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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儒学案 19

时间: 来源于:国学院

独。但独处一慎,则人伦事物无不中节矣。何也?以独是先天之子、后天之母,出无入有之枢机,莫要于此也。若只云见性,不言慎独,恐后学略见性体而非真悟者,便谓性中无人伦事物,一切离有而趋无,则体用分而事理判,甚至行檢不修,反云与性无干,其害有不可胜言者也。善学者亦非一途,有彻悟本性,而慎独即在其中者;有精研慎独,而悟性即在其中者。总之,于此理洞然真透,既非截然执为二见,亦非混然儱侗无别,此在自得者默契而已。(《答郭存甫》)

 

二、语录

 

性不容言,知者性之灵也。知非察识照了分别之谓也,是性之虚圆莹彻,清通净妙,不落有无,能为天地万物之根,弥六合、亘万古而炳然独存者也。性不可得而分合增减,知亦不可得而分合增减也。而圣凡与禽兽草木异者,惟在明与蔽耳,是故学莫大于致知。(以下皆《三益轩会语》)

识察照了分明者,意与形之灵也,亦性之末流也。性灵之真知,非动作计虑以知,故无生灭。意与形之灵,必动作计虑以缘外境,则有生灭。性灵之真知无欲,意与形之灵则有欲矣。今人以识察照了分别为性灵之真知,是以奴为主也。

道心体也,故无改易;人心用也,故有去来。孔子所谓「操存舍亡,出入无时,莫知其乡」,亦是指人心而言。若道心,为万古天地人物之根,岂有存亡出入之可言。

问:“情识思虑可去乎?”曰:“悟心体者,则情识思虑皆其运行之用,何可去也?且此心廓然充塞宇宙,只此一心,更无余事,亦不见有情识思虑之可言。如水常流而无波,如日常照而无翳,性情体用,皆为剩语。”

千圣语学,皆指中道,不落二边。如言中、言仁、言知、言独、言诚是也。若言寂,则必言感而后全言无,则必言有而后备,以其涉于偏也。

心廓然如太虚无有边际,日用云为,酬酢万事,皆太虚变化也,非以内心而应外事也。若误认以内心应外事,则心事相对成敌,而牵引梏亡之害乘之矣。

性本无欲,惟不悟自性而贪外境,斯为欲矣。善学者深达自性,无欲之体,本无一物,如太虚然。浮云往来,太虚固不受也。所谓明得尽,渣滓便浑化是矣。

问:“四时行,百物生,莫非动也。而曰有不动者,岂其不与四时偕行、不随百物以生乎?”曰:“非然也,所谓不动者,非块然一物出于四时百物之外也,能行四时而不可以寒暑代谢言,能生百物而不可以荣瘁枯落言,故曰不动也。”

问:“知一也,今谓心体之知与情识之知不同,何也?”曰:“心体之知,譬则石中之火也,击而出之为焚燎,则为情识矣;又譬则铜中之明也,磨而出之为鉴照,则为情识矣。致知者,致其心体之知,非情识之谓也。”

心体之知,非作意而觉以为知,亦非顽空而无知也,是谓天德之良知。致者,极也,还其本然而无亏欠之谓。

情识即意也,意安从生?从本心虚明中生也。故诚意在致知,知者意之体也,若又以情识为知,则诚意竟为无体之学,而圣门尽性之脉绝也。

问:“阳明以知善知恶为良知,此与情识何别?”曰:“善恶为情识,知者天聪明也,不随善恶之念而迁转者也。”

问:“致知焉尽矣,何必格物?”曰:“知无体,不可执也。物者知之显达也,舍物则何以达此知之用?如窒水之流,非所以尽水之性也,故致知必在格物。”

阳明以意之所在为物,此义最精。盖一念未萌,则万境俱寂;念之所涉,境则随生。且如念不注于目前,则虽泰山觌面而不睹;念茍注于世外,则虽蓬壶遥隔而成象矣。故意之所在为物,此物非内非外,是本心之影也。

盈天地间皆物也,何以格之?惟以意之所在为物,则格物之功,非逐物亦非离物也,至博而至约矣。

意在于空镜,则空镜亦物也。知此,则知格物之功无间于动静。

太极者,性也,先天也。动而生阳,以下即属气,后天也。性能生气,而性非在气外,然不悟性,则无以融化形气之渣滓。故必悟先天以修后天,是以谓圣学。

朱子以知觉运动为形而下之气,仁义礼智为形而上之理,以此辟佛氏,既未可为定论。罗整庵遂援此以辟良知之说,不知所谓良知者,正指仁义礼智之知,而非知觉运动之知,是性灵,而非情识也。故良知即是天理,原无二也。

见其大则心泰,必真悟此心之弥六合而无边际,贯万古而无终始,然后谓之见大也。既见大,且无生死之可言,又何顺逆穷通之足介意乎?

断续可以言念,不可以言意;生机可以言意,不可以言心;虚明可以言心,不可以言性。至于性,则不容言矣。

人自有生以来,一向逐外,今欲其不著于境、不著于念、不著于生生之根,而直透其性,彼将茫然无所倚靠,大以落空为惧也。不知此无倚靠处,乃是万古稳坐之道场、大安乐之乡也。

「致良知」一语,惜阳明发此于晚年,未及与学者深究其旨。先生没后,学者大率以情识为良知,是以见诸行事,殊不得力。罗念庵乃举未发以究其弊,然似未免于头上安头。夫所谓良知者,即本心不虑之真明,原自寂然,不属分别者也,此外岂更有未发耶?

问「知行之辨」,曰:「本心之真明,即知也。本心之真明,贯彻于念虑事为,无少昏蔽,即行也。知者体,行者用,非可离为二也。」

问:「情识既非良知,而孟子所言孩提之爱敬,见入井之怵惕,平旦之好恶,呼蹴之不受不屑,皆指情上言之,何也?」曰:「性不容言,姑即情以验性,犹如即烟以验火,即苗以验种。后学不达此旨,遂认定爱敬怵惕好恶等,以为真性在是,则未免执情而障性矣」。

学者以任情为率性,以媚世为与物同体,以破戒为不好名,以不事检束为孔颜乐地,以虚见为超悟,以无所用耻为不动心,以放其心而不求为未尝致纤毫之力者,多矣,可叹哉!

沦于阴,则渐滞于形质矣;反于阳,则渐近于超化矣。真阳出现,则积阴自消,此变化气质之道也。

吾心廓然之体曰乾,生生之用曰神。

夫乾,静专动直吾心之知体,寂然一也,故曰静专;知发而为照,有直达而无委曲,故曰动直。夫坤静翕动辟,吾心之意根,凝然定也,故曰静翕;意发为念,则开张而成变化,故曰动辟。

知包罗宇宙,以统体言,故曰大;意裁成万务,以应用言,故曰广。

问:「知发为照,则属意矣,然则乾之动直,即属坤矣。」曰:「不然。知之照无分别者也,意则有分别者也,安得以照为意?」

告子但知本性无善恶无修证,一切任其自然而已,才涉修为,便目为意外而拒之,落在偏空一边。孟子洞悟中道,原无内外,其与告子言,皆就用上一边帮补说,以救告子之所不足。

问:「事上磨炼如何?」曰:「当知所磨炼者何物,若只要世情上行得通融周匝,则去道远矣。」

无欲即未发之谓[发便是欲]。

《传习续录》言「心无体,以人情事物之感应为体」,此语未善。夫事者心之影也,心固无声臭,而事则心之变化,岂有实体也?如水与波然,谓水无体,以波为体,其可乎?为此语者,盖欲破执心之失,而不知复起执事之病。

未发之中,性也,有谓必收敛凝聚,以归未发之体者,恐未然。夫未发之性,不容拟议,不容凑泊,可以默会而不可以强执者也。在情识则可收敛可凝聚,若本性,无可措手,何以施收敛凝聚之功?收敛凝聚以为未发,恐未免执见为障,其去未发也益远。

问「研几之说」,曰:「周子谓『动而未形,有无之间为几』。盖本心常生常寂,不可以有无言,强而名之曰几。几者微也,言其无声臭而非断灭也。今人以念头初起为几,未免落第二义,非圣门之所谓几矣。」

问:「有谓性无可致力,惟于念上操存、事上修饬,则性自在。」曰:「悟性矣,而操存于念、修饬于事,可矣。性之未悟,而徒念与事之致力,所谓可以为难矣,仁则吾不知也。」

阳明之学,悟性以御气者也;白沙之学,养气以契性者也。此二先生所从入之辨。

后儒误以情识为心体,于情识上安排布置,欲求其安定纯净而竟不能也。假使能之,亦不过守一意见,执一光景,强作主张,以为有所得矣,而终非此心本色,到底不能廓彻疑猜,而朗然大醒也。

复言「至日闭关」:夫一阳潜萌于至静之中,吾心真几本来如是,不分时刻皆至也。(《瑞华剩语》)

未发之性,以为有乎则非色相,以为无乎则非顽空,不堕有无二边,故直名之曰中。(以下《潜思札记》)

大学言「知止」,盖未发之性万古常止也。常止则能生天地万物,故止为天地万物之本。故大学以「知止」「知本」释格致之义。

乾用九「见群龙无首」,坤用六「利永贞」,盖乾元者性也,首出庶物者也,然首不可见,若见有首则非矣,故曰天德不可为首也。坤者乾之用也,坤必从乾。贞者,收敛归根以从乎乾也,故曰利永贞。

气者性之用也,性无生灭故常一,气有屈伸故常二,然气在性中,虽有屈伸,亦不可以生灭言。故尽性则至命矣,学者深达此,则无疑于生死之说。

性无为者也,性之用为神,神密,密常生谓之意,意者一也。以其灵谓之识,以其动谓之念,意识念,名三而实一,总谓之神也。神贵凝,收敛归根以凝,神也。神凝之极,於穆不已,而一于性,则潜见飞跃,无方无迹,是谓圣不可知。

致知主悟,诚意主修,能知止,则悟于性也彻矣;能慎独,则修于意也微矣。

学未彻性者,则内执心,外执境,两俱碍矣。于性彻者,心境双忘,廓然无际。

乾元为天地万物之资始,故曰首出;能潜见惕跃飞亢而不涉于迹,莫测其变化云为之所以然,故曰无首。若有首可睹,则亦一物而已,安能时乘六龙乎!

或谓「性无可致力,必也摄用以归体乎?」余谓:「是固有然者矣,是中庸所谓『其次致曲』、程子所谓『其次则庄敬持养』之说也。若中庸所谓『尽性』、程子所谓『明得尽渣滓便浑化』者,则又当别论。孟子谓『此天之所与我者,先立乎其大者,则小者不能夺』,夫曰天『与我』,则乾元之性,我固有之,学者真志密诣,久之能默契而深信,实见其大本在我,原是具足不假外求,则一切瞬息作止,日可见之行,由原泉而盈科放海,即所以致力处也。非别以性为一物,执捉把持而后谓之致力也。」

「性之生,而后有气有形,则直悟其性足矣,何必后天之修乎?」曰:「非然也,夫彻古今弥宇宙皆后天也,先天无体,舍后天亦无所谓先天矣。故必修于后天,正所以完先天之性也。」(以下《病笔》)

「性无为,而后天有修,然则性为兀然无用之物乎?」曰:「非然也,性无体,而天地万物由之以生。通乎,此则谓一尘一毛皆先天可也。一切皆性,性之外岂更有天地万物哉!」

「性贵悟,而后天贵修,然则二者当并致其力乎?」曰「非然也,是分性相,判有无,歧隐显,自作二见,非知道者也。善学者,自生身立命之初,逆溯于天地一气之始,穷之至于无可措心处,庶其有悟矣。则信一切皆性,戒慎于一瞬一息,以极于经纶事业,皆尽性之实学也。故全修是性,全性是修,岂有二者并致力之说?所谓修者,非念念而堤防之、事事而安排之之谓也。盖性本寂然,充塞宇宙,浑然至善者也。性之用为神,神动而不知返,于是乎有恶矣。善学者,息息归寂,以还我至善之本性,是之谓真修。」

或曰「性本寂也,故一悟便了。若曰归寂,是以此合彼终为二之。」曰:「非然也,夫性生万物,则物物皆性。物物归寂,即是自性自寂,何二之有?」

昔人有背触皆非之说,盖谓遗一切而执性者是触也,如臣子之触犯君父也;狥一切而遗性者是背也,如臣子之叛弃君父也。

念念归根谓之格物,念念外驰谓之逐物。

宇宙此生理,以其万古不息,谓之命;以其为天地人性所从出,谓之性;以其不可以有无言,谓之中;以其纯粹精至极而不可名状,谓之至善;以其无对谓之独以其不二,谓之一;以其天则自然非假人力,谓之天理;以其生生谓之易;以其为天地人物之胚胎如果核之含生,谓之仁。(以下《仰慈肤见》)

异学喜谈父母未生前以为言,思路绝殊。不知万古此生理充塞宇宙,彻乎表里始终,岂离一切,别有未生前可容驻脚?若云即于一切中要悟未生前乃为见性,亦未免落空有二见,非致一不二之学也。

天地之生无不贯,故草木鸟兽、一尘一毛,莫不受气而呈形;圣人之生理无不贯,故人伦庶物、一瞬一息,莫不中节而尽分。是以圣门教人,大闲不逾,细行必谨,非矫饰也,实以全吾生理,是尽性之极功也。故曰洒扫应对,便是形而上者。

生理浩乎无穷,不可以方所求,不可以端倪执,不可以边际窥。彼以一念初萌为生理,殊未然。

圣学主于求仁,而仁体最难识。若未能识仁,只从孝弟实事上恳恻以尽其分,当其真切孝弟时,此心油然蔼然不能自己,则仁体即此可默会矣。

中庸言「至诚无息,纯亦不已,肫肫其仁,渊渊其渊,浩浩其天」,孟子言「直养无害,塞乎天地之间」,到此境界,安有生死之可言?夫无生死可言,非断灭之谓也。不断灭,非精魂留住之谓也,亦非泛论此理常存,而于人无与之谓也,惟深造者自知之。

屈伸往来之理备于易。屈伸往来非两物,以其能屈伸往来者,本一也。一而能屈伸往来,故谓之易。能屈伸往来而不息,易之所为不毁也,是谓生生之易。知易则知生死之说。

由真修而悟者实际也,由见解而悟者影响也,此诚伪之辨也。(以下《静摄寤言》)

性廓然无际,生几者,性之呈露处也。性无可致力,善学者惟研几。研几者,非于念头萌动辨别邪正之谓也,此几生而无生,至微至密,非有非无,惟绵绵若存退藏于密,庶其近之矣。

问:「人之死也,形既朽灭,神亦飘散,故舜跖同归于必朽,所仅存者惟留善恶之名于后世耳。」予曰:「不然。」又问:「君子之修身力学,义当然也,非为生死而为也。倘为生死而为善,则是有所为而为矣。」予亦曰:「不然。夫学以全生全归为准的,既云全归,安得谓与形而俱朽乎?全归者,天地合德,日月合明,至诚之所以悠久而无疆也,孰谓舜跖之同朽乎?以全归为学,安得谓有为而为乎?」曰:「天地合德日月合明悠久无疆,特言其理耳,岂真有精神灵爽长存而不泯乎?是反为沉滞不化之物矣。」予曰:「理果有乎?有即沉滞矣。理果无乎?无即断灭矣。沉滞则非德非明非至诚也,断灭则无合无悠久也。此等见解,一切透过,乃可以语知生之学。」(《朝闻臆说》)

自本性之中涵生理曰仁,自本性之中涵灵通曰知,此仁知皆无声臭,故曰性之德也。若恻隐是非,乃仁知之端倪发用于外者,是情也,所谓性之用也。后儒以爱言仁,以照言知,遂执此以为学,是徒认情之流行,而不达性之蕴奥矣。(以下《仁知说》)

孔门以求仁为宗,而姚江特揭致知,盖当其时,皆以博闻广见求知于外为学,故先生以其根于性而本良者救之。观其言曰「良知即是未发之中」,既云未发之中,仁知岂有二哉!今末学往往以分别照了为良知,固昩其本矣。

或谓「只将一念之爱,扩而充之,至于无不爱,便是仁,不必深探性体之仁」,此与执知善知恶为良知而不深探性体之知者无异。噫,性学之晦久矣!

未发之中,仁知浑成,不可睹闻。本无爱之可言,而能发之为无不爱;本无照之可言,而能发之为无不照,故曰「溥博渊泉而时出之。」

古人有所谓不朽者,夫身外之物固必朽,文章勋业名誉皆必朽也,精气体魄灵识亦必朽也。然则不朽者何事?非深于道者,孰能知之!(以下《唐曙台索书》)

寂然不动者诚,感而遂通者神,动而未形、有无之间者几,此是描写本心最亲切处。夫心一也,寂其体,感其用,几者体用不二之端倪也。当知几前无别体,几后无别用,只几之一字尽之,希圣者终日乾乾,惟研几为要矣。

程子曰「识得此理,以诚敬存之」。格物致知者,识得此体也。诚意者,以诚敬存之也。格物存乎悟,诚意存乎修,大学之要尽于此矣。(以下《石经大学略义》)

问:「大学但言至善,未尝指其为性;但言独,未尝描写其为动而未形;但言慎,未尝极示其为潜藏收敛。今何所征而知其然乎?」曰:「吾征于中庸而知其然矣。中庸首揭天命之性,而谓未发为天下之大本,篇中言明善择善,正指性之至善为本之说也。其言独曰不睹闻隐微,而即曰莫见莫显,正所谓动而未形,有无之间。其描写独之面目可谓亲切矣。既言戒慎恐惧,而末章详言尚絅、闇然,由微自以入德,潜伏于人所不见,敬信于不动不言,笃恭于不显,不大于声色之末,而归极于无声臭之至,正潜藏收敛研几入微之旨也。大学举其略,中庸示其详也。贾逵谓大学为经、中庸为纬,皆出于子思之笔,其信然哉!」

问:「性本自止,非假人力而后止也。学惟一悟便了,何必慎独?」曰:「性先天也,独几一萌,便属后天。后天不能无习气之隐伏,习气不尽,终为性之障,故必慎之。至于习气销尽,而后为悟之实际,故真修乃所以成其悟,亦非二事也。」

性贵悟而已,无可措心处,才一拈动,即属染污矣。独为性之用,藏用则形气不用事以复其初,所谓阴必从阳,坤必「东北丧朋」而后有庆,后天而奉天时也。

 

 

《江右王门学案·文洁邓定宇先生以讚》

 

邓以讚字汝德,号定宇,南昌新建人。隆庆辛未会试第一。选庶吉士,历官编修,右中允,管国子监司业事,南京祭酒,至吏部侍郎。入仕二十余年,受俸仅六年。以国本两上公疏。先生澄神内照,洞彻性灵。与龙溪言:“学问须求自得,天也不做他,地也不做他,圣人也不做他。”阳和谓“所言骇世人之听”。先生曰:“毕竟天地也多动了一下,此是不向如来行处行手段。”而先生记中删此数语,亦虑其太露宗风乎?谓“阳明知是知非为良知,特是权论。夫知是知非不落於是非者也,发而有是有非,吾从而知之谓之照,无是无非,澄然在中,而不可不谓之知是知非,则是知之体也。犹之好好色、恶恶臭,好恶之体,何尝落於色臭哉!”在阳明实非权论,后来学者多在用处求,辨之於有是有非之中,多不得力,先生堕其义,不可谓非药石也。先生私淑阳明之门人,龙溪、阳和其最也。

 

一、定宇语录

 

《大学》之为心性也,静所以摄心而非心也,所以求性而非性也。夫是物也,在目为视,在耳为听,在手足为持行,安往而不存焉?恶在其必静也?故古之圣贤,於恻隐而验其端,於知能而观其良,要以直参其体而已。

吾人耳目口鼻虽是箇人,还有箇生意贯洽於其间。仁乃人之生意有此生意,人才成得。如心不在,视不见,听不闻,食不知味,则不成矣。

天地间皆《易》,即所见天风木叶鸟声,无非《易》者。吾人在此一动,即落一爻。道本至中,稍有一毫倚着,即是过处。

形色天性也,天性原在形色之内,如眼能视,耳能听,手足能持行,这是什么?就有箇天性。在圣人之践形,全得这箇,视听言动,以理自然,声为律,身为度,耳成箇耳,目成箇目,手足成箇手足。贤智者知有天性,而不知其在形色之内,是知天而不知人;愚不肖者徒:知有形色,而不知有天性,是知人而不知天。

用之则行,大行其道也;舍之则藏,退藏于密也。夫子在鲁国一用,便干出许多大行事出来。颜子居陋巷,岂止藏他一身?将生平所学尽是藏了。故到今人只知他是箇圣人,即求他言语文字之粗,了不可得,何曾识得此中之深深?此是圣人最妙处。

人之真心,到鬼神前,毋论好丑,尽皆宣泄,有是不能泯灭处。

制以方矩,至极方处就是巧;制圆以规,至极圆处亦是巧。方圆之上更复可加,就非规矩。

学问从身心上寻求,纵千差万错,走来走去,及至水穷山尽,终要到这路上来。

人之生也,直如日用之间。人呼我应,人施我答,遇渴即饮,遇饥即食便是。若於此中起半点思维计较,牵强装饰,即谓之罔。

人之气不要他用事,凡从性上发出的便中和,从气上起的便乖戾。

居家处事,有不慊意处,只求本体常真,有一毫求人知意思,就不是,只以至诚相处。

不占而已,占非是卜筮,拟议在我,吉凶亦在我。《易》曰:“拟之而后言,议之而后动。”凡举动言语进退,不妨慢些。

学问只在向内,不论朝市山林,皆须正己物正,不然,而徒陪奉世情,愈周密,愈散漫,到头终不得力。

老子曰:“恍惚有物,窈冥有精。”即今如我身中,所谓物与精者何也?盖尝求之,庶几有似,而近见则又异矣。以为有聚则有散也,有生则有灭也,有天地则有混沌也,故不欲别凡圣,不欲拣是非,不欲忻寂,不欲厌动。常自笑曰:“吾无聚,胡散?吾无生,胡死?吾无天地,胡混沌?”然则此愈难矣。

论心者皆曰:“须识其本体。”余谓心之本体,在顺其初者也。初者,万虑俱忘之时也。突然感之,卒然应之,则纯乎天者也。意气一动,而二三之念则继乎后。又其甚者,此念方萌,而二与三已并出其间,继与并皆非初也。故亲,我爱也,谓当爱而加之意则否;长,吾敬也,谓当敬而加之意则否。守死是也,争死未是;专财非也,散财亦非。贵而益谦与傲同,醉而益恭与乱同。何也?徇外之心,为人之心也,所谓继与并者也。此心之原,不堕方体,不落计较,翛然而往,倏然而来,见其前而不见其后,知其一而不知其两,如此而已矣。此则所谓初者也。

心者,天之所以与我,何以与之?人之异於禽兽者几希,何以异之?胡为而能喜?胡为而能怒?其思也於何而起?其寂也於何而敛?人皆曰:“莫为而为,莫致而致”,夫天地之运,日夜不息,岂诚无以主张是也。

 

二、论学书

 

夫性者,不思不勉,天之谓也;意者,有识有知,人之谓也。彼其求觉者,果不落於思勉,则毋论观也,即推求寻达皆性也。何则?分别亦非意也,似不得独以观为性也。倘其求觉者,或未离於知识,则毌论察也,即灵心绝待皆意也。何则?圣谛亦阶级也,似不得独以察为意也。盖观察皆方便之门,但可以止儿啼,不问何叶也。性意即天人之分,即有以似楮叶,必非真楮也,故以为诸君不必辨观察,而但在辨性意也。(《答张阳和》)

古之哲人,置心一处,然率以数十年而解,其难也如是。藉以生灭之心,猥希妙悟,谁诳乎?(《与吴安节》)

后不省方,商旅不行。省方主於察,所谓意见是也;商旅主於求,所谓畔援是也。《与徐鲁源》)

非悟无念,则未知今念之多危。非见天心,则未知物则之有自。源清而后流洁,心寂而后感神。(《与许敬菴》)

阳明先生以知是知非为良知,权论耳。夫良知何是何非,知者其照也。今不直指人月与镜,而使观其光,愈求愈远矣。且及其是非并出而后致,是大不致也。

直心而动,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不然,犹藏也。我辈择地而蹈,讵不自谓躬行,予尝度之,犹然在誉毁之间,假饶一规一矩,曾何当於本心!(以上《秋游记》)

 

 

《江右王门学案·参政陈蒙山先生嘉谟》

 

陈嘉谟字世显,号蒙山,庐陵人,嘉靖丁未进士,授庐州推官。召为户科给事中,历吏兵二科,不为分宜所喜。出任四川副使,分巡上川,南擒高酋,平白莲教,平凤土官,皆有功绩。丁忧归。万历甲戌起湖广参政,不赴。以学未大明,非息机忘世,无以深造,遂乞休。癸卯年八十三卒。

少读书西塔,值刘两峰在焉,即师事之。间以其说语塘南,塘南心动,亦往师之。一时同志邹光祖、敖宗濂、王时松、刘尔松辈,十有七人,共学两峰之门。螺川人士始知有学,先生倡之也。归田后为会青原,与塘南相印正。慨然士习之卑陋,时举江门名节藩篱之语,以振作之。凡来及门者,先生曰:“学非一家之私也,有塘南在,贤辈盍往师之。”其忘人我如此。

 

一、蒙山论学书

 

《答友人书》曰:“人之生而来也,不曾带得性命来,其死而往也,不曾带得性命去,以性命本无去来也。乾性坤命之理,合天地万物为一体者也。悟性修命之学,还复其性命之本然,通天地万物为一贯者也。孔子曰:‘乾坤毁则无以见易,易不可见,则乾坤或几乎息矣。’苦心哉圣言!正以明乾坤无可毁之理。此理万古常然,一瞬息未尝不然。有去来则有动摇有增损有方所,恶得谓之一体?恶得谓之一贯?予故曰:‘性命本无去来也。’姑借譬之明月之夜,两人分路而行,一人往南,月随之而往南,一人往北月,随之而北,自一人以至千万人,自南北二路歧,以至千万路歧皆然。谓月不随人去来,众人疑之,谓月随人去来,智者笑之。然则月未尝随人去来也,断可知矣。虽然悬象之月,其体魄可指而见,盖形也而非形形者。性命则形形者,惟形形者而后能形天下之形。天地万物孰为之始?咸资始於乾元,乾元性也。天地万物孰为之生?咸资生於坤元,坤元命也。天地万物由性命而生,犹之人子由父母而生,不得不谓之一体也。惟一体,故称一贯,惟一贯,故无去来。后儒误认错解,以为‘人生时全带一副当性命来,人死时全带一副当性命去,如此而后为之备,道全美略无亏欠’。此言近理而易信,不知其割裂支离,其悖一贯之旨远矣。”

《乾惕斋警语》曰:“夫人一心之应感,一身之勤动,其事殊矣。其在五伦上用心,则一也。於此尽道,便是圣贤胚胎。於此造业,便是轮回种子。於此一切置之不问,便是释氏作用。所以吾徙与释氏决分两路,决难合并。释氏之言与吾儒相近者,间一借证,以相发明,使人易晓,亦自无妨。必欲一一效其所为,则舛矣。”又曰:“天地絪縕,即气即理,即理即气,万物化醇。人一物也,人在天地絪縕之中,如鱼在水中,不可须臾离也。鱼不能离水而未尝知水,人不能须臾离道而未尝知道,故曰‘百姓日用而不知’。明道之责归君子,贤远言湮,名得其性之近,莫知所取衷也,故曰‘君子之道鲜矣’。又曰‘苦修后悟,方是真悟,了悟后修,方是真修。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未尝致纤毫之力’。此其存之之道,此名彻悟,亦名真修。悟修并举,譬则学与思,缺一不可。而思最易混见,故孔子谓‘思无益’,其教人曰‘慎思’。子夏亦曰‘切问近思’。”又曰:“此学寻求到四面迫塞无路可行,方渐渐有真实路头出。此路须是自己寻出,不是自己寻出的,辟如画图上看出山川,照他路径行不得。”又曰:“学莫大於变化气质,而变化必本於乾道,故曰‘乾道变化’。”又曰:“知来者逆,谓以乾道变化其气质而逆修之。圣贤变化其气质之偏长,学者变化其气质之偏蔽,一本之乾道也。《既》、《未济》两言伐鬼方,教学者变化其不美之质当如此。一为气质护短,包藏祸心,误己误人,终身无出头之日。”又曰:“此理非常目在之不能悟,非常目在之不能守。象山先生云:‘人精神逐外,到死也劳攘。’精神逐外不逐外,只在阿堵中辨之。修德者以此自辨,取友者以此辨人。”又曰:“死心二字,是学问斩关将。身死易,心死难,自古慨慷杀身者,身死矣,心未可知也。故曰‘身死易,心死难’。天尝以死心机会教人,而人未易受。一切危境危病,及遭际人伦之变,异常拂逆,皆教人心死也。甚矣,天心之仁也!世人福薄,故未易受。龙场驿万死一生,阳明先生福气大,故能受死尽世情心。洞见万物一体本原,然后静坐功夫可安而久。久则用功愈密,心量愈无穷际,无终始,见得一体愈亲切有味,此心与此理,渐渐有凑泊时也。一或不见己过,一或执见解为实际,精神便外照。象山所谓‘到死也劳攘’者,假饶屏绝万事,趺坐深山,积以年岁,何益乎?”又曰:“《复》见天地之心,以人之心,即天地之心,一心之外,无天地也。这箇天地之心,便是学问大头脑,便是万物一体大本原。只因不复,故不能见,故曰‘《复》见天地之心’。”又曰:“《复》而后有《无妄》,学问未见头脑时,举心动用,无非妄也。”

 

 

《江右王门学案·徵君刘泸潇先生元卿》

 

刘元卿字调父,号泸潇,吉之安福人。乡举不仕,徵为礼部主事。有明江右之徵聘者,吴康斋、邓潜谷、章本清及先生,为四君子。初先生游青原,闻之舆人曰:“青原诗书之地也,笙歌彻夜,自两邹公子来,此风遂绝。”两公子者,汝梅、汝光也。先生契其言,两邹与之谈学,遂有愤悱之志。归而考索於先儒语录,未之有得也。乃禀学刘三五,以科举妨学,万历甲戌不第,遂谢公车,游学於兰谿徐鲁源、黄安耿天台。闻天台“生生不容已”之旨,欣然自信曰:“孟子不云乎,四端充之,足保四海!吾方幸泉不流也而故遏之,火不然也而故灭之。彼灭与遏者,二氏之流,吾所不忍。”先生恶释氏,即平生所最信服者天台、塘南,亦不轻相附和。故言:“天地之间,无往非神。神凝则生,虽形质藐然,而其所以生者已具;神尽则死,虽形体如故,而其所以生者已亡。然而,统体之神,则万古长存,原不断灭,各具之残魂旧魄,竟归乌有。”此即张横渠“水沤聚散”之说。核而论之,统体之神,与各具之神,一而已矣。舍各具之外,无所谓统体也。其生生不息,自一本而万殊者,宁有聚散之可言?夫苟了当其生生不息之原,自然与乾元合体。醉生梦死,即其生时,神已不存,况死而能不散乎?故佛氏之必有轮回,与儒者之贤愚同尽,皆不可言於天下人之际者也。

 

一、刘调父论学语

 

曰:“必明於行之原,乃知所以修行,若逐事检点,无事则离,所谓‘可离非道’也。故行也者,行乎其所不容不行,则无往而非修行矣。”赵纯父曰:“即今拥炉向火,亦修行乎?”刘大冶曰:“向火能不放心,即是学问。”调父曰:“即好色能不放心,亦是学问乎?”刘任之曰:“恐是不着察。”调父曰:“只今孰不着察?抑曾见有人置足炉中者乎?”周思极曰:“心体至大至妙,当向火自向火,当应对自应对,当恻隐自恻隐,当羞恶自羞恶。舜之用中,颜之择乎中庸,孔子之祖述宪章,只是能全尽此向火之心体耳。不放心者,放,失也,不失此心体之全也。着察者,犹默识也,默识此心体之全而存之也。曰不放,曰着察,岂能於无思无为上加得一毫?今之所谓不放心,所谓着察,皆有所造作於心之内矣。”(《复礼会语》)

夫耳目口鼻形也,而所以主夫耳目口鼻者性也。或谓落形气之性,尚属后天,必求所谓未生以前者而完之。夫曰未生矣,则安用完之?而又安所致力?以是不得不托之想像。想像则终非实见,虽有呈露,势必难恒,用功愈密,入穴愈深。夫耳之欲声,目之欲色,无生之真机也。然而视非礼之色,听非礼之声,则其中若有不自安者,亦无生之真机也。故君子之治性,惟於吾心之所安者,而必满其量焉。则凡欲声欲色之欲,无非真机之流动,又焉往而不得性哉!天地有尽,此性无穷,彼外生生而求无生面目者,转瞬之际,已不可持,能不朽乎?

知味心也,遇饮食则知味,遇父知孝,遇兄知悌,遇孺子入井知怵惕。穷天彻地,无非此知体充塞,故曰致知焉尽矣。(以上《与王中石》)

存心者,能尽其心体之量者也。尽其心体之量,则知乃光大,无远不烛。(《与章斗津》)

圣人本吾不容已之真心,抚世酬物,以事处事,何其空也?天地有尽,此不容己之心,实无有尽,何其不磨也?(《与赵纯父》)

近溪罗先生会讲,有僧在座,近溪问之曰:“儒者言心言性言念言意言虑言才,纷若茧丝,诸微细惑,试一一为我破。”僧久之谓近溪曰:“我今见近溪,唤作近溪矣,不知夫人作何称谓?”曰:“称相公。”曰:“父母云何?”曰:“称行。”曰:“为诸生时广文云何?”曰:“称字。”僧大声向近溪云:“汝乃有许多名色!”近溪恍然下拜。丘汝止述之。调父曰:“夫纷纷名号,由人所称,信矣。然令夫人唤先生名,家公称先生号,先生能安之耶?以斯知三千三百,探之则漠然而无,达之则森然而有。强有其所无,命之曰凿,强无其所有,命之曰灭。凿与灭,皆不可以为道。)《论名理》)

夫欲有二,有不容不然之欲,有心所沉溺之欲。自不容不然者而言,无论欲明明德之欲,不可去,即声色臭味之欲,何可一日无。何也?皆天也。自心所沉溺而言,无论声色臭味之欲,不可不去,即行仁义之欲,亦不可一日有。何也?皆障天者也。

去欲特学中之一事耳。辟如人君统六官治四海,孰非其事?而专以捕盗为役,一追胥之能耳,何国之能为?曰:“如子之说,则心无事矣。”曰:“心自有事。寻事持心,障心实大。如目之为用,本无所不睹,若注视棘猴,将迷天地;凝神吴马,或失舆薪。舍去欲去念等事,则宇宙内事,无非事矣。”(以上《去欲说》)

耿先生谓:“学有三关,始见即心即道,方有入头;又见即事即心,方有进步;又要分别大人之事与小人之事,方有成就。我安福彬彬多谈,学者或从性体造作以为明,或从格式修检以为行,或从闻见知解以为得,则於即心即道已远,又何论第二三关也?

告子曰:“性无善无不善”,见天而不见人。或曰“性可以为善,可以为不善”,见人而不见天,或曰“有性善,有性不善”,则天与人互见其半。惟孟子曰“乃若其情,可以为善”,则知天知人,一以贯之。(以上《复礼会语序》)

 

 

《江右王门学案·督学万思默先生廷言》

 

万廷言字以忠,号思默,南昌之东溪人。父虞恺,刑部侍郎。受业於阳明先生,登进士第。历礼部郎官,出为提学佥事。罢官归,杜门三十余年,匿迹韬光,研几极深。念菴之学得先生而传。先生自序为学云:“弱冠即知收拾此心,甚苦思,强难息,一意静坐,稍觉此中恰好有箇自歇处,如猿猴得宿,渐可柔驯,颇为自喜。一日读《易》石莲洞,至艮‘思不出位’,恍有契证。请於念菴师,师甚肯之。入仕后,交游颇广,闻见议论遂杂,心浅力浮,渐为摇眩,商度於动静寂感之间,参订於空觉有无之辨,上下沉掉,拟议安排,几二十年。时有解悟,见谓弘深,反之自心,终苦起灭,未有宁帖处。心源未净,一切皆浮,幸得还山,益复杜门静摄,默识自心。久之,一种浮妄闹热习心,忽尔销落,觉此中有箇正思,惟隐隐寓吾形气,若思若无思,洞彻渊澄,廓然边际,敻与常念不同,日用动静初不相离,自是精神归并在此。渐觉气静神恬,耳目各归其所,颇有天清地宁,冲然太和气象,化化生生,机皆在我。真如游子还故乡,草树风烟皆为佳境矣。”先生深於《易》,三百八十四爻,无非心体之流行,不着爻象,而又不离爻象。自来说《易》者,程《传》而外,未之或见也。盖深见乾元至善之体,融结为孩提之爱敬,若先生始可谓之知性矣。

 

一、万思默约语

 

人於事上应得去,是才未必是学。须应酬语默声色形气之外,於自心有箇见处,时时向此凝摄,常若无事,然一切事从此应付,一一合节,始是学。心者,人之神明,所以为天地万物万事之主,虽无物,未尝一息不与物应酬,故曰“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但其感处常寂,至无而有,甚微甚深,不可测度,必极潜极退藏,庶其可见。众人心常浮动随物,祗在事上安泊,舍事如胡孙失树,无时宁息,以事实心,蔽塞天窍,何由见得此体?是以杂念纷纷,全无归泊,心源不净,一切皆浮。虽向好事,亦是意气意见,总属才质耳,与真正性命,生几感通流行,了无相干,安得为学!

自人生而静以上,至日用见前浑成一片,无分天人。

《坤》者《乾》之用,不《坤》则非《乾》,故用九贵“无首”。《坤》初恶“坚冰”,夫资生之后,形分神发,类诱知开,阳亢阴凝,随才各异,不能皆顺《乾》为用,於是必有保合太和之功。盖《坤》在人是意,意动处必有物,物必有类,朋类相引,意便有着重处,便是阴凝。是“坚冰”亦是有首。失却《乾》阳本色,所谓先迷失道也。所以圣人於意动微处,谨“履霜”之渐,收敛精神,时时退藏斋戒,务以一阳为主,消蚀意中一点阴凝习气。丧类从《乾》,使合中和,所谓后顺得常也。到德不孤;不疑所行,方是“黄裳元吉”。

尧、舜兢业,文王小心,孔子一切有所不敢,不如此则非《乾》。《乾》所谓以诚敬存之也,故学者先须识得乾元本体,方有头脑。盖《坤》以乾元为主,元是生理,须时时有天地变化草木蕃意思,以此意自存,始不失乾元太始气象。故曰“直方大,不习无不利”。夫不习即不学不虑,是自然的。如耳聪目明,手持足行,孩提啼笑爱敬,何尝习来?自与天地变化,同其妙用。若待一一习得,能做几多事业?动手便滞,只区区形局中一物而已。故说敬必如明道所云:“勿忘勿助,未尝致纤毫之力”,方是合本体功夫,不似后儒拘滞於形局也。

诚意功夫,只好恶不自欺其知耳。要不自欺其知,依旧在知上讨分晓,故曰“必慎其独”。独是知体灵然不昧处,虽绝无声臭,然是非一些瞒他不得,自寂然自照,不与物对,故谓之独。须此处奉为严君,一好一恶皆敬依着他,方是慎。

小人一节,或云自欺之蔽。不然,此正见他不受欺,人欺蔽他不得,所以可畏,不容不慎。盖此中全是天命至精,人为一毫汙染不上,纵如何欺蔽,必要出头。缘他从天得来,纯清绝点,万古独真,谁欺得他?如别教有云,丈夫食少金刚,终竟不消,要穿出身外。何以故?金刚不与身中杂秽同止,故所以小人见君子,便厌然欲掩其不善,便肺肝如见。此厌此见,岂小人所欲?正是他实有此件在中,务穿过诸不善欺瞒处,由不得小人,必要形将出来,决不肯与不善共住,故谓之诚。诚则必形,所以至严可畏,意从此动,方谓之诚意,故君子必慎其独。若是由人欺蔽得,何严之有?

或谓:“致良知於事事物物,就用说知止,就是心止处,说似有不同。”曰:“体用原是一心,物我皆同此止,未有心止物不得所止,亦未有物得所止心不止者。如处事一有不当,则人情不安,是物失所止,自心亦便有悔吝不安处,是吾心亦失所止。须一一停当合天则,人己俱安,各得所止,方谓之止,非谓我一人能独止也。此正是致良知於事事物物也。致良知於事事物物,即所谓知止也,故知止致知是一箇功夫。”

平天下“平”字最妙,深味之,令人当下恬然,有与天地万物同止其所气象。一道清冷,万古常寂,学者须见此气象,格致诚正与修齐治,皆行所无事,不作颇僻,不落有所,人人孝弟慈,便人人定静安,浪静风恬,廓然无事,总一箇至善境界,所谓安汝止也,何等太平!盖古之帝王,起手皆是平的意思,故结果还他一箇天下平。后世不然,多属意气,意见、造作功能,自己心浪未平,安能使人心太平?古人平的气象,未梦见在。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知之不知之知是所知,因感而有,用之发也。是知之知是能知,不因感有,常知而常无知,体之微也。此体是古今天地人物之灵根,於穆中一点必不能自己之命脉。夫子为天地立心,生民立命,全是发明此件。圣门学者,惟颜子在能知上用功,终日如愚,直要莹彻心源,透根安立。其余多在所知上用力,子贡所谓“文章可闻”,皆是所知,惟“性与天道不可闻”者,始是知体。

颜子资高,其初以为,事物不必留心,便要径约,直从形而上处究竟,仰钻瞻忽,无有入处。故夫子教他须一一从事物上理会,由博文,方有依据,事物透彻,方是形而上者。颜子竭才做去,久之豁然觉得何处有高坚前后,浑然只当前自己一箇心,便是前日能仰钻瞻忽者。视听言动,处处显露,不加减分毫,无上下亦无前后,故曰“如有所立卓尔。”但颜子博约,与后儒说不同。博便是博乃约的,如处事必讨自心一箇分寸,如读书必本自心一箇是非,如圣贤格言至论,一一消归自心,一切种种散见处,皆见得从自心条理中出,久之觉得只是自己一箇心,凡不迁、不贰、不远复,皆在此一处分晓,又何等约!故自博而约,语有次第,博即是约,理无先后,同一时事。若后儒所云,博是从外面讨,分明作两截,做精神耗蚀,何由得“卓尔”?

孔子一段生活意思,惟颜子得之最深,故於言而悦,在陋巷而乐,却以如愚守之。其余则多执滞。若非曾点说此段光景,孔子之意,几於莫传。以三子照看,便见点意活,三子意滞,於此反照自身,便知自己精神。是处一切不应执着,识此便是识仁。盖生活是仁体,夫子言语实落又却圆活,要善体会。如言敬,云“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敬有甚形状,借宾祭点出甚实落,然如字又不着宾祭上,令人照看,便可悟敬的意思。如云“言忠信,行笃敬”,以忠敬属言行,煞是着实,却云“立则见其参於前,在舆则见其倚於衡”,是见何物参倚?亦是令人当下自见,有箇不着在言行上的时时存主。盖夫子处处指点心体,令人自见现前一箇如有立卓体段,乃天所以与我者,所谓仁也。

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不是推深说,正要见性命之实。在人寻常喜怒哀乐中,其未发就是那能喜怒哀乐的,常自然在也,明其至近至易也。圣人位育功化,皆从平常自在中来,无为而成,不须造作,所以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