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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儒学案 27

时间: 来源于:国学院

归宗止善。盖至善其体,明德其用,止至善其归宿,明亲其流行。如濂溪既云“定之以中正仁义”,又云“主静立人极”。夫中正仁义有何不了,而必申之主静?岂非静体未窥?则所云仁义中正者,终在情识上拣别,而非真性命用事乎?

既云静久能自悟,又云穷理斯悟,不一静不足尽理,必假探索乎?曰:“静未尝不尽理,特恐认得不真耳。果知天性本静,而时时收拾精神,管束於此,则本根既植,条理自生,不必屑屑焉攷之经传,而念头动处,概与经传合。即时取经传发吾知见,而经传所言总与吾心印。此之谓一得万毕,此之谓斋戒神明,而非别有一段穷索工夫与主静作对也。即如程子所言‘涵养须用敬,进学在致知’,亦须问所养所学者何物,则养即是学,敬即是知,用工即是进步。不然,则敬之为言,仅空空兀坐,而知之为说,须物物讨求,末学支离,从此起矣。”

论心者不根极於心所自来,则欲与理杂出而难据。摄心者不培养于心所自来,则遏欲与存理勤苦而难成。心所自来者性也,性所自来者天也,天性在人,不离于喜怒哀乐,而实不着於喜怒哀乐,浑然不睹不闻之体,所谓人生而静是也。何道何人,何微何危,自静者不能不感,感者不能不动,於是有欲之名焉,则所性自然之用也。心也,非即为私欲也,顾有从性而出者,有不从性而出者。从性而出曰道心,即蔽锢之极,而终有不可泯灭者在,故曰微。不从性而出曰人心,即禁制之密,而常有逐物而流者在,故曰危。此危微间,不可为归宿地也。舍此善而求正心,心未有能正者也。其正也,不必从事於矫,就性之无偏倚处,即正也。舍养性而求尽心,心未有能尽者也。其尽也,不必从事于扩,就性之无亏欠处,即尽也。当知感物动念之时,两者似乎相对,而反之天性本然之体,岂惟无人,即所谓道者,亦浑沦而不可窥;岂惟不危,即所谓微者,亦渺茫而不可执。是诚生天地人物之大原,而为入圣之真窍也。

 

一、明宗录  丰城徐即登献和著

 

格物诚正,岂无事实?齐治均平,岂无规为?惟一切以修身为本,则规画注厝一有不当,喜怒哀乐一不中节,只当责本地上欠清楚,非可随事补苴抵塞罅漏已也。

人处世中,只有自己脚下这一片地,光光净净可称坦途,离此一步,不免荆棘,便是险境。故己分上谓之素,谓之易;人分上谓之外,谓之险。

身是善体,无动无静而无不修,即无动无静而无非止。倘若悬空说一止,其堕於空虚,与驰于汗漫等耳。

《易》之穷理,是尽性工夫,必其所穷者为此性也。《书》之惟精,是惟一工夫,必其所精者为此一也。博文是约礼工夫,必其求礼于文者也。道学问是尊德性工夫,必其以德性为学者也。不然主意不先定,一切工夫随之而转。必执曰“修处无非止也”,则义袭者亦谓之率性矣。

《大学》从本立宗,一切格致,只从里面究竟,而愈入愈微。后儒从知立宗,一有知觉,便向外边探讨,而转致转离。止善之学,性学也,反本则与性渐近,离本则去性渐远,所以知本为知之至也。人心既丧,曷为有平旦之气乎?则仁义之本,有为之也。君子察此,可以知性矣。气之清明,曷为必於平旦乎?则日夜之息为之也。察此可以知养矣。

复之为言,往而返也。譬之人各有家,迷复者,往而不返,丧其家者也;频复者日月一至,暂回家者也;不远之复,则一向住在家中,偶出门去便即回来,未尝移徙,故曰不迁;未有别处,故曰不贰。以此见颜子之学,常止之学也。

鸢之飞,鱼之跃,便是率性,不可复。问:“何以飞跃?”曰:“率性,飞者自飞,不知其所以飞;跃者自跃,不知其所以跃。可见者物,不可见者性也,不但鸢鱼尔也。此之谓不睹不闻,及其至而圣人不知不能者也。见此者谓之见性,慎此者谓之慎独。先生云:“以我观书,在在得益,以书博我,释卷茫然。”即读书一端观之,而谓学不归本可乎?谓本不於身可乎?

 

二、证学记 南昌涂宗浚及甫著

 

后儒将止至善,做明明德亲民到极处,属末一段事。审尔则颜、曾并未出仕亲民,止至善终无分矣。

至善两字,形容不得,说虚字亦近之。然圣人只说至善,不说虚,正为至善是虚而实的,又是实而虚的,言善则虚在其中,言虚则兼不得实也。程子云:“人生而静以上不容说,才说性时便已不是性也。”如云可说即是情,不是性矣。既不可说,故透性只是止。

今日学人,所以难入门者,只为宋儒将居敬穷理分作两事。分作两时,先要究穷物理,讲得处处明了,方来躬行,与孔子之教,真是天渊。若真正入圣门头,便将平时习气,虚知虚见,许多妄想,各样才智伎俩,尽数扫荡,一丝不挂,内不着念,外不着相,四方上下,一切俱无倚靠,当时自有滋味可见。由此并精直入,更不回头,再不用东愁西愁,东想西想,即外边事物,虽或不能尽知,然大本已立,将来自有通贯时节。

吾儒尽性,即是超生死。生死气也,非性也。性也者,命也,不因生而生,不因死而死,原与太虚同体。儒学入门,即知止。知止,即知性。知性而尽性,达天德矣,超而上之矣。

人自有身以来,百骸九窍,五脏六腑,七情六欲,皆生死之根。富贵贫贱患难,声色货利,是非毁誉,作止语默,进退行藏,辞受取与,皆生死之境。若逐境留情,迷真滞有,便在生死的缘业。若顺事无情,摄末归本,一而不二,凝而不流,即是出生死的法门。盖真性本寂,声臭俱无,更有何物受彼生死!

圣学身心本无分别,形色即是天性。不可谓身干净不是心干净,心干净不是身干净。孔子皜皜肫肫,全在仕止久速上见。

今人但在天下国家上理会,自身却放在一边。

打叠静坐,取静为行,可以言静境,未可以言静体。人生而静之静,直言静体,故止地可依,不对动静之静而言。

 

三、崇行录 丰城刘乾初德易著

 

近来谈止修之学者,有重止者,则略言修,遂搆荒唐入禅之诮;有重修者,则轻言止,至腾切实近里之声,其实於透底一着,不能无失。夫止修非二体,论归宿工夫,不得不判分两挈,究血脉消息,却自浑合不离。未有不止而能修,亦未有不修而能止者。第止之归宿,直本修身,透体归根,毕竟不落流行之用;而诚正格致,则有若网之在纲者,是则直下真消息也。吾侪止未得力,毕竟修的工夫,还用得较多且重,然究竟彻底一着,总属止的隄防。

只反身一步,便是归根复命,便有寂感之妙。只离本一步,便跟着心意知物走,便逐在家国天下去,精神涣散,往而无归,无复有善着矣。

只归到己分上,便是惠迪,便吉。一走向人分上,便是从逆,便凶。几微之差,霄壤相判。

只落了心意知物,便有后天流行之用,便是可睹可闻,有声有臭的,恁是刻苦下工,存理遏欲,毕竟是用上着脚,去先天真体远矣。故圣人之学,直从止窍入微,后儒之工,只向修法下手,以此而欲上达圣人心传,不得其门而入者也。

情性才三字,孟子特地拈出三个眼目,一属情与才,便有利有不利,教人只从利上认取性体。告子生之谓性,分明是指才为性,到才上看性,性安得有全善者乎!

天中习课 丰城熊尚文益中著

问:“初学才要止,又觉当修,才去修,又便不止,未知下手处?”曰:“非礼勿视听言动,是止不是止?”曰:“是止。”曰:“即此是修不是修?”曰:“是修。”曰:“然则何时何地不是下手处?虽然夫子先说个复礼,以颜子之聪明,不得不复问,子一点出视听言动四字,始信是下手妙诀矣。”

视听言动,形而下者,孰主宰是,孰隆施是,便是形而上者,岂是悬空另有个形上的道理!唯形上即在形下之中,故曰修身为本性学也。

物虽纷纭,岂不各有个天然的本末,事虽杂冗,莫不各有自然的始终。人惟临局当机,莫知所先,则精神无处凑泊。譬之弈然,画东指西,茫无下手,只缘认不得那一着该先耳。夫既认定一个本始,当先而先之,则当下便自归止。此固未尝不用知,然却不在知上落脚,故曰摄知归止。

本体粹然,何所可戒,而亦何所可求,故其功在止。止即戒慎恐惧之谓。

心是把捉不得的活物,必须止得住,方可言存养。盖形生神发后,这灵明只向外走,就是睡着时,他也还在梦里走滚,故这灵明上无可做手。但要识得这灵明从何处发窍,便从那发处去止。

 

四、时习录 温陵王锷汉冶著

 

故者以利为本,所谓故之利者,即恻隐四端之心也。容有不恻隐、不羞恶、不辞让、不是非之心矣,而岂有不仁义礼智之性哉?此心性之辨也。

修身为本之宗,须实以身体勘。以身体勘,必查来历源头何如,做手诀窍何如,将来受用何如,方可断试。以来历源头言之,将人生而静以上者为始乎?人生而静以下者为始乎?心意知为人生而静以上者乎?抑人生而静以下者乎?则止至善之为入门第一义也决矣。以做手诀法言之,至善杳冥,欲止而无据,而经世之人,日以其心意知与天下国家相搆,又顷刻不能止者,非从事物上称量本末始终,讨出修身为本,至善于何握着?而止於何入窍乎?则做手诀法之莫有妙於修身为本也信矣。以将来受用言之,离本立宗,离止发虑者之能为天地万物宗主乎?从本立宗,从止发虑者之能为天地万物宗主乎?则其受用之莫有大也信矣。然则此学信乎其可以定千世不易之宗也。

 

 

《泰州学案》

 

  1. 前言

 

阳明先生之学,有泰州、龙溪而风行天下,亦因泰州、龙溪而渐失其传。泰州、龙溪时时不满其师说,益启瞿昙之秘而归之师,盖跻阳明而为禅矣。然龙溪之后,力量无过於龙溪者,又得江右为之救正,故不至十分决裂。泰州之后,其人多能以赤手搏龙蛇,传至颜山农、何心隐一派,遂复非名教之所能羁络矣。顾端文曰:“心隐辈坐在利欲胶漆盆中,所以能鼓动得人,只缘他一种聪明,亦自有不可到处。”羲以为非其聪明,正其学术也。所谓祖师禅者,以作用见性。诸公掀翻天地,前不见有古人,后不见有来者。释氏一棒一喝,当机横行,放下拄杖,便如愚人一般。诸公赤身担当,无有放下时节,故其害如是。今之言诸公者,大概本弇州之《国朝丛记》,弇州盖因当时爰书节略之,岂可为信?羲攷其派下之著者,列於下方。

颜钧,字山农,吉安人也。尝师事刘师泉,无所得,乃从徐波石学,得泰州之传。其学以人心妙万物而不测者也。性如明珠,原无尘染,有何睹闻?着何戒惧?平时只是率性所行,纯任自然,便谓之道。及时有放逸,然后戒慎恐惧以修之。凡儒先见闻,道理格式,皆足以障道。此大旨也。尝曰:“吾门人中,与罗汝芳言从性,与陈一泉言从心,余子所言,只从情耳。”山农游侠,好急人之难。赵大洲赴贬所,山农偕之行,大洲感之次骨。波石战没沅江府,山农寻其骸骨归葬。颇欲有为於世,以寄民胞物与之志。尝寄周恭节诗云:“蒙蒙烟雨锁江垓,江上渔人争钓台。夜静得鱼呼酒肆,湍流和月掇将来。若得春风遍九垓,世间那有三归台。君仁臣义民安堵,雉兔刍荛去复来。”然世人见其张皇,无贤不肖皆恶之,以他事下南京狱,必欲杀之。近溪为之营救,不赴廷对者六年。近溪谓周恭节曰:“山农与相处,余三十年。其心髓精微,决难诈饰。不肖敢谓其学直接孔、孟,俟诸后圣,断断不惑。不肖菲劣,已蒙门下知遇,又敢窃谓门下,虽知百近溪,不如今日一察山农子也。”山农以戍出,年八十余。

梁汝元字夫山,其后改姓名为何心隐,吉州永丰人。少补诸生,从学於山农,与闻心斋立本之旨。时吉州三四大老,方以学显,心隐恃其知见,辄狎侮之。谓《大学》先齐家,乃搆萃和堂以合族,身理一族之政,冠婚丧祭赋役,一切通其有无,行之有成。会邑令有赋外之征,心隐贻书以诮之,令怒,诬之当道,下狱中。孝感程后台在胡总制幕府,檄江抚出之。总制得心隐,语人曰:“斯人无所用,在左右能令人神王耳。”已同后台入京师,与罗近溪、耿天台游。一日遇江陵於僧舍,江陵时为司业,心隐率尔曰:“公居太学,知太学道乎?”江陵为勿闻也者,目摄之曰:“尔意时时欲飞,却飞不起也。”江陵去,心隐荅然若丧,曰:“夫夫也,异日必当国,当国必杀我。”心隐在京师,闢各门会馆,招来四方之士,方技杂流,无不从之。是时政由严氏,忠臣坐死者相望,卒莫能动。有蓝道行者,以乩术幸上,心隐授以密计,侦知嵩有揭帖,乩神降语,今日当有一奸臣言事,上方迟之,而嵩揭至,上由此疑嵩。御史邹应龙因论嵩败之。然上犹不忘嵩,寻死道行於狱。心隐踉跄,南过金陵,谒何司寇。司寇者故为江抚,脱心隐於狱者也。然而严党遂为严氏仇心隐,心隐逸去,从此踪迹不常,所游半天下。江陵当国,御史傅应祯、刘台连疏攻之,皆吉安人也,江陵因仇吉安人。而心隐故尝以术去宰相,江陵不能无心动。心隐方在孝感聚徒讲学,遂令楚抚陈瑞捕之,未获而瑞去。王之垣代之,卒致之。心隐曰:“公安敢杀我?亦安能杀我?杀我者张居正也。”遂死狱中。心隐之学,不堕影响,有是理则实有是事,无声无臭,事藏於理,有象有形,理显於事,故曰:“无极者,流之无君父者也,必皇建其有极,乃有君而有父也。必会极,必归极,乃有敬敬以君君也,乃有亲亲以父父也。又必《易》有太极,乃不堕於弑君弑父,乃不流於无君无父,乃乾坤其君臣也,乃乾坤其父子也。”又曰:“孔、孟之言无欲,非濂溪之言无欲也。欲惟寡则心存,而心不能以无欲也。欲鱼、欲熊掌,欲也,舍鱼而取熊掌,欲之寡也。欲生、欲义,欲也,舍生而取义,欲之寡也。欲仁非欲乎?得仁而不贪,非寡欲乎?从心所欲,非欲乎?欲不踰矩,非寡欲乎?此即释氏所谓妙有乎?”盖一变而为仪、秦之学矣。

邓豁渠初名鹤,号太湖,蜀之内江人。为诸生时,不说学。赵大洲为诸生,谈圣学於东壁,渠为诸生讲举业於西序,朝夕声相闻,未尝过而问焉。已渐有入,卒抠衣为弟子。一旦弃家出游,遍访知学者,以为性命甚重,非拖泥带水可以成就,遂落发为僧。访李中溪元阳於大理,访邹东廓、刘师泉於江右,访王东涯於泰州,访蒋道林於武陵,访耿楚倥於黄安。与大洲不相闻者数十年,大洲起官过卫辉,渠适在焉,出迎郊外。大洲望见,惊异下车,执手徒行十数里,彼此潸然流涕。大洲曰:“误子者,余也。往余言学过高,致子於此,吾罪业重矣。向以子为死,罪恶莫赎,今尚在,亟归庐而父墓侧终身可也。吾割田租百石赡子。”因书券给之。时有来大洲问学者,大洲令渠答之。大洲听其议论,大恚曰:“吾藉是以试子近诣,乃荒谬至此。”大洲入京,渠复游齐、鲁间,初无归志。大洲入相,乃来京候谒,大洲拒不见,属宦蜀者携之归,至涿州,死野寺中。渠自序为学云:“己亥,礼师,闻良知之学,不解。入青城山参禅十年。至戊申,入鸡足山,悟人情事变外,有个拟议不得妙理。当时不遇明师指点,不能豁然通晓。癸丑,抵天池,礼月泉,陈鸡足所悟,泉曰:‘第二机即第一机。’渠遂认现前昭昭灵灵的,百姓日用不知,渠知之也。甲寅,庐山礼性空,闻无师智闻说‘没有甚么,甚么便是’,始达良知之学,同是一机轴,均是认天机为向上事,认神明为本来人。延之戊午,居沣州八年,每觉无日新之益,及闻三公俱不免轮回生死,益加疑惑。因入黄安,居楚倥茅屋,始达父母未生前的、先天地生的、水穷山尽的、百尺竿头外的所谓不属有无,不属真妄,不属生灭,不属言语,常住真心,与后天事不相联属。向日鸡足所参人情事变的,豁然通晓,被月泉所误二十余年。丙寅以后,渠之学日渐幽深玄远。如今,也没有我,也没有道,终日在人情事变中,若不自与,泛泛然如虚舟飘瓦而无着落,脱胎换骨实在於此。渠学之误,只主见性,不拘戒律,先天是先天,后天是后天,第一义是第一义,第二义是第二义,身之与性,截然分为二事,言在世界外,行在世界内,人但议其纵情,不知其所谓先天第一义者,亦只得完一个无字而已。嗟乎!是岂渠一人之误哉?”

方与时字湛一,黄陂人也。弱冠为诸生,一旦弃而之太和山习摄心术,静久生明。又得黄白术於方外,乃去而从荆山游,因得遇龙溪、念菴,皆目之为奇士。车辙所至,缙绅倒屣,老师上卿,皆拜下风。然尚玄虚,侈谈论。耿楚倥初出其门,久而知其伪,去之。一日谓念菴曰:“吾侪方外学,亦有秘诀,待人而传,谈圣学何容易耶?”念菴然之。湛一即迎至其里道明山中,短榻夜坐,久之无所得而返。后台、心隐大会矿山,车骑雍容,湛一以两僮舁一篮舆往,甫揖,心隐把臂谓曰:“假我百金。”湛一唯唯,即千金惟命。已入京师,欲挟术以干九重,江陵闻之曰:“方生此鼓,从此挝破矣。”无何,严世蕃闻其炉火而艳之。湛一避归。胡庐山督楚学,以其昔尝诳念菴也,檄有司捕治,湛一乃逃而入新郑之幕。新郑败走,匿太和山,病瘵死。

程学颜字二蒲,号后台,孝感人也。官至太仆寺丞。自以此学不进,背地号泣,其笃志如此。心隐死,其弟学博曰:“梁先生以友为命,友中透於学者,钱同文外,独吾兄耳。先生魂魄应不去吾兄左右。”乃开后台墓合葬焉。

钱同文字怀苏,福之兴化人。知祁门县,入为刑部主事,累转至郡守。与心隐友善,怀苏尝言:“学道人堆堆,只在兄弟款中,未见有挣上父母款者。”

管志道字登之,号东溟,苏之太仓人。隆庆辛未进士。除南京兵部主事,改刑部。江陵秉政,东溟上疏条九事,以讥切时政,无非欲夺其威福,归之人主。其中有宪纲一条,则言两司与巡方抗礼,国初制也,今之所行非是。江陵即出之为广东佥事以难之,使之为法自敝也。果未几御史龚懋贤劾之,谪盐课司提举。明年外计,以老疾致仕。万历戊申卒,年七十三。东溟受业於耿天台,著书数十万言,大抵鸠合儒释,浩汗而不可方物。谓“乾元无首之旨,与华严性海浑无差别,《易》道与天地准,故不期与佛老之祖合而自合,孔教与二教峙,故不期佛老之徒争而自争。教理不得不圆,教体不得不方,以仲尼之圆,圆宋儒之方,而使儒不碍释,释不碍儒。以仲尼之方,方近儒之圆,而使儒不滥释,释不滥儒。唐、宋以来,儒者不主孔奴释,则崇释卑孔,皆於乾元性海中自起藩篱,故以乾元统天,一案两破之也。”其为孔子阐幽十事,言“孔子任文统,不任道统,一也。居臣道,不居师道,二也。删述《六经》,从游七十二子,非孔子定局,三也。与夷、惠易地,则为夷、惠,四也。孔子知天命,不专以理,兼通气运,五也。一贯尚属悟门,实之必以行门,六也。敦化通於性海,川流通於行海,七也。孔子曾师老聃,八也。孔子从先进,是黄帝以上,九也。孔子得位,必用桓、文做法,十也。”按东溟所言,亦只是三教肤廓之论。平生尤喜谈鬼神梦寐,其学不见道可知。泰州张皇见龙,东溟闢之,然决儒释之波澜,终是其派下人也。

 

 

《泰州学案·处士王心斋先生艮》

 

王艮字汝止,号心斋,泰州之安丰场人。七岁受书乡塾,贫不能竟学。从父商於山东,常衔《孝经》、《论语》、《大学》袖中,逢人质难,久而信口谈解,如或启之。其父受役,天寒起盥冷水,先生见之,痛哭曰:“为人子而令亲如此,尚得为人乎?”於是有事则身代之。先生虽不得专功於学,然默默参究,以经证悟,以悟释经,历有年所,人莫能窥其际也。一夕梦天堕压身,万人奔号求救,先生举臂起之,视其日月星辰失次,复手整之。觉而汗溢如雨,心体洞彻。记曰:“正德六年间,居仁三月半。”自此行住语默,皆在觉中。乃按《礼经》制五常冠、深衣、大带、笏板服之,曰:“言尧之言,行尧之行,而不服尧之服,可乎?”时阳明巡抚江西,讲良知之学,大江之南学者翕然信从。顾先生僻处,未之闻也。有黄文刚者,吉安人而寓泰州,闻先生论,诧曰:“此绝类王巡抚之谈学也。”先生喜曰:“有是哉!虽然王公论良知,艮谈格物,如其同也,是天以王公与天下后世也;如其异也,是天以艮与王公也。”即日启行,以古服进见,至中门举笏而立,阳明出迎於门外。始入,先生据上坐。辩难久之,稍心折,移其坐於侧。论毕,乃叹曰:“简易直截,艮不及也。”下拜自称弟子。退而绎所闻,间有不合,悔曰:“吾轻易矣!”明日入见,且告之悔。阳明曰:“善哉!子之不轻信从也。”先生复上坐,辩难久之,始大服,遂为弟子如初。阳明谓门人曰:“向者吾擒宸濠,一无所动,今却为斯人动矣。”阳明归越,先生从之。来学者多从先生指授,已而叹曰:“千载绝学,天启吾师,可使天下有不及闻者乎?”因问阳明以孔子辙环车制,阳明笑而不答。归家遂自创蒲轮,招摇道路,将至都下。有老叟梦黄龙无首,行雨至崇文门,变为人立。晨起往候,而先生适至。当是时,阳明之学,谤议蜂起,而先生冠服言动,不与人同,都人以怪魁目之。同门之在京者劝之归,阳明亦移书责之,先生始还会稽。阳明以先生意气太高,行事太奇,痛加裁抑,及门三日不得见。阳明送客出门,先生长跪道旁,曰:“艮知过矣。”阳明不顾而入,先生随至庭下,厉声曰:“仲尼不为已甚。”阳明方揖之起。阳明卒於师,先生迎哭至桐庐,经纪其家而后返。开门授徒,远近皆至。同门会讲者,必请先生主席。阳明而下,以辩才推龙溪,然有信有不信,惟先生於眉睫之间,省觉人最多。谓“百姓日用即道”,虽僮仆往来动作处,指其不假安排者以示之,闻者爽然。御史吴疏山悌上疏荐举,不报。嘉靖十九年十二月八日卒,年五十八。

先生以“格物,即物有本末之物。身与天下国家一物也,格知身之为本,而家国天下之为末,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诸己。反己,是格物底工夫,故欲齐治平在於安身。《易》曰:‘身安而天下国家可保也。’身未安,本不立也,知身安者,则必爱身、敬身。爱身、敬身者,必不敢不爱人、不敬人。能爱人、敬人,则人必爱我、敬我,而我身安矣。一家爱我敬我,则家齐,一国爱我敬我,则国治,天下爱我敬我,则天下平。故人不爱我,非特人之不仁,己之不仁可知矣。人不敬我,非特人之不敬,己之不敬可知矣。”此所谓淮南格物也。子刘子曰:“后儒格物之说,当以淮南为正。”第少一註脚,格知诚意之为本,而正修治平之为末,则备矣。然所谓安身者,亦是安其心耳,非区区保此形骸之为安也。彼居危邦、入乱邦,见几不作者,身不安而心固不安也,不得已而杀身以成仁。文王之羑里,夷、齐之饿,心安则身亦未尝不安也。乃先生又曰:“安其身而安其心者上也,不安其身而安其心者次之,不安其身又不安其心,斯为下矣。而以缗蛮为安身之法,无乃开一临难苟免之隙乎?”先生以九二见龙为正位,孔子修身讲学以见於世,未尝一日隐也。故有以伊、傅称先生者,先生曰:“伊、傅之事我不能,伊、傅之学我不由,伊、傅得君,可谓奇遇,如其不遇,终身独善而已。孔子则不然也。”此终蒲轮辙环意见,阳明之所欲裁抑者,熟处难忘也。於遯世不见知而不悔之学,终隔一尘。先生曰:“圣人以道济天下,是至重者道也;人能弘道,是至重者身也。道重则身重,身重则道重,故学也者,所以学为师也,学为长也,学为君也。以天地万物依於身,不以身依於天地万物,舍此皆妾妇之道。”圣人复起不易斯言。

 

一、心斋语录

 

问“止至善”之旨。曰:“明明德以立体,亲民以达用,体用一致,先生辨之悉矣。但谓至善为心之本体,却与明德无别,恐非本旨。尧、舜执中之传,以至孔子,无非明明德亲民之学,独未知安身一义,乃未有能止至善者。故孔子透悟此理,却於明明德亲民中,立起一个极来,又说个在止於至善。止至善者,安身也,安身者,立天下之大本也。本治而末治,正己而物正也,大人之学也。是故身也者,天地万物之本也,天地万物末也。知身之为本,是以明明德而亲民也。身未安,本不立也。本乱而末治者,否矣。本既不治,末愈乱也。故《易》曰:‘身安而天下国家可保也。’不知安身,则明明德亲民却不曾立得天下国家的本,是故不能主宰天地,斡旋造化。立教如此,故自生民以来,未有盛於孔子者也。”

问:“止至善为安身,亦何所据乎?”曰:“以经而知安身之为止至善也。《大学》说个止至善,便只在止至善上发挥。知止,知安身也。定静安虑,得安身而止至善也。物有本末,故物格而后知本也。知本,知之至也。知至,知止也。自天子至此,谓知之至也,乃是释格物致知之义。身与天下国家一物也,惟一物而有本末之谓。格,絜度也,絜度於本末之间,而知本乱而末治者否矣。此格物也。物格,知本也,知本,知之至也,故曰:‘自天子以至於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也。’修身立本也,立本安身也。”引《诗》释止至善,曰:“‘缗蛮黄鸟,止於丘隅’,知所以安身也。孔子曰:‘於止,知其所止,可以人而不如鸟乎?’要在知安身也。《易》曰:‘君子安其身而后动。’又曰:‘利用安身。’又曰:‘身安而天下国家可保也。’孟子曰:‘守孰为大?守身为大,失其身而能事其亲者,吾未之闻。’同一旨也。”

问“格”字之义。曰:“格如格式之格,即絜矩之谓。吾身是个矩,天下国家是个方,絜矩则知方之不正,由矩之不正也。是以只去正矩,却不在方上求,矩正则方正矣,方正则成格矣,故曰物格。吾身对上下前后左右是物,絜矩是格也。其本乱而末治者否矣,便见絜度格字之义。格物,知本也,立本,安身也,安身以安家而家齐,安身以安国而国治,安身以安天下而天下平也。故曰修己以安人,修己以安百姓,修其身而天下平。不知安身,便去干天下国家事,是之为失本。就此失脚,将烹身割股,饿死结缨,且执以为是矣。不知身不能保,又何以保天下国家哉?”

知本,知止也,如是而不求於末定也;如是而天地万物不能挠己静也;如是而首出庶物,至尊至贵安也;如是而知几先见,精义入神,仕止久速,变通趋时虑也;如是而身安如黄鸟,色斯举矣,翔而后集,无不得所止矣,止至善也。

问:“反己是格物否?”曰:“物格知至,知本也;诚意正心,修身立本也,本末一贯。是故爱人、治人、礼人,格物也。不亲、不治、不答,是谓行有不得於心,然后反己也。格物然后知反己,反己是格物的工夫。反之如何,正己而已矣。反其仁治敬,正己也。其身正而天下归之,此正己而物正也,然后身安也。”

有疑安身之说者,曰:“夷、齐虽不安其身,然而安其心矣。”曰:“安其身而安其心者,上也;不安其身而安其心者次之;不安其身又不安其心,斯为下矣。危其身於天地万物者,谓之失本;洁其身於天地万物者,为之遗末。”

知得身是天下国家之本,则以天地万物依於己,不以己依於天地万物。

见龙,可得而见之谓也;潜龙,则不可得而见矣。惟人皆可得而见,故利见大人。圣人虽时乘六龙,然必当以见龙为家舍。

颜子有不善,未尝不知,常知故也。知之未尝复行,常行故也。

孔子谓:“二三子以我为隐乎?”此隐字,对见字说。孔子在当时,虽不仕,而无行不与二三子,是修身讲学以见於世,未尝一日隐也。

体用不一,只是功夫生。

人之天分有不同,论学则不必论天分。

圣人之道无异於百姓日用,凡有用者皆谓之异端。

天性之体,本自活泼,鸢飞鱼跃,便是此体。

爱人直到人亦爱,敬人直到人亦敬,信人直到人亦信,方是学无止法。

有以伊、傅称先生者,先生曰:“伊、傅之事我不能,伊、傅之学我不由。”曰:“何谓也?”曰:“伊、傅得君,设其不遇,则终身独善而已。孔子则不然也。”

天下之学,惟有圣人之学好学,不费些子气力,有无边快乐。若费些子气力,便不是圣人之学,便不乐。

“不亦说乎?”说是心之本体。

孔子虽天生圣人,亦必学《诗》、学《礼》、学《易》,逐段研磨,乃得明彻之至。

舜於瞽瞍,命也,舜尽性而瞽瞍底豫,是故君子不谓命也。孔子不遇,命也,而明道以淑斯人,不谓命也。若天民则听命矣,大人造命。

一友持功太严,先生觉之曰:“是学为子累矣。”因指斲木者示之曰:“彼却不曾用功,然亦何尝废学。”

戒慎恐惧,莫离却不睹不闻,不然便入於有所戒慎、有所恐惧矣。故曰:“人性上不可添一物。”

天理者,天然自有之理也。才欲安排如何,便是人欲。

百姓日用条理处,即是圣人之条理处,圣人知便不失,百姓不知便为失。

有心於轻功名富贵者,其流弊至於无父无君;有心於重功名富贵者,其流弊至於弑父与君。

即事是学,即事是道,人有困於贫而冻馁其身者,则亦失其本而非学也。

学者问“放心难求”,先生呼之即应。先生曰:“尔心见在,更何求乎?”学者初见先生,常指之曰:“即尔此时,就是未达。”曰:“尔此时何等戒惧,私欲从何处入。常常如此,便是允执厥中。”

有疑“出必为帝者师,处必为天下万世师”者,曰:“礼不云乎,学也者,学为人师也。学不足以为人师,皆苟道也。故必以修身为本,然后师道立。身在一家,必修身立本以为一家之法,是为一家之师矣;身在一国,必修身立本以为一国之法,是为一国之师矣;身在天下,必修身立本以为天下之法,是为天下之师矣。是故出不为帝者师,是漫然苟出,反累其身,则失其本矣;处不为天下万世师,是独善其身,而不讲明此学於天下,则遗其本矣。皆非也,皆小成也。

明哲者,良知也。明哲保身者,良知良能也。知保身者,则必爱身;能爱身,则不敢不爱人;能爱人,则人必爱我;人爱我,则吾身保矣。能爱身者,则必敬身;能敬身,则不敢不敬人;能敬人,则人必敬我;人敬我,则吾身保矣。故一家爱我,则吾身保,吾身保,然后能保一家;一国爱我,则吾身保,吾身保,然后能保一国;天下爱我,则吾身保,吾身保,然后能保天下。知保身而不知爱人,必至於适己自便,利己害人,人将报我,则吾身不能保矣。吾身不保,又何以保天下国家哉!能知爱人,而不知爱身,必至於烹身割股,舍生杀身,则吾身不能保矣。吾身不能保,又何以保君父哉!(《明哲保身论》)

夫仁者爱人,信者信人,此合外内之道也。於此观之,不爱人,己不仁可知矣;不信人,己不信可知矣。夫爱人者人恒爱之,信人者人恒信之,此感应之道也。於此观之,人不爱我,非特人之不仁,己之不仁可知矣;人不信我,非特人之不信,己之不信可知矣。(《勉仁方》)

徐子直问曰:“何哉夫子之所谓尊身也?”曰:“身与道原是一件,至尊者此道,至尊者此身。尊身不尊道,不谓之尊身;尊道不尊身,不谓之尊道。须道尊身尊,才是至善。故曰:‘天下有道,以道徇身;天下无道,以身徇道。’必不以道徇乎人。有王者必来取法,学焉而后臣之,然后不劳而王。如或不可则去。仕止久速,精义入神,见机而作,避世避地,避言避色,如神龙变化,莫之能测。若以道从人,妾妇之道也。己不能尊信,又岂能使人尊信哉!”

问“庄敬持养工夫”。曰:“道一而已矣。中也,良知也,性也,一也。识得此理,则现现成成,自自在在。即此不失,便是庄敬;即此常存,便是持养,真不须防检。不识此理,庄敬未免着意,才着意,便是私心。”

问:“常恐失却本体,即是戒慎恐惧否?”曰:“且道失到那里去?”子谓王子敬:“近日工夫如何?”对曰:“善念动则充之,妄念动则去之。”问:“善念不动,恶念不动,又如何?”不能对。曰:“此却是中,却是性。戒慎恐惧,此而已矣。常是此中,则善念动自知,妄念动自知,善念自充,妄念自去,如此慎独,便是知立大本。”

程子曰:“善固性也,恶亦不可不谓之性。清固水也,浊亦不可不谓之水。”此语恐误后学。孟子则说“性善”,善固性也,恶非性也,气质也,变其气质则性善矣。清固水也,浊非水也,泥沙也,去其泥沙则水清矣。故言学不言气质,以学能变化气质也。明得尽渣滓,便浑化。张子云:“形而后有气质之性,善反之,则天地之性存焉。气质之性,君子有弗性者焉。”此语亦要善看,谓气质杂性,故曰“气质之性”。

只心有所向,便是欲。有所见,便是妄。既无所向,又无所见,便是无极而太极。良知一点,分分明明,停停当当,不用安排思索。圣神之所以经纶变化而位育参赞者,皆本诸此也。(《与俞纯夫》)

只当在简易慎独上用功,当行而行,当止而止,此是集义。又何遇境动摇、闲思妄念之有哉?若只要遇境不动摇,无闲思妄念,此便是告子先我不动心,不知集义者也。毫釐之差,不可不辨。(《答刘子中》)

来书即事是心,更无心矣。即知是事,更无事矣。即见用功精密。(《答子直》)

良知原自无不真实,而真实者未必合良知之妙也,故程子谓:“人性上不容添一物。”(《答林子仁》)

先生问在坐曰:“天下之学无穷,惟何学可以时习之?”江西涂从国对曰:“惟天命之性,可以时习也。”童子周莅对曰:“天下之学,虽无穷,皆可以时习也。”先生曰:“如以读书为学,有时作文,有时学武;如以事亲为学,有时又事君;如以有事为学,有时又无事;乌在可以时习乎?”童子曰:“天命之性,即天德良知也。如读书时也依此良知,学作文也依此良知,学事亲、事君、有事、无事无不依此良知,学乃所谓皆可时习也。”先生喟然叹曰:“信予者从国也,始可与言专一矣。启予者童子也,始可与言一贯矣。”

人心本自乐,自将私欲缚。私欲一萌时,良知还自觉。一觉便消除,人心依旧乐。乐是乐此学,学是学此乐。不乐不是学,不学不是乐。乐便然后学,学便然后乐。乐是学,学是乐。呜呼!天下之乐,何如此学?天下之学,何如此乐?(《乐学歌》)

人心本无事,有事心不乐。有事行无事,多事亦不错。(《示学者》。)知得良知却是谁?良知原有不须知。而今只有良知在,没有良知之外知。(《次先师》)

先生拟上世庙书,数千言佥言孝弟也。江陵阅其遗稿,谓人曰:“世多称王心斋,此书数千言,单言孝弟,何迂阔也。”罗近溪曰:“嘻!孝弟可谓迂阔乎?”

 

 

《泰州学案·布政徐波石先生樾》

 

徐樾字子直,号波石,贵溪人。嘉靖十一年进士。历官部郎,出任臬藩。三十一年,陞云南左布政使。元江府土舍那鑑,弑其知府那宪,攻劫州县,朝议讨之。总兵沐朝弼、巡抚石简会师,分五哨进勦。那鑑遣经历张惟至监军佥事王养浩所伪降,养浩疑不敢往。先生以督饷至军,慨然请行。至元江府南门外,鑑不出迎。先生呵问,伏兵起而害之。姚安土官高鹄力救,亦战殁。我兵连岁攻之不克。会鑑死,诸酋愿纳象赎罪,世宗厌兵,遂允之。时人为之语曰:“可怜二品承宣使,只值元江象八条。”伤罪人之不得也。

先生少与夏相才名相亚,得事阳明,继而卒业心斋之门。先生操存过苦,常与心斋步月下,刻刻简默,心斋厉声曰:“天地不交否?”又一夕至小渠,心斋跃过,顾谓先生曰:“何多拟议也?”先生过渠,顿然若失,既而叹曰:“从前孤负此翁,为某费却许多气力。”先生谓:“六合也者,心之郛廓;四海也者,心之边际;万物也者,心之形色。往古来今,惟有此心浩浩渊渊,不可得而测而穷也。此心自朝至暮,能闻能见,能孝能弟,无间昼夜,不须计度,自然明觉,与天同流。一入声臭,即是意念,是己私也。人之日用起居食息,谁非天者?即此是真知真识,又从而知识之,是二知识也。人身之痛痒视听,无不觉者,此觉之外,更有觉乎?愚不肖者,未尝离此为体,奚谓不知?不自知其用处是性,故曰‘蠢动’。是以动处是觉,觉处亦昏昧也。”此即现成良知之言,以不犯做手为妙诀者也。心斋常谓先生曰:“何谓至善?”曰:“至善即性善。”曰:“性即道乎?”曰:“然。”曰:“道与身孰尊?身与道何异?”曰:“一也。”曰:“今子之身能尊乎?否欤?”先生避席请问曰:“何哉,夫子之所谓尊身也?”心斋曰:“身与道原是一件,至尊者此道,至尊者此身。尊身不尊道,不谓之尊身,尊道不尊身,不谓之尊道。道尊身尊,才是至善。故曰‘天下有道,以道狥身;天下无道,以身狥道。’若以道狥人,妾妇之道也。己不能尊信,又岂能使彼尊信哉!”先生拜而谢曰:“某甚惭於夫子之教。”即以受降一事论之,先生职主督饷,受降非其分内,冒昧一往,即不敢以喜功议先生,其於尊身之道,则有间矣。

 

一、语录

 

天命一也,自道体之大而无外曰天,自道体之运而无息曰命。宪天者不违帝则,知命者自率性真,一尽其道者也。不能自尽其道,则是人也,具形体而已矣。是以有天人之分也。天也,命也,岂别为一体?吾可得追慕而企及之耶?不过自求自得而已矣。既自求自得,而天也命也,又果何所指耶?神之无方可拟,不曰天乎?诚之无间可息,不曰命乎?是曰“天命之谓性”。

知者心之灵也,自知之主宰言心,自知之无息言诚,自知之定理言性,自知之不二言敬,自知之莫测言神,自知之浑然言天,自知之寂然言隐,自知之徧覆言费,自知之不昧言学。是故纪纲宇宙者知也,知知者学也,故曰“致知焉”。

夫道也者性也,性也者心也,心也者身也,身也者人也,人也者万物也,万物也者道也。夫道一而已矣,人之得一也而灵。是灵也,则性也。以生理名则天也,以溥博名则心也,以主宰名则人也,以色象名则万物也。以变见之迹名,会之曰道,宗之曰一。世之知万物皆我也,而不知曰我者二也;世之知心性谓道也,而不知灵外无我,我外无性。心也,惟得其一,而宇宙之道备矣。故夫子曰:“吾道一以贯之。”陆氏曰:“心为宇宙。”其心旨者也。往古来今,上天下地,统名曰道。是道在人,统名曰心,故曰:“人者,天地之心。”既曰“天地之心”,以言乎天地之间则备矣,而何我何万物乎哉!二之则有外,有外则非一,不一则私矣,非道也。不得一则非人矣,不知一则非道矣,不志一则非学矣。夫君子立志则自得,自得者,自觉而已。觉幽见真,故名为得,得实何有,斯可与适道矣。适道者,志即道也,道即适也,知一焉已矣。孟子曰:“不虑而知。”夫曰“不虑而知”,若固物然,匪一也,而能若是乎神哉!阳明先生曰:“致良知者,此知即一,此知本神,知之不昧,是曰致矣。”噫!先生之言至矣哉。

道也者,性也,非率性,则道其所道者也。先儒辈出,皆知宗性学矣,而知性者,或寡矣。则其用工,不能自得其天命之真,亦性其所性者也。若夫豪傑,则立志直希孔、孟,何暇窃似弄影於依稀假借之地?以闻见推测为知,念虑追责为学,规矩模仿为习,是皆外袭者,非性也。孟轲氏没而知学者鲜矣。圣贤教来学,率性而已。人之动静食息,仁义礼智,灵明之德感通,皆以时出而名立焉,无有不感通,无有不停当,自昼而暮,自少而老者也。此天命之性如此。是智之事,智譬则巧,而不能使人者,须自得也。自得之学,於良知之自朝而暮,能闻能见,能孝能弟,无间昼夜,不须计度,自然明觉,是与天同流者,非天命而何?一入声臭,即是意念,是己私也,人为也。转展苦而益劳,是作拙也。人之日用、起居、食息,谁非天者?谓其不自悟,故曰“蠢”。能率之者,动静食息,已是真知真识,又从而知识之,是二知识也。能自信天命之真,而自安其日用之常,是则浑然与天地合德矣。是谓“喜怒哀乐未发之中,而允执之矣”。颜子之学,尽是矣。周子所谓“一为要”,程明道所谓“廓然大公,物来顺应,不须防检,不须思索”,孟子曰“性善”者,皆是也。如此则曰“知止而后有定”。

夫六合也者,心之郛廓;四海也者,心之边际;万物也者,心之形色。往古来今,惟有此心,浩浩渊渊,不可得而穷测也。而曰诚、神、几,曰性、道、教。如此曰知止,失此曰自暴。此者惟几惟微,巧在自觉而已。此知之体,冲虚无朕曰中,感应中节曰和,举此而诏之於人曰传,人了而自契曰悟,不差毫釐曰巧。甚矣!夫巧之不能喻於人也。盖其指识曰心,名欲为情,似是而非,背道而驰,吾固不知其为吾也已矣。万物何与也哉!是以在禹、皋陶则见而知之,是见而不知者亦众矣。在汤、文、武则闻而知之,是闻而不知者亦众矣。夫道也者,性也,谓人而无性,可乎?圣人者,人之聪明也,谓人不皆聪明,可乎?人不自灭其性,而不自作其聪明,其谁不圣人乎?是本无难知者也。知则率性而已,岂不至易?良能而已,岂不至简?圣人不得而见之,有志者盖寡矣。

圣学惟无欺天性,聪明学者,率其性而行之,是不自欺也。率性者,率此明德而已。父慈子孝,耳聪目明,天然良知,不待思虑以养之,是明其明德。一入思拟,一落意必,则即非本然矣,是曰自欺也。先师阳明先生,只提致良知为古今参同,盖以此也。先生深於自得者也,自信此知即性也。曰知者,自灵明言。曰性者,自不息言。妙用无端,条理密察,曰理。灵明者,此觉也,声臭俱无,神圣莫测,曰明、曰诚。体以知名,有知无体,理本用显,仁义由名,故曰:“为能聪明睿知,则溥博渊泉而时出之。”宽裕温柔,齋庄中正,时出而名之者也。语其体,固聪明睿知是已。此即一觉知者也。视听痛痒,无不觉者。此觉之外,更有觉乎?愚不肖者,日用此体也,奚谓不知?不自知其用处是性,故曰蠢动。是以动是觉,觉处亦昏昧也。贤知者,不知日用是天则也,而有照觉。是又不能澄然无事,实过用其心,而作於伪矣。君子之道,所以鲜能也。回黜聪明,而仰钻瞻忽,盖知入道必求依乎中庸,所以得即永得,故曰:“得一善而勿失之矣。”

疑吾道特足以经政抚时,而不知其定性立命之奥,将谓二氏有密教也,而不知人者天地之心,得其心则天地与我同流,混闢之化,相与终始,亦何以惑死生乎?《易》曰“原始返终”,故知死生之说。其说也,谓形有始终耳。而性即命也,何始终乎?故君子尽性则至命矣,不知求作圣之学,何以望此道之明,而自立人极也哉!夫人之所以为贵者,此性之灵而已矣。

惟灵也,故能聪能明,能几能神,能谦能益,能刚能柔,卷舒变化,溥博高明,出入乎富贵贫贱之境,参酌乎往来消息之时,安然於饮食居处,怡然於孝弟忠信。伊尹以天民之先觉而觉天下者,觉此灵明之性而已。必自觉矣,而始可以语得也。是故惟君子也,无入而不自得。自得者,率性而行者也,焉往而非道哉!不有伊、周,又谁觉天下?未觉之先,又谁其不执梦想以为真哉!释梦去想,则无所事矣。惟觉则真,妄则未觉也。未觉又以何者为真乎?虽然,真性不以妄而或泯也,谁其无恍然之一觉哉!百姓共玩而不察,惟其不察,故无自悟之门矣。孟子指怵惕之心於乍见入井之顷,即伊尹觉天下之心也。

孔、孟之学,尧、舜之治,举求诸心焉而已。心外无事矣,求事也者,或逐事而二心,求心也者,以言乎天地之间则备矣。是心也,即万化也,自圣人以至愚夫,一者也。知天下国家皆我也,是曰知心;知天地万物皆心也,是曰知学。

尽心则万物备我,我者万物之体,万物者我之散殊。一物不得其所,则将谁委乎?曰我不能,则自欺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