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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衡》20

时间: 来源于:国学院

观看古代名人的画像,怎么能比得上亲自观察他们的言论和行动呢?把他们的像挂在空白墙上,形体和容貌全在,而人们不被它激励和劝勉的原因,是因为没有见到他们的言论和行为。古代圣贤留下来的文章,在竹简帛书上已经记载得明明白白了,难道他们仅仅是墙壁上的图画可比吗!空空的器皿放在厨房里,即使涂上金银作装饰,而其中没有食物对消除饥饿有好处,人们是不会理睬的。好菜好饭好肉,即使用沙锅装着,看到它的人也会向往。古代圣贤的文章内容形式都很好,能适合读者的口味,不只是餐具中的食物可比;对读者有益处,不只是饭食对身体有滋补可比。所以餐具空空没有食物,饥饿的人不会理睬;胸中容虚不具备学问的人,朝廷是不会任用的。

  擅长击剑的人,争斗打仗一定胜利的原因,是学到了曲成侯、越女的剑术。两敌相遇,一个灵巧一个笨拙,其中一定胜利的,是有本领的人。孔子和墨子的学业、圣贤的书籍,不仅是曲成侯和越女的作用可比。培养人们的德操,增加人们的知识,不仅是打仗一定胜利的刺杀技术可比。所以击剑的技术,有必定胜利的名声,圣贤的书籍,有必受尊崇的名声。城镇的官吏,把他们调来当自己的部下,地方长官就拿政治和教化的事问他们,聪明点的官吏,就要求他们陈述所看见的所听见的东西,如果地方长官有所觉悟,就会用来改善政事尊崇经传。圣贤的言论和行为,古书流传,能使人的心受到感化,使人的智慧变得聪明,这不只是与城镇官吏对答的话可比。

  禹和伯益共同治理洪水,禹主持治水,伯益负责记与一般不同的东西,海外山外,没有远的地方没到过,就把所见所闻写成了《山海经》。不是禹和伯益就不能走那么远,《山海经》也就写不出来了,这样看来,《山海经》能写出来,是伯益见过的东西广博的缘故。董仲舒认识重常鸟,刘子政知道贰负的尸骨,都是他们看过《山海经》,所以才能立刻说出这二件事来。假使禹和伯益走的地方不远,就不能够写出《山海经》;假使董仲舒和刘子政没有读过《山海经》,也不能解决这二个疑难问题。实沉与臺台,由于子产知道的东西多,所以能回答是参宿神与汾水神。龙出现在绛的野外,蔡墨通晓占卜,所以说能饲养它。父亲和兄长在千里以外,快要死了,留下教诲的遗书。儿子贤的,就会要来读,并存在胸中,不肯忘记,尊重先人敬重兄长,所以把它看得非常郑重其事;儿子不贤的,就会随随便便,漫不经心,没有体会了解父兄遗嘱的心思。古代圣贤遗留给后人的文字,它们的重要不只是父亲兄长的遗嘱可比。有的人能够认真阅读并领会遗嘱的内容,但却有人抛在一边,不予接受,二者之间的好歹,路上的行人,都能评论出来,何况那些能分清是非的人,还不能区别它们吗?

  孔子病重,商瞿占卜死期是中午。孔子说:“拿书来,不然到中午有什么事情可干呢?”圣人好学,快要死了都不休息,还惦念着经书,没有因为快死的缘故,而舍弃忘掉经学,他真算得上世世代代的圣人,被大家效法和学习,大概不假。从孔子以下,到汉朝的时候,有才能值得称颂的人,没有一个是整天吃饱了而不用心干事的,不是在讲说五经就是在阅读各种书籍。各种书籍内容庞大,很难全面掌握。用卜卦占卜来推测凶吉,都是周文王、周武王用过的办法,从前有商瞿能算卦,后代有东方朔、翼少君能通晓占卜射覆。这种办法虽是小伎,但也是圣人的方术,现在人却连这个都不懂。

  人生来就承受了仁、义、礼、智、信五常本性,喜爱道义乐于学习,所以区别于其他动物,现在却不是这样,要吃得饱,喝得痛快,稍用心思就想睡觉,肚子成了饭坑,肠子成了酒袋,这就成了一般动物。没有羽毛鳞甲的三百六十种动物,人是它们的首领。天地间有生命的东西,人最为宝贵,宝贵在人懂得求知。如今愚昧无知,对学习没有一点爱好和要求,跟三百六十种没有羽毛鳞甲的动物有什么区别呢?能说他们是无羽毛鳞甲动物的首领而尊贵他们吗?

  中原地区的人所以比边远地区的人尊贵,是因为他们懂得仁义的规矩,知道古今的学问。如果仅仅凭借他们自身先天的智慧来谋取衣食,经过若干岁月,白头终生,最后没有了智慧,就和边远地区的人同类。看了蜘蛛织网来捕捉飞虫,那么人使用的欺骗手段怎么能超过它呢?凭借自身先天的智慧,玩弄权利去欺骗,以得到富贵长寿的快乐,没有古今的学问,这跟蜘蛛同类,有血动物,没有饿死的忧虑,都能用自身的智慧来寻找到食物。

  不通的人,也能自己供养自己,做官也能得到高官。地方长官就像齐大夫高子样昏庸,怎么能识别他们呢?他们靠时运积下了些功绩,因为天命当了官,不通古今,由于地位高而被看成贤人,他们与通人当官的手段不一样,怎么才能识别通人并以破格提拔来对待他们呢?地方长官没有像右扶风蔡伯偕、郁林太守张孟尝、东莱太守李季公之类人,心中本身通达明白,博览古今,所以他们尊重通人就会见尊贵的客人一样。燕昭王为邹衍扫地,那他唯独承受的是什么天性呢?东城令董仲绶知识称得上是儒家最杰出的人,海内外都称他是通人,所以他待人时能识别出特别突出的人,因此钟离的产公能以一个普通百姓而受到高度尊重,这是由于董仲绶对产公了解得很清楚。这样看来,能被了解,普通石头也会发光冒气;不被了解,即使是金玉也没有光泽。

  从汉武帝到本朝,多次举贤良,让人们通过“射策”考试,分甲乙科录取。像董仲舒、唐子高、谷子云、丁伯玉等,竹简上的题目他们全部能准确地回答出来,而且文章内容完善形式优美,这是他们广泛阅读内容丰富的书籍得来的。假使他们四人读经只能摘录句子,动笔只能给经书作法,没有看过古今的其他书籍,怎么能在圣王的朝庭中写出好文章来呢?汉明帝的时候,他读《汉书·苏武传》,看见武职中有名叫“栘中监”的,以此询问各位官吏,他们没有一个人知道。其实《仓颉》是本文字学的书,上面文字都齐备,至于各位官吏不能回答国君提出的问题,这都是因为凭命好和升官簿升迁的人多在朝廷做官的缘故。“木”旁一个“多”字尚且不知道,他们要想达到像董仲舒知道重常鸟,刘子政知道贰负尸,那太难啊!

  有人说:“通人做官,不过兰台令史,其职校勘书籍删定文字,同太史、太祝一样,职务只在掌握文书,没有治理百姓的才能,不能任用他们。所以兰台令史:班固、贾逵、杨终、傅毅一些人,名香文美,但都停留原职不能升官,不被当世重用。“我说:这不一定。周代的通人,邹衍、荀况他们,就受到当时君主的宠幸,在社会上有显赫地位。董仲舒虽然没有三公那样的地位,但知识却在三公九卿之上。周代借鉴夏、商二代的事迹,汉代借要借鉴周、秦的事迹。然而兰台令史是国家要借鉴前代得失的关键。因为心像丸卵那么小,却是人体主要的内脏器官;瞳仁如豆那么小,却能使人见到光明。兰台令史虽然地位低微,却掌管着国家的珍贵图书资料,通人就由此进身做官,像博士这样的官,儒生就是由这里开始做起的。可见有的道人停留原职没有升官,哪里是朝廷冷遇他们,而大概是因为书还没有校订好,任务还没有完成吧!

 

 

《卷十三·超奇篇》

 

  通书千篇以上,万卷以下,弘暢雅闲,审定文读,而以教授为人师者,通人也。杼其义旨,损益其文句,而以上书奏记,或兴论立说、结连篇章者,文人鸿儒也。好学勤力,博闻强识,世间多有;著书表文,论说古今,万不耐一。然则著书表文,博通所能用之者也。入山见木,长短无所不知;入野见草,大小无所不识。然而不能伐木以作室屋,采草以和方药,此知草木所不能用也。夫通人览见广博,不能掇以论说,此为匿生书主人,孔子所谓“诵《诗》三百,授之以政不达”者也,与彼草木不能伐采,一实也。孔子得《史记》以作《春秋》,及其立义创意,褒贬赏诛,不复因《史记》者,眇思自出於胸中也。凡贵通者,贵其能用之也,即徒诵读,读诗讽术虽千篇以上,鹦鹉能言之类也。衍传书之意,出膏腴之辞,非俶傥之才,不能任也。夫通览者,世间比有;著文者,历世希然。近世刘子政父子、扬子云、桓君山,其犹文、武、周公并出一时也;其余直有,往往而然,譬珠玉不可多得,以其珍也。故夫能说一经者为儒生,博览古今者为通人,采掇传书以上书奏记者为文人,能精思著文连结篇章者为鸿儒。故儒生过俗人,通人胜儒生,文人逾通人,鸿儒超文人。故夫鸿儒,所谓超而又超者也。以超之奇,退与儒生相料,文轩之比於敝车,锦绣之方於缊袍也,其相过,远矣。如与俗人相料,太山之巅墆,长狄之项跖,不足以喻。故夫丘山以土石为体,其有铜铁,山之奇也。铜铁既奇,或出金玉。然鸿儒,世之金玉也,奇而又奇矣。奇而又奇,才相超乘,皆有品差。

  儒生说名於儒门,过俗人远也。或不能说一经,教诲後生。或带徒聚众,说论洞溢,称为经明。或不能成牍,治一说。或能陈得失,奏便宜,言应经传,文如星月。其高第若谷子云、唐子高者,说书於牍奏之上,不能连结篇章。或抽列古今,纪著行事,若司马子长、刘子政之徒,累积篇第,文以万数,其过子云、子高远矣。然而因成纪前,无胸中之造。若夫陆贾、董仲舒,论说世事,由意而出,不假取於外,然而浅露易见,观读之者,犹曰传记。阳成子长作《乐经》,扬子云作《太玄经》,造於〔眇〕思,极窅冥之深,非庶几之才,不能成也。孔子作《春秋》,二子作两经,所谓卓尔蹈孔子之迹,鸿茂参贰圣之才者也。王公问於桓君山以扬子云。君山对曰:“汉兴以来,未有此人。”君山差才,可谓得高下之实矣。采玉者心羡於玉,钻龟能知神於龟。能差众儒之才,累其高下,贤於所累。又作《新论》,论世间事,辩照然否,虚妄之言,伪饰之辞,莫不证定。彼子长、子云论说之徒,君山为甲。自君山以来,皆为鸿眇之才,故有嘉令之文。笔能著文,则心能谋论,文由胸中而出,心以文为表。观见其文,奇伟俶傥,可谓得论也。由此言之,繁文之人,人之杰也。

  有根株於下,有荣叶於上;有实核於内,有皮壳於外。文墨辞说,士之荣叶、皮壳也。实诚在胸臆,文墨著竹帛,外内表里,自相副称。意奋而笔纵,故文见而实露也。人之有文也,犹禽之有毛也。毛有五色,皆生於体。苟有文无实,是则五色之禽,毛妄生也。选士以射,心平体正,执弓矢审固,然後射中。论说之出,犹弓矢之发也;论之应理,犹矢之中的。夫射以矢中效巧,论以文墨验奇。奇巧俱发於心,其实一也。文有深指巨略,君臣治术,身不得行,口不能〔泄〕,表著情心,以明己之必能为之也。孔子作《春秋》,以示王意。然则孔子之《春秋》,素王之业也;诸子之传书,素相之事也。观《春秋》以见王意,读诸子以睹相指。故曰:陈平割肉,丞相之端见;叔孙敖决期思,令〔尹〕之兆著。观读传书之文,治道政务,非徒割肉决水之占也。足不强则迹不远,锋不銛,则割不深。连结篇章,必大才智鸿懿之俊也。

  或曰:著书之人,博览多闻,学问习熟,则能推类兴文。文由外而兴,未必实才学文相副也。且浅意於华叶之言,无根核之深,不见大道体要,故立功者希。安危之际,文人不与,无能建功之验,徒能笔说之效也。曰:此不然。周世著书之人皆权谋之臣,汉世直言之士皆通览之吏,岂谓文非华叶之生,根核推之也?心思为谋,集扎为文,情见於辞,意验於言。商鞅相秦,致功於霸,作《耕战》之书。虞卿为赵,决计定说,行退作春秋之思,起城中之议。《耕战》之书,秦堂上之计也。陆贾消吕氏之谋,与《新语》同一意。桓君山易晁错之策,与《新论》共一思。观谷永之陈说,唐林之宜言,刘向之切议,以知为本,笔墨之文,将而送之,岂徒雕文饰辞,苟为华叶之言哉?精诚由中,故其文语感动人深。是故鲁连飞书,燕将自杀;邹阳上疏,梁孝开牢。书疏文义,夺於肝心,非徒博览者所能造,习熟者所能为也。夫鸿儒希有,而文人比然,将相长吏,安可不贵?岂徒用其才力,游文於牒牍哉?州郡有忧,能治章上奏,解理结烦,使州郡连事,有如唐子高、谷子云之吏,出身尽思,竭笔牍之力,烦忧适有不解者哉?

  古昔之远,四方辟匿,文墨之士,难得纪录,且近自以会稽言之,周长生者,文士之雄也,在州,为刺史任安举奏;在郡,为太守孟观上书,事解忧除,州郡无事,二将以全。长生之身不尊显,非其才知少、功力薄也,二将怀俗人之节,不能贵也。使遭前世燕昭,则长生已蒙邹衍之宠矣。长生死後,州郡遭忧,无举奏之吏,以故事结不解,征诣相属,文轨不尊,笔疏不续也。岂无忧上之吏哉?乃其中文笔不足类也。长生之才,非徒锐於牒牍也,作《洞历》十篇,上自黄帝,下至汉朝,锋芒毛发之事,莫不纪载,与太吏公《表》、《纪》相似类也。上通下达,故曰《洞历》。然则长生非徒文人,所谓鸿儒者也。前世有严夫子,後有吴君〔高〕,末有周长生。白雉贡於越,暢草献於宛,雍州出玉,荆、扬生金。珍物产於四远幽辽之地,未可言无奇人也。孔子曰:“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 文王之文在孔子,孔子之文在仲舒。仲舒既死,岂在长生之徒与?何言之卓殊,文之美丽也!唐勒、宋玉,亦楚文人也,竹帛不纪者,屈原在其上也。会稽文才,岂独周长生哉?所以未论列者,长生尤逾出也。九州多山,而华、岱为岳,四方多川,而江、河为渎者,华、岱高而江、河大也。长生,州郡高大者也。同姓之伯贤,舍而誉他族之孟,未为得也。长生说文辞之伯,文人之所共宗,独纪录之,《春秋》记元於鲁之义也。俗好高古而称所闻,前人之业,菜果甘甜;後人新造,蜜酪辛苦。长生家在会稽,生在今世,文章虽奇,论者犹谓稚於前人。天禀元气,人受元精,岂为古今者差杀哉?优者为高,明者为上,实事之人,见然否之分者,睹非却前,退置於後,见是,推今进置於古,心明知昭,不惑於俗也。

  班叔皮续《太史公书》百篇以上,记事详悉,义浅理备。观读之者以为甲,而太史公乙。子男孟坚为尚书郎,文比叔皮,非徒五百里也,乃夫周、召、鲁、卫之谓也。苟可高古,而班氏父子不足纪也。周有郁郁之文者,在百世之末也。汉在百世之後,文论辞说,安得不茂?喻大以小,推民家事,以睹王廷之义。庐宅始成,桑麻才有,居之历岁,子孙相续,桃李梅杏,〔奄〕丘蔽野。根茎众多,则华叶繁茂。汉氏治定久矣,土广民众,义兴事起,华叶之言,安得不繁?夫华与实,俱成者也,无华生实,物希有之。山之秃也,孰其茂也?地之泻也,孰其滋也?文章之人,滋茂汉朝者乃夫汉家炽盛之瑞也。天晏,列宿焕炳;阴雨,日月蔽匿。方今文人并出见者,乃夫汉朝明明之验也。高祖读陆贾之书,叹称万岁;徐乐、主父偃上疏,征拜郎中,方今未闻。膳无苦酸之肴,口所不甘味,手不举以啖人。诏书每下,文义经传四科,诏书斐然,郁郁好文之明验也。上书不实核,著书无义指,“万岁”之声,“征拜”之恩,何从发哉?饰面者皆欲为好,而运目者希;文音者皆欲为悲,而惊耳者寡。陆贾之书未奏,徐乐、主父之策未闻,群诸瞽言之徒,言事粗丑,文不美润,不指。所谓,文辞淫滑,不被涛沙之谪,幸矣!焉蒙征拜为郎中之宠乎?

 

  1. 译文

 

  通读书千篇以上,万卷以下,读得很流畅,很熟练,能分析确定章节和断句,并以教授做老师的是通人。能够发挥古书意思,灵活引用古书词句,能上书奏记,或者提出见解和主张,串连成篇写成文章的是文人、鸿儒。努力好学,见识多,记得牢的,世上有很多;著书写文章,能说古论今的,万人中没有一个。然而能著书写文章的,是知识渊博精通而能运用的人。进山里看见树木,是长是短没有不知道的;到野外看见青草,是粗是细没有不了解的。然而不会砍伐树木用来作房子,采集百草用来配方调药,这是知道草木而不会运用。通人见识广博,却不会用它来论述事情,这叫藏书家,就是孔子所说的那种“能背诵《经》三百篇,把政治事务交给他,都干不了”的人,这跟那些见过草木不会采伐运用的人,是同一回事。孔子拿鲁国编年史来写《春秋》,等到他创新立义,赞赏和贬责一番,就不再沿袭鲁国编年史,而是经过深思熟虑自然从胸中产生出来的了。大凡重视通人,是看重他们能运用学到的东西。如果他们仅仅能熟读,读诗读经,即使是千篇以上,也是鹦鹉能说话之类。能引申古书上的意思,写出美好的文辞,没有卓越的才能,是不能胜任的。能通读的人,世上到处有;能著书写文章的人,历代却少得很。近代的刘子政父子、杨子云、桓君山,他们就象周文王、周武王、周公一样同时出现在同个时代;其余仅有而已,往往如此,譬如珍珠宝玉不可能多得,因为它们珍贵。

  因此能讲解一种经书的是儒生,能博览古今的是通人,能摘引传书来写报告提建议的是文人,能精心思考写文章连结成书的是鸿儒。所以儒生超过一般人,通人胜过儒生,文人超过通人,鸿儒又超过文人。因此,鸿儒是所谓超而又超的人。以罕见的超人,去跟儒生相比,等于拿高贵华丽的车子跟破车相比,拿精致华美的丝绣跟旧袍相比,它们之间相差太远了。如果跟一般人相比,即使拿泰山顶比山脚,拿长狄人的颈比脚掌,也不足以说明。山丘以泥土石头为主体,山中要是有铜铁,就是山上罕见的东西。铜铁虽已罕见,有时还会挖出金子玉石。鸿儒就是世上的金玉,罕见又罕见。

  才能突出还有突出的,他们才能相互超越但总有高低之分。儒生托名在儒门,远远超过一般人。可是有的不能讲解一种经书,教诲后代子孙;有的却能率引众多学生,讲解透彻内容丰富,能称作通晓经书。有的不能写完一份公文,提出一种主张;有的却能陈述国家政治得失,提出适宜的建议,而且言论符合经传,文章如星月一般灿烂。他们象谷子云、唐子高一样优秀,能在报告和意见书上引经据典,却不能连结起来写成文章;有的能把古今事选取排列出来,把往事记载下来写成书,象司马迁、刘子政这些人,累积材料编成篇目,文章数万言,他们远远超过谷子云、唐子高,然而是沿袭以前现成的记载,没有自己心中的创造。至于陆贾、董仲舒评论国家大事,随心说出,不凭借外在条件,然而却内容浅显易懂,读者还叫它传记。阳成子长作《乐经》,杨子云作《太玄经》,都是在精心思考后创造出来的,所以能穷尽深远难见的大道理,不是接近圣人的才能,是不可能写成功的。孔子作《春秋》,阳成子长和杨子云二人作《乐经》和《太玄经》两经,真称得上高明地遵循着孔子的足迹,宏大精美有与圣人相提并论的才能。

  王公子向桓君山打听杨子云。桓君山回答说:“汉朝建立以来,没有谁能超过此人。”桓君山区别人才,可以说是符合人才高下的实际情况。采玉的人心比玉还美,钻龟的人智比神灵。君山能区别儒生的才能,排列出他们的名次,可见比所排列的人贤能。他又作《新论》,评论社会上的问题,辩明是非,虚假的话语,虚伪的文词,没有不被证明确定的。在那阳成子长、杨子云等兴论立说的人当中,桓君山算是头一个了。从桓君山以来的那些文人、鸿儒都具有博大精深的才能,所以有美好的文章。他们动笔能写文章,用心能谋划,文章从心中出,思想用文章来表明。观看他们的文章,非同一般卓越超群,真称得上精辟的论述。这样说来,文章写得多的人,是人中最杰出的了。

  植物下面有根和茎,上面才有花和叶;果实里面有果核,外面才会有皮和壳。文章言辞是读书人的花叶与皮壳。真情实意在心中,文章写在竹简和帛上,表达与内心,自然要互相符合相称。感情激动才能下笔流畅,所以文章写真情而能流露出来。人会写文章,就像鸟兽有毛一样。毛有五颜六色,都长在身体上。如果写文章没有内容,这就是像五颜六色鸟兽的毛无故长了出来。选拔武士来射箭,武士要心气平和身体站直,把弓和箭握牢固,然后才能射中。兴论立说一出口,就像弓箭射出一样。论说应当有道理,就像箭要射中靶子一样。射箭是用箭射中靶子来验证其技巧,论说是用文章来证明是否超群。文章超群与射箭技巧都是从心里产生的,它们实际上是相同的。

  文章中有深奥的意思,重大的谋略,君臣治国的方法,只是由于他们自己无法实行,口里又不能直说来表达心情,所以用文章来表明自己的看法,认为以后一定能实行它。孔子作《春秋》,是用来表达做君主的道理。然而孔子的《春秋》,是他素王的事业;桓君山一类人的传书,是素相的事业。看《春秋》可以看出做君主的道理,读桓君山一类人的传书,可以看出做相的意图。所以说:陈平分割祭肉,是当丞相的苗头;孙叔敖疏通期思河,是当令尹迹象的显现。观看传书里的文章,有治理国家大事的道理,不仅是分割祭肉、疏通河水的预兆。脚不强劲就走不远,锋刃不锐利就割不深。能连结篇章写文著书,一定是才能大智慧高而完美的杰出人物。

  有人说:“写书的人,看得多听得多,熟悉学问,就能类推写出文章来。文章是由见闻写出来的,不一定真实才能与文章相符合。寄肤浅的见解于漂亮的文辞,没有深刻的内容,见不到治理国家的根本原则,所以很少有建立功业的人。国家安危的关头,文人都不能参与其事,没有建立功绩的作用,只有动笔写文章的效果。

  我说:这不一定。周代写书的人,都是权谋的大臣,汉代敢于直说的人,都是博览群书的官吏,怎么能说文章写出来不是像花叶的生长那样是由根促成的呢?用心思考作计谋,收集资料写文章,感情在文辞中表现出来,意思在说话中得到证明。商鞅帮助秦国,想在霸业上得到功绩,于是写《耕战》;虞卿帮助赵国,提出计谋和主张并被采纳,辞官后写了《虞氏春秋》。其基本思想,就是虞卿在赵国都城给赵王提的建议;《耕战》的内容,就是商鞅在秦国堂上向秦孝公提的建议。陆贾消灭吕氏的计谋,跟《新语》是同样的见解;桓君山改变晁错的计谋,跟《新论》是同样的意见。看谷永上书的陈述,唐林坦率的进言,刘向恳切的建议,都以见解为根本,写成文章,想借助它把见解表达出来,难道只是雕饰文辞,随便写成漂亮的言辞吗?真挚的感情发自内心,所以那文章上的话才深深地感动人。因此鲁仲连用箭射信,燕将会自杀;邹阳上书辩解,梁孝王才会打开牢门放他。书信、奏章和文章的内容,是从内心迸发出来的,并非只是博览群书的人能造出来的,熟悉学问的人能写出来的。

  鸿儒少有,而文人比比皆是,地方长吏,怎么能不尊重他们呢?难道只是用他们的能力,在公文上舞文弄墨吗?而是希望州郡长官有忧愁的时候,他们能写章上奏,解决处理困难烦杂的事务,使州郡无事。就象唐子高、谷子云这些官吏,要是出来尽心,完全拿出写公文的本领,那些麻烦和忧患的事怎么会有解决不了的呢?古代很遥远,四处偏僻隐蔽,动笔作文的人,记录有困难,那么暂时就近用自己家乡会稽的事来说。周长生是文人当中的魁首,在州府,是为剌吏任安起草奏章,在郡府,也是为太守孟观写奏章,解决了麻烦事消除了忧患,使得州郡无事,二位地方长官的职位得以保全。周长生的身份不显赫,不是他才智低、功力差,而是二位地方长官怀着俗人的节操,不能尊重他。假使遇到前代的燕昭王,那么周长生早已蒙受邹衍那样的恩宠了。周长生死后,州郡的长官遇到了忧患,没有能干的起草奏章官员,因此困难事解决不了,被追究责任押送到相属司直受审,这是由于写文章这一行不受重视,不再有擅长写奏章的人的缘故。那么难道就没有为地方长官分忧的官吏吗?而是他们当中的人,文笔远不如周长生之类的缘故。

  周长生的才能,不仅仅擅长写公文,而且写了《洞历》十篇,上从黄帝,下到汉朝,就连细小轻微的事,没有不记载的,跟司马迁《史记》的《表》、《纪》相类似。由于上通黄帝下达汉朝,所以叫做《洞历》。像这样,周长生不只是个文人,而且是个称得上鸿儒的人。

  前代有严忌,后来有吴君高,最后有周长生。白野鸡从越尝贡来,畅草从郁林献来,雍州出玉,荆州、扬州产铜。珍贵的东西出产在四面边远而偏僻的地方,这些地方不能说就没有特出的人物。孔子说:“周文王已经死了,文章不都在我这里吗!”周文王的文章在孔子身上,孔子的文章在董仲舒身上,董仲舒已经死了,难道在周长生这些人身上吗?不然,怎么会说他语言高超,文章美丽呢!唐勒和宋玉,也是楚国的文人,古书上没有记载的人,屈原就在那上边。会稽的文人,难道只有周长生吗!以没有加以论述的人来说,周长生尤其突出。全国多山,而华山、泰山称岳,全国多河,而长江、黄河称渎的原因,是华山、泰山最高,长江、黄河最大。周长生,是州郡中文章最好的人。自己家族的老大贤能,抛开他而去称赞别家族的老大,这是不对的。周长生是论说文章的头号人物,所以文人都尊崇他,唯独把他记录下来,这跟《春秋》采用鲁国自己的年号来记年以表示尊重本国的道理相同。

  一般人喜欢推崇古代而称颂传说中的事情,古人的东西,就是瓜菜也是甜美的;后代的新东西,即使是蜜酪,也是苦辣的。周长生的家在会稽,生长在今天,文章虽然出众,评论的人还是认为比古人幼稚。天供元气,人受精气,难道因为人有古今差别,今人就要降低等级吗!(应该不论古今,)优秀的算高超,高明的算上等。尊重事实的人,明辩是非的人,看见错的,即使是古代的,也要降低其位置放在后面,看到正确的,即使是今天的,也要提高其位置放在前面,心智明白,不被一般人的喜好所迷惑。班叔皮续写《史记》百篇以上,记事详尽,讲理透彻,读者认为是第一,而司马迁的《史记》次之。其子班固是尚书郎,文章可以跟他相比,如果用国家大小来比喻文采的高下,那么他们不仅是五百里的大国,而且应称作像周、召、鲁、卫那样的大国。如果要推崇古代,那么班叔皮、班固父子就不值得一提了。

  周代有繁荣昌盛的文化,是因为在百代的末尾。汉代在百代的后面,文辞论说,怎么能不繁茂呢!从小看大,从老百姓的事来推论,可以看出朝廷政治上的道理。住宅开始建成,才会种植桑麻,住上很多年,子孙继续栽种桃树、李树、梅树、杏树,才会遮住山丘盖满原野。植物根茎多,那么花叶就繁茂。汉朝统治已经很久了,土地辽阔,百姓众多,礼义盛行,事业兴旺,漂亮的文章,怎么会不繁茂呢!其实,花和果实是在一起生成的,无花而结果,这样的东西少有。山是秃的,怎么会繁茂呢?地是盐碱土,怎么会生长草木呢?著名文人在汉朝大量出现,就是汉朝兴盛的证明。天晴朗,群星明亮;天阴雨,日月被遮蔽。如今著名文人同时出现,就是汉朝光照日月的证明。

  汉高祖每读陆贾的文章,群臣就发出“万岁”的称赞声;徐乐和主父偃上奏章,被任命为郎中的事,如今没有再听说了。做饭食不会做又苦又酸的菜,因为自己的口觉得味道不好,手就不会拿去给别人吃。每次下诏书,都说要按文义经传四科选拔人材,诏书富有文采,是情文并茂的好文章的明证。而如今上奏的公文没有经过核实,写书又没有实际内容,“万岁”的称赞声,“任命”的恩惠,从什么地方发出来呢?装饰面孔的人都想打扮得好看,但值得看一眼的却很少;创作乐曲的人都想作得动听,但值得一听的却很少。陆贾的文章还没有上奏,徐乐、主父偃的简策还没有上呈,那些闭眼说瞎话的人,讲述事情粗鲁难听,写文章没有文采,不知道是指什么说的,文辞华而不实,不被流放到荒岛或沙漠上去充军,就算幸运了,怎么还能蒙受任命为郎中的宠幸呢?

 

 

《卷十四·状留篇》

 

  论贤儒之才,既超程矣,世人怪其仕宦不进,官爵卑细。以贤才退在俗吏之後,信〔可〕怪也。夫如是,而适足以见贤不肖之分,睹高下多少之实也。龟生三百岁,大如钱,游於莲叶之上。三千岁青边缘,巨尺二寸。蓍生七十岁生一茎,七百岁生十茎。神灵之物也,故生迟留,历岁长久,故能明审。实贤儒之在世也,犹灵蓍、神龟也。计学问之日,固已尽年之半矣。锐意於道,遂无贪仕之心。及其仕也,纯特方正,无员锐之操。故世人迟取进难也。针锥所穿,无不暢达。使针锥末方,穿物无一分之深矣。贤儒方节而行,无针锥之锐,固安能自穿、取暢达之功乎?且骥一日行千里者,无所服也,使服任车舆,驽马同〔昔〕。骥曾以引盐车矣,垂头落汗,行不能进。伯乐顾之,王良御之,空身轻驰,故有千里之名。今贤儒怀古今之学,负荷礼义之重,内累於胸中之知,外劬於礼义之操,不敢妄进苟取,故有稽留之难。无伯乐之友,不遭王良之将,安得驰於清明之朝,立千里之迹乎?

  且夫含血气物之生也,行则背在上而腹在下;其病若死,则背在下而腹在上。何则?背肉厚而重,腹肉薄而轻也。贤儒、俗吏,并在当世,有似於此。将明道行,则俗吏载贤儒,贤儒乘俗吏。将暗道废,则俗吏乘贤儒,贤儒处下位,犹物遇害,腹在上而背在下也。且背法天而腹法地,生行得其正,故腹背得其位;病死失其宜,故腹反而在背上。

  非唯腹也,凡物仆僵者,足又在上。贤儒不遇,仆废於世,踝足之吏,皆在其上。东方朔曰:“目不在面而在於足,救昧不给,能何见乎?”汲黯谓武帝曰: “陛下用吏如积薪矣,後来者居上。”原汲黯之言,察东方朔之语,独〔非〕以俗吏之得地,贤儒之失职哉?故夫仕宦,失地难以观德;得地难以察不肖。名生於高官,而毁起於卑位。卑位,固赏贤儒之所在也。遵礼蹈绳,修身守节,在下不汲汲,故有沉滞之留。沉滞在能自济,故有不拔之扼。其积学於身也多,故用心也固。俗吏无以自修,身虽拔进,利心摇动,则有下道侵渔之操矣。

  枫桐之树,生而速长,故其皮肌不能坚刚。树檀以五月生叶,後彼春荣之木,其材强劲,车以为轴。殷之桑谷,七日大拱,长速大暴,故为变怪。大器晚成,宝货难售也。不崇一朝,辄成贾者,菜果之物也。是故湍濑之流,沙石转而大石不移。何者?大石重而沙石轻也。沙石转积於大石之上,大石没而不见。贤儒俗吏,并在世俗,有似於此。遇暗长吏,转移俗吏超在贤儒之上,贤儒处下,受驰走之使,至或岩居穴处,没身不见。咎在长吏不能知贤,而贤者道大,力劣不能拔举之故也。

  夫手指之物器也,度力不能举,则不敢动。贤儒之道,非徒物器之重也。是故金铁在地,焱风不能动,毛芥在其间,飞扬千里。夫贤儒所怀,其犹水中大石、在地金铁也。其进不若俗吏速者,长吏力劣,不能用也。毛芥在铁石间也,一口之气,能吹毛芥,非必焱风。俗吏之易迁,犹毛芥之易吹也。故夫转沙石者,湍濑也;飞毛芥者,焱风也。活水洋风,毛芥不动。无道理之将,用心暴猥,察吏不详,遭以奸迁,妄授官爵,猛水之转沙石,焱风之飞毛芥也。是故毛芥因异风而飞,沙石遭猛流而转,俗吏遇悖将而迁。

  且圆物投之於地,东西南北,无之不可,策杖叩动,才微辄停。方物集地,壹投而止;及其移徒,须人动举。贤儒,世之方物也,其难转移者,其动须人也。鸟轻便於人,趋远,人不如鸟,然而天地之性人为贵。蝗虫之飞,能至万里;麒麟须献,乃达阙下。然而蝗虫为灾,麒麟为瑞。麟有四足,尚不能自致,人有两足,安能自达?故曰:燕飞轻於凤皇,兔走疾於麒麟,{圭黾}跃躁於灵龟,蛇腾便於神龙。吕望之徒,白首乃显;百里奚之知,明於黄发:深为国谋,因为王辅,皆夫沉重难进之人也。轻躁早成,祸害暴疾。故曰:其进锐者,退速。阳温阴寒,历月乃至;灾变之气,一朝成怪。故夫河冰结合,非一日之寒;积土成山,非斯须之作。干将之剑,久在炉炭,銛锋利刃,百熟炼历。久销乃见作留,成迟故能割断。肉暴长者曰肿,泉暴出者曰涌,酒暴熟者易酸,醢暴酸者易臭。由此言之,贤儒迟留,皆有状故。状故云何?学多道重,为身累也。

  草木之生者湿,湿者重;死者枯。枯而轻者易举,湿而重者难移也。然元气所在,在生不在枯。是故车行於陆,船行於沟,其满而重者行迟,空而轻者行疾。先王之道,载在胸腹之内,其重不徒船车之任也。任重,其取进疾速,难矣。窃人之物,其得非不速疾也,然而非其有,得之非己之力也。世人早得高官,非不有光荣也,而尸禄素餐之谤,喧哗甚矣。且贤儒之不进,将相长吏不开通也。农夫载谷奔都,贾人赍货赴远,皆欲得其愿也。如门郭闭而不通,津梁绝而不过,虽有勉力趋时之势,奚由早至以得盈利哉?长吏妒贤,不能容善,不被钳赭之刑,幸矣,焉敢望官位升举,道理之早成也?

 

  1. 译文

 

  论说贤儒的才能,已经很出众了。世人惊异他们做官得不到提拔,官爵低下。其实以贤才落在俗吏的后面,实际并不值得奇怪。像这样才恰好足以显出贤与不贤的区别,看出才能高低大小的实际情况。乌龟活三百年才像铜钱大,在莲叶上游玩。活三千年龟壳的边缘才会变青,身体才有一尺二寸长。蓍草活七十年长一根茎,活七百年才长十根茎。因它们是神奇灵验的东西,所以生长得很缓慢,由于经历的年代长,所以用来占卜非常灵验。考察贤儒在社会上,就像灵验的蓍草,神奇的乌龟一样。算一算他们钻研学问的日子,确实已以有半辈子了。他们集中精力研究先王之道,于是没有贪图做官的心。等到他们做了官,就特别纯洁,非常正直,没有圆滑钻营的行为。所以世上有权势的人难得录用和提拔他们。针和锥穿过的地方,没有不通畅的。假使针和锥的尖端是方的,穿进物体里就不会有一分深。贤儒本着正直的节操办事,失去了针锥的锐利,所以怎么能亲自去钻营,取得到飞黄腾达的功效呢!

  再说千里马一天能跑一千里,是没有负重,假使让它拉着装满东西的车子,跟劣马一样。过去,千里马曾用来拉过盐车,结果它垂着头浑身冒汗,想往前走却不能前进。伯乐发现它,请王良来驾御,光着身体快跑,所以有千里马的美名。如今贤儒胸怀古今的学问,担负着礼义的重任,内心受胸中知识的束缚,行为又受礼义节操的约束,不敢随便乱谋求官位,所以不易当官或被提拔。没有伯乐这样的朋友,不遇上王良这样的地方长官,怎么能在清明的朝廷上驰骋,表现出千里马的样子来呢?

  有血气的动物活着的时候,走路则背朝上,腹向下;要是生病或死去,那么就背在下,腹朝上。为什么呢?因为背部肉厚肉多,腹部肉薄肉少。贤儒、俗吏同时生在当今世上,有点类似这种情况。要是地方长官贤明先王之道就能实行,那么是俗吏驮贤儒,贤儒骑俗吏。要是地方长官昏庸先王之道被废弃,那么就是俗吏骑贤儒,贤儒处在低下的位置,就像动物遇害,腹朝上背在下一样。背象征天,腹象征地,活着走路的时候,背和腹的位置符合天在上、地在下的原则,所以腹背得到了它们各自正确的位置;生病或者死去,违反正常状态,所以腹部反而在背的上面。不仅仅是腹部在上,凡是动物死了,脚也会朝上。贤儒不被赏识重用,等于死在世上,而那些妄进苟取的俗吏,却都在他们上面。

  东方朔说:“如果眼睛不在脸上而长在脚上,救治眼瞎都来不及,怎么还谈得上看见东西呢?”汲黯对汉武帝说:“陛下使用官吏就像堆柴一样,后来的放在上面。”考察汲黯的话,考察东方朔的话,岂不是因为俗吏得到了很高的地位,而贤儒却失去了应得的官职吗!因此,做官没有得到应有地位,难以了解他的品德;得到了应得的地位,又难以考察他的不贤。好名声来自高官显位,遭诽谤起源于地位低下,地位低下本来经常是贤儒所处的环境。他们遵循礼义,按规矩办事,修养身心,遵守节操,处在低下地位而不急于上爬,所以长期得不到任用和提拔。长期被埋没又不能自己想办法,所以才处于不被提拔的困境。他们自身积累的学问很多,因此不钻营的意志很坚定。俗吏没有什么用来作自我修养的,地位虽然被提升,由于贪图私利的心在作怪,就会有违背道德侵夺财物的行为出现。

  枫树桐树,生长速度快,所以它们的树枝不坚硬。檀树在五月份长叶子,虽然在春天树木茂盛之后,但它的木质却坚强有力,所以车子用它来做车轴。殷朝时有桑树和穀树,七天长成一抱粗,高得太迅速,大得太突然,所以是灾变。珍贵的器物形成总是缓慢,宝贵的货物销售总是困难。而瓜菜之类东西,不到一个早晨就能卖完。所以急流流过时,沙砾冲得打转,而大石头却不动。这是什么原因呢?因为大石头重而沙砾轻。沙砾辗转堆积在大石头上,大石头就被埋没而看不见了。贤儒、俗吏,同时生在社会上,就有点类似这种情况。遇到昏庸的地方长官,使俗吏升迁超在贤儒之上,贤儒却处于低下地位,干些跑腿的差使,甚至有的人被迫隐居山洞,终身无所表现。过错在于地方长吏不能了解贤儒,贤儒的先王之道大,而地方长吏能力低下不能提拔、推荐他们的缘故。

  用手去拿东西,估计力气不能举起来,就不敢动它。贤儒的先王之道,不仅仅是东西的重量能比。铜铁在地上,暴风吹不动;毛草在地上,能飞扬一千里。贤儒胸中所怀藏的东西,就像水中的大石、在地上的铜铁一样。他们被提升不像俗吏那样快的原因,是地方长官能力低下,不能重用。毛草在铁与石头之间,一口气,就能吹它起来,不一定靠风暴。俗吏容易迁升,就像毛草容易吹起来一样。所以能使沙砾打转的是急流,能使毛草飞扬千里的是暴风。平静的水,不会使沙砾打转;平和的风,不会使毛草飞动。不懂先王之道的地方长官,用心急躁不正派,考察官吏不公平,任用官吏,凭自己喜欢来提拔,乱授官爵,就像洪水使沙砾转动,暴风使毛草飞扬一样。所以毛草靠暴风而飞扬,沙砾遇洪流而转动,俗吏碰到昏乱的地方长官而得升迁。

  圆的东西掷在地上,东西南北,没有滚不到的,拿根棍子阻挡它,才稍微一挡就停住了。方的东西落在地上,一扔下去就停住了,至于它的移动,需要人去触动它。贤儒,是世上方的东西。他们难得移动,要移动就需要有人帮助。鸟比人轻便,能去很远的地方,人不如鸟,然而在天地之间有生命的东西当中,人是最宝贵的。蝗虫飞行能达万里,麒麟必须有人进献,才能到皇宫门前。然而蝗虫是灾祸,麒麟是祥瑞。麒麟有四只脚,尚且不能自己到达宫廷,人有两只脚,怎么会自己到达呢?所以说,燕子飞得比凤凰轻盈,兔子跑得比麒麟快速,青蛙跳得比灵龟爬行快,老蛇穿行比神龙灵便。姜太公白了头才显贵;百里奚的智慧,到晚年才表现出来。他们能为国家深谋远虑,因此成了君主的辅佐,但都是些才高德重,很难被提拔任用的人。轻浮急进的人早被任用提拔,但祸害的到来会特别迅速。所以说:“前进得快的退缩也快。”春夏秋冬,要经过几个月才会变更,而灾变的气,一个早晨就会发生不可想象的事。所以黄河的水结冰,不是一天寒冷能形成;把土堆成山,不是一会儿就可以弄成。干将宝剑,要在炉火中锻烧很久,锐利的锋刃,要经过无数次精细的冶炼磨光。由于经过长时间的熔炼,就显得形成非常迟缓,正因为形成非常迟缓,所以才能够割断东西。突然长出来的肉叫肿,突然喷出来的泉叫涌,酒太熟的容易变酸,醋太酸的容易变臭。像这样说,贤儒不能任用提拔,都有他们自己的缘故了。原因是什么呢?学问太多,先王之道太重,成了自己的负担。

  草木活的潮湿,潮湿的就重;草木死的枯焦,枯焦的就轻。枯焦而轻的容易拿起来,潮湿而重的难得移动。然而元气所在,是在活着的草木而不在枯死的。因此车在陆地上走,船在河中行,装得满的重的走得慢,空的轻的走得快。先王之道,装在胸中,它的重量不仅仅是车船能胜任的。胜任的重,任用和提拔要快,就困难。偷人的东西,脏物得来不能说不快当,然而别人指责他的这种占有,得来不是靠自己的能力。世人早得高官,不是不光荣,但是当官不做事白吃饭的指责,社会上议论厉害得很。

  贤儒不被提拔,是地方长官不推荐。农夫装谷子跑到城里,商人带货赶去远方,都是想得到自己想得到的东西。如果城门紧闭不能通过,渡口桥梁断绝不能过去,虽然有努力赶时间的劲头,怎么能及早赶到从而谋取厚利呢?要是地方长官嫉妒贤能,不能容纳好人,贤儒不受刑挨罚,就算万幸,怎么还敢奢望官位高升,使先王之道早日实现呢!

 

 

《卷十四·寒温篇》

 

  说寒温者曰:人君喜则温,怒则寒。何则?喜怒发於胸中,然後行出於外,外成赏罚。赏罚,喜怒之效。故寒温渥盛,雕物伤人。夫寒温之代至也,在数日之间,人君未必有喜怒之气发胸中,然後渥盛於外。见外寒温,则知胸中之气也。当人君喜怒之时,胸中之气未必更寒温也。胸中之气,何以异於境内之气?胸中之气,不为喜怒变,境内寒温,何所生起?六国之时,秦、汉之际,诸侯相伐,兵革满道,国有相攻之怒,将有相胜之志,夫有相杀之气,当时天下未必常寒也。太平之世,唐、虞之时,政得民安,人君常喜,弦歌鼓舞,比屋而有,当时天下未必常温也。岂喜怒之气,为小发,不为大动邪?何其不与行事相中得也?

  夫近水则寒,近火则温,远之渐微。何则?气之所加,远近有差也。成事,火位在南,水位在北,北边则寒,南极则热。火之在炉,水之在沟,气之在躯,其实一也。当人君喜怒之时,寒温之气,闺门宜甚,境外宜微。今案寒温,外内均等,殆非人君喜怒之所致。世儒说称,妄处之也。王者之变在天下,诸侯之变在境内,卿大夫之变在其位,庶人之变在其家。夫家人之能致变,则喜怒亦能致气。父子相怒,夫妻相督,若当怒反喜,纵过饰非,一室之中,宜有寒温。由此言之,变非喜怒所生,明矣。

  或曰:“以类相招致也。喜者和温,和温赏赐,阳道施予,阳气温,故温气应之。怒者愠恚,愠恚诛杀。阴道肃杀,阴气寒,故寒气应之。虎啸而谷风至,龙兴而景云起。同气共类,动相招致。故曰:‘以形逐影,以龙致雨’。雨应龙而来,影应形而去。天地之性,自然之道也。秋冬断刑,小狱微原,大辟盛寒,寒随刑至,相招审矣。”夫比寒温於风云,齐喜怒於龙虎,同气共类,动相招致,可矣。虎啸之时,风从谷中起;龙兴之时,云起百里内。他谷异境,无有风云。今寒温之变,并时皆然。百里用刑,千里皆寒,殆非其验。齐、鲁接境,赏罚同时,设齐赏鲁罚,所致宜殊,当时可齐国温、鲁地寒乎?

  案前世用刑者,蚩尤、亡秦甚矣。蚩尤之民,湎湎纷纷;亡秦之路,赤衣比肩,当时天下未必常寒也。帝都之市,屠杀牛羊,日以百数,刑人杀牲,皆有贼心,帝都之市,气不能寒。或曰:“人贵於物,唯人动气。”夫用刑者动气乎?用受刑者为变也?如用刑者,刑人杀禽,同一心也。如用受刑者,人禽皆物也,俱为万物,百贱不能当一贵乎?或曰:“唯人君动气,众庶不能。”夫气感必须人君,世何称於邹衍?邹衍匹夫,一人感气,世又然之。刑一人而气辄寒,生一人而气辄温乎?赦令四下,万刑并除,当时岁月之气不温。往年,万户失火,烟焱参天;河决千里,四望无垠。火与温气同,水与寒气类。失火河决之时,不寒不温。然则寒温之至,殆非政治所致。然而寒温之至,遭与赏罚同时,变复之家,因缘名之矣。

  春温夏暑,秋凉冬寒,人君无事,四时自然。夫四时非政所为,而谓寒温独应政治?正月之始,正月之后,立春之际,百刑皆断,囹圄空虚。然而一寒一温,当其寒也,何刑所断?当其温也,何赏所施?由此言之,寒温,天地节气,非人所为,明矣。

  人有寒温之病,非操行之所及也。遭风逢气,身生寒温。变操易行,寒温不除。夫身近而犹不能变除其疾,国邑远矣,安能调和其气?人中於寒,饮药行解,所苦稍衰;转为温疾,吞发汗之丸而应愈。燕有寒谷,不生五谷。邹衍吹律,寒谷可种。燕人种黍其中,号曰黍谷。如审有之,寒温之灾,复以吹律之事,调和其气,变政易行,何能灭除?是故寒温之疾,非药不愈;黍谷之气,非律不调。尧遭洪水,使禹治之。寒温与尧之洪水,同一实也。尧不变政易行,知夫洪水非政行所致。洪水非政行所致,亦知寒温非政治所招。

  或难曰:《洪范》庶征曰:“急,恆寒若;舒,恆燠若。”若,顺;燠,温;恆,常也。人君急,则常寒顺之;舒,则常温顺之。寒温应急舒,谓之非政,如何?夫岂谓急不寒、舒不温哉?人君急舒而寒温递至,偶适自然,若故相应,犹卜之得兆、筮之得数也。人谓天地应令问,其实适然。夫寒温之应急舒,犹兆数之应令问也。外若相应,其实偶然。何以验之?夫天道自然,自然无为。二令参偶,遭适逢会,人事始作,天气已有,故曰道也。使应政事,是有,非自然也。《易》京氏布六十卦於一岁中,六日七分,一卦用事。卦有阴阳,气有升降。阳升则温,阴升则寒。由此言之,寒温随卦而至,不应政治也。案《易》无妄之应,水旱之至,自有期节。百灾万变,殆同一曲。变复之家,疑且失实。何以为疑?夫大人与天地合德,先天而天不违,後天而奉天时。《洪范》曰:“急,恆寒若;舒,恆燠若。”如《洪范》之言,天气随人易徒,当先天而天不违耳,何故复言後天而奉天时乎?後者,天已寒温於前,而人赏罚於後也。由此言之,人言与《尚书》不合,一疑也。京氏占寒温以阴阳升降,变复之家以刑赏喜怒,两家乖迹,二疑也。民间占寒温,今日寒而明日温,朝有繁霜,夕有列光,旦雨气温,旦旸气寒。夫雨者阴,旸者阳也;寒者阴,而温者阳也。雨旦旸反寒,旸旦雨反温,不以类相应,三疑也。三疑不定,“自然”之说,亦未立也。

 

  1. 译文

 

  解释寒温的人说:君主欢喜天气就温暖,君主发怒天气就寒冷。为什么呢?因为欢喜发怒都是从胸中发生的,然后由行为在外面表现出来,于是在外就形成了奖赏和惩罚。奖赏和惩罚是欢喜与发怒的结果,所以天气太冷太热,都会使草木凋枯,人受损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