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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衡》18

时间: 来源于:国学院

别,名声小的佞人难以识别。为什么呢?名声大的佞人才智高超,他的行迹容易察觉;名声小的佞人才智低下,他的痕迹难于察觉。用什么来证明呢?已有的事例,小强盗难于察觉,大强盗容易发现。攻打城池,抢劫虏掠,一旦发生则事情就会被发觉,众人都晓得有盗贼。挖墙打洞,像狸猫走步样敏捷,像老鼠偷吃样隐蔽,就不会知道是谁干的。有人会反驳说:“名声大的佞人奸狡得很,能够迷惑扰乱人们,如果他们容易识别,君主又为什么难于识别呢?”我说:《尚书·皋陶谟》上说:“能识别人才算明智,这连帝舜都难做到。”虞舜是大圣人,驩兜是大佞人。大圣人难于识别大佞人,大佞人不怕大圣人,怎么能说容易识别呢?这就是说,从下面来识别佞人,跟从上面来识别佞人是两回事。从上面来识别佞人,大的难于识别,小的容易识别;从下面来识别佞人,大的容易识别,小的难于识别。为什么呢?因为名声大的佞人才智高超,论说时辞句华美。凭看华美的辞句,已使君主折服,并不会责备他,才智有时也不能察觉他。名声小的佞人才智低下,对答时有谬误,碰巧不周密,君主就会警觉,能知道其中的原因。这就是大佞人难于识别而小佞人容易识别的缘故。屋漏是在上面,知道屋漏的人是在下面。漏的地方大,下面看见它就明显;漏的地方小,下面看见它就不明显。有人对孔子说:“冉雍有仁德而不会花言巧语。”孔子说:“为什么要能说会道呢?用狡辩来对付人,老招人讨厌。”错误地提出一些主张,烦扰农民和商人,老百姓受损害君主得好处,劳民悦主。君主受损害老百姓得好处,是忠臣的主张;老百姓受损害君主得好处,是佞人的主张。季康子比周公旦富有,但冉求还为他搜括财物而使他更富有。孔子说:“弟子们应该敲起鼓去声讨他。”搜括财物,季康子不知道那是罪恶,不知道是老百姓都反对的。

 

 

《卷十二·程材篇》

 

  论者多谓儒生不及彼文吏,见文吏利便,而儒生陆落,则诋訾儒生以为浅短,称誉文吏谓之深长。是不知儒生,亦不知文吏也。

  儒生、文吏皆有材智,非文吏材高而儒生智下也,文吏更事,儒生不习也。谓文吏更事,儒生不习,可也;谓文吏深长,儒生浅短,知妄矣。世俗共短儒生,儒生之徒,亦自相少。何则?并好仕学宦,用吏为绳表也。儒生有阙,俗共短之;文吏有过,俗不敢訾。归非於儒生,付是於文吏也。夫儒生材非下於文吏,又非所习之业非所当为也,然世俗共短之者,见将不好用也。将之不好用之者,事多己不能理,须文吏以领之也。夫论善谋材,施用累能,期於有益。文吏理烦,身役於职,职判功立,将尊其能。儒生栗栗,不能当剧;将有烦疑,不能效力,力无益於时,则官不及其身也。将以官课材,材以官为验,是故世俗常高文吏,贱下儒生。儒生之下,文吏之高,本由不能之将。世俗之论,缘将好恶。

  今世之将,材高知深,通达众凡,举纲持领,事无不定。其置文吏也,备数满员,足以辅己志。志在修德,务在立化,则夫文吏瓦石,儒生珠玉也。夫文吏能破坚理烦,不能守身,〔不能守〕身,则亦不能辅将。儒生不习於职,长於匡救,将相倾侧,谏难不惧。案世间能建蹇蹇之节,成三谏之议,令将检身自敕,不敢邪曲者,率多儒生。阿意苟取容幸,将欲放失,低嘿不言者,率多文吏。文吏以事胜,以忠负;儒生以节优,以职劣。二者长短,各有所宜。世之将相,各有所取。取儒生者,必轨德立化者也;取文吏者,必优事理乱者也。材不自能则须助,须助则待劲。官之立佐,为力不足也;吏之取能,为材不及也。

  日之照幽,不须灯烛;贲、育当敌,不待辅佐。使将相知力,若日之照幽,贲、育之难敌,则文吏之能无所用也。病作而医用,祸起而巫使。如自能案方和药,入室求祟,则医不售而巫不进矣。桥梁之设也,足不能越沟也;车马之用也,走不能追远也。足能越沟,走能追远,则桥梁不设、车马不用矣。天地事物,人所重敬,皆力劣知极,须仰以给足者也。今世之将相,不责己之不能,而贱儒生之不习;不原文吏之所得得用,而尊其材,谓之善吏。非文吏,忧不除;非文吏,患不救。是以选举取常故,案吏取无害。儒生无阀阅,所能不能任剧,故陋於选举,佚於朝庭。聪慧捷疾者,随时变化,学知吏事,则踵文吏之後,未得良善之名。守古循志,案礼修义,辄为将相所不任,文吏所毗戏。不见任则执欲息退,见毗戏则意不得。临职不劝,察事不精,遂为不能,斥落不习。有俗材而无雅度者,学知吏事,乱於文吏,观将所知,适时所急,转志易务,昼夜学问,无所羞耻,期於成能名文而已。其高志妙操之人,耻降意损崇,以称媚取进,深疾才能之儒,〔汨〕入文吏之科,坚守高志,不肯下学。亦时或精暗不及,意疏不密,临事不识;对向谬误;拜起不便,进退失度;秦记言事,蒙士解过,援引古义;割切将欲,直言一指,触讳犯忌;封蒙约缚,简绳检署,事不如法,文辞卓诡,辟刺离实,曲不应义。故世俗轻之,文吏薄之,将相贱之。

  是以世俗学问者,不肯竟经明学,深知古今,急欲成一家章句,义理略具,同〔趋〕学史书,读律讽令,治作〔请〕奏,习对向,滑习跪拜,家成室就,召署辄能。徇今不顾古,趋仇不存志,竞进不案礼,废经不念学。是以古经废而不修,旧学暗而不明,儒者寂於空室,文吏哗於朝堂。材能之士,随世驱驰;节操之人,守隘屏窜。驱驰日以巧,屏窜日以拙。非材顿知不及也,希见阙为,不狎习也。盖足未尝行,尧、禹问曲折;目未尝见,孔、墨问形象。

  齐部世刺绣,恆女无不能;襄邑俗织锦,钝妇无不巧。〔目〕见之,日为之,手狎也。使材士未尝见,巧女未尝为,异事诡手,暂为卒睹,显露易为者,犹愦愦焉。方今论事,不谓希更,而曰材不敏;不曰未尝为,而曰知不达。失其实也。儒生材无不能敏,业无不能达,志不〔肯〕为。今俗见不习,谓之不能,睹不为,谓之不达。科用累能,故文吏在前,儒生在後。是从朝庭谓之也。如从儒堂订之,则儒生在上,文吏在下矣。从农论田,田夫胜;从商讲贾,贾人贤;今从朝庭谓之文吏。朝庭之人也,幼为干吏,以朝庭为田亩,以刀笔为耒耜,以文书为农业,犹家人子弟,生长宅中,其知曲折,愈於宾客也。宾客暂至,虽孔、墨之材,不能分别。儒生犹宾客,文吏犹子弟也。以子弟论之,则文吏晓於儒生,儒生暗於文吏。今世之将相,知子弟以文吏为慧,不能知文吏以狎为能;知宾客以暂为固,不知儒生以希为拙:惑蔽暗昧,不知类也。一县佐史之材,任郡掾史。一郡修行之能,堪州从事。然而郡不召佐史,州不取修行者,巧习无害,文少德高也。五曹自有条品,簿书自有故事,勤力玩弄,成为巧吏,安足多矣?贤明之将,程吏取才,不求习论高,存志不顾文也。

  称良吏曰忠,忠之所以为效,非簿书也。夫事可学而知,礼可习而善,忠节公行不可立也。文吏、儒生皆有所志,然而儒生务忠良,文吏趋理事。苟有忠良之业,疏拙於事,无损於高。论者以儒生不晓簿书,置之於下第。法令比例,吏断决也。文吏治事,必问法家。县官事务,莫大法令。必以吏职程高,是则法令之家宜最为上。或曰:“固然,法令,汉家之经,吏议决焉。事定於法,诚为明矣。”曰:夫《五经》亦汉家之所立,儒生善政,大义皆出其中。董仲舒表《春秋》之义,稽合於律,无乖异者。然则《春秋》,汉之经,孔子制作,垂遗於汉。论者徒尊法家,不高《春秋》,是暗蔽也。《春秋》、《五经》义相关穿,既是《春秋》,不大《五经》,是不通也。《五经》以道为务,事不如道,道行事立,无道不成。然则儒生所学者,道也;文吏所学者,事也。假使材同,当以道学。如比於文吏,洗泥者以水,燔腥生者用火。水火,道也,用之者,事也,事末於道。儒生治本,文吏理末,道本与事末比,定尊卑之高下,可得程矣。

  尧以俊德,致黎民雍。孔子曰:“孝悌之至,通於神明。”张释之曰:“秦任刀笔小吏,陵迟至於二世,天下土崩。”张汤、赵禹,汉之惠吏,太吏公《序累》置於酷部而致土崩,孰与通於神明令人填膺也?将相知经学至道,而不尊经学之生,彼见经学之生,能不及治事之吏也。牛刀可以割鸡,鸡刀难以屠牛。刺绣之师能缝帷裳。纳缕之工不能织锦;儒生能为文吏之事,文吏不能立儒生之学。文吏之能,诚劣不及,儒生之不习,实优而不为。禹决江河,不秉锸;周公筑雒,不把筑杖。夫笔墨簿书,锸筑杖之类也,而欲合志大道者躬亲为之,是使将军战而大匠斫也。说一经之生,治一曹之事,旬月能之。典一曹之吏,学一经之业,一岁不能立也。何则?吏事易知,而经学难见也。儒生擿经,穷竟圣意;文吏摇笔,考迹民事。夫能知大圣之意,晓细民之情,孰者为难?以立难之材,含怀章句十万以上,行有余力。博学览古今,计胸中之颖,出溢十万。文吏所知,不过辨解簿书。富累千金,孰与赀直百十也?京禀知丘,孰与委聚如坻也?世名材为名器,器大者盈物多。然则儒生所怀,可谓多矣。

  蓬生麻间,不扶自直;白纱入缁,不染自黑。此言所习善恶,变易质性也。儒生之性,非能皆善也,被服圣教,日夜讽咏,得圣人之操矣。文吏幼则笔墨,手习而行,无篇章之诵,不闻仁义之语。长大成吏,舞文巧法,徇私为己,勉赴权利;考事则受赂,临民则采渔,处右则弄权,幸上则卖将;一旦在位,鲜冠利剑。一岁典职,田宅并兼。性非皆恶,所习为者,违圣教也。故习善儒路,归化慕义,志操则励变从高明。明将见文,显用儒生:东海相宗叔犀,犀广召幽隐,春秋会飨,设置三科,以第补吏。一府员吏,儒生什九。陈留太守陈子瑀,开广儒路,列曹掾史,皆能教授。簿书之吏,什置一二。两将知道事之理,晓多少之量,故世称褒其名,书记纪累其行也。

 

  1. 译文

 

  评论的人很多都认为儒生赶不上文吏,因为看见文吏处境顺利而儒生不得志,就诋毁儒生认为他们才智低下,称赞文吏认为他们才智高超。这是不了解儒生,也不了解文吏。其实,儒生和文吏都有才智,并不是文吏才智高超而儒生才智低下,只是文吏经历的事情多,而儒生没有做过罢了。认为文吏经历的事情多,儒生没有做过,是可以的;认为文吏才智高超,儒生才智低下,就荒谬了。

  社会上一般人都诋毁儒生,儒生们也自己互相瞧不起。为什么呢?因为他们都想做官并学习当官的本领,而且以文吏作为标准。儒生一有缺点,一般人就一起诋毁他们;文吏有过错,一般人都不敢去诋毁。把错的东西归罪给儒生,把对的东西归给文吏。其实,儒生的才能不比文吏低下,也不是他们学习的本事没有用处,而社会上一般人都诋毁他们,是因为看见地方长官不喜欢任用他们的缘故。地方长官不喜欢任用他们,是因为很多事情自己不能亲自处理,需要文吏来主持办理。于是衡量和选择人材,区别他们能力大小,希望对办事有好处。文吏善于处理烦杂事务尽力于自己职务,做好本职工作建立功绩,所以地方长官爱重他们的能力。儒生事事小心翼翼战战兢兢,不能担当繁杂的工作,地方长官有烦难疑问,不能效力。他们的能力对于处理时事没有用处,那么当官就轮不到他们身上。地方长官用做官的标准来考核人的才能,人的才能大小又以当官作证明,所以社会上一般人常常看重文吏,看不起儒生。儒生被轻视,文吏被重视,根源在于无能的地方长官。可见社会上一般人的评论,都顺着地方长官的喜欢与厌恶。

  像当今的地方长官,才智高深,地位显贵,起着纲领作用,事情没有不由他们作决定的,他们设置文吏,是为了填满名额,足以辅助自己实现志向。如果他们的志向在于修养道德,致力于提倡教化,那么文吏就会被看成瓦石,儒生就会被看成珠玉。文吏能解决困难问题,处理烦杂事务,却不能保持住自身的节操,那么也就不能辅助地方长官。儒生没有学习过文职工作,却善长于纠正过失,地方长官为非作歹,冒危险规劝也不惧怕。考察社会上能树立忠心耿耿节操的,实现三谏之义的,使地方长官检点自身,约束自己,不敢不正直的,大多是儒生。而迎合地方长官意志,不择手段讨喜欢和争宠幸的,地方长官想放纵,低头沉默不说话的,大多是文吏。文吏以处理事务占优势,在忠诚正直方面欠缺;儒生以保持节操占优势,在处理文职事务方面欠缺。二者都有长处与短处,各有合适的工作,当今的地方官吏,对二者都各有所取的。选取儒生的人,一定是讲究道德和提倡教化者;选取文吏的人,一定是注重事务和重视处理烦杂工作者。

  自己才能不够则需要帮助,需要帮助就要依靠有能力的人。官吏设置辅佐,是因为能力不足;选取有能力的属吏,是因为自己才能不够。太阳照耀黑暗,不需要灯烛;孟贲、夏育御敌,不靠辅佐。假使地方长官的能力,都像太阳照耀黑暗,孟贲和夏育那样难于抵挡,那么文吏的才能就没有用处了。病发作而医生就有人请,灾祸来了巫就人有用。如果自己能开方配药,会入室捉神弄鬼,那么医生就没有人请,巫没有人用。桥梁的架设,是因为人的脚不能跨越河沟;车马的使用,是因为人跑不能跑得很远。要是人的脚能跨越河沟,人跑能跑得很远,那么桥梁就不用架设,车马也不要使用。天地间的事物,人尊重崇敬的原因,都是因为能力低下智慧不够,需要依仰它来充足。像当今的地方长官,不责备自己没有才能,却轻视儒生不学习文职;不追究文吏得到重用的原因,而尊重他们的才能,认为他们是好官吏。于是就认为,不是文吏,忧虑不能排除;不是文吏,忧患不能解救。所以选举时常要老办事的人,考核官吏常取按章办事没有差错的人。儒生没有处理时事的功绩和经历,所具备的能力不能胜任繁杂的事务,所以在选举时处于下等,在朝廷上失去地位。

  儒生中脑子聪明行动敏捷的人,随着当时情况变化,学会作官的一套,就追随文吏的后面,从未得过好名声。而遵守先王之道,坚持自己志向,遵守讲求礼义的,往往地方长官不信任,被文吏鄙视、戏弄。由于不被重用就执意要退职,被鄙视、戏弄就感到不得意,因而办事不勤勉,观察事情不精细,从而被认为没有能力,被数落不会办事。儒生中只有一般才能没有高尚抱负的,学会了作官的一套,与文吏混在一起,窥测地方长官的喜好,迎合当时的急需,转变志向改变作为,日夜兼程又学又问,不感到羞耻,只是希望成为一个擅长文书出名的人罢了。而那些有高尚志向美好节操的人,耻于降低自己高尚志向,损害自己崇高品德,去献媚求官,因而深恨那些“有俗材而无雅度”的儒生。等到他们进入文吏行列,仍然坚持自己高尚的志向,不肯就学文吏一套。也许因为在处理问题上,熟练程度不够,考虑粗疏不周密,遇事不知道怎么办;在官场上对答有错误,跪拜不熟练,进退违背礼节;在朝廷上,上本陈述己见议论大事,像迂腐的读书人辩解过失,引证典故;在地方上,切断了长官的欲望,直言一针见血,触犯了讳忌;在办事上,封固和捆扎公文,给简牍系带帖签落名,或封泥用印,这些事上没有按照规章制度;在言谈上,说话高谈阔论,乖僻脱离实际,迂腐不符合道理。所以社会上一般人轻视他们,文吏鄙薄他们,地方长官看不起他们。

  所以社会上一般做学问的人,不肯完全弄通经学,在深刻了解古今上下功夫,都急于想成为一家章句学派。只要初懂文义道理,同时就讲究学习令史的必读书籍,熟读背诵法令,习作公文,学习答对,熟习跪拜礼节,在家练习好,以备一旦召去供职就能胜任。为了顺应当今风气不顾先王之道,急于成交就放弃高尚志向,抢着上爬不顾礼义,废弃经书不想学习。因此古经被废弃没人学习,经学暗淡无光,儒生冷冷清清地呆在家里,文吏则在朝堂上高声喧哗得意洋洋。“有俗材而无雅度”的读书人,就跟随世俗奔走效劳;而有高尚节操的儒生,就处于偏僻狭小的地方,被排斥与疏远。奔走效劳的人一天比一天显得灵巧,被排斥疏远的人则一天比一天显得笨拙。不是他们能力差,智慧不够,而是见得少,干得少,不熟习的缘故。要是自己的脚未曾走过的地方,即使是尧和禹也要问问道路的情况;要是自己眼睛未曾见过的东西,即使是孔子和墨子也要问问它们的形状。

  齐郡的人世世代代刺绣,普通妇女没有不会的;襄邑一般人都会织锦,就是迟钝的妇女也没有不手巧的。天天看,天天做,手就熟练了。假使“有俗材而无雅度”的读书人未曾见过,手巧的妇女未曾做过,生事生手,就是偶尔干一下,匆忙瞟一眼,即使是明摆着的问题,很容易干的事,也会糊里糊涂看不清,干不了。当今评论事情,不说经历少,而说才干不敏捷;不说未曾做过,而说智慧不够,这不符合实际情况。儒生的才干没有不敏捷的,职业没有干不了的,只是他们有高尚的志向不肯去做。现在社会上一般人看见不愿习文书,就说他们不会;看见他们不肯去做吏事,就说他们干不了。

  是因为要分别和比较能力的大小,所以文吏排在前,儒生排在后,这是从朝廷的角度说的。如果从通晓儒家经书的角度来评定儒生与文吏,那么儒生在上,文吏在下。从务农的角度来评论种田,农夫最高明;从经商的角度来讲做买卖,坐商最能干;如今从朝廷的角度来论人才,所以说文吏最高明。朝廷里的人,年纪小的时候做干吏,以朝廷为田地,用刀笔作耒耜,把公文当农桑,就像人家的子弟,生长在宅院中,他们知道宅院内房屋,通道的情况,胜过宾客。宾客刚来,即使是孔子和墨子的才智,也不能辨别。儒生像宾客,文吏像子弟。用子弟熟悉宅院作比喻来评论文吏和儒生,那么文吏在掌握文书上比儒生熟悉,而儒生比文吏生疏。像当今的地方长官,知道子弟因为在宅院里时间长熟悉情况才聪明起来,却不知道文吏是因为文书熟练才能干的;知道宾客因为刚来不了解情况,却不知道儒生是因为接触文书和法令少才拙笨的。这里糊涂不明,不会类推的缘故。

  县里一个佐史的才能,能胜任郡里的掾史;郡里一个循行的才能,能胜任州里的从事。然而郡里不招用佐史,州里不起用循行,这是因为处理文书非常熟练就会按法令办事没有差错,而他们虽然道德高尚,但很少处理公文的缘故。五曹办事自有章程,公文书写自有旧例,只要勤勉练习,就能成为高明的文吏,这怎么能受到称赞呢?贤能高明的地方长官,衡量官吏是选择才智,不寻求是否熟习文书来评论其高低,因为他们看重志向,轻视文才。称赞好的官吏就说他忠心耿耿,忠心耿耿所起的作用,不是在处理公文上。事情可以通过学习达到了解,礼节可以经过练习做到完善,忠贞的节操和公正的操行不是容易树立的。文吏和儒生都有志向,然而儒生追求忠贞善良,而文吏追求能办好事情。如果有忠良的表现,即使办事生疏、笨拙,对他们高尚的志向没有什么损害。

  评论的人认为儒生不会公文,把他们排在一下等。由于法令和比例是文吏断案的依据。文吏处理事情,一定要请教精通法令的人。天子的事务,没有比法令更重要的。因此肯定要以能否精通法令,善于按法令办事来衡量人的才能的高低,这样精通法令的人应该最受重视。有人说:“确实是这样。法令是汉朝的经典,文吏的议论取决于它。事情以法令来判定,确实是很明白的。”我说:五经是汉朝所立,儒生完美的政治主张和大道理,都出自五经当中。董仲舒阐术《春秋》的道理,跟今天的法律是符合的,没有什么违反和不同。然而《春秋》,汉朝的经典之一,是孔子写的,留传到汉代。评论的人只尊重精通法令的人,不抬高《春秋》,这是愚昧不明的表现。《春秋》和五经,道理是互相贯穿的,既然赞赏《春秋》,又不推崇五经,这是不懂类推的道理。五经就是阐述原则的。具体事情不如原则重要,原则被执行了,事情就办成了,没有原则,事情就办不成。然而儒生学的东西,正是原则;文吏学的东西,是处理具体事情。假使才能相同,应当以学习原则的儒生为高,如比对于文吏,就像用水洗污泥,用火烧去腥味一样,水与火,是原则,运用它的人,是处理具体事情的,处理具体事情对于原则只是细枝末节。儒生能治理根本,文吏只是处理细枝末节,属根本的原则与属细枝末节的具体事情相比,要判定其尊卑高下,就可以衡量出来了。

  尧以美德使百姓和睦。孔子说:“孝顺父母,尊重兄长到极点,就能与上天相通。”张释之说:“秦朝那些做‘刀笔小吏’的,使秦每况愈下直到二世,秦朝灭亡。”张汤和赵禹是汉朝精明强干的官吏,司马迁作《史记》,把他们列在《史记·酷吏列传》中,认为他们导致了西汉的灭亡。他们与“孝悌之至,通于神明”的人相比,谁令人义愤填膺呢?地方长官虽懂得经学是最高的道理,但不尊重学习经学的儒生,因为他们看见读经书的儒生的能力赶不上能处理具体事务的文吏。

  宰牛的刀可以杀鸡,杀鸡的刀难以宰牛。刺绣的师父能缝帐幕和衣裳,缝补破衣服的工匠不能纺织锦缎。儒生能做文吏的职事,文吏不能树立儒生的学问,文吏的才能,确实低劣不及儒生,而儒生不学习文书,确实是高尚不肯去做。禹疏通江河,不拿锸,周公旦筑雒邑,不握筑杖。其实,笔墨公文是锸筑杖之类工具,而想要使有志于大道的人亲自去作文吏的具体事务,这是叫大将军亲自去冲锋陷阵,要高级工匠亲自去砍木头啊。

  能够解释一种经书的儒生,去处理一曹的事务,十来天个把月就会了;掌管一曹事务的文吏,去学一种经书,一年也不能学成。为什么呢?因为文吏的事情容易懂得,而经学却难得弄懂。儒生不但要弄懂经书,而且要弄通圣人的意思,文吏只需动笔,考察下老百姓的事。能够懂得大圣人的意思。跟只懂得百姓的事情,哪个困难呢?能够弄通艰难经学的人才,掌握了经书章节字句的解释十万字以上,还有余力做其他事情。至于学识渊博,通览古今的人,衡量他们心中的智慧,远远超出能解说十万章句的人。文吏懂得的,不过是辨解公文。具有千金的人比起只有价值百十个钱的人,哪个富呢?粮食堆得像小山,与粮食积聚像小坻,哪个高呢?世上把有名声的人才当作名贵的宝器,宝器大装的东西就多。然而儒生所装的东西,可以说是多得很。

  飞蓬长在麻中间,不扶自然会直;白纱放进黑染缸,不染自然会黑。这话是说学习的好坏,会改变人的本性,儒生的本性,不是就都好的,受圣人孔孟之道的深刻影响,白天晚上地诵读,才得到了圣人的操行。文吏从小就练习写字,只要手练习并且成行,没有文章诵读,也听不到仁义的话。长大做了文吏,舞文弄法,顺着私心为自己,使劲追求个人的权力和利益,审理案件就接受贿赂,治理百姓就搜刮掠夺,处在重要职位时就滥用权柄,得皇上宠幸就出卖地方长官。一旦做官,头戴华丽帽子,身佩锋利宝剑;掌权一年,老百姓的田地房屋一齐兼并。他们本性并非都坏,是所学所作违背了孔孟之道。所以在儒门学习好的东西,趋于接受仰慕正义,其志向和节操就会由于自己努力变得很高尚,高明的地方长官看到这一点,就会重用儒生。东海国的相宗叔庠,广泛招致隐士,春秋会飨,设置三等,按名次先后授官,全府的官吏,儒生占十分之九。陈留太守陈子瑀,广开儒生门路,选入各曹的掾史,都能讲授儒家经书;处理公文的文吏,占十分之一二。这两位地方长官都懂得道和事之间的道理,通晓他们之间数量的多少,所以世人颂扬他们的名声,书籍记载他们的事迹。

 

 

《卷十二·量知篇》

 

  《程材》所论,论材能行操,未言学知之殊奇也。夫儒生之所以过文吏者,学问日多,简练其性,雕琢其材也。故夫学者所以反情治性,尽才成德也。材尽德成,其比於文吏,亦雕琢者,程量多矣。贫人与富人,俱赍钱百,并为赙礼死哀之家。知之者,知贫人劣能共百,以为富人饶羡有奇余也;不知之者,见钱俱百,以为财货贫富皆若一也。文吏、儒生有似於此。皆为掾吏,并典一曹,将知之者,知文吏、儒生笔同,而儒生胸中之藏,尚多奇余;不知之者,以为皆吏,深浅多少同一量,失实甚矣。地性生草,山性生木。如地种葵韭,山树枣栗,名曰美园茂林,不复与一恆地庸山比矣。文吏、儒生,有似於此,俱有材能,并用笔墨,而儒生奇有先王之道。先王之道,非徒葵韭枣栗之谓也。恆女之手,纺绩织经;如或奇能,织锦刺绣,名曰卓殊,不复与恆女科矣。夫儒生与文吏程材,而儒生侈有经传之学,犹女工织锦刺绣之奇也。

  贫人好滥,而富人守节者,贫人不足而富人饶侈。儒生不为非,而文吏好为奸者,文吏少道德,而儒生多仁义也。贫人富人,并为宾客,受赐於主人,富人不惭而贫人常愧者,富人有以效,贫人无以复也。儒生、文吏,俱以长吏为主人者也。儒生受长吏之禄,报长吏以道;文吏空胸无仁义之学,居往食禄,终无以效,所谓尸位素餐者也。素者,空也;空虚无德,餐人之禄,故曰素餐。无道艺之业,不晓政治,默坐朝庭,不能言事,与尸无异,故曰尸位。然则文吏所谓尸位素餐者也。居右食嘉,见将倾邪,岂能举记陈言得失乎?一则不能见是非,二则畏罚不敢直言。《礼》曰:“情欲巧。”其能力言者,文丑不好,有骨无肉,脂腴不足,犯干将相指,遂取间郤。为地战者不能立功名,贪爵禄者不能谏於上。文吏贪爵禄,一日居位,辄欲图利,以当资用,侵渔徇身,不为将官显义。虽见太山之恶,安肯扬举毛发之言?事理如此,何用自解於尸位素餐乎?儒生学大义,以道事将,不可则止,有大臣之志,以经勉为公正之操,敢言者也,位又疏远。远而近谏,《礼》谓之谄,此则郡县之府庭所以常廓无人者也。

  或曰:“文吏笔扎之能,而治定簿书,考理烦事,虽无道学,筋力材能尽於朝庭,此亦报上之效验也。”曰:此有似於贫人负官重责,贫无以偿,则身为官作,责乃毕竟。夫官之作,非屋庑则墙壁也。屋庑则用斧斤,墙壁则用筑锸。荷斤斧,把筑锸,与彼握刀持笔何以殊?苟谓治文书者报上之效验,此则治屋庑墙壁之人,亦报上也。俱为官作,刀笔斧斤筑锸钧也。抱布贸丝,交易有亡,各得所愿。儒生抱道贸禄,文吏无所抱,何用贸易?农商殊业,所畜之货,货不可同,计其精粗,量其多少,其出溢者名曰富人,富人在世,乡里愿之。夫先王之道,非徒农商之货也,其为长吏立功致化,非徒富多出溢之荣也。且儒生之业,岂徒出溢哉?其身简练,知虑光明,见是非审,审尤奇也。

  蒸所与众山之材干同也,〔伐〕以为蒸,熏以火,烟热究浃,光色泽润,爇之於堂,其耀浩广,火灶之效加也。绣之未刺,锦之未织,恆丝庸帛,何以异哉?加五采之巧,施针缕之饰,文章炫耀,黼黻华虫,山龙日月。学士有文章,犹丝帛之有五色之巧也。本质不能相过,学业积聚,超逾多矣。物实无中核者谓之郁,无刀斧之断者谓之朴。文吏不学,世之教无核也,郁朴之人,孰与程哉?骨曰切,象曰瑳,玉曰琢,石曰磨,切琢磨,乃成宝器。人之学问知能成就,犹骨象玉石切瑳琢磨也。虽欲勿用,贤君其舍诸?孙武、阖庐,世之善用兵者也,知或学其法者,战必胜。不晓什伯之阵,不知击刺之术者,强使之军,军覆师败,无其法也。谷之始熟曰粟。舂之於臼,簸其粃糠;蒸之於甑,爨之以火,成熟为饭,乃甘可食。可食而食之,味生肌腴成也。粟未为米,米未成饭,气腥未熟,食之伤人。夫人之不学,犹谷未成粟,米未为饭也。知心乱少,犹食腥谷,气伤人也。学士简练於学,成熟於师,身之有益,犹谷成饭,食之生肌腴也。铜锡未采,在众石之间,工师凿掘,炉橐铸铄乃成器。未更炉橐,名曰积石,积石与彼路畔之瓦、山间之砾,一实也。故夫谷未舂蒸曰粟,铜未铸铄曰积石,人未学问曰矇。矇者,竹木之类也。夫竹生於山,木长於林,未知所入。截竹为筒,破以为牒,加笔墨之迹,乃成文字,大者为经,小者为传记。断木为椠,之为板,力加刮削,乃成奏牍。夫竹木,粗苴之物也,雕琢刻削,乃成为器用。况人含天地之性,最为贵者乎!

  不入师门,无经传之教,以郁朴之实,不晓礼义,立之朝庭,植笮树表之类也,其何益哉?山野草茂,钩镰斩刈,乃成道路也。士未入道门,邪恶未除,犹山野草木未斩刈,不成路也。染练布帛,名之曰采,贵吉之服也。无染练之治,名縠粗,縠粗不吉,丧人服之。人无道学,仕宦朝庭,其不能招致也,犹丧人服粗,不能招吉也。能削柱梁,谓之木匠。能穿凿穴坎,谓之士匠;能雕琢文书,谓之史匠。夫文吏之学,学治文书也,当与木土之匠同科,安得程於儒生哉?御史之遇文书,不失分铢;有司之陈笾豆,不误行伍。其巧习者,亦先学之,人不贵者也,小贱之能,非尊大之职也。无经艺之本,有笔墨之末,大道未足而小伎过多,虽曰吾多学问,御史之知、有司之惠也。饭黍梁者餍,餐糟糠者饱,虽俱曰食,为腴不同。儒生文吏,学俱称习,其於朝庭,有益不钧。郑子皮使尹何为政,子产比於未能操刀使之割也。子路使子羔为费宰,孔子曰:“贼夫人之子。” 皆以未学,不见大道也。医无方术,云:“吾能治病。”问之曰:“何用治病?” 曰:“用心意。”病者必不信也。吏无经学,曰:“吾能治民。”问之曰:“何用治民?”曰:“以材能。”是医无方术,以心意治病也,百姓安肯信向,而人君任用使之乎?手中无钱,之市使货主问曰“钱何在”,对曰:“无钱”,货主必不与也。夫胸中不学,犹手中无钱也。欲人君任使之,百姓信向之,奈何也?

 

  1. 译文

 

  本书《程材》评论的问题,只评论了才能和操行,没有评论儒生和文吏在学问和知识方面的差异。儒生之所以超过文吏,是学问一天一天地增多,通过培养和引导,精心培养了他们的才能。所以学习是为了改变自己的感情和本性,使自己的才能和品德完善起来。才能和品德完备了,他们比起那些同样精心下过工夫的文吏,衡量起来要高明得多。穷人和富人,都拿一百钱送人,一齐作葬礼给办丧事的人家。知道他们情况的人,晓得穷人家只能提供一百钱,认为富人家富足而有多余;不知道他们情况的人,看见钱都是一百,认为钱财贫富都一样。文吏与儒生与这种情况相似。他们都是掾史,都管理一个部门,地方长官了解他们的,知道文吏与儒生文字水平相同,但儒生心里的学问,还多得很;不了解他们的,认为都是下属官吏,知识的深浅多少是同一个水平,这就太不符合实际情况了。地生性长草,山生性长树。如果地栽上冬葵与韭菜,山上种下枣树与栗树,命名叫美园茂林,就不再跟相同的普通地和山一样了。文吏与儒生的情况跟这差不多。他们都有才能,都使用笔墨,但是儒生多有先王之道。先王之道,不仅仅是冬葵、韭菜、枣树、栗树这类普通的东西可比。普通妇女的手,纺纱织布,如果有人有特殊本领,织锦刺绣,就命名叫卓殊,不再跟普通妇女同类了。儒生与文吏,衡量他们的才能,儒生多有经传的学问,就像妇女有擅长织锦刺绣的特别本领一样。

  穷人好胡作非为而富人遵守礼节,是由于穷人贫困而富人富足的缘故;儒生不为非作歹而文吏喜欢作恶,是因为文吏缺乏道德而儒生具有仁义的缘故。穷人和富人,都是宾客,接受主人的恩惠,富人不感到惭愧而穷人常感到惭愧,是由于富人有用来报答的东西,而穷人没有用来回报的东西。儒生和文吏都以长吏作为自己的主人。儒生接受长吏的俸禄,用先王之道帮助长吏作为报答,文吏腹中空空,没有仁义的学问,占着官位,享受俸禄,始终没有东西来报答长吏,这可以说是占着位子白吃饭。素就是空,空虚没有道德,又吃别人的俸禄,所以叫做白吃饭。没有先王之道和技艺本事,又不懂得政治,沉默地坐在朝廷上,不能谈论国家大事,跟尸人没有两样,所以叫做尸位。这样就把文吏称作“尸位素餐”的人。占着重要位子,享受着好的待遇,看见地方长官到处作恶,怎么会向他们上书论述利害得失呢?一是他们不能看清是非,二是他们害怕惩罚不敢直说。《礼记·表记》上说:“感情要真诚,言词要美妙。”那些能够竭力进谏的人,文章写得不好,有骨无肉,修饰润色不够,违反了地方长官的意旨,于是就遭到疏远。为地位而争斗的人不可能树立功绩和名声,贪图爵位俸禄的人不可能对长吏进谏。文吏贪图爵位俸禄,一旦当官,就想谋取私利以作自己享受,就想凭着权势掠夺榨取别人的财物,而不替地方长官显扬仁义,即使看见滔天的罪恶,怎么又肯揭发出有点滴罪行的话来呢?他们像这样处理事务,凭什么把自己从“尸位素餐”的指责中解脱出来呢?儒生学习大道理,用先王之道来帮助地方长官,要是不能这样就辞官退隐,他们有重臣的志向,用经书上的道理勉励自己要有公正的操行,是敢于进谏的人,但其地位又离地方长官很远。地位疏远却硬要接近并谏阻地方长官,《礼记·表记》上说这种人是在巴结、奉承,这就是郡县官府中常常空无贤人的缘故。

  有人说:“文吏有写文书、章奏的能力,而且能处理好公文,研究和处理烦杂的事务,即使没有学习先王之道,但筋力才能都为朝廷用尽,这也是报答长吏的证明。”我说:这有点像穷人欠了官府很多债,由于贫穷无法偿还,就亲自去为官府服劳役来抵债,这样债才能还清。给官府服劳役,不是盖房子就是筑墙壁。盖房子则用斧斤,筑墙壁则用筑锸。扛斤斧,把筑锸,与那握刀拿笔有什么两样呢?假如说能处理文书就是报答长吏的证明,那么这些建造房屋墙壁的人也算报答了长吏。都是替官府服役,刀笔、斧斤、筑锸的作用是一样的。用布换丝,交换有无,各自得到希望的东西。儒生用先王之道换俸禄,文吏没有交换的东西,拿什么来交换呢?农、商是不同的行业,所积储的货物,不应该一样,盘算下它们的精粗,计算下它们的多少,要是它们远远超出别人就被称叫富人。富人在社会上,同乡的人都很羡慕他们。其实先王之道,不仅仅是农商那点货物,它能帮助长吏建立功绩和进行教化,不仅仅是财富多能远远超过别人的那点荣誉。况且儒生的事业,岂只是在数量上超过别人呢!他们自身锻炼,心地光明,看得清是非,这些特别值得珍贵。

  “蒸”与山上的树干是同样东西,伐木做蒸,拿火来烤,用烟火的热量把它全部烤透,于是光泽色润,在堂屋里点亮它,光芒照耀得很广阔,这是火灶的效用施加于它的缘故。绣没有刺,锦还没有织,跟普通的丝帛,有什么两样呢?刺上五颜六色精致的花纹,用针和丝线绣上各种装饰图案,花纹图案绚丽多彩,有斧形、“亚”形、野鸡以及山、龙、日、月等许多图案。学士有文采,就像丝帛刺上五颜六色精致的花纹一样。其实学士的本质不会超过一般人,但学问积累以后,就超过很多了。植物的果实没有内核叫做郁,没有用刀斧加工过的木材叫做朴。文吏不学经书上教的东西,就跟果实没有内核一样。这种像“郁朴”的人,能与谁比呢?制骨器要切,作像牙器要瑳,造玉器要琢,做石器要磨,经过切磋琢磨加工,才能成为珍贵的器物。人学问知识才能的形成,就像骨器、象牙器、玉器、石器要经过切、切、琢,磨加工才能成就一样。有了这种才能,即使自己想不被任用,贤明的君主又怎么肯舍弃他呢?孙武与吴王阖庐,都是世上善于用兵的人,如果有人学会了他们的兵法,打仗一定会胜利。不懂得列队摆阵,不知道搏击刺杀方法的人,强行让他指挥军队,军队就会失败覆灭,这不是孙武、阖庐的用兵方法。

  谷类开始成熟叫粟。把它放在臼里舂,簸去瘪谷和糠壳,再放到甑里蒸,下面用火烧,蒸熟成饭,才香甜可吃。能吃的东西吃了,才味美长出肌肉显得丰满。粟没有舂成米,米没有蒸成饭,气味是生的还没有成熟,吃了会伤人。人不学习,就像谷类没有长成粟,米没有蒸成饭一样。知识和思想混乱贫乏,就像吃了生的谷类,气损伤人一样。学士在学问上下功夫磨炼,在老师教导下成熟起来,本身才变得对社会有好处,这就跟谷类最后蒸熟成饭,吃了能长出丰满的肌肉一样。铜和锡没有开采出来,在石头中间,经过工匠的开凿挖掘,炉火风箱的冶炼和铸造,才成为器具。没有经过炉火风箱的冶炼,称作积石。积石跟那路边的瓦片、山里的碎石,实际上是一样的。所以谷类没有舂过、蒸过叫粟,铜没有冶炼和铸造过叫积石,人没有学问叫矇。没有学问愚昧的人,就是竹木之类,竹子长在山上,树木生在树林,不知道要被用到那里。截断竹子做成竹筒,花破竹子可以做成竹简,用笔墨在上面书写,才成为文章,长的竹简写经,短的竹简作传记。断开木头做成椠,剖开椠做成板,用力加工刮削,才能成为写奏章的木简。竹子与木头都是粗糙的东西,经过雕琢刻削,才能成为器物使用。何况人怀有天地给的本性,是最可贵的呢!

  不入老师门下,没有经传的教导,就像郁朴样的东西,不懂得礼义,站在朝廷上,就像树根竹竿,立根木柱之类一样,那有什么好处呢?山野的草很茂密,用镰刀割掉,才能成为道路。读书人没有熟悉先王之道的时候,邪恶还没有除去,就像山野的杂草乱木还没有砍去割掉,不能成为道路一样。染煮过的布帛,叫做采,是高贵吉祥服装的材料。没有染煮加工过的,叫縠粗,縠粗不吉祥,是死了人才穿的。人没有学习先王之道,在朝廷做官,他不会给朝廷带来益处,就像死了人穿粗糙的衣服不会带来吉祥一样。

  能加工房柱屋梁的,叫做木匠。会凿穴打洞的,叫做土匠。能修饰文书的,叫做史匠。文吏的学问,只是学习办理公文,应该和木匠、土匠同类,怎么能跟儒生相比呢?御史办理文书,不出一点差错。主管祭祀的官吏陈列祭品,不会摆错行列。那些办理公文,摆祭品很熟悉的人,也是事先学过的,可是人们看不起他们,因为他们掌握的是低贱的本领,担任的不是人们尊重的重要职务。没有经学的根基,只有耍笔杆微不足道的本事,这就是大道理懂得不够而小伎俩太多,即使说我的学问多,有御史的智慧,主管祭祀官吏的聪明也罢。吃黍粱饱与吃糟糠饱,虽然都说吃饱了,但对人起的滋养作用不同。儒生和文吏,学到的东西都声称很熟练,但他们对于朝廷,好处是不一样的。

  郑国子皮让尹何治理政治,子产以一个人不会拿刀而让他去割东西常常会割伤自己作比喻。子路让子羔做费邑的地方长官,孔子说:“害了别人的子弟。”这都是因为他们年轻没有学习,不懂得先王之道。就像医师没有医术,说:“我能治病。”别人问他:“用什么来治病呢?”回答:“用心意。”病人一定不会相信他。官吏不懂经学,说:“我能治理老百姓。”别人问他:“拿什么来治理老百姓呢?”回答:“用才能。”这跟医师没有医术,用心意来治病一样,老百姓怎么肯信赖,君主怎么能信任和使用他呢?手里没有钱,到市场上去,假使老板问:“钱在哪里呢?”回答说:“没有钱。”老板一定不肯给东西。看来,心中没学问,就像手里没有钱,想要君主信任、使用,老百姓信赖,怎么行呢?

 

 

《卷十二·谢短篇》

 

  《程材》、《量知》,言儒生、文吏之材不能相过;以儒生修大道,以文吏晓簿书,道胜於事,故谓儒生颇愈文吏也。此职业外相程相量也,其内各有所以为短,未实谢也。夫儒生能说一经,自谓通大道,以骄文吏;文吏晓簿书,自谓文无害,以戏儒生。各持满而自〔臧〕,非彼而是我,不知所为短,不悟於己未足。《论衡》之,将使忄奭然各知所〔乏〕。训夫儒生所短,不徒以不晓簿书;文吏所劣,不徒以不通大道也,反以闭暗不览古今,不能各自知其所业之事未具足也。二家各短,不能自知也。世之论者,而亦不能训之,如何?夫儒生之业,《五经》也,南面为师,旦夕讲授章句,滑习义理,究备於《五经》可也。《五经》之後,秦、汉之事,不能知者,短也。夫知古不知今,谓之陆沉,然则儒生,所谓陆沉者也。《五经》之前,至於天地始开、帝王初立者,主名为谁,儒生又不知也。夫知今不知古,谓之盲瞽。《五经》比於上古,犹为今也。徒能说经,不晓上古,然则儒生,所谓盲瞽者也。

  儒生犹曰:“上古久远,其事暗昧,故经不载而师不说也。”夫三王之事虽近矣,经虽不载,义所连及,《五经》所当共知,儒生所当审说也。夏自禹向国,几载而至於殷?殷自汤几祀而至於周?周自文王几年而至於秦?桀亡夏而纣弃殷,灭周者何王也?周犹为远,秦则汉之所伐也。夏始於禹,殷本於汤,周祖后稷,秦初为人者谁?秦燔《五经》,坑杀儒士,《五经》之家所共闻也。秦何起而燔《五经》,何感而坑儒生?秦则前代也。汉国自儒生之家也,从高祖至今朝几世?历年讫今几载?初受何命?复获何瑞?得天下难易孰与殷、周?家人子弟学问历几岁,人问之曰:“居宅几年?祖先何为?”不能知者,愚子弟也。然则儒生不能知汉事,世之愚蔽人也。“温故知新,可以为师。”古今不知,称师如何?彼人问曰:“二尺四寸,圣人文语,朝夕讲习,义类所及,故可务知。汉事未载於经,名为尺籍短书,比於小道,其能知,非儒者之贵也。”儒不能都晓古今,欲各别说其经;经事义类,乃以不知为贵也?

  事不晓,不以为短!请复别问儒生,各以其经,旦夕之所讲说。先问《易》家:“《易》本何所起?造作之者为谁?”彼将应曰:“伏羲作八卦,文王演为六十四,孔子作《彖》、《象》、《系辞》。三圣重业,《易》乃具足。”问之曰:“《易》有三家,一曰《连山》,二曰《归藏》,三曰《周易》。伏羲所作,文王所造,《连山》乎?《归藏》、《周易》也?秦燔《五经》,《易》何以得脱?汉兴几年而复立?宣帝之时,河内女子坏老屋,得《易》一篇,名为何《易》?此时《易》具足未?”问《尚书》家曰:“今旦夕所授二十九篇,奇有百二篇,又有百篇。二十九篇何所起?百二篇何所造?秦焚诸书之时,《尚书》诸篇皆何在?汉兴,始录《尚书》者何帝?初受学者何人?”问《礼》家曰:“前孔子时,周已制礼,殷礼,夏礼,凡三王因时损益,篇有多少,文有增减。不知今《礼》,周乎?殷、夏也?”彼必以汉承周,将曰:“周礼。”夫周礼六典,又六转,六六三十六,三百六十,是以周官三百六十也。案今《礼》不见六典,无三百六十官,又不见天子。天子礼废何时?岂秦灭之哉?宣帝时,河内女子坏老屋,得佚《礼》一篇,六十篇中,是何篇是者?高祖诏叔孙通制作《仪品》,十〔二〕篇何在?而复定《仪礼》,见在十六篇,秦火之余也。更秦之时,篇凡有几?问《诗》家曰:“《诗》作何帝王时也?”彼将曰:“周衰而《诗》作,盖康王时也。康王德缺於房,大臣刺晏,故《诗》作。”夫文、武之隆贵在成、康,康王未衰,《诗》安得作?周非一王,何知其康王也?二王之末皆衰,夏、殷衰时,《诗》何不作?《尚书》曰“诗言志,歌咏言”,此时已有诗也,断取周以来,而谓兴於周。古者采诗,诗有文也,今《诗》无书,何知非秦燔《五经》,《诗》独无余〔札〕也?问《春秋》家曰:“孔子作《春秋》,周何王时也?自卫反鲁,然後乐正,《春秋》作矣。自卫反鲁,哀公时也。自卫,何君也?俟孔子以何礼,而孔子反鲁作《春秋》乎?孔子录《史记》以作《春秋》,《史记》本名《春秋》乎?制作以为经,乃归《春秋》也?

  法律之家,亦为儒生。问曰:“《九章》,谁所作也?”彼闻皋陶作狱,必将曰:“皋陶山。”诘曰:“皋陶,唐、虞时,唐、虞之刑五刑,案今律无五刑之文。”或曰:“萧何也。”诘曰:“萧何,高祖时也,孝文之时,齐太仓令淳于〔意〕有罪,征诣长安,其女缇萦为父上书,言肉刑壹施,不得改悔。文帝痛其言,乃改肉刑。案今《九章》象刑,非肉刑也。文帝在萧何後,知时肉刑也。萧何所造,反具〔象〕刑也?而云《九章》萧何所造乎?”古礼三百,威仪三千,刑亦正刑三百,科条三千。出於礼,入於刑,礼之所去,刑之所取,故其多少同一数也。今《礼经》十六,萧何律有九章,不相应,又何?《五经》题篇,皆以事义别之,至礼与律独经也,题之,礼言昏礼,律言盗律何?

  夫总问儒生以古今之义,儒生不能知,别〔各〕以其经事问之,又不能晓,斯则坐守〔信〕师法、不颇博览之咎也。文吏自谓知官事,晓簿书。问之曰:“ 晓知其事,当能究达其义,通见其意否?”文吏必将罔然。问之曰:“古者封侯,各专国土,今置太守令长,何义?古人井田,民为公家耕,今量租刍,何意?一〔岁〕使民居更一月,何据?年二十三〔傅〕,十五赋,七岁头钱二十三,何缘?有臈,何帝王时?门户井灶,何立?社稷、先农、灵星,保祠?岁终逐疫,何驱?使立桃象人於门户,何旨?挂芦索於户上,画虎於门阑,何放?除墙壁书画厌火丈夫,何见?步之六尺,冠之六寸,何应?有尉史令史,无〔丞〕长史,何制?两郡移书,曰:“敢告卒人”,两县不言,何解?郡言事二府,曰“敢言之” ,司空曰“上”,何状?赐民爵八级,何法?名曰簪褭、上造,何谓?吏上功曰伐阅,名籍墨〔状〕,何指?七十赐王杖,何起?著鸠於杖末,不著爵,何杖?苟以鸠为善,不赐而赐鸠杖,而不爵,何说?日分六十,漏之尽〔百〕,鼓之致五,何故?吏衣黑衣,宫阙赤单,何慎?服革於腰,佩刀於右,〔带〕剑於左,何备?著钩於履,冠在於首,何象?吏居城郭,出乘车马,坐治文书,起城郭,何王?造车舆,何工?生马,何地?作书,何人?造城郭及马所生,难知也,远也。造车作书,易晓也,必将应曰:“仓颉作书,奚仲作车。”诘曰:“仓颉何感而作书?奚仲何起而作车?”又不知也。文吏所当知,然而不知,亦不博览之过也。夫儒生不览古今,〔所〕知不过守信经文,滑习章句,解剥互错,分明乖异。文吏不晓吏道,所能不过案狱考事,移书下记,对〔乡〕便给。准〔之〕无一阅备,皆浅略不及,偏驳不纯,俱有阙遗,何以相言?

 

  1. 译文

  《程材》、《量知》,讲到儒生和文吏的才能不相上下,因为儒生掌握了先王之道,文吏通晓公文,由于先王之道胜过具体事务,所以认为儒生稍稍胜过文吏。这是在不同职业之间来相互比较衡量,对他们职业范围内各自所具有的短处,没有如实论述。儒生能解说一种经书,就自认为弄通先王之道来傲视文吏;文吏通晓公文,就自认为会处理公文不出差错来嘲弄儒生。他们各怀自满,自以为高明,别人不对而自己对,不知道什么是短处,不明白自己还有不足的地方。《论衡》解答这个问题,将使他们脸红各自知道自己的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