立天下之大本,动有以行天下之达道,求诸万殊而后一本可得。盖始学之要以收放心为先务,收放心居敬是也。居敬则心存,聪明睿智皆由此出,然后可以穷理。所谓穷理者,非谓静守此心而理自见也,盖亦推之以及其至焉耳。积累既多,自然融会贯通,而於一本者自得之矣。一本如穀种,虽自块然,而根苗花实皆聚於此。又如鸡卵,虽自浑然,而羽毛觜距皆具於此。及其发见於行事,在圣人体用一贯,在学者未免差误。盖在己者有所拘蔽,故所发不无偏重之殊,在外者有所摇夺,故所施不无迁就之意。然而既复本原,则於处善亦安,循理亦乐,至於患难事变,虽以死易生,亦甘心为之。此圣学之大略也。今乃块然静坐,求毕体用之学,是释氏之虚空也。”

 

 

《诸儒学案上·司成蔡虚斋先生清》

 

蔡清字介夫,号虚斋,福之晋江人。孱脆骨立,而警悟绝人,总发尽屈其师。裹粮数百里,从三山林玭学《易》,得其肯綮。成化丁酉乡书第一。又三年,登进士第。授礼部主事。王端毅为冢宰,改吏部。丁母忧。服除,还吏部,转南京文选司郎中,以终养归。起为江西提学副使,为宁庶人所不喜,终不肯轻屈,疏乞致仕。逆瑾乱政,仿蔡京召龟山故事,起南京祭酒,而先生已卒,正德三年十二月也。年五十六。

先生平生精力,尽用之《易》、《四书蒙引》,蚕丝牛毛,不足喻其细也。盖从训诂而窥见大体。其言曰:“反覆体验,止是虚而已。盖居常一念及静字,犹觉有待於扫去烦嚣之意。唯念个虚字,则自觉安,便目前纵有许多劳扰,而里面条路元自分明,无用多费力,而亦自不至懈惰也。”观于此言,知不为训诂支离所域矣。其《易》说不与本义同者,如卜筮不专在龟筮,取卜相筮占决疑为徵。又辩七占古法,皆佳论也。罗整菴曰:“蔡介夫《中庸蒙引》论鬼神数段极精;其一生做穷理工夫,且能力行所学,盖儒林中之傑出者。”先生极重白沙,而以新学小生自处,读其终养疏,谓“钞读之余,揭蓬一视,惟北有斗,其光烂然,可仰而不可近也。”其敬信可谓至矣。而论象山,则犹谓“未免偏安之业”。恐亦未能真知白沙也。传其学者,有同邑陈琛、同安林希元。其释经书,至今人奉之如金科玉律,此犹无与於学问之事者也。

 

一、语要

 

四肢百体,身之肤壳也,愚恶者所均有也。心术言行,身之精也,思齐贤者所致力也。于此而不致其力焉,是无身也,所存者肤壳焉而已矣。多言何为?

人之真,常见于饮食言语之末,因仍造次之间,故君子慎独,除邪之根也,不然毕露矣。

虚而一尽矣。

最要静,愈静愈灵。

天地所以长久者,以其气运於内而不泄耳,故仁者静而寿。天下事断,非浮躁者所能完也。

分阴不惜,学力不充,当事临疑,口耳无所归,手足无所措。前辈云:皋、夔、稷、契何书可读?盖此数公者,虽未尝读书,亦未尝不穷理也。穷理力行以致用,学之为道,何以加此?吾尝见有胸富万卷,笔下如流,而实於其身不得几字受用者,则学其可不择术哉!使皋、契生今世,吾知其自不能已於读书,但读之得其术耳。

每读书时,辄有欲取而用之之心,则亦何必多为也?然既有是心,则又自不容不多矣。

天地人物,杷柄皆在静上。

心当静极天机见,气到完时鬼力随。

凡能为百姓立久大之利者,类非作色於旦夕者所能也。

静之一字,更须於动中验之,动而不失其静,乃为得力,反覆体验,又止是虚而已。盖居尝一念及静字,犹觉有待於扫去烦嚣之意,唯念个虚字,则自觉便安。目前纵有许多劳扰,而里面条路元自分明,无用多费力,而亦自不至懈惰也。且静亦须虚,方是静本色,不然形静而心骛於外,或入於禅者何限?

人心本是万里之府,惟虚则无障碍,学问工夫,大抵只是要去其障碍而已。此言吾未能尽行之,但彷彿似有一二时袭得此光景者,或非意之来,应之若颇闲暇,至寤寐之际,亦觉有甜趣,故吾妄意虚之一字,就是圣贤成终成始之道。

某今乞终养者,心有所不安也。凡心之所不安,便是天理之所不许,不若听命于理,图得心安之为利也。

昔人所谓乐志云者,疑亦文过之辞耳。愚意但自身处置得是,即是为亲也。

来书以有道二字相称,为之骇惧,或有误以此二字加某者,虽其人甚的,某谢书亦不敢以此复之。先正尝谓“愿士大夫有此名节,不愿士大夫立此门户。”今褒名饰字以相重,便是标门标户矣。

心固主思,然思太迫促,亦反为逆其心。天之本然,而不免迷坠瞀乱於眼前矣。

天下未有无根之木,无源之水,未有无祖宗父母之人。人身不能顷刻而离乎祖宗父母,人心不可顷刻而忘乎祖宗父母。心而忘乎祖宗父母,是木之断其根,水之绝其源者也,纵不旦夕死灭,亦禽兽中之顽贼者矣。天下未有忘祖宗父母而能趋生路者也,未有不忘祖宗父母,而肯置其身不善者也。

宋理学大明,至朱子与陆子,俱祖孔、孟,而其门户乃不尽同。先生之学,则出自慈湖,而宗陆氏者也。其议论有曰:“毫分缕析较便宜,若个便宜总不知,总是自家家里事,十分明白十分疑。”此先生之学也,正所谓德性工夫居多者也。其论诗曰:“诗成正是不因题,看取风人发兴时,语到口头无可奈,未须搜扰苦吟诗。”则先生之诗,可知其高矣。其论文曰:“不为世态酣濡,不受古人绳束,卷舒出没如朝霏暮云,始笔下有自然风味。”则先生之文,可知其高矣。盖其在万山中玩心,高明有日,是以其言论概以《六经》为吾心註脚,每有引而不发之意,轩然霄汉之上,俯视万有,无一足婴其怀者,此可见陆学未尽符于大中至正之矩。使当日得究其用,恐于开物成务之实,终必有疏处。苟其疏也,则其所自受用,亦恐其不觉而近於佛、老。噫!千圣相传家法,类皆自博至约,而一敬以成其终始。陆学固不可谓不主敬者,而稍坠于径约。既失之径约,则其心宜不周於细微,而其弊容可遏乎?自古高明之士,往往有此。在孔门,则曾点之徒是已。集中屡屡以夫子“欲无言”为说,因子贡之多言,愚以为安知非发於子贡“多学而识之”之后,学将有得之日乎?故尝谓自其次致曲以下,无仰钻瞻忽之劳,则卓尔之见,或非真无,随事精察力行之功,则一贯之命,必不泛及。夫道也者,平平正正,使高明者不得以独骛,其下者可以企及,然后为中庸,而可以主张乎皇极,讵容一毫有我于其间哉?此正统所以独归朱子,而陆氏所就,犹未免为偏安之业也。(《读蜀阜存槁私记》)

 

二、省身法

 

风光月霁其心胸,海阔天高其器宇,凤毛麟趾其威仪,玉振金声其辞语。

劝君莫着半点私,终无人不知;劝君莫用半点术,终无人不识。君不见巍巍温公,律身严,与人忠,赤心质神明,素行孚狡童。

圣贤虽无心占便宜,终则尽天下便宜事都归圣贤做了。彼凡计较目前便宜者,究竟都不得便宜矣。噫!向使王莽而肯为周公,曹操而肯为文王,亦孰得而禦之?然恶木在先除根,彼其素所畜者危矣。噫!

德之威人也,重矣哉!诚之鑑物也,豫矣哉!是皆不劳而得者也,故君子贵知务。

必使小人不忍以其所为,而疑我之为之也,乃为信於人。

毋徒嘐嘐然曰古之人,古之人也,只似尔七八尺之身,即此目前一启齿、一蹂足,皆道所存。

程先生每教人静坐,李先生亦教人静坐,以验夫喜怒哀乐之未发时气象为何如。此法可以养心,可以养气,可以照万物,而处之各得其宜,实得造化之机。

培夜气,引旦气,善用其气,造化在我而已矣。

莫虚劳着步,莫虚放出声,久之自闲适,荡荡复平平。

宇宙之间三不朽,身心之外悉皆虚,言出于尔,尔忘之乎?尔今年几何矣?

程子曰:“君子之志,所虑岂止在一身?直虑及天下千万世;小人之虑,一朝之忿,曾不遑恤其身。”噫!清不肖,亲尝为小人之事矣。程子斯言可念也。

乐莫乐於日休,忧莫忧於多求。古之人虽疾雷破山而不震,虽货以万乘而不酬,惟胸中一点堂堂者,常有以砥柱於中流。

胡五峰云:“知人之道,验之以事,而观其辞气。从人反躬者,鲜不为君子;任己盖非者,鲜不为小人。”噫!尔尚敬尔心术,慎尔行事,而和厚尔辞气,检点之功有一之未至,将不逃人於明目之一照,而为远近之所嗤议。而况人心有神,虽非明者亦未易欺!

器量要宏,识见要精,趣味要清。

服食常温,一体皆春,心气常顺,百病自遯。

周子之机,超凡之梯,张子之豫,作圣之据,程、朱之敬,立身之命。敬以立身,实地斯存,豫以作圣,吾计始定,几以超凡,一跃入关,名三实一,静虚动直。

山居不欠薪,舟行不欠水,更有便於是,人心不欠理。吁嗟!人心兮不欠理,我欲仁,斯仁至。惜也早,不知滋味,逮血气之力衰,而义理之念回兮,年将暮矣,不及今而畜三年之艾兮,七年病竟何时而起矣!

戒尔重其言,言欲亮而贞,出於我不重,则人之听之也轻。惟古之圣贤兮,率然只语达天声,垂之后世而为经。

善言者自简,善应者自定。君不见钟不叩则不鸣,水不止则不莹。

长注念於远大,而实地则在乎目前,夫惟能践实地於目前,是以垂声光於绵绵,而可以上报乎君亲师,与夫先圣先贤。

有道德者必不多言,有信义者必不多言,有才谋者必不多言,惟见夫细人、狂人、佞人,乃多言耳。夫未有多言而不妄者也。

澄其心於渊莹之天,奉其身於光明之地,言则无一字之遗,而亦无一字之赘,动则如万钧之弩,一发便中其机。会此,盖古之人也。

以笃实信天下,以大节竦天下,以器量包天下,以学识周天下,以规模驾天下,以实才猷实事业副天下。呜呼!岂不真烈烈然大丈夫哉!

若是真学问文章,须见於威仪之际,与夫日用之常。若是真道德性命,须见於治家之法,与夫当官之政。不然,徒皇皇於多故,而在身无受用之实,在心无洒落之趣,真是博学之小人,而词章之儿竖尔。危哉!

格天之功,兴於衽席,溺身之悔,误於词章。

若能做好人,仇家不得嗔,不能做好人,朱、均无至亲。

 

 

《诸儒学案上·太常潘南山先生府》

 

潘府号南山,浙之上虞人。弘治辛丑进士。累官至提学副使,终养不出。后以荐陞太仆寺少卿,改太常寺,致仕。嘉靖五年六月癸酉卒。先生性至孝,尝疏请行三年之丧。又上圣学渊源、中兴治要诸疏。故事四品有祭无葬,上以其孝行特给之。子刘子议以先生配享尹和靖。按先生正当文成讲学之时,当有往来问难,而今不可考见矣。

 

一、素言

 

人得天地正气以生,直养之曰正学,顺行之曰正道。养之弗直,行之弗顺者,邪也。

君子诵圣人之言,爱之如父母,敬之如后王。

好人誉己而忌称人之善,恶人毁己而乐道人之恶,民俗斯下矣。

古之言也心之声,今之言也口之声。古之文也言之文,今之文也文之文。今之心亦果有异於古之心乎?

饮食男女,入道之门也,故君子谨微。

务礼义以养心者,积久而身润;务甘旨以养口者,过则疾病生焉。

圣人之道,盈天地皆是也,学者反诸身求之可见矣,吾身一天道也。

荐贤惟恐后,论功惟恐先,古之道也。

耽淫乐者必耽色,好善人者必好学,邪正各以类动也。

天下之人,凡孔子所不与者,皆异端也,鄙夫佞人乡愿是也。

伊川之学,而有魏公之量,荆公之时,亦可以举礼乐矣。

明道善处荆公,伊川不善处苏公,亦可以观二子矣。

范仲淹、司马光、李纲、胡寅、文天祥,此五人者,三代以下豪傑之才也,充其识量,皆可以与诸葛亮并立矣。治家亦欲严,严然后和,和然后久。

邵尧夫、蔡元定,皆有广易自得气象,盖务精义之学故尔。

冠婚丧祭,家法之本也。

好闻过,不若好改过。

俗吏,圣门蠹家之贼也;腐儒,圣门败家之子也。

经筵得真儒,人主无非心,朝廷得贤相,人主无过举。君子与时进退,故终身无咎。

心内也,衣冠言动外也,内外交正,然后谓之君子。

君子处事,过缓则怠,过速则疏,其损一也。

圣人吾不得见矣,吾见《六经》矣,因语以求其心,圣人亦可见矣。

无实之名,祸之门也,无名之实,福之基也。

居官之本有三:薄奉,养廉之本也;远声色,勤之本也;去谗私,明之本也。

民生不可一日无穀帛,尤不可斯须无礼义。

学者有继圣之心,匹夫有显君之志,皆分内事耳。

学然后能知过,学之笃,然后能改过。

古者文以载道,宋景濂得其华,方正学得其大。

《五经》皆史也。《易》之史奥,《书》之史实,《诗》之史婉,《礼》之史详,《春秋》之史严,其义则一而已。

士而乐放佚者,渐与无忌惮近矣。

 

 

《诸儒学案上·参政罗东川先生侨》

 

罗侨字惟升,号东川,豫之吉水人。从学於张东白。登弘治己未进士第。授新会知县,表白沙言行,令邑人诵法之。陟大理评事,时逆瑾擅政,刘大夏论戍,先生上言非劝大臣之道,免官归。瑾诛,复官,又以病归。文成起兵讨宸濠,请先生居守吉安,事平,擢知台州府。礼布衣张尺,问民疾苦,治行第一,陞广东左参政。上疏乞骸骨。嘉靖甲午九月卒。先生所做,亦是静存动察按板工夫,未必有自得处,但砥砺颇密,不失儒先轨范。在东白之门,可谓克家矣。

 

一、潜心语录

 

凡细微曲折之不能谨,惰慢放逸之不能除,只是心生养不熟,持敬工夫尚欠耳。

每於暗室中静坐,久亦自生明,触目光辉,岂有此心静久而不生明者乎?

人心有明暗,何也?明者是原来天理,暗者是后来私欲。

用心专一便是敬。

平日有矜持之工夫,则随寓有安舒之气象。

欲求道者,必於心上理会;欲求心者,必於性情上理会;欲求性情者,必於事物上理会。心正则性情正,性情正,则事物当而近道矣。

欲看动时无差,须在静时无欠,欲看行时无差,须在知处无欠。学者工夫,不过谨於性情心术念虑之微,喜怒忧惧、爱恶嗜欲、视听言动、衣冠寝兴、食息辞受、取予出处、进退穷达、患难死生之际,涵养於平时,察识於方动,审决於临事,则无适非道,而效验随之矣。

身在此,心即在此,事在此,心即在此,精神专一,莫非天理流行,即敬也。愈严愈密,是之谓笃恭。事如是,心亦如是,表如是,里亦如是,纯粹真实,莫非天理周匝,即诚也。积中布外,是之谓王道。然敬则诚矣,诚则敬矣。

心不能无感,未发时寂然为静,然不妄动亦是静。感而遂通为动,动而内照深沉,存神默运於其间,亦是静。

所得多在静中,动时所得,皆受用乎静中也,而动静一矣。所行多出所知,行处有得,皆受用乎所知也,而知行一矣。当知动中有静,静中有动,动静互见,不可截然分先后。未发是静,已发是动,然静已涵动之机,到已发,必以静为之根。所存主处,便是静,所发见处,便是动,动中有静也。故曰圣人定之以中正仁义而主静,立人极焉。

凡事循理即是敬天,盖天即理也。

凡一言一动,一语一默,一出一处,一取一与,皆须有当然之则。

 

 

《诸儒学案中·文庄罗整菴先生钦顺》

 

罗钦顺字允升,号整菴,吉之泰和人。弘治壬子乡试第一,明年进士及第。授翰林编修,擢南京国子司业,时章枫山先生为祭酒,皆正己率物,太学一时之盛。奉亲归家,因疏乞终养。逆瑾怒,夺职为民。瑾诛复职,由南京太常少卿陞南京礼部右侍郎,改吏部右侍郎。嘉靖初,转左侍郎,拜南京吏部尚书,改入礼部。丁父忧,服阕,起原官,未至,改吏部,具疏固辞,於是得旨致仕。丁未四月二十四日卒,年八十有三。诏赐祭葬,赐太子太保,谥文庄。

先生家居,每平旦正衣冠升学古楼,群从入,叙揖毕,危坐观书,虽独处无惰容。食恒二簋,居无台榭,燕集无声乐。林希元曰:“先生自发身词林,以至八座,其行己居官,如精金美玉,无得致疵。”先生自叙为学云:“昔官京师,逢一老僧,漫问何由成佛,渠亦漫举禅语为答,‘佛在庭前柏树子’。意其必有所谓,为之精思达旦,揽衣将起,则恍然而悟,不觉流汗通体。既而得《证道歌》读之,若合符节。自以为至奇至妙,天下之理莫或加焉。后官南雍,圣贤之书,未尝一日去手,潜玩久之,渐觉就实,始知前所见者,乃此心虚灵之妙,而非性之理也。自此研磨体认,积数十年,用心甚苦,年垂六十,始了然有见乎心性之真,而确乎有以自信。”盖先生之论理气最为精确,谓通天地,亘古今,无非一气而已。气本一也,而一动一静,一往一来,一阖一闢,一升一降,循环无已。积微而著,由著复微,为四时之温凉寒暑,为万物之生长收藏,为斯民之日用彝伦,为人事之成败得失,千条万绪,纷纭胶轕,而卒不克乱,莫知其所以然而然,是即所谓理也。初非别有一物依于气而立、附于气以行也。或者因《易》有太极一言,乃疑阴阳之变易,类有一物主宰乎其间者,是不然矣。斯言也,即朱子所谓“理与气是二物、理弱气强”诸论,可以不辩而自明矣。第先生之论心性,颇与其论理气自相矛盾。夫在天为气者,在人为心,在天为理者,在人为性。理气如是,则心性亦如是,决无异也。人受天之气以生,祇有一心而已,而一动一静,喜怒哀乐,循环无已。当恻隐处自恻隐,当羞恶处自羞恶,当恭敬处自恭敬,当是非处自是非,千头万绪,感应纷纭,历然不能昧者,是即所谓性也。初非别有一物,立於心之先,附於心之中也。先生以为天性正於受生之初,明觉发於既生之后,明觉是心而非性。信如斯言,则性体也,心用也;性是人生以上,静也,心是感物而动,动也;性是天地万物之理,公也,心是一己所有,私也。明明先立一性以为此心之主,与理能生气之说无异,於先生理气之论,无乃大悖乎?岂理气是理气,心性是心性,二者分,天人遂不可相通乎?虽然,心性之难明,不自先生始也。夫心祇有动静而已,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动静之谓也。情贯于动静,性亦贯于动静,故喜怒哀乐,不论已发未发,皆情也,其中和则性也。今以喜怒哀乐未发之中为性,已发之和为情,势不得不先性而后心矣。性先心后,不得不有罅隙可寻矣。恻隐、羞恶、辞让、是非,心也,仁义礼智,指此心之即性也。非先有仁义礼智之性,而后发之为恻隐、羞恶、辞让、是非之心也。(观此知李见罗《道性编》亦一偏之论。)凡人见孺子入井而怵惕,呼蹴而不屑,此性之见於动者也,即当其静,而性之为怵惕不屑者,未尝不在也。凡动静者,皆心之所为也,是故性者心之性,舍明觉自然、自有条理之心,而别求所谓性,亦犹舍屈伸往来之气,而别求所谓理矣。朱子虽言心统性情,毕竟以未发属之性,已发属之心,即以言心性者言理气,故理气不能合一。先生之言理气不同于朱子,而言心性则于朱子同,故不能自一其说耳。先生以释氏有见於明觉自然,谓之知心,不识所谓天地万物之理,谓之不知性。羲以为释氏亲亲仁民爱物,无有差等,是无恻隐之心也;取与不辨,而行乞布施,是无羞恶之心也;天上天下,唯我独尊,是无辞让之心也;无善无恶,是无是之心也。其不知性者,由於不知心尔。然则其所知者,亦心之光影,而非实也。高景逸先生曰:“先生於禅学尤极探讨,发其所以不同之故,自唐以来,排斥佛氏,未有若是之明且悉者。”呜呼!生之功伟矣!

 

一、困知记

 

此理之在心目间,由本而之末,万象纷纭而不乱;自末而归本,一真湛寂而无余。惟其无余,是以至约,乃知圣经所谓“道心惟微”者,其本体诚如是也。

孔子教人,莫非存心养性之事,亦未尝明言之也。孟子则明言之矣。夫心者,人之神明,性者,人之生理。理之所在谓之心,心之所有谓之性;不可混而为一也。《虞书》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论语》曰:“从心所欲不踰矩。”又曰:“其心三月不违仁。”孟子曰:“君子所性仁义礼智根于心。”此心性之辨也。二者初不相离,而实不容相混,精之又精,乃见其真。其或认心为性,差毫釐而谬千里矣。

《系辞》曰:“无有远近幽深,遂知来物。非天下之至精,其孰能与於此?通其变,遂成天地之文,极其数,遂定天下之象。非天下之至变,其孰能与于此?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非天下之至神,其孰能与于此?”夫《易》,圣人之所以极深而研几也,《易》道则然,即天道也,其在人也,容有二乎?是故至精者性也,至变者情也,至神者心也。所贵乎存心者,固将极其深,研其几,以无失乎性情之正也。若徒有见乎至神者,遂以为道在是矣,而深之不能极,几之不能研,顾欲通天下之志,成天下之务,有是理哉?

道心,寂然不动者也,至精之体不可见,故微;人心,感而遂通者也,至变之用不可测,故危。

道心,性也;人心,情也。心一也,而两言之者,动静之分,体用之别也。凡静以制动则吉,动而迷复则凶。惟精所以审其几也,惟一所以存其诚也,允执厥中,从心所欲不踰矩也,圣神之能事也。释氏之明心见性,与吾儒之尽心知性相似,而实不同。盖虚灵知觉,心之妙也,精微纯一,性之真也。释氏之学,大抵有见於心,无见於性,故其为教,始则欲人尽离诸象,而求其所谓空,空即虚也。既则欲其即相即空,而契其所谓觉,即知觉也。觉性既得,则空相洞彻,神用无方,神即灵也。凡释氏之言性,穷其本末,要不出此三者。然此三者,皆心之妙,而岂性之谓哉?使据其所见之及,复能向上寻之帝降之衷,亦庶乎其可识矣。

盈天地之间者惟万物,人固万物中一物耳。乾道变化,各正性命,人犹物也,我犹人也,其理容有二哉?然形质既具,则其分不能不殊。分殊,故各私其身。理一,故皆备於我。夫人心虚灵之体,本无不该,惟其蔽于有我之私,是以明于近而暗于远,见其小而遗其大。凡其所遗所暗,皆不诚之本也。然则知有未至,欲意之诚,其可得乎?故《大学》之教,必始於格物,所以开其蔽也。格物之训,如程子九条,往往互相发明,譬如千蹊万径,皆可以适国,但得一道而入,则可以推类而通其余。而今之学者,动以不能尽格天下之物为疑,是岂尝一日实用其功?徒自诬耳!

此理之在天下,由一以之万,初非安排之力,会万而归一,岂容牵合之私?是故察之於身,宜莫先於性情,即有见焉,推之於物而不通,非至理也;察之於物,固无分於鸟兽草木,即有见焉,反之於心而不合,非至理也。必灼然有见乎一致之妙,了无彼此之殊,而其分之殊者,自森然其不可乱,斯为格致之极功。

格物之格,是通彻无间之意。盖工夫至到则通彻无间,物即我,我即物,浑然一致。

自夫子赞《易》,始以穷理为言,理果何物也哉?盖通天地亘古今,无非一气而已,气本一也,而一动一静,一往一来,一阖一闢,一升一降,循环无已,积微而著,由著复微。为四时之温凉寒暑,为万物之生长收藏,为斯民之日用彝伦,为人事之成败得失,千条万绪,纷纭轇轕,而卒不克乱,有莫知其所以然而然,是即所谓理也。初非别有一物依于气而立,附于气以行也。或者因《易》有太极一言,乃疑阴阳之变易,类有一物主宰乎其间者,是不然。夫《易》乃两仪四象八卦之总名,太极则众理之总名也。云《易》有太极,明万殊之原於一本也;因而推其生生之序,明一本之散为万殊也。斯固自然之机,不宰之宰,夫岂可以形迹求哉?斯义也,惟程伯子言之最精,叔子与朱子似乎少有未合。今其说具在,必求所以归於至一,斯可矣。程伯子尝历举《系辞》“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一阴一阳之谓道”数语,乃从而申之曰:“阴阳亦形而下者也,而曰道者,惟此语截得上下最分明,元来只此是道,要在人默而识之也。”学者诚以此言精思潜玩,久久自当有见。所谓叔子少有未合者,刘元成记其语有云:“所以阴阳者道。”又云:“所以阖闢者道。”窃详所以二字,固指言形而上者,然未免微有二物之嫌,以伯子“元来只此是道”观之,自见浑然之妙,似不须更着“所以”字也。所谓朱子少有未合者,盖其言有云“理与气决是二物”,又云“气强理弱”,又云“若无此气,则此理如何顿放”,似此类颇多。惟答何国材一书,有云“一阴一阳,往来不息,即是道之全体”,此语最为截直,深有合于程伯子之言,然不多见,不知究以何者为定论也?

窃以性命之妙,无出“理一分殊”四字。盖一物之生,受气之初,其理惟一;成形之后,其分则殊。其分之殊,莫非自然之理,其理之一,常在分殊之中,此所以为性命之妙也。语其一,故人皆可以为尧、舜;语其殊,故上智与下愚不移。圣人复起,其必有取於吾言矣。

请以从古以来凡言性者明之。若有恒性,理之一也;克绥厥猷,则分之殊者。隐然寓乎其间,成之者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