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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学院

《淮南子》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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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就是这样。所以尽管功盖天下,却从不夸耀自己的美德;恩泽传及后代,却从不拥有名声。所以是“道”的理通达了,人为做作的事就灭绝了。

  名声与“道”不能同时彰显,人如爱名声,这“道”就不被重视;“道”战胜人的欲望,这“名声”就消失。“道”与名声竞相争长,人如显身扬名,这“道”就被止息。所以人名彰显,“道”就止息,这样离危险也就不远了。因此,世上到处张扬名声的时候,也就是“道”衰败之日将到来。想要获取名声的人,就一定要去做善事,而一做善事也就必定会生出事端来,事端一旦滋生,就会放弃公道而迁就私情,背理而自私。想通过做善事来获取赞誉,想通过表现贤能来树立名声,这样办事中因渗透了私心就不会遵循事理,急于表现自我而不待时机成熟。因为办事不遵循事理,被人指责就会多起来;急于表现自我而不待时机成熟就会徒劳无功。指责多而功劳少,没有办法解决,于是就任意乱来以求得成功。但以乱来而取得的成功,也不足以改变所遭受的责难和非议;如果乱来而使事情没有成功,那就会使自己身败名裂。所以要谨慎地对待行善和谨慎地对待行恶,如能明白这点,就离“道”不远了。

  天下并不是没有诚实的人,但面临分配钱财、货物时就一定要用筹码来确定份额,因为人们总认为人心公平总不如无心客观的筹码来得公平。天下并不是没有廉洁的人,但看管重宝的人总将门窗关好,并加上密封条,因为人们总认为人不管怎样廉洁总不如原本就没有物欲的门窗封条来得廉洁。别人如指出这人就毛病,这人就会怨恨人家,但镜子如能清楚地照出这人的毛病,这人就会认为这镜子是一面好镜子。人如果在和外物接触时能像对待镜子的态度一样不掺杂一丝一毫的私心成见,那就能免却很多麻烦。公孙龙善于辩说而扰乱了名实关系,邓析辩说乖巧而搞乱了法律问题,苏秦善于游说而丧身。所以遵循“道”,那么就不会张扬特长;遵循“理”,那么巧诈就不会显示。所以,用巧诈来斗力的,常常是始于善、终于恶;以智慧来治国的,常常是始于治、终于乱。让水往低处流,你不用干涉它,它就能做到。但要使水激扬而往上喷涌,不用机械、巧妙的技术是做不到的。所以也说明一旦文采、花头花脑的东西占上风,那么质朴也就被掩盖了;奸邪机巧被施用,那么正直也就被阻塞了。

  德可以用来自我修养,而不能用来使人暴虐;道可以用来治理自身,而不能用来使人昏乱。即使有做圣贤的资质,但如没遇上残暴动乱的世道,道与德也只能用来保全自身,而不能靠它们称霸称王。汤、武之所以能称王天下,是因为碰上了桀、纣的残暴。桀、纣不是因为汤、武的贤圣而残暴的,汤、武倒是碰上了桀、纣的暴政才称王的。所以即使是圣贤,也必须等待一定的机遇才行。机遇就是指遇到时机能把握它,这不是靠智能的追求所能做到的。君子修行而不谋求善名,施舍而不张扬仁爱,所以做到士人行善而不知“善”是从哪里来的,民众得到了利而不知“利”从何处出的,所以是“无为而自治”。反过来说,谋求善名就容易导致士人们争夺名声,知道“利”之本源就容易引起民众间争夺功劳;争名夺利的风气一旦形成,就是有贤明的君王也是不容易治理好社会的。所以明白这种道理的君王大多是行善不留痕迹、施仁不留名声。

  对外交好以求得援助,事奉大国以求得安定,不如将国内的事治理好以待时机到来。大凡侍奉别国,不是送去珍宝钱财,就是对人家低三下四。用珍宝钱财侍奉别国,就是将钱财耗尽也未必使人家的欲望得到满足;低三下四、态度谦卑、好话说尽也未必能和别国建立友好关系;就是签订条约、立誓结盟,但说不定哪一天毁约撕盟。即使只拿出极少的钱财侍奉别国,但如果自身没有可依赖的基础,也还是不足以保全自己的。如果放弃对外交结的策略,一心一意治理好国内的事务,充分利用土地资源和挖掘土地潜力,增加国家积累,勉励人民不怕牺牲以巩固城防,上下一心,君臣同一志向,团结广大民众保卫社稷国家,人民效死力也不离弃,那么想张扬名誉的不必去讨伐没有罪过的国家,想获得利益的不必去攻打难以取胜的对手,这才是保全国家的较好方式。

  人民有了前进的道路便会一齐走在这道路上,有了法规就会一同遵守。当然单靠义理不能使人民牢固地团结在一起,同样单凭威势也不能使人民紧密地集聚在一起,所以要设立君王来使民心统一。君王掌握“一”就能治理好天下,如没有常规天下就大乱。君王治理国家之道,不是靠有所作为,而是靠无为。那么,什么是“无为”?即是聪明的人不借用权位来生事,勇武的人不凭靠权势来施暴,仁慈的人不利用地位来施恩惠,这些可以称为“无为”。做到这种“无为”,就算得到“一”。“一”是万物的根本,所向无敌的法宝。大凡人的禀性是年轻时浮躁妄为,年壮时凶狠逞强,而到年长就追求起私利钱财来。这可说人一生中是经历多次性格改变,又何况一个君主多次改更法令、一个国家多次更换君主呢!每人都是从自己的地位立场出发来表达自己的爱憎,这种爱憎观因社会的错综复杂而变得五花八门,是难以一一理顺清楚的,所以君王失去了“一”就会乱套,这种乱套比没有君主时的混乱更厉害。因此,《诗经》上这样说:“不出差错,不忘过去,按照老规矩行事。”说的就是这种情况。

  君王如果喜欢运用智术,就会违背时令而放任自我,抛弃道理而运用心计。但实际上天下的事情广博而人的智术浅薄,用浅薄的智术去应对广博的事情,是不可能做好事情的。只想依靠个人的智慧来办事,失误必定不少。所以“任智”、“崇智”,是死路一条。同样崇尚勇武,就会轻视敌人而忽视防备,只凭自身力量而拒绝相互间的帮助。用一个人的力量去抵抗强大的敌人,不凭借众人的力量而只凭自身力量,必定不能胜任。所以崇尚勇武,是一条危险的道路。喜欢施舍,但无一定的标准,上面的分配没有标准,下面的奢望就没有止境。如果多施舍而增加赋税以充实国库,这实际上是与百姓过不去。但如果是赋税收得少,施舍却又多,这国库里的财钱数量就不足以开销。所以喜欢施舍,是一种招致怨恨的做法。因此,仁、智、勇、力虽说是人的美好才能,但不足以治理天下。由此看来,贤能是不值得依靠利用的,而道术却是可以遵循和发扬广大的。

  圣人凭心处事,众人以物欲行事。君子施行正气,小人施行邪气。内心观念符合本性,外在行为符合义理,遵循事理而行动,不受外物的牵累,这就叫“正气”。热衷于滋味、沉溺于声色,喜怒无常,行动不考虑后果,这就叫“邪气”。邪气与正气互相伤害,物欲与本性互相损伤,二者不可并立,一方树立,另一方必废弃,所以圣人是抛弃物欲而依顺本性。眼睛喜看美色、耳朵喜听音乐、嘴巴爱尝美味,接触这些东西就喜欢上它们,这就是不懂嗜欲的害处;贪吃暴食不利于身体安宁,听淫声不合于大道,看美色不利于天性。这口、耳、眼三种器官争着接受物欲,而能制约它们的是义理,即“心”。割除毒疮不是不痛,喝下有毒性的药汤不是不苦,但是病人愿意忍受,这是因为对身体健康有帮助。渴了喝下生水也很痛快,饿了大吃一顿也很惬意,但是人们不这样做,这是因为对身体健康没有好处。以上四种情况,耳、目、鼻、口这些器官是不知取舍的,只有用“心”才能够控制它们,让它们适可而止,各得其所。由此看来,欲望不可任用,以物欲行事是不行的,这十分清楚地摆在我们面前。大凡调养身体保养天性,就要做到调节起居、适量饮食、平和喜怒、劳逸结合,让这种养生之道始终落实贯彻,这样邪气就很难入侵到你的身体中来,哪像因担心肿瘤产生、毒疮发作而预防着那样伤神费心!那能够盛下整头牛的沸腾大鼎,蚊蝇是不敢靠近的;那昆仑美玉纹理精细,尘埃是无法污损的。圣人丑不内萌而心灵纯洁、美不外致而心灵善美。所以祭祀只是为了思念亲人而不是为了祈求神灵降福,宴请只是为了对宾客表达敬意而不是为了回报,唯有不汲汲追求才能够得到想得到的东西。

  处在尊贵地位的人,因为有公道而没有私见,所以称他为尊,而不称为贤。拥有大地的人,因为遵循常规而不玩权谋,所以说他公平,而不说他聪明。对内没有残暴的事情招来百姓的怨恨,对外不以贤能的行为招致诸侯的猜忌,上下礼节遵循而不偏离,想评说的人因为看不到想看到的形迹而无法评头品足,这就叫做藏匿于无形之中。如果不是藏匿于无形之中,谁不能知道他的情况呢?夏商周三代君王所遵循的道路,就是因顺。所以大禹疏导江河,是因顺水性;后稷种植谷物,是因顺地力;汤武平定暴乱,是因顺时势。所以天下可以得到但不是靠强力来夺取,霸王的地位可以接受但不可强求。任用智慧则容易导致与人争讼,任用武力则容易导致与人竞争。不能使他人没有智慧,但能使他人无法在你身上使用智慧;不能使他人不崇尚武力,但能使他人无法在你身上使用武力。这两种情况崇尚的就是无形不现。所以君王的贤能不显露则使诸侯不戒备;不贤的事情不显露则使百姓怨恨无从产生。百姓不怨恨,那么民众的力量你就可以利用、得到,诸侯不戒备,那么夺取天下的时势就可以利用。事情是与众人一起做的,功业是靠时势运用而生的,而圣人就要在这其中销声匿迹,看不出他参与了什么、做了什么。所以《老子》说“老虎用不上它的利爪,犀牛用不上它的尖角”。大概说的就是这种情况。鼓不藏身于声,所以敲击时会发出声音;镜不没形于其中,所以外物照镜时会映出影像。金钟石磬可以发声,但不叩击它就不会鸣响;管箫可以发音,但不吹奏它就不会有乐音。圣人深藏不露,不做倡导的事,事物来到时才加以控制,外物降临时才作出应对。修饰外表会伤害内质,放纵情感会伤害精神,表现文采会遮蔽质朴。一刻都不忘掉表现贤能,这必定会困扰本性;走一百步路一直注意自己的步态仪容,这必定会劳累他的身体。所以羽毛翅翼美丽的飞鸟,因善飞而伤损它的骨骸;枝叶繁茂的树木,因枝叶消耗而损害它的根部,能够两全其美的,整个天下都难以找到。

  天本有明,不忧虑百姓在黑暗中生活,而百姓也自会开门户、凿牖窗,从天上采光照亮房屋;地本有财,不忧虑百姓的贫穷,而百姓自会伐木砍草,从大地获取财物丰富生活。得道的人就像山丘、巍然不动,而行路人将它作为目标来攀登。这巍然不动的山丘只是自然而然地自给自足,它也不对人有过什么有意的施与,取用山丘财货的人也不必以为受了山的恩德而要去回报它,所以这山能安宁长久。天地也是这样不赐予,所以也就无剥夺;就像日月那样无恩施,故也不招惹怨恨。喜欢施恩的必定多怨恨,喜欢施予的必定会剥夺。唯有在无为中隐匿自己踪迹、顺随天地自然的人,才能理解这个道理而不爱名。名誉兴盛起来这道就行不通,道行得通则人就无须名位。所以称誉产生,这诋毁也就随之而来;善行显示,这恶恨也就跟着而至。利是害的开始,福是祸的先导;唯有不追求利的人没有害,唯有不追求福的人没有祸。是诸侯却要去谋求当霸主,就会连诸侯都保不住;是霸主却要想统治天下当天子,就会连霸主的位子都保不牢。所以国家以保全自己为长久之计,称王称霸只是一种暂时的寄托;人生也以活命为长久之计,大贵大富只是一种暂时的寄托。能够不因为拥有天下而伤害国家,能够不因为拥有国家而伤害身体,这样的人可以将天下托付给他。不懂“道”的人,放弃自己已拥有的,而去追求自己所没有得到的,煞费苦心玩弄智巧邪行,幸福来临就高兴,灾难临头就恐怖,策划计谋弄得疲劳不堪,事务纠缠得智困虑苦,灾祸由此产生也终身不悔,一切是自作自受,却反而埋怨人家。不是沾沾自喜,就是忧心忡忡,心里总是不平衡,行为没有原则标准,这就叫做“狂妄之徒”。

  君主如果喜好仁慈,就会对无功者奖赏、将有罪者释放;君主如果喜爱刑罚,就会废弃有功者,诛杀无罪者。而没有偏好的君主,如施行刑罚就没有人怨恨,如施舍恩德就没有人感戴;因为他效法水准,遵循墨绳,自身不参与事情本身;就像天地一样,什么事物不被覆盖和承载?所以将万物融合起来使之平平和和是君主的职责,制裁和诛杀罪犯是法律的功能。人如受惩罚而不表示怨恨遗憾,这就说明事情处理得合乎天道。道能占上风,这人间社会省却不少麻烦事。圣人不穿奇异服装,没有怪异行为;他的服饰不引起众人的议论,他的行为不引起众人观察,他的言论不引起众人的评论;通达时不浮华,困窘时不沮丧,荣贵时不炫耀,隐逸时不困窘,超凡脱俗而不被人感到怪诞,仪容和普通人一样。难以用名称来命名他,就叫做“大通”。升阶下堂的举止,拱揖谦让的礼节,小跑疾走,盘绕周旋,都是不得已而去做的,并不是出于人的本性,内心的情绪并不同这些举止行为符合。做到这种不得已的事情,而且一定要这样做的,哪里是特意这样安排的?所以不得已而唱歌的人,是难以表露悲情的;不得已而跳舞的人,是不会努力展示优美舞姿的。唱歌、跳舞不能表露悲情,展示优美舞姿,都是由于内心没有真情。善于博弈的人,不一心想赢,他不担心不会赢,只是平心定意,投箸落子符合心意,行走棋子遵循规则,虽然不一定最后胜利,但得到的筹码一定不少。为什么呢?这是因为博弈的胜负取决于术数技艺,而不取决于人主观愿望。同样,善于赛马的人,不贪求跑在最前边,他也不害怕单独落在最后,只是通过双手调节快慢,驾御者的意图和马匹协调,虽然不一定跑在最前面,但马匹的能量被最大限度地调动起来了。为什么呢?这是因为跑马领先,是在于技巧而不在于主观愿望。因此,消除欲念这技术就能发挥出来,同样抛弃智慧这道术就能确立起来。商人多方钻营就会失败、工匠技艺太繁就会困窘,这是因为他们心不专一。所以树木粗大妨碍它的高度,水流阔广影响它的深度。有智慧而没有权术,即使钻营也不能通达;有百种技艺而没有纯一之道,即使获得了也不能持守。所以《诗经》上说:“贤人君子,他们的仪态总是一定不变的。仪态不变,因此诚心坚定不渝。”君子的诚心大概就是这样专一坚定的。

  舜只需弹奏五弦琴吟诵《南风》诗歌,就能治理好天下了;周公则进餐时还要忙于政务,钟鼓悬挂着不解下来,辛勤地辅佐成王平定天下。平民百姓一家子守着百亩土地,没有空暇时间,也无法摆脱赖以生存的土地。而君王一人执掌天下,时间还有剩余,政事不够他处理,因为他将事情分派给百官去办了。处于尊位的君王就像尸主,处在官位上的百官就像祝宰。尸主虽然会扎刍狗烧猪,但他不去做这些归他人的事,即使不会做这些事也没有什么损失;俎豆摆放顺序、黍稷上供先后,尸主尽管知道也不去指指点点,即使不懂这些规矩也没有什么影响。但一定要做到,不懂“祝”的人,不能让他担任祝者,但并不妨害他做尸主;不会驾车的人,不能让他担任御手,但并不影响他处于主位。所以地位越尊贵就越安逸,身份越高杂事越少。这就像弹琴,小弦虽然音调急迫,而大弦声音一定舒缓。

  无为是道的本体;处后是道的功能。无为驾驭有为,叫做“术”;处后制约占先,叫做“数”。效仿“术”就强大,审察“数”就安宁。现在将卞氏之璧给人,不能接受这一点的,是先得到它的人;寻求才得到它,虽然埋怨却不反悔,是最后得到它的人。三个人住在一起,其中两人为事争吵起来。争吵双方都认为自己正确,听不进对方的话。另外一人虽然愚钝,也一定会从旁判定谁是谁非,这不是因为他聪明,而是因为他没有卷入这其中的争吵。同样,两人斗殴,另一瘦弱者站在旁边,如果他帮其中的这个人忙,这个人就必定会获胜;如果他将两人中的一人拉开,这场相打就此平息。参加斗殴的双方都十分强壮,但却都受这一瘦弱者制约,不是因为瘦弱者骁勇,而是因为瘦弱者本身没有参与这场相打斗殴。由此看来,后来的制约着居先的,文静的胜过躁动的,这是一种规律。背道弃数而寄希望于偶然,改变常规更易旧俗,凭小聪明来碰运气机会,有了过失就责难自己,侥幸碰中机会就认为是掌握了时机,行动愚昧且又荒谬更改,一辈子都不醒悟:这就叫做“狂妄”。有了灾祸就屈服,有了一点福就自满,有了过失就追悔,有了功劳就骄傲,始终不知返回心意,这就叫做“狂人”。

  圆阵符合圆规,方阵符合方矩。行军排成兽阵,站立形成列队,这样可以率领少量人马而不能统率千军万马。蓼菜长成行,瓶瓯有底座,量粟而舂,数米而炊,这样的人可以管家务而不能治理国家。洗净杯盘进食,洗好爵来饮酒,洗涤干净以后侍候长辈用饭,这样的人可以在家赡养长者,但不能管理三军的伙食。不平易不能办大事,不简约不能聚合众人。大型的音乐必定平易,重大的礼仪必定简略。平易简约能成天地。大型音乐平易而没有怨伤,重大礼仪简略而不受责难,四海之内都能统领,所以这样的人能成为天子皇帝。

  心里有忧愁的人,即使有安适的床榻松软的垫席也不能让他安睡;即使有菰米饭牛羊肉吃也不能使他感到甘甜;即使有琴瑟竽的吹奏也不能使他快乐。而一旦内心的忧愁消除,就吃得香甜、睡得安稳、住得舒适、玩得快乐了。由此看来,活着有它的乐趣,死去有它的哀伤。现在有些人致力于增加人本性所不乐意的东西,而损害了本性快乐的东西,因此即使富有得拥有天下,尊贵到做了天子,但还是免不了成为悲哀的人。

  大凡人的天性,喜欢恬愉而讨厌忧虑,喜欢安逸而讨厌辛劳。内心始终保持无欲,可称为恬愉;身体保持无事,可称为安逸。身心处于恬愉舒适之中,身体处于安逸闲适之中,等待天命的安排,内心自寻快乐,不着急身外的琐事,虽天下之大也不足以变易他的生活模式,日月隐藏也不能干扰他的生活态度。所以虽然低贱但他觉得尊贵,虽然贫寒他觉得富足。大道无形象,大仁无偏爱,大辩无声音,大廉无贪心,大勇无矜夸,这五者被保存下来,就差不多接近正道了。

  军令多变或不统一就会导致部队混乱,酒令太多或混乱就会导致酒席吵闹发生争执。部队混乱就容易临阵败逃或投降,酒席吵闹发生争执就容易互相伤害。所以事情常常是开头美好,最终却变得丑鄙;事情常常是开头快乐,最后以不高兴收场。简简单单的事,最终变得繁琐不堪。现在有人准备好美酒佳肴宴请宾客,以卑恭的态度和委婉的言辞接待客人,想以此来交结朋友欢聚一场,但在饮酒过程中却以饮酒多少而发生了争执,并打斗起来造成伤害,为此双方族人结下仇怨、变成仇人,出现了原本不想见到的局面,这就是酗酒在坏事。《诗》的偏差在于后来的邪僻,《乐》的失误在于后来的怨刺,礼的偏差在于后来的苛责。徵音中并不是没有羽音掺杂,羽音里也并不是没有徵音掺杂,五音中没有哪种声音不掺杂,但仍然以“徵”、“羽”等等来给五音定名,因为五音分别以本音调为本体来确定的。所以仁义智勇四种品质,圣人都具备,然而对具体某个圣人用一种名号命名,是针对他身上的那种品质特别突出而言的。阳气在东北方产生,到西南方消失;阴气在西南方形成,到东北方衰弱。阴气和阳气在产生之初都是协调和适的,又非常相似的。它们随着时间的变化而各自增长本身的成分,以至渐渐拉大它们的差距,或者阳气极盛时热得沙石烤焦,或者阴气极盛时冷得河水结冰。因此圣人是谨慎地对待事物量的积累。河水发源于高山而最终流注大海,庄稼生长于田野而最终收入粮库,这就是看到它们的开始便知道它们的归宿了。祭祀时,崇尚草编的席垫、装在樽中的玄酒、放在俎上的生鱼、盛在盘中的肉汁,这些物品是既不赏心悦目,也不合人胃口,但先王们就是看重它们,这是因为先王们重视的是祭祀之根本而不看重一些枝末的东西。圣人与外界事物打交道,在千变万化的环境中,圣人一定掌握着能应付千变万化的不变之道。那寒与暖正相反,当大寒冻裂大地滴水成冰的时候,燃烧着的火却不因此降低它的热度;当大暑高温热得能使金属熔化的时候,燃烧着的火却也不因此增加它的热度。寒暑的变化对火本身没有影响,这是因为火有它自己的特质。

  圣人常处后而不争先,常应和而不倡导;既不前进追求,也不退后谦让。跟随时间三年,时去我走;离开时间三年,时在我后。没有离开也没有趋就,居中站于应处的地位。天道没有偏心私情,它只帮助有德之人。有道之人,不失时机地去帮助他人;无道之人,丧失时机被人剥夺。自身正直而等待天命,时机来到不能迎上去而违逆它;拦截时机而强求合时;时机离去不能追上去而拉住它。所以一般不说我无所作为天下离我这么远,也不说我不想得天下天下不会落在我手里。古代那些会保存自我的人,乐于道德而忘却贫贱,所以名誉不能改变他的志向。乐于道体而忘掉贫寒,所以利益不能改变他的心性。名利就是充斥天下,都不足以牵动他的心,所以清廉而能快乐,虚静而能知足。所以这样修心养性的人,可以和他谈论道体的。从自身现在往上推算到上古时代,时间是够久远的了;又从自身死后往下推算世界,无穷无尽也够遥远的了。以一个几十年仓猝的一生,去忧虑天下的治乱,就像担心黄河水会减少、以泪水去增加它的水量一样。神龟寿长三千年而蜉蝣不过活三天,以短命蜉蝣去替神龟养生条件担忧,这一定会引起人们的嘲笑。所以不必要忧虑天下的治和乱,只以自身颐养为乐事就够了;如能这样,便可与他谈论道体了。君子行善,不一定能使福必到;君子不做坏事,也不一定能使祸不降临。福的到来,不是靠自己追求的,所以得到幸福也不夸耀自己的功劳;祸的降临,不是自己招惹的,所以遭受不幸也不后悔自己的行表。内在的心性修养遵循一定的准则,如横祸降临,那就是天意了,不是人为的。所以应时常内心静漠恬淡,不要因外物牵累对德的修养;做到狗吠而不惊,对自己纯真的性情充分相信。所以懂得道的人不迷惑,知晓命运的人不忧虑。万乘大国的君主死后,人们将他的尸骸埋在旷野地里,而在庙堂上祭祀他的神灵,这是因为精神比形体贵重。所以精神处于制约地位,形体就服从精神,如形体制约精神,精神就会耗尽。聪明虽然管用,但还必须返归到精神上来,达到这种虚静中和境界的叫做“太冲”。

 

 

《兵略训》

 

  古之用兵者,非利土壤之广而贪金玉之略,将以存亡继绝,平天下之乱,而 除万民之害也。凡有血气之虫,含牙带角,前爪后距,有角者触,有齿者噬,有 毒者螫,有蹄者趹。喜而相戏,怒而相害,天之性也。人有衣食之情,而物弗 能足也。故群居杂处,分不均,求不澹,则争;争,则强胁弱,而勇侵怯。人无 筋骨之强,爪牙之利,故割革而为甲,铄铁而为刃。贪昧饕餮之人,残贼天下, 万人搔动,莫宁其所。有圣人勃然而起,乃讨强暴,平乱世,夷险除秽,以浊为 清,以危为宁,故不得不中绝。兵之所由来者远矣!黄帝尝与炎帝战矣,颛顼尝 与共工争矣。故黄帝战于涿鹿之野,尧战于丹水之浦,舜伐有苗,启攻有扈。自 五帝而弗能偃也,又况衰世乎!

  夫兵者,所以禁暴讨乱也。炎帝为火灾,故黄帝禽之;共工为水害,故颛顼 诛之。教之以道,导之以德而不听,则临之以威武;临之威武而不从,则制之以 兵革。故圣人之用兵也,若栉发耨苗,所去者少,而所利者多。杀无辜之民,而 养无义之君,害莫大焉;殚天下之财,而澹一人之欲,祸莫深焉。使夏桀、殷纣 有害于民而立被其患,不至于为炮烙;晋厉、宋康行一不义而身死国亡,不至于 侵夺为暴。此四君者,皆有小过而莫之讨也,故至于攘天下,害百姓,肆一人之 邪,而长海内之祸,此大伦之所不取也。所为立君者,以禁暴讨乱也。今乘万民 之力,而反为残贼,是为虎傅翼,曷为弗除!夫畜池鱼者必去猵獭,养禽兽者 必去豺狼,又况治人乎!

  故霸王之兵,以论虑之,以策图之,以义扶之,非以亡存也,将以存亡也。 故闻敌国之君,有加虐于民者,则举兵而临其境,责之以不义,刺之以过行。兵 至其郊,乃令军师曰:“毋伐树木,毋抉坟墓,毋烧五谷,毋焚积聚,毋捕民虏, 毋收六畜。”乃发号施令曰:“其国之君,傲天悔鬼,决狱不辜,杀戮无罪,此 天之所以诛也,民之所以仇也。兵之来也,以废不义而复有德也。有逆天之道, 帅民之贼者,身死族灭!以家听者,禄以家;以里听者,赏以里;以乡听者,封 以乡;以县听者,侯以县。”克国不及其民,废其君而易其政。尊其秀士而显其 贤良,振其孤寡,恤其贫穷,出其囹圄,赏其有功,百姓开门而待之,淅米而储 之,唯恐其不来也。此汤、武之所以致王,而齐桓之所以成霸也。故君为无道, 民之思兵也,若旱而望雨,渴而求饮。夫有谁与交兵接刃乎!故义兵之至也,至 于不战而止。

  晚世之兵,君虽无道,莫不设渠堑,傅堞而守,攻者非以禁暴除害也,欲以 侵地广壤也。是故至于伏尸流血,相支以日,而霸王之功不世出者,自为之故也。 夫为地战者,不能成其王;为身战者,不能立其功。举事以为人者,众助之;举 事以自为者,众去之。众之所助,虽弱必强;众之所去,虽大必亡。兵失道而弱, 得道而强;将失道而拙,得道而工;国得道而存,失道而亡。所谓道者,体圆而 法方,背阴而抱阳,左柔而右刚,履幽而戴明。变化无常,得一之原,以应无方, 是谓神明。

  夫圆者,天也;方者,地也。天圆而无端,故不可得而观;地方而无垠,故 莫能窥其门。天化育而无形象,地生长而无计量,浑浑沉沉,孰知其藏。凡物有 朕,唯道无朕。所以无朕者,以其无常形势也。轮转而无穷,象日月之运行,若 春秋有代谢,若日月有昼夜,终而复始,明而复晦,莫能得其纪。制刑而无刑, 故功可成;物物而不物,故胜而不屈。刑,兵之极也,至于无刑,可谓极之矣。 是故大兵无创,与鬼神通,五兵不厉,天下莫之敢当。建鼓不出库,诸侯莫不忄 忄夌沮胆其处。故庙战者帝,神化者王。所谓庙战者,法天道也;神化者,法 四时也。修政于境内,而远方慕其德;制胜于未战,而诸侯服其威。内政治也。

  古得道者,静而法天地,动而顺日月,喜怒而合四时,叫呼而比雷霆,音气 不戾八风,诎伸不获五度。下至介鳞,上及毛羽,条修叶贯,万物百族,由本至 末,莫不有序。是故入小而不逼,处大而不窕,浸乎金石,润乎草木,宇中六合, 振豪之末,莫不顺比。道之浸洽,滒淖纤微,无所不在,是以胜权多也。夫射, 仪度不得,则格的不中;骥,一节不用,而千里不至。夫战而不胜者,非鼓之日 也,素行无刑久矣。故得道之兵,车不发轫,骑不被鞍,鼓不振尘,旗不解卷, 甲不离矢,刃不尝血,朝不易位,贾不去肆,农不离野。招义而责之,大国必朝, 小城必下。因民之欲,乘民之力,而为之去残除贼也。故同利相死,同情相成, 同欲相助。顺道而动,天下为向;因民而虑,天下为斗。猎者逐禽,车驰人趋, 各尽其力,无刑罚之威,而相为斥闉要遮者,同所利也;同舟而济于江,卒遇风 波,百族之子,捷捽招杼船,若左右手,不以相德,其忧同也。故明王之用兵也, 为天下除害,而与万民共享其利。民之为用,犹子之为父,弟之为兄。威之所加, 若崩山决塘,敌孰敢当!故善用兵者,用其自为用也;不能用兵者,用其为己用 也。用其自为用,则天下莫不可用也;用其为己用,所得者鲜矣。兵有三诋,治 国家,理境内,行仁义,布德惠,立正法,塞邪隧,群臣亲附,百姓和辑,上下 一心,君臣同力,诸侯服其威,而四方怀其德。修政庙堂之上,而折冲千里之外, 拱揖指捴,而天下响应,此用兵之上也。地广民众,主贤将忠,国富兵强,约束 信,号令明,两军相当,鼓錞相望,未至兵交接刃,而敌奔亡,此用兵之次也。 知土地之宜,羽险隘之利,明奇正之变,察行陈解赎之数,维枹绾而鼓之,白刃 合,流矢接,涉血属肠,舆死扶伤,流血千里,暴骸盈场,乃以决胜,此用兵之 下也。

  今夫天下皆知事治其末,而莫知务修其本,释其根而树其枝也。夫兵之所以 佐胜者众,而所以必胜者寡。甲坚兵利,车固马良,畜积给足,士卒殷轸,此军 之大资也,而胜亡焉。明于星辰日月之运,刑德奇该之数,背乡左右之便,此战 之助也,而全亡焉。良将之所以必胜者,恒有不原之智,不道之道,难以众同也。 夫论除谨,动静时,吏卒辨,兵甲治,正行伍,连什伯,明鼓旗,此尉之官也。 前后知险易,见敌知难易,发斥不忘遗,此候之官也。隧路亟,行辎治,赋丈均, 处军辑,井灶通,此司空之官也。收藏于后,迁舍不离,无淫舆,无遗辎,此舆 之官也。凡此五官之于将也,犹身之有股肱手足也。必择其人,技能其才,使官 胜其任,人能其事。告之以政,申之以令,使之若虎豹之有爪牙,飞鸟之有六翮, 莫不为用。然皆佐胜之具也,非所以必胜也。

  兵之胜败,本在于政。政胜其民,下附其上,则兵强矣;民胜其政,下畔其 上,则兵弱矣。故德义足以怀天下之民,事业足以当天下之急,选举足以得贤士 之心,谋虑足以知强弱之势,此必胜之本也。地广人众,不足以为强;坚甲利兵, 不足以为胜;高城深池,不足以为固;严令繁刑,不足以为威。为存政者,虽小 必存;为亡政者,虽大必亡。昔者楚人地,南卷沅、湘,北绕颍、泗,西包巴、 蜀,东裹郯、淮,颍、汝以为洫,江、汉以为池,垣之以邓林,绵之以方城,山 高寻云,溪肆无景,地利形便,卒民勇敢。蛟革犀兕,以为甲胄,修铩短鏦, 齐为前行,积弩陪后,错车卫旁,疾如锥矢,合如雷电,解如风雨。然而兵殆于 垂沙,众破于栢举。楚国之强,大地计众,中分天下,然怀王北畏孟尝君,背 社稷之守,而委身强秦,兵挫地削,身死不还。二世皇帝,势为天子,富有天下。 人迹所至,舟楫所通,莫不为郡县,然纵耳目之欲,穷侈靡之变,不顾百姓之饥 寒穷匮也。兴万乘之驾,而作阿房之宫,发闾左之戍,收太半之赋,百姓之随逮 肆刑,挽辂首路死者,一旦不知千万之数。天下敖然若焦热,倾然若苦烈,上下 不相宁,吏民不相憀。戍卒陈胜,兴于大泽,攘臂袒右,称为大楚,而天下响应。 当此之时,非有牢甲利兵,劲弩强冲也,伐棘枣而为矜,周锥凿而为刃,剡扌惭? 27,奋儋,以当修戟强弩,攻城略地,莫不降下,天下为之麋沸螘动,云 彻席卷,方数千里。势位至贱,而器械甚不利,然一人唱而天下应之者,积怨在 于民也。武王伐纣,东面而迎岁,至汜而水,至共头而坠,彗星出而授殷人其柄。 当战之时,十日乱于上,风雨击于中,然而前无蹈难之赏,而后无遁北之刑,白 刃不毕拔而天下得矣。

  是故善守者无与御,而善战者无与斗,明于禁舍开塞之道,乘时势,因民欲, 而取天下。故善为政者积其德,善用兵者畜其怒;德积而民可用,怒畜而威可立 也。故文之所以加者浅,则势之所胜者小;德之所施者博,而威之所制者广;威 之所制者广,则我强而敌弱矣。故善用兵者,先弱敌而后战者也,故费不半而功 自倍也。汤之地方七十里而王者,修德也;智伯有千里之地而亡者,穷武也。故 千乘之国,行文德者王;万乘之国,好用兵者亡。故全兵先胜而后战,败兵先战 而后求胜。德均则众者胜寡,力敌则智者胜愚,智侔则有数者禽无数。凡用兵者, 必先自庙战。主孰贤?将孰能?民孰附?国孰治?蓄积孰多?士卒孰精?甲兵孰 利?器备孰便?故运筹于庙堂之上,而决胜乎千里之外矣。

  夫有形埒者,天下讼见之;有篇籍者,世人传学之。此皆以形相胜者也。善 形者弗法也,所贵道者,贵其无形也。无形则不可制迫也,不可度量也,不可巧 诈也,不可规虑也。智见者,人为之谋;形见者,人为之功;众见者,人为之伏; 器见者,人为之备。动作周还,倨句诎伸,可巧诈者,皆非善者也。善者之动也, 神出而鬼行,星耀而玄逐,进退诎伸,不见朕,鸾举麟振,凤飞龙腾。发如秋 风,疾如骇龙。当以生击死,以盛乘衰,以疾掩迟,以饱制饥。若以水灭火,若 以汤沃雪,何往而不遂!何之而不用达!在中虚神,在外漠志,运于无形,出于 不意。与飘飘往,与忽忽来,莫知其所之;与条出,与间入,莫知其所集。卒如 雷霆,疾如风雨,若从地出,若从天下,独出独入,莫能应圉。疾如镞矢,何可 胜偶?一晦一明,孰知其端绪!未见其发,固已至矣。

  故善用兵者,见敌之虚,乘而勿假也,追而勿舍也,迫而勿去也。击其犹犹, 陵其与与,疾雷不及塞耳,疾霆不暇掩目。善用兵,若声之与响,若镗之与鞈, 眯不给抚,呼不给吸。当此之时,仰不见天,俯不见地,手不麾戈,兵不尽拔, 击之若雷,薄之若风,炎之若火,凌之若波。敌之静不知其所守,动不知其所为。 故鼓鸣旗麾,当者莫不废滞崩阤,天下孰敢厉威抗节而当其前者!故凌人者胜, 待人者败,为人杓者死。兵静则固,专一则威,分决则勇,心疑则北,力分则弱。 故能分人之兵,疑人之心,则锱铢有余;不能分人之兵,疑人之心,则数倍不足。 故纣之卒,百万之心;武王之卒,三千人皆专而一。故千人同心,则得千人力; 万人异心,则无一人之用。将卒吏民,动静如身,乃可以应敌合战。故计定而发, 分决而动,将无疑谋,卒无二心,动无堕容,口无虚言,事无尝试,应敌必敏, 发动必亟。

  故将以民为体,而民以将为心。心诚则支体亲刃,心疑则支体挠北。心不专 一,则体不节动;将不诚心,则卒不勇敢。故良将之卒,若虎之牙,若兕之角, 若鸟之羽,若蚈之足,可以行,可以举,可以噬,可以触。强而不相败,众而 不相害,一心以使之也。故民诚从其令,虽少无畏;民不从令,虽众为寡。故下 不亲上,其心不用;卒不畏将,其形不战。守有必固,而攻有必胜,不待交兵接 刃,而存亡之机固以形矣。

  兵有三势,有二权。有气势,有地势,有因势。将充勇而轻敌,卒果敢而乐 战,三军之众,百万之师,志厉青云,气如飘风,声如雷霆,诚积逾而威加敌人, 此谓之气势。硖路津关,大山名塞,龙蛇蟠,却笠居,羊肠道,发笱门,一人守 隘,而千人弗敢过也,此谓地势。因其劳倦怠乱,饥渴冻曷,推其,挤其揭 揭,此谓因势。善用间谍,审错规虑,设蔚施伏,隐匿其形,出于不意,敌人之 兵无所适备,此谓知权。陈卒正,前行选,进退俱,什伍搏,前后不相撚,左右 不相干,受刃者少,伤敌者众,此谓事权。

  权势必形,吏卒专精,选良用才,官得其人,计定谋决,明于死生,举错得 失,莫不振惊,故攻不待冲隆云梯而城拔,战不至交兵接刃而敌破,明于必胜之 攻也。故兵不必胜,不苟接刃;攻不必取,不为苟发。故胜定而后战,铃县而后 动。故众聚而不虚散,兵出而不徒归。唯无一动,动则凌天振地。抗泰山,荡四 海,鬼神移徙,鸟兽惊骇。如此,则野无校兵,国

  无守城矣。静以合躁,治以待乱,无形而制有形,无为而应变,虽未能得胜 于敌,敌不可得胜之道也。敌先我动,则是见其形也;彼躁我静,则是疲其力也。 形见则胜可制也,力疲则威可立也。视其所为,因与之化;观其邪正,以制其命。 饵之以所欲,以疲其足。彼若有间,急填其隙,极其变而束之,尽其节而仆之。 敌若反静,为之出奇,彼不吾应,独尽其调。若动而应,有见所为,彼持后节, 与之推移。彼有所积,必有所亏。精若转左,陷其右陂。敌溃而走,后必可移。 敌迫而不动,名之曰奄迟,击之如雷霆,斩之若草木,耀之若火电,欲疾以, 人不及步鋗,车不及转毂,兵如植木,弩如羊角,人虽众多,势莫敢格。

  诸有象者,莫不可胜也;诸有形者,莫不可应也。是以圣人藏形于无,而游 心于虚。风雨可障蔽,而寒暑不可开闭,以其无形故也。夫能滑淖精微,贯金石, 穷至远,放乎九天之上,蟠乎黄卢之下,唯无形者也。善用兵者,当击其乱,不 攻其治,是不袭堂堂之寇,不击填填之旗。容未可见,以数相持,彼有死形,因 而制之。敌人执数,动则就阴,以虚应实,必为之禽。虎豹不动,不入陷阱;麋 鹿不动,不离罝罘;飞鸟不动,不絓网罗;鱼鳖不动,不擐蜃喙。物未有不以 动而制者也。是故圣人贵静,静则能应躁,后则能应先,数则能胜疏,博则能禽 缺。故良将之用卒也,同其心,一其力,勇者不得独进,怯者不得独退。止如丘 山,发如风雨,所凌必破,靡不毁沮,动如一体,莫之应圉。是故伤敌者众,而 手战者寡矣。夫五指之更弹,不若卷手之一挃;万人之更进,不如百人之俱至 也。今夫虎豹便捷,熊罴多力,然而人食其肉而席其革者,不能通其知而壹其力 也。夫水势胜火,章华之台烧,以升勺沃而救之,虽涸井而竭池,无奈之何也; 举壶榼盆盎而以灌之,其灭可立而待也。

  今人之与人,非有水火之胜也,而欲以少耦众,不能成其功,亦明矣。兵家 或言曰:“少可以耦众。”此言所将,非言所战也。或将众而用寡者,势不齐也; 将寡而用众者,用力谐也。若乃人尽其才,悉用其力,以少胜众者,自古及今, 未尝闻也。神莫贵于天,势莫便于地,动莫急于时,用莫利于人。凡此四者,兵 之干植也。然必待道而后行,可一用也。夫地利胜天时,巧举胜地利,势胜人。 故任天者可迷也,任地者可束也,任人者可迫也,任人者可惑也。夫仁勇信廉, 人之美才也,然勇者可诱也,仁者可夺也,信者易欺也,廉者易谋也。将众者有 一见焉,则为人禽矣。由此观之,则兵以道理制胜,而不以人才之贤,亦自明矣。

  是故为麋鹿者,则可以罝罘设也;为鱼鳖者,则可以网罟取也;为鸿鹄者, 则可以矰缴加也;唯无形者,无可奈也。是故圣人藏于无原,故其情不可得而观; 运于无形,故其陈不可得而经。无法无仪,来而为之宜;无名无状,变而为之象。 深哉睭々,远哉悠悠,且冬且夏,且春且秋,上穷至高之末,下测至深之底, 变化消息,无所凝滞,建心乎窈冥之野,而藏志乎九旋之渊,虽有明目,孰能窥 其情!兵之所隐议者,天道也;所图画者,地形也;所明言者,人事也;所以决 胜者,钤势也。故上将之用兵也,上得天道,下得地利,中得人心,乃行之以机, 发之以势,是以无破军败兵。及至中将,上不知天道,下不知地利,专用人与势, 虽未必能万全,胜钤必多矣。下将之用兵也,博闻而自乱,多知而自疑,居则恐 惧,发则犹豫,是以动为人禽矣。

  今使两人接刃,巧诎不异,而勇士必胜者,何也?其行之诚也。夫以巨斧击 桐薪,不待利时良日而后破之。加巨斧于桐薪之上,而无人力之奉,虽顺招摇, 挟刑德,而弗能破者,以其无势也。故水激则悍,矢激则远。夫栝淇卫箘簵,载 以银锡,虽有薄缟之詹,腐荷之矰,然犹不能独射也。假之筋角之力,弓弩之 势,则贯兕甲而径于革盾矣。夫风之疾,至于飞屋折木,虚举之下大迟,自上高 丘,人之有所推也。是故善用兵者,势如决积水于千仞之堤,若转员石于万丈之 溪,天下见吾兵之必用也,则孰敢与我战者!故百人之必死也,贤于万人之必北 也。况以三军之众,赴水火而不还踵乎!虽誂合刃于天下,谁敢在于上者!

  所谓天数者,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所谓地利者,后生而前死, 左牡而右牝。所谓人事者,庆赏信而刑罚必。动静时,举错疾。此世传之所以为 仪表者,固也,然而非所以生。仪表者,因时而变化者也。是故处于堂上之阴, 而知日月之次序;见瓶中之冰,而知天下之寒暑。夫物之所以相形者微,唯圣人 达其至。故鼓不与于五音,而为五音主;水不与于五味,而为五味调;将军不与 于五官之事,而为五官督。故能调五音者,不与五音者也;能调五味者,不与五 味者也;能治五官之事者,不可揆度者也。是故将军之心,滔滔如春,旷旷如夏, 湫漻如秋,典凝如冬,因形而与之化,随时而与之移。夫景不为曲物直,响不为 清音浊。观彼之所以来,各以其胜应之。是故扶义而动,推理而行,掩节而断割, 因资而成功。使彼知吾所出,而不知吾所入;知吾所举,而不知吾所集。始如狐 狸,彼故轻来;合如兕虎,敌故奔走。夫飞鸟之挚也,俯其首;猛兽之攫也,匿 其爪;虎豹不外其爪,而噬不见齿。故用兵之道,示之以柔,而迎之以刚;示之 以弱,而乘之以强;为之以歙,而应之以张;将欲西,而示之以东;先忤而后合, 前冥而后明。若鬼之无迹,若水之无创。故所向非所之也,所见非所谋也。举措 动静,莫能识也。若雷之击,不可为备。所用不复,故胜可百全。与玄明通,莫 知其门,是谓至神。

  兵之所以强者,民也;民之所以必死者,义也;义之所以能行者,威也。是 故合之以文,齐之以武,是谓必取。威仪并行,是谓至强。夫人之所乐者,生也; 而所憎者,死也。然而高城深池,矢石若雨,平原广泽,白刃交接,而卒争先合 者,彼非轻死而乐伤也,为其赏信而罚明也。是故上视下如子,则下视上如父; 上视下如弟,则下视上如兄。上视下如子,则必王四海;下视上如父,则必正天 下。上亲下如弟,则不难为之死;下视上如兄,则不难为之亡。是故父子兄弟之 寇,不可与斗者,积恩先施也。故四马不调,造父不能以致远;弓矢不调,羿不 能以必中;君臣乘心,则孙子不能以应敌。是故内修其政,以积其德;外塞其丑, 以服其威;察其劳佚,以知其饱饥。故战日有期,视死若归。故将必与卒同甘苦, 俟饥寒,故其死可得而尽也。故古之善将者,必以其身先之。暑不张盖,寒不被 裘,所以程寒暑也;险隘不乘,上陵必下,所以齐劳佚也;军食孰然后敢食,军 井通然后敢饮,所以同饥渴也;合战必立矢射之所及,以共安危也。故良将之用 兵也,常以积德击积怨,以积爱击积憎,何故而不胜!

  主之所求于民者二:求民为之劳也,欲民为之死也。民之所望于主者三:饥 者能食之,劳者能息之,有功者能德之。民以偿其二积,而上失其三望,国虽大, 人虽众,兵犹且弱也。若苦者必得其乐,劳者必得其利,斩首之功必全,死事之 后必赏,四者既信于民矣,主虽射云中之鸟,而钓深渊之鱼,弹琴瑟,声钟竽, 敦六博,投高壶,兵犹且强,令犹且行也。是故上足仰,则下可用也;德足慕, 则威可立也。

  将者必有三隧、四义、五行、十守。所谓三隧者,上知天道,下习地形,中 察人情。所谓四义者,便国不负兵,为主不顾身,见难不畏死,决疑不辟罪。所 谓五行者,柔而不可卷也,刚而不可折也,仁而不可犯也,信而不可欺也,勇而 不可凌也。所谓十守者,神清而不可浊也,谋远而不可慕也,操固而不可迁也, 知明而不可蔽也,不贪于货,不淫于物,不嚂于辩,不推于方,不可喜也,不 可怒也。是谓至于,窈窈冥冥,孰知其情!发必中铨,言必合数,动必顺时,解 必中揍。通动静之机,明开塞之节,审举措之利害,若合符节。疾如彍弩,势 如发矢。一龙一蛇,动无常体,莫见其所中,莫知其所穷。攻则不可守,守则不 可攻。

  盖闻善用兵者,必先修诸己,而后求诸人;先为不可胜,而后求胜;修己于 人,求胜于敌。己未能治也,而攻人之乱,是犹以火救火,以水应水也。何所能 制!今使陶人化而为埴,则不能成盆盎;工女化而为丝,则不能织文锦。同莫足 以相治也,故以异为奇。两爵相与斗,未有死者也;鹯鹰至,则为之解, 以其异 类也。故静为躁奇,治为乱奇,饱为饥奇,佚为劳奇。奇正之相应,若水火金木 之代为雌雄也。善用兵者持五杀以应,故能全其胜;拙者处五死以贪,故动而为 人禽。兵贵谋之不测也,形之隐匿也。出于不意,不可以设备也。谋见则穷,形 见则制。

  故善用兵者,上隐之天,下隐之地,中隐之人。隐之天者,无不制也。何谓 隐之天?大寒甚暑,疾风暴雨,大雾冥晦,因此而为变者也。何谓隐之地?山陵 丘阜,林丛险阻,可以伏匿而不见形者也。何谓隐之人?蔽之于前,望之于后, 出奇行陈之间,发如雷霆,疾如风雨,扌搴巨旗,止鸣鼓,而出入无形,莫知其 端绪者也。故前后正齐,四方如绳,出入解续,不相越凌,翼轻边利,或前或后, 离合散聚,不失行伍,此善修行陈者也。明于奇正賌、该阴阳、刑德、五行、 望气、候星、龟策、禨祥,此善为天道者也。设规虑,施蔚伏,见用水火,出 珍怪,鼓噪军,所以营其耳也。曳梢肆柴,扬尘起堨,所以营其目者,此善为 诈佯者也。錞钺牢重,固植而难恐,势利而不能诱,死亡不能动,此善为充榦 者也。剽疾轻悍,勇敢轻敌,疾若灭没,此善用轻出奇者也。相地形,处次舍, 治壁垒,审烟斥,居高陵,舍出处,此善为地形者也。因其饥渴冻曷,劳倦怠 乱,恐惧窘步,乘之以选卒,击之以宵夜,此善因时应变者也。易则用车,险则 用骑,涉水多弓,隘则用弩,昼则多旌,夜则多火,晦冥多鼓,此善为设施者也。 凡此八者,不可一无也,然而非兵之贵者也。

  夫将者,必独见独知。独见者,见人所不见也;独知者,知人所不知也。见 人所不见,谓之明;知人所不知,谓之神。神明者,先胜者也。先胜者,守不可 攻,战不可胜,攻不可守,虚实是也。上下有隙,将吏不相得,所持不直,卒心 积不服,所谓虚也。主明将良,上下同心,气意俱起,所谓实也。若以水投火, 所当者陷,所薄者移,牢柔不相通而胜相奇者,虚实之谓也。故善战者不在少, 善守者不在小,胜在得威,败在失气。夫实则斗,虚则走,盛则强,衰则北。吴 王夫差地方二千里,带甲七十万,南与越战,栖之会稽,北与齐战,破之艾陵, 西遇晋公,禽之黄池,此用民气之实也。其后骄溢纵欲,拒谏喜谀,忄尧悍遂过, 不可正喻,大臣怨怼,百姓不附,越王选卒三千人,禽之干隧,因制其虚也。夫 气之有虚实也,若明之必晦也。故胜兵者非常实也,败兵者非常虚也。善者能实 其民气,以待人之虚也;不能者虚其民气,以待人之实也。故虚实之气,兵之贵 者也。

  凡国有难,君自宫召将,诏之曰:“社稷之命在将军,即今国有难,愿请子 将而应之。”将军受命,乃令祝史太卜斋宿三日,之太庙,钻灵龟,卜吉日,以 受鼓旗。君入设庙门,西面而立,将入庙门,趋至堂下,北面而立。主亲操钺, 持头,授将军其柄,曰:“从此上至天者,将军制之。”复操斧,持头,授将军 其柄,曰:“从此下至渊者,将军制之。”将已受斧钺,答曰:“国不可从外治 也,军不可从中御也。二心不可以事君,疑志不可以应敌。臣既以受制于前矣, 鼓旗斧钺之威,臣无还请。愿君亦以垂一言之命于臣也。君若不许,臣不敢将。 君若许之,臣辞而行。”乃爪<髟前>,设明衣也,凿凶门而出。乘将军车,载旌 旗斧钺,累若不胜。其临敌决战,不顾必死,无有二心。是故无天于上,无地于下,无敌于前,无主于后,进不求名,退不避罪,唯民是保,利合于主,国之实 也,上将之道也。如此,则智者为之虑,勇者为之斗,气厉青云,疾如驰骛。是 故兵未交接而敌人恐惧,若战胜敌奔,毕受功赏,吏迁官,益爵禄,割地而为调, 决于封外,卒论断于军中。顾反于国,放旗以入斧钺,报毕于君,曰:“军无后 治。”乃缟素辟舍,请罪于君。君曰:“赦之。”退,斋服。大胜三年反舍,中 胜二年,下胜期年。兵之所加者,必无道国也,故能战胜而不报,取地而不反。 民不疾疫,将不夭死,五谷丰昌,风雨时节,战胜于外,福生于内,是故名必成 而后无余害矣。

 

  1. 译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