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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氏春秋》18

时间: 来源于:国学院

让人深感迷惑的,一定是相似的事物。玉工所忧虑的,是象玉一样的石头,相剑的人所忧虑的,是象吴干一样的剑,贤明的君主所忧虑的,是见闻广博、能言善辩象是通达事理的人。亡国的君主好象很聪明,亡国的臣子好象很忠诚。相似的事物,是愚昧的人深感迷惑、圣人也要用心思索的,所以墨子才看见歧路为之哭泣。

周建都于丰、镐,靠近戎人。和诸侯约定。在大路上修筑高大的土堡,上面设置大鼓,使远近都能听到鼓声。如果戎兵入侵,就由近及远击鼓传告,诸侯的军队就都来援救天子。戎兵曾经入侵,周幽王击鼓,诸侯军队都如约而至,褒嫩看了非常高兴,很喜欢幽王这种做法,幽王希望看到褒姒的笺靥,于是屡屡击鼓,诸侯的军队多次到来,却没有敌兵。到后来戎兵真的来了,幽王击鼓,但诸接的军队不再到来,幽王于是被杀死在骊山之下,为天下人耻笑。这是因为没有敌寇乱击鼓而误了真的敌寇啊!贤明的人有小的过失尚且会招致大的灾祸,叉何况不肖的人呢?褒姒败坏国事,是让幽王喜好无足轻重的欢乐而导致杀身亡国。所以幽王身首分离,三公九卿出逃。这也是褒姒所以身死,平王所以东迁的原因,是秦襄公、晋文侯所以起兵勤王、被赐以土地的原因。

梁国北部有个黎丘乡,那里有个奇鬼,善于模仿人的子孙兄弟的样子。乡中有个老者到市上去,喝醉了酒往家走,黎丘奇鬼模仿他儿子的样子,搀扶他回家,在路上苦苦折磨他。老者回到家里,酒醒以后责问他的儿子说:“我作为你的父亲,难道能说不慈爱吗?我喝醉了,你在路上苦苦折磨我,这是为什么?”他的儿子哭着以头碰地说:“您遇到鬼怪了!没有这回事呀!昨天我去东多讨债,这是可以问别人的。”父亲相信了儿子的话,说。“噢,这一定是那个奇鬼作怪了!我本来就听人说起过它。”第二天老者特意又到市上饮酒,希望再次遇见奇鬼,把它杀死。天刚亮就到市上去,又喝醉了,他的儿子怕父亲回不了家,就去接他。老者望见儿子,拔剑就刺。老者的思想被象他儿子的奇鬼所迷惑,而杀死了自己的真儿子。那些被象是贤士的人所迷惑的人,错过了真正的贤士,这种思想正象黎丘老者一样啊!

对于令人疑惑的相似的现象,不能不审察清楚。审察这种现象,一定要找适当的人。即使舜做车夫,尧做主人,禹做车右,进入草泽也要问牧童,到了水边也要阅渔夫。什么缘故呢?固为他们对情况了解得清楚。孪生子长得很相象,但他们的母亲总是能够辨认,这是因为母亲对他们了解得清楚。

壹行

先王所厌恶的,莫过于言行不可察知。不可察知,君臣父子兄弟朋友夫妻各自的界限就要被破坏。十者的界限都遭到破坏,祸乱没有比这再大的。大凡人与人之闻的伦理关系,是靠十者的界限保持安定的。舍弃这些界限,人和麋鹿虎狼就没什么区别了,勇悍多力的人就会辖制别人了。不可察知,就没有人安定国君了,没有人取悦父母了,没有人敬重兄长了,没有人亲近朋友了,没有人尊敬丈夫了。

国家强大不一定能够统一天下,但统一天下一定要强大才行。统一天下的人赖以成功的是什么呢?是凭借他的威势和给人的利益。国家不强大,他的威势就不能使人敬畏,他的利益就不能给人好处,威势不能使人敬畏,就不足禁止人们为恶,利益不能给人好处.就不足“鼓励人们行善。所以贤明的君主一定要使自己的威势和给人的利益都无可匹敌。因此,用以禁止,人们就一定住手;用以鼓动,人们就一定去做。威势和利益彼此相当,那么为百姓忧虑辛劳、言行诚信可知的人就会统一天下;威势和利益无可匹敌,但言行不可察知,这样的人就会灭亡。国家弱小而又不可察知,强大的国家就会猜疑它了。人之常情,不能爱自己猜疑的人,国家弱小而又不被大国喜爱,就没有办法生存。所以,言行让人不可察知的做法,统治天下的人实行它就会衰落,强大的国家实行它就会危险,弱小的国家实行它就会灭亡。

行路的人看见大树,就一定会来到树下,脱下衣服,挂上帽子,把宝剑靠在树边,躺在树下休息。大树并不是人们的亲朋好友,但人们却对它如此放心,是因为大树可以信赖。高山上的大树,人们常用来做为约会之处,是因为它容易看到的缘故。树木尚且如此,又何况士人呢!士人的道义如果诚信可知,那么他为人所瞩目就是必然的了。士人尚且如此,又何况强大的国家呢!强大的国家如果确实诚信可知,那么它统一天下就不难了。

人们所以乘船,是周为它能浮在水上而不会沉下去;世间所以敬重君子,是因为他能实行信义而不会做邪恶的事。孔子占卜,得剜贲卦。孔子说:“不吉利。”子贡说:“贲卦也很好了,为什么说不吉利呢?”孔子说:“白就应该是白,黑就应该是黑,贲卦赶驳不纯,又好在哪里呢?”所以贤者对于事物,所厌恶的莫过于它不可辨察审度。

天下所厌恶的,莫过于不可察知。一个人如果不可察知,就连窃贼也不约他结伙,就连强盗也不与他谋议。窃贼强盗是非常邪恶的人,尚且要找合适的伙伴,又何况打算成就大功的人呢!打算成就大功,让天下人都竞相努力来帮助自己的,一定要依赖于世士的诚信可知。

求人

要使自身安定,国家安宁、天下太平,必须依靠贤人。古代治理天下的共有七十一位圣王,从《春秋》看,自鲁隐公到鲁哀公共十二代,在这期间,诸侯获得君位和失去君位,其道理是一样的:得到贤人,国家没有不安定的,名声没有不显荣的,失去贤人,国家没有不危险的,名声没有不耻辱的。

先王为了寻求贤人,是无所不做的:他们可以对贤人极其谦卑,可以举用极为卑贱的人,可以到极远的地方去,可阻付出极大的辛劳。假如虞国采用宫之奇的意见,吴国采用伍子胥的意见,这两个国家存在到今天也是可能的。由此看来,国运是可以使之长久的。如果有人能延长人的寿命,那么人们没有人不愿意;现在有办法使国运长久,而做君主的却不去努力寻求,这就错了。

尧把天下传给舜,在诸侯面前礼敬他,把两个女儿嫁给他,让自己的十个儿子给他做臣属,自己要求以臣子身分朝拜他;这是把自己降到最低下的地位了。伊尹是在厨房中服役的奴隶,傅说是殷商的刑徒,两个人都做了天子之相:这是举用最卑贱的人了。禹东行到达樽木之地,太阳升起的九津之山,青羌之野,林术茂密之处,耸人云天之山,鸟谷青丘之国,黑齿之国,南行到达交耻,孙朴续椭之国,盛产丹砂、生长漆树、泉水喷涌的九阳之山,羽人、裸民之国,不死之国,西行到达三危之国,巫山之下,故露暖气之民所居之处,积金之山,奇肱、一臂、三面之国:北行到达人正之国,_人海之滨,断山之上,犬戎之国,夸父逐日之野,禺强居住之所,积水、积石之山。他四处奔走,毫不懈怠,为百姓忧虑,面色黧黑,周身不适,步履艰难,去寻求贤人,想要充分发挥土地的效益:这是辛劳到极点了。结果得到皋陶,怕益、直成、横革、之交五人为佐,所以功绩刻于金石,书予盘盂,流传后世。

从前尧到大泽之中拜见许由,说。“十个太阳都出来了,火把却还不熄灭,不是徒劳吗?您来做天子,天下一定能够大治,我愿把天下交给您治理。”许由推辞说:“这是为什和呢?要说是因为天下还不太平吧,可如今天下已经太平了;说是为了自己吧,须知鹤鹩在树林中筑巢,树木再多,自己也只不过占据一棵树枝;鼹鼠到河里喝水,河水再多,自己也只不过喝饱肚皮。您回去吧!我哪里用得着天下?”说罢,就去箕山脚下、颖水北岸种田为生,终生也没有过问天下的表示。所以贤明的君主任用贤者,不因外界事物使它受到妨害,不因亲人、爱幸、近习,故旧使之受到破坏,因而贤者聚集到他这里来。贤者所聚之处,天地不会降灾,鬼神不会作祟,人们不去谋算。这是五教的根本。

人们怀疑皋子窃国,皋子把贤者南官虔、孔伯产召来,人们就停止了议论。

晋君想进攻郑国,派叔向到郑国聘问,借以察看郑国有没有贤人。子产对叔向诵说:“如果你心里思念我,就请提起衣服涉过洧河,如果你不再把我思念,难道我没有其他伴侣可选?”叔向回到晋国,说:“郑国有贤人,那里有子产在,进攻不得。郑国跟秦国楚国临近,子产赋的诗又流露出二心,郑国攻不得。”晋国于是停止攻郑。孔子说:“《诗经》上说:‘国家强大完全在于有贤人’,子产只是诵诗一首,郑国就免遭灾难!.”

察传

听到传闻不可不审察清楚。多次辗转相传,白的就成了黑的,黑的就成了白的。狗象玃,玃象母猴,母猴象人,但是人和狗就差远了。这是愚蠢的人造成大误的原因。

听到传闻如果加以审察,就会带来好处,听到传闻如果不加审察,就不如没有听到。齐桓公从鲍叔那里听到关于管仲的情况,楚庄王从沈尹篮那里听到关于孙叔敖的情况,听到以后加以审察,所以称霸诸侯,吴王夫差从太宰嚭那里听到关于越王勾践的议论,智伯从张武那里听到关于赵襄子的议论,听到以后不加审察,所以国破身亡。

凡是听到传闻一定要深人考察,关于人的传闻一定要用事理加以验证。鲁哀公问孔子说:“听说舜的乐正夔只有一只脚,是真的吗?”孔子说:“从前舜想利用音乐把教化传布到天下,于是让重黎把夔从民间选拔出来,进荐给君主。舜任用他为乐正。于是夔正定六律,和谐五声,以调和八风,因而天下完全归服。重黎还想多找些象夔这样的人,舜说:‘音乐是天地之气的精华,政治得失的关键,所以只有圣人才能使音乐和谐,而和谐是音乐的根本。夔能使昔乐和谐,以此安定天下。象夔这样的人,有一个就足够了。’所以说‘夔一足’,并不是说夔只有一只脚啊!”宋国的丁氏,家里没有井,要外出打水,经常有一个专人在外。等到他家挖了井,就告诉别人说:“我挖井得到一个人。”有人听到了,传言说;“丁氏挖井挖得一个人。”国人谈论这件事,让宋国国君昕到了,派人去问丁氏。丁氏说;“我是说得到一个人使唤,并不是从井里挖到一个人。”对传闻如果这样不得法地寻根究底,就不如没有听到。子夏到晋国去,路过卫国。听到有人读史书,说:“晋国军队三豕渡过黄河。”子夏说:“这是不对的。‘三豕’应是‘己亥’。‘己’和‘三’形体相近,‘豕’和‘亥’写法类似。”到了晋国一问,果然回答说晋国军队己亥这天渡过黄河。

言辞有很多似乎错误其实是正确的,也有很多似乎正确其实是错误的。正确和错误的界限,不能不分清。这是连圣人都要慎重对待的。那么怎样慎重对待呢?就是要顺着自然和人事的情理来考察听到的传闻,这样就可以得到真实的情况了。

 

 

《论·贵直论》

 

【贵直】

一曰:贤主所贵莫如士。所以贵士,为其直言也。言直则枉者见矣。人主之患,欲闻枉而恶直言。是障其源而欲其水也,水奚自至?是贱其所欲而贵其所恶也,所欲奚自来?能意见齐宣王。宣王曰:“寡人闻子好直,有之乎?”对曰: “意恶能直?意闻好直之士,家不处乱国,身不见污君。身今得见王,而家宅乎齐,意恶能直?”宣王怒曰:“野士也!”将罪之。能意曰:“臣少而好事,长而行之,王胡不能与野士乎,将以彰其所好耶?”王乃舍之。能意者,使谨乎论於主之侧,亦必不阿主。不阿,主之所得岂少哉?此贤主之所求,而不肖主之所恶也。狐援说齐湣王曰:“殷之鼎陈於周之廷,其社盖於周之屏,其干戚之音在人之游。亡国之音不得至於庙,亡国之社不得见於天,亡国之器陈於廷,所以为戒。王必勉之!其无使齐之大吕陈之廷,无使太公之社盖之屏,无使齐音充人之游。”齐王不受。狐援出而哭国三日,其辞曰:“先出也,衣絺纻;後出也,满囹圄。吾今见民之洋洋然东走而不知所处。”齐王问吏曰:“哭国之法若何?” 吏曰:“斮。”王曰:“行法!”吏陈斧质于东闾,不欲杀之,而欲去之。狐援闻而蹶往过之。吏曰:“哭国之法斮,先生之老欤?昏欤?”狐援曰:“曷为昏哉?”於是乃言曰:“有人自南方来,鲋入而鲵居,使人之朝为草而国为墟。殷有比干,吴有子胥,齐有狐援。已不用若言,又斮之东闾,每斮者以吾参夫二子者乎!”狐援非乐斮也,国已乱矣,上已悖矣,哀社稷与民人,故出若言。出若言非平论也,将以救败也,固嫌於危。此触子之所以去之也,达子之所以死之也。赵简子攻卫,附郭。自将兵,及战,且远立,又居於犀蔽屏橹之下。鼓之而士不起。简子投桴而叹曰:“呜呼!士之速弊一若此乎!”行人烛过免胄横戈而进曰: “亦有君不能耳,士何弊之有?”简子艴然作色曰:“寡人之无使,而身自将是众也,子亲谓寡人之无能,有说则可,无说则死!”对曰:“昔吾先君献公即位五年,兼国十九,用此士也。惠公即位二年,淫色暴慢,身好玉女,秦人袭我,逊去绛七十,用此士也。文公即位二年,厎之以勇,故三年而士尽果敢;城濮之战,五败荆人,围卫取曹,拔石社,定天子之位,成尊名於天下,用此士也。亦有君不能耳,士何弊之有?”简子乃去犀蔽屏橹,而立於矢石之所及,一鼓而士毕乘之。简子曰:“与吾得革车千乘也,不如闻行人烛过之一言。”行人烛过可谓能谏其君矣。战斗之上,桴鼓方用,赏不加厚,罚不加重,一言而士皆乐为其上死。

【直谏】

二曰:言极则怒,怒则说者危。非贤者孰肯犯危?而非贤者也,将以要利矣;要利之人,犯危何益?故不肖主无贤者。无贤则不闻极言,不闻极言,则奸人比周,百邪悉起。若此则无以存矣。凡国之存也,主之安也,必有以也。不知所以,虽存必亡,虽安必危。所以不可不论也。齐桓公、管仲、鲍叔、甯戚相与饮。酒酣,桓公谓鲍叔曰:“何不起为寿?”鲍叔奉杯而进曰:“使公毋忘出奔在於莒也,使管仲毋忘束缚而在於鲁也,使甯戚毋忘其饭牛而居於车下。”桓公避席再拜曰:“寡人与大夫能皆毋忘夫子之言,则齐国之社稷幸於不殆矣!”当此时也,桓公可与言极言矣。可与言极言,故可与为霸。荆文王得茹黄之狗,宛路之矰,以畋於云梦,三月不反。得丹之姬,淫,期年不听朝。葆申曰:“先王卜以臣为葆,吉。今王得茹黄之狗,宛路之矰,畋三月不反;得丹之姬,淫,期年不听朝。王之罪当笞。”王曰:“不谷免衣襁褓而齿於诸侯,愿请变更而无笞。”葆申曰: “臣承先王之令,不敢废也。王不受笞,是废先王之令也。臣宁抵罪於王,毋抵罪於先王。”王曰:“敬诺。”引席,王伏。葆申束细荆五十,跪而加之于背,如此者再,谓王:“起矣!”王曰:“有笞之名一也,遂致之!”申曰:“臣闻君子耻之,小人痛之。耻之不变,痛之何益?”葆申趣出,自流於渊,请死罪。文王曰:“此不谷之过也,葆申何罪?”王乃变更,召葆申,杀茹黄之狗,析宛路之矰,放丹之姬。後荆国兼国三十九。令荆国广大至於此者,葆申之力也,极言之功也。

【知化】

三曰:夫以勇事人者,以死也。未死而言死,不论。以虽知之,与勿知同。凡智之贵也,贵知化也。人主之惑者则不然。化未至则不知;化已至,虽知之,与勿知一贯也。事有可以过者,有不可以过者。而身死国亡,则胡可以过?此贤主之所重,惑主之所轻也。所轻,国恶得不危?身恶得不困?危困之道,身死国亡,在於不先知化也。吴王夫差是也。子胥非不先知化也,谏而不听,故吴为丘墟,祸及阖庐。吴王夫差将伐齐,子胥曰:“不可。夫齐之与吴也,习俗不同,言语不通,我得其地不能处,得其民不得使。夫吴之与越也,接土邻境,壤交通属,习俗同,言语通,我得其地能处之,得其民能使之,越於我亦然。夫吴越之势不两立。越之於吴也,譬若心腹之疾也,虽无作,其伤深而在内也。夫齐之於吴也,疥癣之病也,不苦其已也,且其无伤也。今释越而伐齐,譬之犹惧虎而刺猏,虽胜之,其後患未央。”太宰嚭曰:“不可。君王之令所以不行於上国者,齐、晋也。君王若伐齐而胜之,徙其兵以临晋,晋必听命矣。是君王一举而服两国也,君王之令必行於上国。”夫差以为然,不听子胥之言,而用太宰嚭之谋。子胥曰:“天将亡吴矣,则使君王战而胜;天将不亡吴矣,则使君王战而不胜。” 夫差不听。子胥两袪高蹶而出於廷,曰:“嗟乎!吴朝必生荆棘矣!”夫差兴师伐齐,战於艾陵,大败齐师,反而诛子胥。子胥将死,曰:“与吾安得一目以视越人之入吴也?”乃自杀。夫差乃取其身而流之江,抉其目,著之东门,曰: “女胡视越人之入我也?”居数年,越报吴,残其国,绝其世,灭其社稷,夷其宗庙。夫差身为禽。夫差将死,曰:“死者如有知也,吾何面以见子胥於地下?” 乃为幎以冒面死。夫患未至,则不可告也;患既至,虽知之无及矣。故夫差之知惭於子胥也,不若勿知。

【过理】

四曰:亡国之主一贯。天时虽异,其事虽殊,所以亡同者,乐不适也。乐不适则不可以存。糟丘酒池,肉圃为格,雕柱而桔诸侯,不适也。刑鬼侯之女而取其环,截涉者胫而视其髓,杀梅伯而遗文王其醢,不适也。文王貌受以告诸侯。作为璇室,筑为顷宫,剖孕妇而观其化,杀比干而视其心,不适也。孔子闻之曰: “其窍通则比干不死矣。”夏、商之所以亡也。晋灵公无道,从上弹人,而观其避丸也。使宰人臑熊蹯,不熟,杀之,令妇人载而过朝以示威,不适也。赵盾骤谏而不听,公恶之,乃使沮{鹿弥}。沮{鹿弥}见之不忍贼,曰:“不忘恭敬,民之主也。贼民之主,不忠;弃君之命,不信。一於此,不若死。”乃触廷槐而死。齐湣王亡居卫,谓公王丹曰:“我何如主也?”王丹对曰:“王贤主也。臣闻古人有辞天下而无恨色者,臣闻其声,於王而见其实。王名称东帝,实辨天下。去国居卫,容貌充满,颜色发扬,无重国之意。”王曰:“甚善!丹知寡人。寡人自去国居卫也,带益三副矣。”宋王筑为蘖帝,鸱夷血,高悬之,射著甲胄,从下,血坠流地。左右皆贺曰:“王之贤过汤、武矣。汤、武胜人,今王胜天,贤不可以加矣。”宋王大说,饮酒。室中有呼万岁者,堂上尽应。堂上已应,堂下尽应。闻外庭中闻之,莫敢不应。不适也。

【壅塞】

五曰:亡国之主不可以直言。不可以直言,则过无道闻,而善无自至矣。无自至则壅。秦缪公时,戎强大。秦缪公遗之女乐二八与良宰焉。戎主大喜,以其故数饮食,日夜不休。左右有言秦寇之至者,因扞弓而射之。秦寇果至,戎主醉而卧於樽下,卒生缚而擒之。未擒则不可知,已擒则又不知。虽善说者,犹若此何哉?齐攻宋,宋王使人候齐寇之所至。使者还,曰:“齐寇近矣,国人恐矣。” 左右皆谓宋王曰:“此所谓‘肉自生虫’者也。以宋之强,齐兵之弱,恶能如此?” 宋王因怒而诎杀之。又使人往视齐寇,使者报如前,宋王又怒诎杀之。如此者三,其後又使人往视。齐寇近矣,国人恐矣。使者遇其兄,曰:“国危甚矣,若将安适?”其弟曰:“为王视齐寇。不意其近而国人恐如此也。今又私患,乡之先视齐寇者,皆以寇之近也报而死;今也报其情,死,不报其情,又恐死。将若何?” 其兄曰:“如报其情,有且先夫死者死,先夫亡者亡。”於是报於王曰:“殊不知齐寇之所在,国人甚安。”王大喜。左右皆曰:“乡之死者宜矣。”王多赐之金。寇至,王自投车上,驰而走,此人得以富於他国。夫登山而视牛若羊,视羊若豚,牛之性不若羊,羊之性不若豚,所自视之势过也。而因怒於牛羊之小也,此狂夫之大者。狂而以行赏罚,此戴氏之所以绝也。齐王欲以淳于髡傅太子,髡辞曰:“臣不肖,不足以当此大任也,王不若择国之长者而使之。”齐王曰: “子无辞也。寡人岂责子之令太子必如寡人也哉?寡人固生而有之也。子为寡人令太子如尧乎?其如舜也?”凡说之行也,道不智听智,从自非受是也。今自以贤过於尧舜,彼且胡可以开说哉?说必不入,不闻存君。齐宣王好射,说人之谓己能用强弓也。其尝所用不过三石,以示左右,左右皆试引之,中关而止。皆曰: “此不下九石,非王其孰能用是?”宣王之情,所用不过三石,而终身自以为用九石,岂不悲哉!非直士其孰能不阿主?世之直士,其寡不胜众,数也。故乱国之主,患存乎用三石为九石也。

【原乱】

六曰:乱必有弟,大乱五,小乱三,讠刂乱三。故《诗》曰“毋过乱门”。所以远之也。虑福未及,虑祸之,所以完之也。武王以武得之,以文持之,倒戈弛弓,示天下不用兵,所以守之也。晋献公立骊姬以为夫人,以奚齐为太子。里克率国人以攻杀之。荀息立其弟公子卓。己葬,里克又率国人攻杀之。於是晋无君。公子夷吾重赂秦以地而求入,秦缪公率师以纳之。晋人立以为君,是为惠公。惠公既定於晋,背秦德而不予地。秦缪公率师攻晋,晋惠公逆之,与秦人战於韩原。晋师大败,秦获惠公以归,囚之於灵台。十月,乃与晋成,归惠公而质太子圉。太子圉逃归也。惠公死,圉立为君,是为怀公。秦缪公怒其逃归也,起奉公子重耳以攻怀公,杀之於高梁,而立重耳,是为文公。文公施舍,振废滞,匡乏困,救灾患,禁淫慝,薄赋敛,宥罪戾,节器用,用民以时,败荆人于城濮,定襄王,释宋,出谷戍,外内皆服,而後晋乱止。故献公听骊姬,近梁五、优施,杀太子申生,而大难随之者五,三君死,一君虏,大臣卿士之死者以百数,离咎二十年。自上世以来,乱未尝一。而乱人之患也,皆曰一而已,此事虑不同情也。事虑不同情者,心异也。故凡作乱之人,祸希不及身。

 

  1. 译文

 

贵直

贤主所崇尚的莫过于士人。之所以崇尚士人,是因为他们言谈正直。言谈正直,邪曲就会显现出来了。君主的弊病,在于想闻知邪曲却又厌恶正直之言,这就等于阻塞水源又想得到水,水又从何而至:这就等于轻贱自己想要得到的而尊尚自己所厌恶的,所要得到的又从何而来?

能意见齐宣王。宣王说:“我听说你喜好正直,有这样的事吗?”能意回答说:“我哪里能做到正直?找听说喜好正直的士人,家不居于政治混乱的国家,自己不见德行污浊的君主。如果我来见您,家又住在齐国,我哪里能算得上正直!”宣王生气地说:“真是个鄙野的家伙!”打算治他的罪。能意说:“我年轻时最好直言争辩,成年以后一直这样做,您为什么不能听取鄙野之士的言论,来彰明他们的爱好呢?”宣王于是赦免了他。象能意这样的人,如果让他在君主身边谨慎地议事,一定不会曲从君主。不曲从君主,君主得到的教益难道会少吗?这是贤明的君主所追求的,不肖的君主所厌恶的。

狐援劝齐滑王说:“殷商的九鼎被周摆放在朝廷,它的神社被周罩盖上庐棚,它的舞乐波被人们用在游乐中。亡国的音乐不准进入宗庙,它的神社不准见到天日,它的重器被摆放在朝廷,这些都是用来警戒后人的。您一定要好自为之啊!千万不要让齐国的大吕摆在别国的朝廷,不要让太公建起的神社被人罩盖上庐棚,不要让齐国的音乐充斥在别人的游乐之中。”齐王不听他的劝谏。狐援离开朝廷以后,为国家即将到来的灾难哭了三天,哭道:“先离开的,尚可穿布衣;后离开的,遭难满监狱。我马上就会看到百姓仓惶东逃,不知道在哪里安居。”齐王问狱官说:“国家太平无事却给它哭丧的,按法令该治什么罪?”狱官回答龇:“当斩。”齐王说:“照法令行事!”狱官把刑具摆在国都东门,不愿真的杀死狐援,只想把他吓跑。狐援听到这个消息,反倒自己趺跌撞撞地去见狱官。狱官说:“为国事痛哭的依法当斩,先生不知道吗?您这样做,是老胡涂了呢,还是头脑发昏呢?”狐援说:“怎么是发昏呢!”于是进一步说道;“有人从南方亲,进来时象鲫鱼那样恭顺谦卑,住下以后却象鲸鲵那样凶狠残暴,使别人朝廷变为草莽,国都变为废墟。殷商有个比干,吴国有个伍子胥,齐国有个狐援。既不听我的这些话,又要在东门把我杀掉,这是要把我向比干,伍子胥比并为三吧!”狐援并不是乐于被杀。国家太混乱了,君主太昏愦了,他哀怜国家和人民,所以才说这样的话。这些话并不是持平之论,因为想以此挽救国家的危亡,所以必定近于危言耸听。滑王不纳忠言却戮辱直士。这正是触子弃之而去的原因,也正是达子战败而死于齐难的原因。

赵简子进攻卫国,迫近了外城。他亲自统率军队,可是到了交战的时候,却站得远远的,躲在屏障和盾牌后面。简子击鼓,士率却动也不动。简子扔下鼓植感叹道。“哎!士卒变坏竟然快到这个地步!”行人烛过摘下头盔,横拿着戈走到他面前说:“只不过是您有些地方设能做到罢了,士卒有什么不好!”简子气得勃然变色,说:“我不委派他人而亲自统率逸些士卒,你却当面说我有些地方没能做到。你的话有理便罢,没理就治你死罪!”烛过回答说:“从前我们先君献公,即位五年就兼井了十九个国家,用的就是这样的士卒。惠公即位二年,纵情声色,残暴傲慢,喜好美女,秦人袭击我国,晋军绩逃到离绛城只有七十里的地方,用的也是这样的士卒。文公即位二年,以勇武砥砺士卒,所以三年之后士卒都变得非常坚毅果敢,城濮之战,五次打败楚军,围困卫国,夺取曹国,攻占石社,安定天子的王位,显赫的名声扬于天下,用的还是这样的士卒。所以说只不过是您有些地方没能做对罢了,士卒有什么不好?”简子于是离开屏障和盾牌,站到弓箭石磐的射程以内,只击鼓一次士卒就全都登上了城墙。简子说:“与其让我获得兵车千辆,不如听到行人烛过一句话!”行人烛过可算得上能劝谏他的君主了。正当击鼓酣战之时,赏赐不增多,刑罚不加重,只说了一句话,就使士卒都乐于为长上效死。

直谏

臣下言谈尽情,君主就会发怒。君主发怒,劝谏的人就危险。除了贤明的人,谁肯去冒这危险?如果是不贤明的人,就要凭着进言谋求私利了。对于谋求私利的人来说,冒这危险有什么好处?所以不贤的君主身边没有贤人。没有贤人就听不到尽情之言,听不到尽情之言,奸人就会结党营私,各种邪说恶行就会一起产生。这样国家就无法生存了。凡是国家的生存,君主的平安,肯定是有原因的。不了解这个原因,即使目前生存也必定要灭亡,即使目前平安也必定遭遇危险。国存主安的原因是不可不察知的。

齐桓公、管仲、鲍叔牙、宁成在一起喝酒。喝得正高兴,桓公对鲍叔说。“何不起身敬酒祝寿?”鲍叔捧起酒杯敬酒,说;“希望您不要忘记逃亡在莒国的情景,希望管仲不要忘记被囚禁在鲁国的情景,希望宁成不要忘记自己喂牛住在车下的情景。”桓公离席对鲍叔再拜,说;“如果我和各位大夫能都不忘记您说的话,那么齐国的江山也许就不危险了!”在这个时候,桓公是可以尽情进言的了。正因为可以尽情进言,所以可以跟他一起成就霸业。

楚文王得到茹黄之狗和宽路之箭,就用它们到云梦泽打猎,三个月不回来。得到丹地的美女,纵情女色,整整一年不上朝听政。葆申说:“先王占卜让我做太葆,卦象吉利。如今您得到如黄之狗和宛路之箭,前去打猎,三个月不回来。得到丹地的美女,纵情女色,一年不上朝听政。您的罪应该施以鞭刑。”文王说:“我从离开襁褓就列位于诸侯,请您换一种刑法,不要鞭打我。”葆申说;“我敬受先王之命,不敢废弃。您不接受鞭刑,这是我废弃了先王之命。我宁可获罪于您,不能获罪于先王。”文王说:“遵命。”于是葆申拉过席子,文王伏在上面。葆申把五十根细荆条捆在一起,跪着放在文王的背上,再拿起来。这样反复做了两次,对文王说:“请您起来吧!”文王说。“同样是有了受鞭刑的名声,索性真的打我一顿吧!”葆申说:“我听说,对于君子,要使他心里感到羞耻,对于小人,要让他皮内觉得疼痛。如果让他感到羞耻仍不能改正,那么让他觉得疼痛又有什么用处?”葆申说完,快步离开了朝廷,自行流放到澡渊边上,请求文王治自己死罪。文王说;“这是我的过错,葆申有什么罪?”于是改弦更张,召回葆申,杀了茹黄之狗,折了宛路之箭,打发了丹地的美女。后来楚国兼并了三十九个国家。使楚国疆土广阔到这种程度,这是葆申的力量,是直言劝谏的功效。

知化

以勇力侍奉别人的人,也就是以死侍奉别人。勇士没有死的时候谈论以死侍奉别人,人们不会了解,等到勇士真的死了以后,人们虽然已经了解了他,但为时已晚,和不了解是一样的。太凡智慧的可贵,就贵在能事先察知事物的变化上。君主中的胡涂人却不是这样,变化没有到来时惜然无知,变化出现后,虽然知道了却又为时已晚,和不知道是一样的。

事情有些是可以失误的,有些是不可以失误的。对于会导致身死国亡的大事,怎么能够失误呢!这是贤明的君主所重视的,胡涂的君主所轻忽的。轻忽这一点,国家怎么能不危险,自身怎么能不困厄?行于危险困厄之道,遭致身死国亡,在于不能事先察知事物的发展变化。吴王夫差就是这样。伍子胥并不是事先没有察知事物的变化,但他劝谏夫差而夫差不听,所以吴国成为废墟,殃及先君阖庐。

吴王夫差要伐齐国,伍子胥说:“不行。齐国和吴国习俗不同,言语不同,即使我们得到齐国的土地也不能居住,得到齐国的百姓也不能役使。而吴国和越国疆土毗邻,田地交错,道路相连,习俗一样,言语相通。我们得到越国的土地能够居住,得到越国的百姓能够役使。越国对于我国也是如此。吴越两国从情势上看不能并存。越国对于吴国如同心腹之疾,即使一时没有发作,但它造成的伤害严重而且处于体内。而齐国对于吴国只是癣疥之疾,不愁治不好,再说治不好也没什么妨害。现在舍弃越国去进攻齐国,这就象担心虎患却去猎杀野猪一样,虽然可能获胜,但后患无穷。”太宰豁说:“伍子胥的话不可听信。君王您的命令所以不能推行到中原各国,就是由于齐晋的缘故。君王如果进攻齐国弗战胜它,然后移兵,以大军压晋国国境,晋国一定会俯首听命。这是君王一举降服两个国家啊!这样,君王的命令一定可以在中原各国推行。”夫差认为太宰豁说得对,不听从子胥的意见,而采用了太宰船的计谋。伍子胥说;“上天如果想要灭亡吴国的话,就会让君王打胜仗;上天如果不想灭亡吴国的话,就会让君王打不了胜仗。”夫差不听。伍子胥提起衣服,迈着大步从朝廷中走了出去,说:“唉!吴国的朝廷一定耍生荆棘了!”夫整兴兵伐齐,和齐军在艾陵交战,把齐军打得大败。回来以后就杀伍子胥。伍子胥说;“我怎么才能留下一只眼睛看着越军入吴呢?”说完就自杀了。夫差把他的尸体投到江中冲走,把他的眼睛挖出来挂在国都的东门,说:“你怎么能看到越军侵入我的吴国?”过了几年,越人报复吴国,攻破了吴国的国都,灭绝了吴国的世系,毁灭了吴国的社稷,夷平了吴国的宗庙,夫差本人也被活捉。夫差临死时说;“死人如果有知的话,我在地下有什么脸面见子胥呢?”于是用巾盖上睑自杀了。胡涂的君主,祸患还没有到来时无法使他明白;祸患到来以后,他们虽然明白过来也来不及了。所以夫差死到临头才知道愧对伍子胥,这种知道就还不如不知道。

过理

亡国的君主都是一样的。天时虽然各异,行事虽然不同,但他们灭亡的原因相同,都是把不合礼义当作快乐。把不合礼义当作快乐,就不能存在。

商纣设置糟丘、酒池、肉圃、炮格,铸造铜柱以虐害诸侯,杀死鬼侯的女儿摘取她的玉环,截断涉水者的小腿观看他的骨髓,这是不合礼义的。杀害梅伯,把用他的尸体制作的内酱送给文王,这是不合礼义的。文王表面接受下来,暗中把它告诉了其他诸侯。建造璇室,修筑顷宫,刨开孕妇之腹观看她的胎儿,杀死比干观看他的心脏,这是不合礼义的。孔子听到商纣的暴行,说:“他的心窍如果通达,比干就不会被杀了。”这是商纣灭亡的原因。

晋灵公暴虐无道,从高处用弹弓射人,看人怎样躲避弹丸。让厨师煮熊掌,熊掌没有煮熟,就把厨师杀死,命令妇人用车子拉着尸体从朝廷中经过,借以显示淫威。赵盾多次劝谏也不听。灵公厌恶赵盾,就派沮麑去刺杀他。沮麑看到赵盾,不忍心杀他,说:“时刻不忘恭谨,这是百姓的主宰啊!杀害百姓的主宰,这是对百姓的不忠!抛弃国君的命令,这是对国君不守信用。两条中有一条,就不如死了好。”于是就在院中槐树上撞死了。

齐湣王出亡,高居卫国,对公玉丹说,“我是怎样的一个君主呢?”公玉丹回答说:“大王是个贤明的君主啊!我听说古时有人抛弃天下也没有憾色,从前我只是耳闻共名,今天在您身上才眼见其实。您名义上称为东帝,实际是平治天下,但离开齐国住到卫国以后,体貌丰盈,容光焕发,毫无舍不得国家的念头。”湣王悦:“说得太好了!还是公玉丹了解我呀!我自从离开齐国到了卫国,衣带已经增加三倍了!”

宋康王筑起高台,用大皮口袋盛上血,给它穿上铠甲头盔,高高地悬挂起来当作天帝,站在下迎射它,血一直流到地上。他的左右侍从都祝贺说;“您的贤明超过商汤和周武王了!商汤周武只能胜人,如今您却能胜天,您的贤明无法超越了!”宋康王非常高兴,于是设宴饮酒。室中有人喊万岁,堂上的人都应和。堂上一应和,堂下的人也都应和,门外和院中的人听到了,没有一个人敢不应和。这是不合礼义的。

壅塞

亡国的君主,不可直言相谏。君主不可直言相谏,过失就无法听到,贤人就无从到来。贤人无从到来,君主的思想就会壅塞不通。

秦穆公时,戎人势力强大。秦穆公就送给他们两队女子歌舞队和一些高明的厨师,戎王十分高兴。因为这个缘故,不管白天黑夜.不停地大吃大喝。身边有谁说秦军将会到来,戎王就开弓射他。后来秦军果然到了,这时戎王正喝得大酵躺在酒尊下面睡觉,结果被秦军活活地捆起来捉住了。戎王被捉以前,不可能使他知道将会被捉;就是被捉以后,自己还睡在梦中,仍然不知道已经被捉。对于这种人,即使是善于劝谏的人又有什么办法呢?

齐国进攻宋国,宋王派人去侦察齐军到了什么地方。派去的人回来说:“齐寇已经临近了,国人已经恐慌了。”左右近臣都对宋王说:“这完全是俗话说的‘肉自己生出蛆虫’啊!凭着宋国的强大,齐兵的虚弱,怎么可能这样?”于是宋王大怒,把派去的人屈杀了。接着又派人去察看,派去的人的回报仍象前一个人一样,宋王又大怒,把他屈杀了。这样的事接连发生了三次,之后又派人去察看。其实,那时齐军确实已经临近了,国人确实已经恐慌了。派去的人路上遇见了他的哥哥。他的哥哥说;“国家已经十分危险了,你还要到哪儿去?”弟弟说;“去替君主察看齐寇。没想到齐寇已经离得这么近,国人已经这么恐慌。现在我担心的是,先前察看齐军动静的人,都是因为回报齐军迫近被屈杀了。如今我回报真情是死,不回报真情恐怕也是一死。这该怎么办呢?”他的哥哥说:“如果回报真情,你又将比国破后被杀和逃亡的人先遭受灾难。”于是派击的人回报宋王说;“根本没看到齐寇在哪里,国人也非常安定。”宋王十分高兴。左右近臣都说:“可见先前被杀的人是该杀了。”宋王就赏赐这个人大量钱财。齐军一到,宋王自己己奔到车上,赶着车飞跑,急急忙忙逃命去了,这个人得以徒居他国,生活非常富足。登上高山往下看,就会觉得牛象羊一样,羊象小猪一样。牛实际上不象羊那样小,羊实际上不象小猪那样小,之所以觉得它们象羊或小猪一样,是因为观察它们时站的地势不对。如果因此对牛羊这样小而发怒,这种人可算是头等的征夫。在狂乱状态下施行赏罚,这是宋国所以灭绝的原因。

齐王想用淳于髡为太子的老师,淳于髡推辞说:“我才德低下,不足以担当这样的重任,您不如挑选国中德高望重的人予以委派。”齐王说:“你不要推辞了。我哪能要求你让太子一定象我一样呢!我的贤德本来是天生就具备的。你替我把太子教得象尧那样,或者象舜那样就行了。”凡是臣下的主张得以实行,都是因为君主能够从自以为愚的认识出发去听从别人高明的见解,能够从自以为非的认识出发去接受别人正确的意见。现在齐王自以为贤明超过了尧舜,这还怎么让人对他陈说劝谏呢?对臣下的劝谏如果一点也听不进去,没听说过这样的君主还能享有国家的。

齐宣王爱好射箭,喜欢别人说自己能用硬弓。他平时所使用的弓力量不过三石,拿给左右侍从看,侍从们试着拉这张弓,都只拉到一半就停了下来,说:“这张弓的弓力不低于九石,除了您,谁还能用这样的弓!”宣王的实际情况是所用的弓不超过三石,但一辈子都自认为用的弓是九石,这岂不可悲吗!除了正直之士,还有谁能不奉迎君主?世上的正直之士寡不敌众,这是情势注定的。所以给国家造成祸乱的君主,他们的弊病就在于用的弓实有三石而自以为用九石啊!

原乱

祸乱一定按等次顺序而至。大乱多次发生以后,还会有数次小乱,然后经过数次讨乱,祸乱才能平息。所以古中说“不要从作乱者门前经过”,这是远离祸乱的方法。对福祉宁可估计不足,对灾祸宁可估计过分,这是保全自身的方法。武王以武力得天下,以文德治天下,倒置干戈,松开弓弦,向天下表示不再用兵,这是保有天下的方法。

晋献公立骊姬为夫人,以奚齐为太子。献公刚死,里克就率领同人攻杀了奚齐。苟息又立奚齐的弟弟公子卓为君。安葬献公子卓,里克又率领国人攻杀了公子卓。这时晋国莫有君主,公子夷吾拿土地给秦国送厚礼,以求回国为君。秦穆公带领军队把他送入晋国。晋人直赴吾为国君,这就是惠公。惠公在晋国安定下来以后,背弃秦国之恩,不给秦国土地。素穆公率领军队进攻晋国,晋惠公迎做敌,与秦军战于韩原。晋军大败,秦俘获晋惠公带回秦国,囚禁在灵台。到了十月,才同晋媾和,释放惠公回国,而以他的太子圉为人质。后来太子圉逃回晋国。惠公死了,圉立为国君,这就是怀公。泰穆公对圉逃归很恼怒,就扶植公子重耳,帮助他进攻怀公,把怀公杀死在高梁,立重耳为国君,这就是文公。文公施布德惠,举用被废黜的旧臣和长期不得进用的人,救助钱财匮乏生活困难的人,赈济遭受灾荒祸患的人,禁绝邪恶,减轻赋税,赦免罪犯,减省所用器物,按一定时令使役民众,在城濮打败楚军,安定周襄王的王位,为宋国解围,使戍守谷邑的楚军撤离,国外国内都很敬服,而后晋国祸乱才停息。所以献公听信骊姬,宠幸梁五、优施,杀害太子申生,随之而来的大祸有五次,三个国君被杀,一个国君被俘,大臣卿士死于祸乱的数以百计,使晋国遭受灾祸二十年之久。

从上古以来,祸乱从来没有只发生一次就停息的。而作乱的人的弊病,正在于全都认为祸乱只发生一次就会停息。这是想法和事实不一致。想法和事实不一致,都是由于思想不符合实际。所以凡是作乱的人,灾祸很少不降到自己身上。

 

 

《论·不苟论》

 

【不苟】

一曰:贤者之事也,虽贵不苟为,虽听不自阿,必中理然後动,必当义然後举。此忠臣之行也,贤主之所说,而不肖主之所不说。非恶其声也。人主虽不肖,其说忠臣之声与贤主同,行其实则与贤主有异。异,故其功名祸福亦异。异,故子胥见说於阖闾,而恶乎夫差;比干生而恶於商,死而见说乎周。武王至殷郊,系堕。五人御於前,莫肯之为,曰:“吾所以事君者,非系也。”武王左释白羽,右释黄钺,勉而自为系。孔子闻之曰:“此五人者之所以为王者佐也,不肖主之所弗安也。”故天子有不胜细民者,天下有不胜千乘者。秦缪公见戎由余,说而欲留之,由余不肯。缪公以告蹇叔。蹇叔曰:“君以告内史廖。”内史廖对曰: “戎人不达於五音与五味,君不若遗之。”缪公以女乐二八人与良宰遗之。戎王喜,迷惑大乱,饮酒昼夜不休。由余骤谏而不听,因怒而归缪公也。蹇叔非不能为内史廖之所为也,其义不行也。缪公能令人臣时立其正义,故雪殽之耻,而西至河雍也。秦缪公相百里奚。晋使叔虎、齐使东郭蹇如秦,公孙枝请见之。公曰: “请见客,子之事欤?”对曰:“非也。”“相国使子乎?”对曰:“不也。” 公曰:“然则子事非子之事也。秦国僻陋戎夷,事服其任,人事其事,犹惧为诸侯笑,今子为非子之事!退!将论而罪。”公孙枝出,自敷於百里氏。百里奚请之。公曰:“此所闻於相国欤?枝无罪,奚请?有罪,奚请焉?”百里奚归,辞公孙枝。公孙枝徙,自敷於街。百里奚令吏行其罪。定分官,此古人之所以为法也。今缪公乡之矣。其霸西戎,岂不宜哉?晋文公将伐邺,赵衰言所以胜邺之术。文公用之,果胜。还,将行赏。衰曰:“君将赏其本乎?赏其末乎?赏其末,则骑乘者存;赏其本,则臣闻之郤子虎。”文公召郤子虎曰:“衰言所以胜邺,邺既胜,将赏之,曰‘盖闻之於子虎,请赏子虎。’”子虎曰:“言之易,行之难,臣言之者也。”公曰:“子无辞。”郤子虎不敢固辞,乃受矣。凡行赏欲其博也,博则多助。今虎非亲言者也,而赏犹及之,此疏远者之所以尽能竭智者也。晋文公亡久矣,归而因大乱之馀,犹能以霸,其由此欤。

【赞能】

二曰:贤者善人以人,中人以事,不肖者以财。得十良马,不若得一伯乐;得十良剑,不若得一欧冶;得地千里,不若得一圣人。舜得皋陶而舜授之,汤得伊尹而有夏民,文王得吕望而服殷商。夫得圣人,岂有里数哉?管子束缚在鲁,桓公欲相鲍叔。鲍叔曰:“吾君欲霸王,则管夷吾在彼。臣弗若也。”桓公曰: “夷吾,寡人之贼也,射我者也,不可。”鲍叔曰:“夷吾,为其君射人者也。君若得而臣之,则彼亦将为君射人。”桓公不听,强相鲍叔。固辞让,而相桓公果听之。於是乎使人告鲁曰:“管夷吾,寡人之雠也,愿得之而亲加手焉。”鲁君许诺,乃使吏郭其拳,胶其目,盛之以鸱夷,置之车中。至齐境,桓公使人以朝车迎之,祓以爟火,衅以牺猳焉,生与之如国。命有司除庙筵几,而荐之曰:“自孤之闻夷吾之言也,目益明,耳益聪。孤弗敢专,敢以告于先君。”因顾而命管子曰:“夷吾佐予!”管仲还走,再拜稽首,受令而出。管子治齐国,举事有功,桓公必先赏鲍叔,曰:“使齐国得管子者,鲍叔也。”桓公可谓知行赏矣。凡行赏欲其本也,本则过无由生矣。孙叔敖、沈尹茎相与友。叔敖游於郢三年,声问不知,修行不闻。沈尹茎谓孙叔敖曰:“说义以听,方术信行,能令人主上至於王,下至於霸,我不若子也。耦世接俗,说义调均,以适主心,子不如我也。子何以不归耕乎?吾将为子游。”沈尹茎游於郢五年,荆王欲以为令尹,沈尹茎辞曰:“期思之鄙人有孙叔敖者,圣人也。王必用之,臣不若也。”荆王於是使人以王舆迎叔敖,以为令尹,十二年而庄王霸。此沈尹茎之力也。功无大乎进贤。

【自知】

三曰:欲知平直,则必准绳;欲知方圆,则必规矩;人主欲自知,则必直士。故天子立辅弼,设师保,所以举过也。夫人故不能自知,人主犹其。存亡安危,勿求於外,务在自知。尧有欲谏之鼓,舜有诽谤之木,汤有司过之士,武王有戒慎之鼗,犹恐不能自知。今贤非尧舜汤武也,而有掩蔽之道,奚繇自知哉!荆成、齐庄不自知而杀,吴王、智伯不自知而亡,宋、中山不自知而灭,晋惠公、赵括不自知而虏,钻荼、庞涓、太子申不自知而死,败莫大於不自知。范氏之亡也,百姓有得锺者。欲负而走,则锺大不可负。以椎毁之,锺况然有音。恐人闻之而夺己也,遽掩其耳。恶人闻之可也,恶己自闻之,悖矣。为人主而恶闻其过,非犹此也?恶人闻其过尚犹可。魏文侯燕饮,皆令诸大夫论己。或言君之智也。至於任座,任座曰:“君不肖君也。得中山不以封君之弟,而以封君之子,是以知君之不肖也。”文侯不说,知於颜色。任座趋而出。次及翟黄,翟黄曰:“君贤君也。臣闻其主贤者,其臣之言直。今者任座之言直,是以知君之贤也。”文侯喜曰:“可反欤?”翟黄对曰:“奚为不可?臣闻忠臣毕其忠,而不敢远其死。座殆尚在於门。”翟黄往视之,任座在於门,以君令召之。任座入,文侯下阶而迎之,终座以为上客。文侯微翟黄,则几失忠臣矣。上顺乎主心以显贤者,其唯翟黄乎?

【当赏】

四曰:民无道知天,民以四时寒暑日月星辰之行知天。四时寒暑日月星辰之行当,则诸生有血气之类皆为得其处而安其产。人臣亦无道知主,人臣以赏罚爵禄之所加知主。主之赏罚爵禄之所加者宜,则亲疏远近贤不肖皆尽其力而以为用矣。晋文侯反国,赏从亡者,而陶狐不与。左右曰:君反国家,爵禄三出,而陶狐不与,敢问其说。文公曰:辅我以义,导我以礼者,吾以为上赏;教我以善,强我以贤者,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