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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南子》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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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优秀的驾御手,使马儿的体形动作和车子协调一致,御手的心思想法又和马儿沟通一致,那么就是经过险阻,到达远方,进退转弯,没有不称心的。反过来说,即使有骐骥、 騄駬这样的良马,但让臧获这样的愚者去驾御,那良马反而变得暴躁放纵起来,没法控制它了。所以治理政务的官吏,不贵在其自身行为的正确与否,而贵在不能做坏事。所以说:“不要助长人的贪欲,但也不要压抑人的正常要求;不要鼓励人争名争利,但也不要人放弃合理的竞争。”这样恰到好处,人欲能合理释放,真正的公正合理之道才得以实行。才德皆佳的人按法度正确使用,才德欠佳的人也应放适当的位置使用,这样,天下就成一个和谐的整体。

  如果不是根据人的才能是否称职,而是根据他人的非议或赞誉来评品人之优劣,抛弃勤于公职努力工作的人而任用结党营私之徒,那么奇异之才就会躁进跻身处在与他才能不相称的位置,忠于职守的官员反被堵塞而不得提拔晋升。这样一来,全国的民间风气就被搞乱,有功之臣也因不得提拔晋升而争于朝廷。所以法律准则是君主用来控制下面群臣百官民众百姓的,如果放弃不用,就好像不用缰绳嚼子、骑光背马疾驰一样,百官百姓反过来会戏弄君主。所以说君主有法术就可制御群臣百姓,不用法术或无法术就要被群臣百姓控制。吞舟的大鱼,离开水面跳到陆上,就会被蝼蛄、蚂蚁欺侮,这是因为它离开了赖以生存的水域;猿猴离开树林,就会被狐狸擒获,这是因为它处在它不该处的地方。 统御臣民的君主如果放弃君主本应持守之道,去干涉下属官员分内的事,这样使下属官员反而感到不好办,以无为的态度来对待自己职能范围内的事;而那些忠于职责的官员也只能顺从君主的意愿、看着君主的脸色行动以讨君主欢心;他们也只得收藏起自己的主观能动性和智慧不用,反将自己分内的事,乃至责任全都推到君主身上。

  在这种君主事必亲躬、包揽一切的情况下,那些尊贵的卿相对于勤劳政事,通达事理的官员对于考察事理,骄横放纵的官僚对于恭谨守职,势必不如君主。君主不很好地运用群臣的才能而喜欢每事必亲躬,就会每天伤透脑筋、背着所有的责任包袱无法摆脱。这样,君主原本有限的统御群臣之术就在日常事务中被削弱,办事处事就不能合理有效;君主每天陷于繁琐具体的国务之中,就不能很好地控制掌握天下大事。君主的个人智慧不足以治理天下,君主的威严不足以施行惩罚,这样就无法与群臣百官产生交往。还有,君主如果在内心世界产生喜怒情感,就会在外表神态、言语中表现出来,这样使那些忠于职守的人偏离正道而转到逢迎阿附君主,有些官吏就会出于私心破坏法律来顺从不正之风,于是奖赏与功劳不相符合,处罚与罪行不相对称,上下离心离德、君臣互相埋怨。所以执政官员阿附逢迎君主,那么当他们有过失时,君主就无法责备他们;而有罪不加以惩处,百官群臣就会议论纷纷心情烦躁而思想混乱,这时君主再有智慧也无法解决这些思想问题;当诽谤和吹捧风气一旦滋生,君主再英明也无法照亮人们。不正本清源返回自然无为,那么君主是越辛劳而下属百官是越安逸,这就像代替厨师宰杀牲口,取代木匠斫削木料。你与马赛跑,筋骨跑断也追不上马;但坐上马车手操缰绳辔头,那么马就不得不听你的使唤,以至累死马儿也是相当简单的。所以让伯乐去相马、由王良来驾御,英明君主只须稳坐马车厢里,无须亲手驾御就能到达千里之外,这就是在于能利用他人的特长才智来作为自己驰骋的羽翼。

  所以统御民众的君主就该持清静无为之道而守着根本,有治国平天下的才能而无个人贪欲偏好。君主要知道,处处想插手表现自我,那么谗佞就会产生;而有个人偏好贪欲,那么阿谀就会兴起。过去齐桓公喜爱美食,易牙就蒸煮了他的长子献给齐桓公以骗取宠信;虞国国君贪好璧玉良马,晋献公就用璧玉良马来满足他的欲望以便能借道进军;西戎国王爱好音乐,秦穆公就用歌女诱惑使之丢失土地。这些均因国君好利贪欲而被人算计。所以只有从内心世界建立起某种信念,只要自我不变质,外界是没有什么力量能将此拔去的。反观物质世界:那火虽然热得灼人,但水能泼灭它;金属虽然坚硬无比,但火能销熔它;树木虽然结实,但利斧能砍伐它;水虽然漫溢渗透,但土能堵遏它;只有自然造化的东西才没什么能制服它。所以心中的欲念不外逸,就叫做把住了门户,外界的邪气不能入侵攻心,就叫做守住了关卡。心欲不外逸、邪气不入侵,还有什么事情不能节制?什么事情不能成功?那才是不用然后能用,无为然后有力。人的精神劳累就会离散,耳目淫荡精气就会衰竭。所以得道体道的君主是熄灭欲火、抛弃杂意,以清静无为来对付所有一切;他不替任何人说三道四,他不将他人的事务揽于手中;他只是按照各种名分来落实实际事务,使各种官吏完成各自分内的事情。任用他们而不瞎指挥,提出责职权益而不多下指令;以无法规定、无可奈何的“道”作为法宝,这样百官群臣就能各守自己的岗位而尽心尽力了。

  君主如果能掌握利用好权势,那么对于教化民众这点来说,就非常容易了。过去,无能的卫国君之所以能役使勇武的子路,就在于他掌握了权力的缘故;而平庸的齐景公和齐桓公能让精明能干的管仲、晏婴做他们的臣子,也是因为景、桓两公身处君位的缘故。这怯懦的制服勇武的、愚庸的制服聪明的,是因为怯懦、愚庸的身处地位要超过勇武聪明的。所以树枝不能大于树干、树梢不能强于树根,这样大的重的就能够制约小的轻的;就像五指属于臂控制,手指的搏拉抓取十分敏捷灵巧,没有不随心所欲的,这就是说小的属于大的控制。正因为这样,谁获得重要位置、有利形势就显得很重要,这样他尽管掌握持有的很小,但所能胜任的却很大;他尽管掌握守持的很小,但所能掌握的却很广。因此,十围粗的木柱,却能支撑千钧重的房屋的重量;五寸长的插销,却能控制大门的开关。这难道是木柱和插销的粗细长短足以胜任房屋重量和大门开关?不是的,而是因为它们处的位置太重要关键了。孔丘和墨翟研究先圣的学问、通晓六艺的理论,但是后来继承传播他们的言论思想、亲身实践他们的志向、仰慕追随他们的义理和风格,并为他们奔走效劳的门徒只不过数十人。假使孔丘和墨翟处在天子的位置,那么天下儒、墨的门徒就不是数十个人了,可能天下到处都是儒、墨的门徒了。楚庄王为文无畏在宋国被害而感到悲伤,并为之挥袖而起,领兵攻打宋国,一路上跟随前往的追随者接连不断,浩浩荡荡攻到宋国都城、并取得胜利,这一切因为楚庄王掌握权势而导致的。楚文王喜好戴獬豸冠,使楚国人都仿效他;赵武灵王佩着贝带、戴着砫砮冠上朝,整个赵国人都被他同化。假如楚文王、赵武灵王只是一个平民百姓、处平民百姓的地位上,即使也戴着獬豸冠、佩着贝带、戴着砫 砮冠而上朝,就不免被人耻笑了。

  在整个社会中,能够自觉爱好善良,乐意正派,不靠禁令惩罚而就能遵守法规的老百姓,大概是一万人当中也没有一个。因为这样,所以君主发布法令就应坚决、实行就应坚定,服从者就让他得到好处,违逆者就叫他遭殃,这样,转眼功夫,天下就没有不遵守法规的了。所以如果手握剑锋,将剑倒着迎战敌人,即使是像北宫子和司马蒯蒉这样的勇士恐怕也难以去与敌人交战;而手握剑柄、以剑锋对准敌人,即使是武功平庸的人也能战胜敌人。这也可以这样讲,如果让乌获、藉蕃这样的大力士去牵拉牛尾巴,你就是将牛尾巴拉断,这牛还是不听你的话,原因是在于你违逆了牛的本性;如果你用手指粗细的枝条贯穿牛的牛鼻,这样即使是弱小的五尺牧童也能牵着牛周游天下,使牛服服帖帖,原因是顺应了本性。七尺船桨能够控制船只的左右方向,是由于凭借水的作用力;天子君主发号施令能够令行禁止,是依靠民众的势力。

  能够堵塞防止危害民众的事,开发推行有益于民众的事,这样君主的威信,就像挖开池堤池水畅通灌溉田地一样深入人心。所以说顺流而下是很容易到达目的地,背对着风奔跑是容易跑得远的。齐桓公登基执政,下令不许畜养食肉的猛兽和吃粮食的鸟儿,撤除捕捉动物的网罗,仅这三项措施实施就使百姓心悦诚服;而殷纣王残杀王子比干就使骨肉间产生怨恨,斩断早晨趟水过河人的胫骨就引起万民叛乱,仅这二项罪行就使他丢掉了天下。所以君主的义举,用不着使天下所有人同时都获得利益,而其中只要有一人得利获益,就能使天下人从中受感化;纣王的暴行,并没有使天下所有人同时受害,但只要残害了一人,天下人就会离心背叛。所以齐桓公靠办三项事件便九次会合诸侯;殷纣王只做二件蠢事就遭灭亡,此时想做名普通老百姓都不可能了。所以君主的一举一动都不可不慎重。君主要向人民征收赋税,一定要事先盘算一下年成好坏,估计一下人民手中的积蓄,弄清百姓是饥还是饱、有余还是不足,做到心中有数,然后才酌情征收供君王车马衣食所需的赋税。高耸的楼台、层叠连片的榭屋和宫室,十分壮观漂亮,但是老百姓还挤在土房窄屋里栖身,那么英明的君主就不会以住入这些华丽的宫室楼台里为快乐;肥砵醇厚、甘甜酥脆的酒食,也十分味美可口,但是老百姓还过着糟糠粗粮都吃不上的日子,那么英明的君主就不会以享用这些美味佳肴为甜美;安适的床榻、细软的席垫,也十分舒适,但是老百姓还过着戍守边境、遭受危难、战死野外、尸骨暴露的日子,那么英明的君主就不会以寝卧舒适为安适。所以古时候的君主,他对百姓的痛苦而担忧、悲伤,只要国家里有挨饿的人,他就不会对食物挑东拣西;只要国家中还有挨冻的人,他就不会身穿裘皮;只有当年成丰收百姓富足时,君主才悬挂钟鼓、陈设干戚,君臣上下与民同乐,国家因此无一人悲哀。

  所以,古代制造铜钟、石磬、箫琴,是用来表达快乐之情的;制造兵器、铠甲、斧钺,是用来表示愤怒的;制定祭祀、应酬礼节,是用来传递互相友善、喜悦的;而穿丧服系麻绳着草鞋、捶胸顿足号啕痛哭,是为了表述哀悼之情的。这些喜怒哀乐之情,都是发自内心世界,又以一定的外在形式表现出来。到了乱世昏主,搜刮民脂民膏时不顾百姓的承受力、聚敛财富时不看百姓的家底积蓄,民众从事的男耕女织根本无法供给上面君王的奢求,这样导致民力疲乏,财源枯竭,君臣互相怨恨。因此人民是被弄得唇焦舌燥、心急火燎,吃了上顿没有下顿,在这样一种生活状态下却去撞击大钟、擂击响鼓、吹奏竽笙、弹拨琴瑟,就好像是披戴盔甲进入宗庙祭祀神灵、穿着细软华丽的锦衣出征打仗一样,完全失去了原本制定音乐的目的了。

  百姓维持生计主要靠农业生产,一个男性劳动力所耕种的土地不过十亩,中等土质的地一年每亩收获不过四石。妻子儿女老老少少都靠这些收获过日子,有时还要碰到水旱虫灾,就无法缴纳赋税供给政府朝廷的车马军队的费用。由此看来,人民百姓的生活也够令人忧愁的。全国可耕种面积,按三年耕种积余一年粮食来计算,九年只有三年积蓄,十八年则有六年的储备,二十七年就有九年的储备积累。这样如遇水旱虫灾,人民百姓就不至于陷入困境流亡逃荒。所以,一个国家如无九年的储备积累,就叫不足;一个国家如无六年的积蓄储备,就叫悯急;一个国家如无三年的积蓄,就叫穷乏。正因为这样,有的英明君主,取用民财知道节制,自己消费知道限制,这样就能承受天地的施予和奉养,而不至于会遭受饥寒的灾难。反过来,如果是贪婪残暴的君王,那么他可能是不停地骚扰百姓,侵夺吞没百姓的财物以满足他的无穷贪欲,这时,百姓们就无法承受天恩地德所赐的福利。

  食是人民的根本;而人民又是国家的根本;国家则是君主的根本。知道这道理,治理国家的君主就应上循天时、下尽地财、中用民力,这样万物就能顺利生长,五谷就能繁茂生长。君主还应指导人民养育六畜,按季节种植各种树木植物,致力于农业耕种,发展桑麻业,按各种不同肥沃贫瘠的高原山地来种植相宜的农作物。而对那些丘陵险地及不能种植五谷的地域,则种以竹木,春季可以砍伐枯林,夏季可以摘收瓜果,秋季可以积蓄蔬菜杂粮,冬季可以砍伐薪柴以供民用。因此,活着不会缺少用品,死后不至于抛尸荒野。所以,先王治国的方法是:畋猎时不得杀绝成群的野兽,不捕捉幼小的麋鹿,不放干池湖之水而捕鱼,不焚烧森林打猎。不到能捕杀弱兽的时间,不让在野外设置捕捉的罗网;没到水獭捕捉鱼群的时间,不得在水中撒网;不到老鹰隼鸟捕杀兔等食物的时间,不得在山谷安装罗网;草木还没凋落之前,不许进山林砍伐;昆虫还没开始蛰伏之前,不准放火烧荒。不准捕杀怀胎的母兽,不准掏取孵化着的鸟蛋,不许捕捞长不足一尺的鱼,不得宰杀不满一年的幼猪。正因为这些规定,保护了生态环境,所以草木生长如气一样蒸蒸升腾,禽兽归山如泉水一样奔流,飞鸟入林如烟云聚集,所有这些均归功于君主保护生物的措施得当。所以先王执政理事,雨季将到之时就要农民修整田疆;虾蟆鸣叫燕子归来之时就组织劳力修整道路;阴气降临百川之时就发动民众修建桥梁;黄昏张星宿位于正南方中天的时候,就要抓紧种植谷物;大火星宿位于正南方中天的时候,就要抓紧播种黍豆;虚星宿位于正南方中天的时候,就要抓紧种好越冬麦子;昂星宿位于正南方中天的时候,就要做好收敛储藏、砍伐薪柴以便过冬。这些政令,上告苍天,祈求保佑,下达万民,令其实施。先王之所以能顺应天时,处事周全,富国利民,使国库民囤财物充盈,让远方异族归顺,是因为他的道性完备的缘故。这道性不能显现目见,但能付之履行;想使百姓得利获益不忘于心,这样这道性的器官功能就自然具备了。人心对于人体的九窍四肢来说,尽管它(人心)不能代替九窍四肢这样具体器官的功能,但手脚的一举一动和耳目的视听都以心为主宰,并不忘心给予它们的主宰作用和好处。所以尧帝心地善良,众人的心地也随之善良起来;夏桀心狠手辣胡作非为,众人也就随之为非胡乱起来。善行积累则功业告成,恶贯满盈则祸害来临。

  圣明之人所具备的条件,是这样的:考虑问题要细致,处事要谨慎,同时胸襟要开阔,志向要远大;智谋要圆通灵活而品行要端正;才能要广泛多样而处事要简约。所谓心要细,是说要在祸害尚未发生或形成之前就要有所预见而加以防备,警惕和谨慎地对待可能会出现的过失及萌芽状态中的危险,不敢放松自己的思想。所谓胸襟开阔,志向远大,是说能兼容所有的诸侯国,统一四方边远的异邦,庇护恩及天下百姓,让他们亲密聚合如同一个宗族的人;无论是和你一致的还是和你不一致的人,都要能将他们团结在你的身边,就像车辐聚合在车毂周围一样。所谓智谋圆通灵活,是说智慧如圆环那样反复运转、始终无端;像江河那样到处奔流,四面畅达;又像深渊泉水那样永不枯竭;这样万物因此兴盛,没有不响应随从的。所谓品行端正,是说站得直、不弯腰屈服,朴素洁白而不受污染;穷困时不改变操守,通达时不放纵自满。所谓才能广泛多样,是说文武具备,动静符合法度,举止恰如其分,没有阻碍和抵触,没有不完全适宜的。所谓处事简约,是说掌握权柄、运用权术,以简约驾驭繁琐、以少制多,处静执中,如同璇枢掌握斗柄运转一样,以一合众,就像符节相合。所以心细谨慎者就应将错误禁绝于微细萌芽中,胸襟开阔、志向远大者就应无所不容,智谋圆通者就应无所不知,品行端正者必有所不为,才能广泛者必无事不能,处事简约者必持简要原则。

  古代天子上朝听政,有公卿正面进谏,博士朗诵读歌,乐师规劝告诫,平民百姓的街市议论由有关官吏报告君主,史官记载天子的过失,宰臣减少天子膳食以示思过,尽管这样,天子对这些监督仍嫌不足。所以尧设置供进谏者敲击的鼓,舜树立了供人们书写意见的木柱,汤设立了监察官员,武王备用了警戒自己谨慎的摇鼓,哪怕出现细微的过失,他们都已做好了防备的措施。这些圣人明主,对于善事,无论有多小也必定去做;对于过失,不管有多小也一定去改。所以,尧、舜、禹、汤、文王、武王,都能心胸坦荡而称王拥有天下。在那个时候,君主饭前要先击鼛鼓,饭毕演奏完《雍》乐后再撤席,用过饭后还要祭灶神;他们办事处事时不用巫祝通鬼神,而鬼神却不敢作祟,山川之神也不敢为祸作乱,这可以称得上最可贵的德政了。但是他们仍然战战兢兢,一天比一天谨慎小心。由此看来,圣人君主是多么地小心啊。《诗经》说:“就是这位周文王,言行谨慎小心,心胸光明地事奉上帝,给国家百姓带来很多福利。”说的大概就是这种情况吧?武王讨伐纣王,打开巨桥粮仓将粮食分发给百姓、将鹿台府库里的钱财分发给民众;同时修整忠臣比干的坟墓,在商容的故里表彰商容的贤德,朝拜商汤的宗庙以示敬仰,并解除对箕子的囚禁;让人们都返回家园,耕种自己的田地;没有故旧、新人之分,只要贤能就亲近他们,任命使用的并不都是他自己原有的亲信旧臣,但安然地如同本来就拥有他们一样,使他们能像原有的亲信旧臣一样各安其位。由此看来,圣人君主的胸怀是多么地博大啊、志向是多么地远大啊。文王全面考察先王施政的得和失,广泛地研究以往治国的是和非,尧舜之所以昌盛、桀纣之所以灭亡的教训,都记录在册存放明堂以供借鉴。然后广泛求教、集思广益,以便能处理应对所碰到的天下大事。由此看来,圣人君主的智谋是多么地圆通啊。周成王、周康王继承文王、武王的事业,恪守祖宗留下的制度成法,研究观察前人存亡的事迹,看清了成败演变的规律,不合乎道的话不说,不符合义的事不做,一言一行都不随随便便,有所选择后才去做。由此看来,圣人君主的品行是多么地端正啊。孔子算得上通才,他的智慧超过苌弘,勇力压倒孟贲,腿脚灵敏能追上野兔,力气能举起城门闩门的横木,他的才能够多的了。然而孔子的勇力并不为常人所知,孔子的技艺也并不为人们所了解,他专门推行政教之道,终被人们尊称为“素王”,可见他的处事原则是强调简约的。春秋二百四十二年中,被灭亡的国家有五十二个,被臣下杀掉的国君有三十六,孔子收集善事、隐去丑事,编写《春秋》以弘扬王道,其中阐述的理论也够广博的。然而孔子在宋国被人围困,却面不改色、弦歌不停,身临死亡境地、遭受患难危险,仍根据义理行事而心无恐惧,这说明孔子对命运的理解也相当透彻的。到孔子担任鲁国司寇时,处理案件诉讼总能谨慎决断。著述《春秋》,又不言及鬼神、也不敢专任己意主观臆断。圣人的智慧已经够多的了,再加上他处事简约,所以使他的事业兴旺发达;而那些愚蠢的人,智慧本来就少,却又喜欢卷入过多的繁琐事务,处事又不简约,所以一举一动均行不通办不成。正因为这样,所以智慧不如孔子墨子的吴起和张仪,却想使大国君主互相争斗,结果导致自己被车裂肢解。所以,凭着正道实施教化,则容易且一定能成功;以邪道欺蒙世人,则困难且必定要失败。大凡想在天下实施自己志向、却又舍弃容易且一定能成功的简约方法、而选择采用繁琐困难且必要失败的方法的,都是由愚昧惑迷所造成的。这上述讲的六种相成相反的处事原则,不可不察呀。

  全面了解万物而不知道社会人情世故,就不能叫做“智”;普遍地爱护各种生物而不爱护人类本身,就不能叫做“仁”。所谓“仁”,就是要爱护人的同类;所谓“智”,就是不可糊涂。仁慈的人,虽然有时不得不割爱,但他那不忍心的神色还是会流露出来。聪慧的人,虽然有时碰到烦难之事,但他那聪慧的心志还是会呈现出来。心地宽厚的人能经常反躬自省,自己所不愿意的,就不会强加给别人;由近而知远,由己而知人。这就是仁智结合运用的结果。对小的毛病加以管教,是为了使他大了有出息,对小的错误加以责罚,是为了使他大了能安宁,只是出于爱护同情之心才推行这种做法的,也就是智者的决断做法。而一味讲仁的人是难以做到这点的。所以仁和智有时是错开有矛盾的,有时又结合相一致的。仁和智结合,就是正道做法,有时仁和智错开不相合,就是权变做法。这两者的含义则是一样的,都是出于知人爱人。

  一般官吏遵守法度,而一般君子则受义制约。如果光遵守法度而不讲道义,就像一般的官吏那样,是没有资格主持国家大政的。耕作农田之事是相当辛苦的,纺纱织布之事也是相当麻烦的,但老百姓就是在这辛苦麻烦中也不放弃耕织,是因为他们知道只有靠耕织才能过日子。吃饭穿衣是人之常情,而要获得衣食的途径只能从事耕织,这道理平民百姓看得清清楚楚。他们还知道,这种耕田织布像其他事物一样,开始时是辛苦麻烦,但最终是会获利的,然而在众多蠢人中间能明白这一点的人是很少的。事情可以变通灵活处置的方法很多,然而蠢人能变通灵活处置事情的很少。这也就是愚蠢人之所以多灾多难的原因。事物所具备的物性,聪明人也都具备;事物可以变通,聪明人也都能灵活变通。这也就是聪明人之所以顺顺利利的原因。所以聪明人往往是先处逆境而后顺遂如意,愚蠢人常常是开始得意高兴而后悲哀痛苦。

  所以你告诉他今天干什么便能成功享受荣华富贵、明天再考虑怎样做合符道义的事,他很能听得进;但你告诫他应该先做些合符道义的事,以后再考虑享受荣华富贵,他就很难听得进你的话。这就是愚蠢人之所以愚蠢的地方。当问盲乐师:“洁白的颜色是怎样的?”他会说:“就像洁白的丝绸那样。”又问:“黑色是怎样的?”他会说:“就像熟透的桑葚一样。”但你真的拿出白与黑两种颜色的东西叫他分辨,他就无法分辨了。这是因为分辨白与黑靠眼睛,而说出白与黑则靠口,盲乐师可以用口来描述白与黑色,但无法用眼来辨别白与黑,所以当他用口描述白与黑时,其能力与常人一样;但当他要用眼睛来辨别白与黑时,其能力就与常人不一样。在家孝顺父母,外出做官忠于君王,这道理无论是聪明人愚蠢人、贤德者不肖者都知道是合符道义的,但要他们讲清楚怎样尽孝尽忠、为何要尽孝尽忠,那就很少有人能做到这点。大凡人们考虑问题,总是首先认为可行的,然后才去实施,但最后的结果是,有人收到预期的效果,有人却没有收到预期效果,这是由于聪明和愚蠢所造成的。

  就人的本性来说,没有比仁更珍贵的、没有比智更重要的。将“仁”作为主体,用“智”去实施它;这样以“智”、“仁”作为基础根本,再加上勇力和辩才,处事迅速勤快、灵巧机敏,聪明地审察分析,这样就集中了所有长处,十分完美了。如果自身的才能没有多少,却学会了一些雕虫小技,又没有仁和智来作为主干表现在外,而拥有的上述这些“捷疾、劬录”等,只会增加它的危害性。所以不“仁”却勇武有力、果断敢为,就会像疯子握利剑一样,后果难测;没有“大智”却能言善辩、机敏乖巧,就会像骑着骏马驰骋而漫无目标。所以虽然有才能,但使用不当,所处不适宜,那就会被用来助长虚伪、粉饰错误,这样,所具有的技艺多还不如少些好。所以不仁且有野心者,是不能让他获得有利地位、处有利形势的。而那些天质愚笨者,是不能授予重要权力的。

  鱼得到水才能游得快乐;如果池塘决口水干涸,脱离了水的鱼就可能被蝼蛄蚂蚁所吞食。所以要有人负责修理池塘堤防,补好缺口,这样鱼就能得水而获利。国家有赖以生存的东西,人也应有赖以生存的东西。这国家赖以生存下来的东西是“仁义”,而人赖以生存的东西则是“行善”。一个国家一旦到了不讲“仁义”,那即使大国也必亡无疑;一个人一旦没有了“善心”,就是勇武有力也必定会受到伤害。治理国家是上面君主的事,一般人难以参与;而在家孝敬父母、顺从兄嫂、取信朋友这些事却用不着君主发布命令就可去做的。撇开自己所能做、所应做的事,而要求自己去做那些自己无法控制的、自己不应做的事,这实际上是违背了事理。士人处在卑微隐逸的地位时,要想上进有所表现,必须首先从自我修身养性做起。所以进取为官是有门道的,你如果名气声誉不佳,还是不能被选中任用的。同样获取名誉也是有门道的,如果你不能取信于朋友,也是难以获得好声誉的。同样取信于朋友也是有门道的,你在家侍奉孝敬父母都不能让父母愉悦,那又怎么会使你在交朋友中取信于友?能让父母愉悦舒坦也是有条件的,你自身的修养都不真诚,又怎么能侍奉好父母双亲?同样,修身真诚也是有准则的,如果心不专一,就难以做到心性真诚。上述这些做人的道理相当浅易,并且就在你的身边,就看你是做还是不做;但有些人却要到远处去寻找这些道理,所以总是无法得到。

 

 

《缪称训》

 

  道至高无上,至深无下,平乎准,直乎绳,圆乎规,方乎矩,包裹宇宙而无 表里,洞同覆载而无所碍。是故体道者,不哀不乐,不喜不怒,其坐无虑,其寝 无梦,物来而名,事来而应。主者,国之心,心治则百节皆安,心扰则百节皆乱。 故其心治者,支体相遗也;其国治者,君臣相忘也。黄帝曰:“芒芒昧昧,从天 之道,与元同气。”故至德者,言同略,事同指,上下一心,无岐道?9见者,遏 障之于邪,开道之于善,而民乡方矣。故《易》曰:“同人于野,利涉大川。” 道者,物之所导也;德者,性之所扶也;仁者,积恩之见证也;义者,比于 人心而合于众适者也。故道灭而德用,德衰而仁义生。故上世体道而不德,中世 守德而弗坏也,末世绳绳乎唯恐失仁义。君子非仁义无以生,失仁义,则失其所 以生;小人非嗜欲无以活,失嗜欲,则失其所以活。故君子惧失仁义,小人惧失 利。观其所惧,知各殊矣。易曰:“即鹿无虞,惟入于林中,君子几不如舍,往 吝。”其施厚者其报美,其怨大者其祸深。薄施而厚望,畜怨而无患者,古今未 之有也。是故圣人察其所以往,则知其所以来者。圣人之道,犹中衢而致尊邪: 过者斟酌,多少不同,各得其所宜。是故得一人,所以得百人也。人以其所愿于 上,以交其下,谁弗戴?以其所欲于下,以事其上,谁弗喜?《诗》云:“媚兹 一人,应侯慎德。”慎德大矣,一人小矣。能善小,其能善大矣。

  君子见过忘罚,故能谏;见贤忘贱,故能让;见不足忘贫,故能施。情系于 中,行形于外。凡行戴情,虽过无怨;不戴其情,虽忠来恶。后稷广利天下,犹 不自矜。禹无废功,无废财,自视犹觖如也。满如陷,实如虚,尽之者也。凡人 各贤其所说,而说其所快。世莫不举贤,或以治,或以乱,非自遁,求同乎己者 也。己未必得贤,而求与己同者,而欲得贤,亦不几矣!使尧度舜则可,使桀度 尧,是犹以升量石也。今谓狐狸,则必不知狐,又不知狸。非未尝见狐者,必未 尝见狸也。狐、狸非异,同类也。而谓狐狸,则不知狐、狸。是故谓不肖者贤, 则必不知贤;谓贤者不肖,则必不知不肖者矣。

  圣人在上,则民乐其治;在下,则民慕其意。小人在上位,如寝关曝纩,不 得须臾宁。故《易》曰:“乘马班如,泣血涟如。”言小人处非其位,不可长也。 物莫无所不用,天雄乌喙,药之凶毒也,良医以活人;侏儒鼓师,人之困慰者也, 人主以备乐。是故圣人制其刂材,无所不用矣。勇士一呼,三军皆辟,其出之也 诚。故倡而不和,意而不戴,中心必有不合者也。故舜不降席而王天下者,求诸 己也。故上多故,则民多诈矣,身曲而景直者,未之闻也。说之所不至者, 容貌 至焉;容貌之所不至者,感忽至焉。感乎心,明乎智,发而成形,精之至也。可 以形势接,而不可以昭讠忌。戎、翟之马,皆可以驰驱,或近或远,唯造父能尽其 力;三苗之民,皆可使忠信,或贤或不肖,唯唐、虞能齐其美。必有不传者。中 行缪伯手搏虎,而不能生也,盖力优而克不能及也。用百人之所能,则得百人之 力;举千人之所爱,则得千人之心。辟若伐树而引其本,千枝万叶则莫得弗从也。 慈父之爱子,非为报也,不可内解于心;圣人之养民,非求用也,性不能已。若 火之自热,冰之自寒。夫有何修焉!及恃其力,赖其功者,若失火舟中。故君子 见始,其知终矣。媒妁誉人,而莫之德也;取庸而强饭之,莫之爱也。虽亲父慈 母,不加于此,有以为,则恩不接矣。故送往者,非所以迎来也;施死者,非专 为生也。诚出于己,则所动者远矣。锦绣登庙,贵文也;圭璋在前,尚质也。文 不胜质,之谓君子。故终年为车,无三寸之钅害,不可以驱驰;匠人斫户,无一 尺之楗,不可以闭藏。故君子行斯乎其所结。心之精者,可以神化,而不可以导 人;目之精者,可以消泽,而不可以昭讠忌。在混冥之中,不可谕于人。故舜不 降席而天下治,桀不下陛而天下乱,盖情甚乎叫呼也。无诸己,求诸人,古今未 之闻也。

  同言而民信,信在言前也;同令而民化,诚在令外也。圣人在上,民迁而化, 情以先之也。动于上,不应于下者,情与令殊也。故《易》曰:“亢龙有悔。”三 月婴儿,未知利害也,而慈母之爱谕焉者,情也。故言之用者,昭昭乎小哉!不 言之用者,旷旷乎大哉!身君子之言,信也;中君子之意,忠也。忠信形于内, 感动应于外,故禹执干戚,舞于两阶之间,而三苗服。鹰翔川,鱼鳖沈,飞鸟扬, 必远害也。子之死父也,臣之死君也,世有行之者矣,非出死以要名也,恩心之 藏于中,而不能违其难也。故人之甘甘,非正为庶也,而庶焉往。君子之惨怛, 非正为伪形也,谕乎人心。非从外入,自中出者也。义正乎君,仁亲乎父。故君 之于臣也,能死生之,不能使为苟简易;父之于子也,能发起之,不能使无忧寻。 故义胜君,仁胜父,则君尊而臣忠,父慈而子孝。圣人在上,化育如神。太上曰: “我其性与!”其次曰:“微彼,其如此乎!”故《诗》曰:“执辔如组。”《 易》曰:“含章可贞。”运于近,成文于远。

  夫察所夜行,周公惭乎景,故君子慎其独也。释近斯远,塞矣。闻善易,以 正身难。夫子见禾之三变也,滔滔然曰:“狐向丘而死,我其首禾乎!”故君子 见善则痛其身焉。身苟正,怀远易矣。故《诗》曰:“弗躬弗亲,庶民弗信。” 小人之从事也,曰苟得,君子曰苟义。所求者同,所期者异乎!击舟水中,鱼沈 而鸟扬,同闻而殊事,其情一也。僖负羁以壶餐表其闾。赵宣孟以束脯免其躯, 礼不隆,而德有余,仁心之感恩接而よ怛生。故其入人深。俱之叫呼也,在家老 则为恩厚,其在责人则生争斗。故曰:兵莫よ于意志,莫邪为下;寇莫大于阴阳, χ鼓为小。圣人为善,非以求名,而名从之。名不与利期,而利归之。故人之忧 喜,非为鹿,焉焉往生也。故至人不容。故若眯而抚,若跌而据。圣人之为 治,漠然不见贤焉,终而后知其可大也。若日之行,骐骥不能与之争远。

  今夫夜有求,与瞽师亻并,东方开,斯照矣。动而有益,则损随之。故《易》 曰:“剥之不可遂尽也。故受之以复。”积薄为厚,积卑为高,故君子日孳孳以 成辉,小人日怏怏以至辱。其消息也,离朱弗能见也。文王闻善如不及,宿不善如 不祥。非为日不足也,其忧寻推之也。故《诗》曰:“周虽旧邦,其命维新。” 怀情抱质,天弗能杀,地弗能霾也。声扬天地之间,配日月之光,甘乐之者也。 苟向善,虽过无怨;苟不向善,虽忠来患。故怨人不如自怨,求诸人不如求诸己 得也。声自召也,貌自示也,名自命也,文自官也,无非己者。操锐以刺,操刃 以击,何怨乎人?故管子文锦也,虽丑登庙;子产练染也,美而不尊。虚而能满, 淡而有味,被褐怀玉者。故两心不可以得一人,一心可以得百人。男子树兰,美 而不芳,继子得食,肥而不泽,情不相与往来也。

  生所假也,死所归也。故宏演直仁而立死,王子闾张掖而受刃,不以所托害 所归也。故世治则以义卫身,世乱则以身卫义。死之日,行之终也,故君子慎一用 之。无勇者,非先慑也,难至而失其守也;贪婪者,非先欲也,见利而忘其害也。 虞公见垂棘之璧,而不知虢祸之及己也。故至道之人,不可遏夺也。人之欲荣也, 以为己也,于彼何益?圣人之行义也,其忧寻出乎中也,于己何以利?故帝王者 多矣,而三王独称;贫贱者多矣,而伯夷独举。以贵为圣乎?则圣者众矣;以贱 为仁乎?则贱者多矣。何圣人之寡也。独专之意乐哉!忽乎日滔滔以自新,忘老 之及己也。始乎叔季,归乎伯孟,必此积也。不身遁,斯亦不遁人。故若行独梁, 不为无人不兢其容。故使人信己者易,而蒙衣自信者难。情先动,动无不得;无 不得,则无,发而后快。故唐、虞之举错也,非以偕情也,快己而天下治; 桀、纣非正贼之也,快己而百事废。喜憎议而治乱分矣。

  圣人之行,无所合,无所离,譬若鼓,无所与调,无所不比。丝管金石,小 大修短有叙,异声而和;君臣上下,官职有差,殊事而调。夫织者日以进,耕者 日以却,事相反,成功一也。申喜闻乞人之歌而悲,出而视之,其母也。艾陵之 战也,夫差曰:“夷声阳,句吴其庶乎!”同是声而取信焉异。有诸情也。故心 哀而歌不乐,心乐而哭不哀。夫子曰:“弦则是也,其声非也。”文者,所以接 物也,情系于中而欲发外者也。以文灭情,则失情;以情灭文,则失文。文情理 通,则凤麟极矣。言至德之怀远也。输子阳谓其子曰:“良工渐乎矩凿之中。” 矩凿之中,固无物而不周。圣王以治民,造父以治马,医骆以治病。同材而各自 取焉。上意而民载,诚中者也。未言而信,弗召而至,或先之也,忄及于不己知 者,不自知也。矜怛生于不足,华诬生于矜。诚中之人,乐而不忄及,如好声, 熊之好经。夫有谁为矜。春女思,秋士悲,而知物化矣。号而哭,叽而哀,而知 声动矣;容貌颜色,理诎亻曳倨佝,徇知情伪矣。故圣人栗栗乎其内,而至乎至 极矣。

  功名遂成,天也;循理受顺,人也。太公望、周公旦,天非为武王造之也; 崇侯、恶来,天非为纣生之也;有其世,有其人也。教本乎君子,小人被其泽; 利本乎小人,君子享其功。昔东户季子之世,道路不拾遗,耒耜余粮宿诸每首, 使君子小人各得其宜也。故一人有庆,兆民赖之。凡高者贵其左,故下之于上曰 左之,臣辞也;下者贵其右,故上之于下曰右之,君让也。故上左迁,则失其所 尊也;臣右还,则失其所贵矣。小快害道,斯须害仪。子产腾辞,狱繁而无邪, 失诸情者,则塞于辞矣。成国之道,工无伪事,农无遗力,士无隐行,官无失法。 譬若设网者,引其纲而万目开矣。舜、禹不再受命,尧、舜传大焉,先形乎小也。 刑于寡妻,至于兄弟,禅于家国,而天下从风。故戎兵以大知小,人以小知大。 君子之道,近而不可以至,卑而不可以登,无载焉而不胜,大而章,远而隆,知 此之道,不可求于人,斯得诸己也。释己而求诸人,去之远矣。

  君子者,乐有余而名不足,小人乐不足而名有余。观于有余不足之相去,昭 然远矣。含而弗吐,在情而不萌者,未之闻也。君子思义而不虑利,小人贪利而 不顾义。子曰:“钧之哭也,曰:‘子予奈何兮乘我何’其哀则同,其所以哀则 异。”故哀乐之袭人情也深矣。凿地漂池,非止以劳苦民也。各从其庶而乱生 焉。其载情一也,施人则异矣。故唐、虞日孳孳以致于王,桀、纣日怏怏以致于 死,不知后世之讥己也。凡人情,说其所苦即乐,失其所乐则哀。故知生之乐, 必知死之哀。有义者不可欺以利,有勇者不可劫以惧,如饥渴者不可欺以虚器也。 人多欲亏义,多忧害智,多惧害勇。曼生乎小人,蛮夷皆能之;善生乎君子, 诱然与日月争光,天下弗能遏夺。故治国乐其所以存,亡国亦乐其所以亡也。金 锡不消释则不流刑,上忧寻不诚则不法民。忧寻不在民,则是绝民之系也。君反 本,而民系固也。至德小节备,大节举。齐桓举而不密,晋文密而不举。晋文得 之乎闺内,失之乎境外;齐桓失之乎闺内,而得之乎本朝。

  水下流而广大,君下臣而聪明。君不与臣争功,而治道通矣。管夷吾、百里 奚经而成之,齐桓、秦穆受而听之。照惑者,以东为西,惑也;见日而寤矣。卫 武侯谓其臣曰:“小子无谓我老而羸我,有过必谒之。”是武侯如弗羸之必得羸。 故老而弗舍,通乎存亡之论者也。人无能作也,有能为也;有能为也,而无能成 也。人之为,天成之。终身为善,非天不行;终身为不善,非天不亡。故善否, 我也;祸福,非我也。故君子顺其在己者而已矣。性者,所受于天也;命者,所 遭于时也。有其材,不遇其世,天也。太公何力,比干何罪,循性而行指,或害 或利。求之有道,得之在命。故君子能为善,而不能必其得福;不忍为非,而未 能必免其祸。君,根本也;臣,枝叶也。根本不美,枝叶茂者,未之闻也。有道 之世,以人与国;无道之世,以国与人。尧王天下而忧不解,授舜而忧释。忧而 守之,而乐与贤终,不私其利矣。

  凡万物有所施之,无小不可;为无所用之,碧瑜粪土也。人之情,于害之中 争取小焉,于利之中争取大焉。故同味而嗜厚膊者,必其甘之者也;同师而超群 者,必其乐之者也。弗甘弗乐,而能为表者,未之闻也。君子时则进,得之以义, 何幸之有!不时则退,让之以义,何不幸之有!故伯夷饿死首阳之下,犹不自悔, 弃其所贱,得其所贵也。福之萌也绵绵,祸之生也分分。祸福之始萌微,故民曼之。唯圣人见其始而知其终。故传曰:“鲁酒薄而邯郸围,羊羹不斟而宋国危。” 明主之赏罚,非以为己也,以为国也。适于己而无功于国者,不施赏焉;逆 于己便于国者,不加罚焉。故楚庄谓共雍曰:“有德者受吾爵禄,有功者受吾田 宅。是二者,女无一焉,吾无以与女。”可谓不逾于理乎!其谢之也,犹未之莫 与。周政至,殷政善,夏政行。行政善,善未必至也。至至之人,不慕乎行,不 惭乎善。含德履道,而上下相乐也,不知其所由然。有国者多矣,而齐桓、晋文 独名;泰山之上有七十坛焉,而三王独道。君不求诸臣,臣不假之君,修近弥远, 而后世称其大。不越邻而成章,而莫能至焉。故孝己之礼可为也,而莫能夺之名 也。必不得其所怀也。

  义载乎宜之谓君子,宜遗乎义之谓小人。通智得而不劳,其次劳而不病,其 下病而不劳。古人味而弗贪也,今人贪而弗味。歌之修其音也,音之不足于其美 者也。金石丝竹,助而奏之,犹未足以至于极也。人能尊道行义,喜怒取予,欲 如草之从风。召公桑蚕耕种之时,驰狱出拘,使百姓皆得反业修职。文王辞千里 之地,而请去炮烙之刑。故圣人之举事也,进退不失时,若夏就,上车授绥 之谓也。老子学商容,见舌而知守柔矣;列子学壶子,观景柱而知持后矣。故圣 人不为物先,而常制之,其类若积薪樵,后者在上。人以义爱,以党群,以群强。 是故德之所施者博,则威之所行者远;义之所加者浅,则武之所制者小矣。铎以 声自毁,膏浊以明自铄,虎豹之文来射,猿之捷来措。故子路以勇死,苌弘以 智困。能以智知,而未能以智不知也。故行险者不得履绳,出林者不得直道,夜 行瞑目而前其手,事有所至,而明有所害。人能贯冥冥入于昭昭,可与言至矣。 鹊巢知风之所起,獭穴知水之高下,晖目知晏,阴谐知雨,为是谓人智不如 鸟兽,则不然。故通于一伎,察于一辞,可与曲说,未可与广应也。甯戚击牛角 而歌,桓公举以大政;雍门子以哭见孟尝君,涕流沾缨。歌哭,众人之所能为也, 一发声,入人耳,感人心,情之至者也。故唐、虞之法可效也。其谕人心,不可 及也。简公以懦杀,子阳以猛劫,皆不得其道者也。故歌而不比于律者,其清浊 一也;绳之外与绳之内,皆失直者也。纣为象箸而箕子叽,鲁以偶人葬而孔子叹, 见所始则知所终。故水出于山,入于海;稼生乎野,而藏乎仓。圣人见其所生, 则知其所归矣。

  水浊者鱼佥,令苛者民乱。城峭者必崩,岸青者必陀。故商鞅立法而支 解,吴起刻削而车裂。治国譬若张瑟,大弦纟旦,则小弦绝矣。故急辔数策者, 非千里之御也。有声之声,不过百里;无声之声,施于四海。是故禄过其功者损, 名过其实者蔽。情行合而名副之,祸福不虚至矣。身有丑梦,不胜正行;国有妖 祥,不胜善政。是故前有轩冕之赏,不可以无功取也;后有斧钺之禁,不可以无 罪蒙也。素修正者,弗离道也。君子不谓小善不足为也而舍之,小善积而为大善; 不谓小不善为无伤也而为之,小不善积而为大不善。是故积羽沈舟,群轻折轴。 故君子禁于微。壹快不足以成善,积快而为德;壹恨不足以成非,积恨而成怨。 故三代之称,千岁之积誉也;桀、纣之谤,千岁之积毁也。

  天有四时,人有四用。何谓四用?视而形之,莫明于目;听而精之,莫聪于 耳;重而闭之,莫固于口;含而藏之,莫深于心。目见其形,耳听其声,口言其 诚,而心致之精,则万物之化咸有极矣。地以德广,君以德尊,上也;地以义广, 君以义尊,次也;地以强广,君以强尊,下也。故粹者王,者霸,无一焉者亡。 昔二皇凤皇至于庭,三代至乎门,周室至乎泽。德弥粗,所至弥远;德弥精,所 至弥近。君子诚仁,施亦仁,不施亦仁;小人诚不仁,施亦不仁,不施亦不仁。 善之由我,与其由人若,仁德之盛者也,故情胜欲者昌,欲胜情者亡。欲知天道, 察其数;欲行地道,物其树;欲知人道,从其欲。勿惊勿骇,万物将自理;勿挠 勿撄,万物将自清。

  察一曲者,不可与言化;审一时者,不可与言大。日不知夜,月不知昼,日 月为明而弗能兼也,唯天地能函之。能包天地,曰唯无形者也。骄溢之君无忠臣, 口慧之人无必信。交拱之木,无把之枝;寻常之沟,无吞舟之鱼。根浅则末短, 本伤则枝枯。福生于无为,患生于多欲,害生于弗备,秽生于弗耨。圣人为善若 恐不及,备祸若恐不免。蒙尘而欲毋眯,涉水而欲无濡,不可得也。是故知己者 不怨人,知命者不怨天。福由己发,祸由己生。

  圣人不求誉,不辟诽,正身直行,众邪自息。今释正而追曲,倍是而从众, 是与俗俪走,而内无绳,故圣人反己而弗由也。道之有篇章形埒者,非至者也。 尝之而无味,视之而无形,不可传于人。大戟去水,亭历愈张,用之不节,乃反 为病。物多类之而非,唯圣人知其微。善御者不忘其马,善射者不忘其弩,善为 人上者不忘其下。诚能爱而利之,天下可从也。弗爱弗利,亲子叛父。天下有至 贵而非势位也,有至富而非金玉也,有至寿而非千岁也。原心反性,则贵矣;适 情知足,则富矣;明死生之分,则寿矣。言无常是,行无常宜者,小人也;察于 一事,通于一伎者,中人也;兼覆盖而并有之,度伎能而裁使之者,圣人也。

 

  1. 译文

 

  道高到没有顶点,深到没有底部;它比水准平,比墨绳直,比规圆,比矩方;它包容宇宙天地无内外之分,混沌覆载万物没有阻碍。所以领悟“道”体的人能不哀不乐、不喜不怒,坐时无思虑、睡时不做梦,物体来到能叫得出名称,事物发生能应对自如。

  君主是国家的心脏,心脏健全正常,全身的脉络就畅通安康,心脏功能紊乱,全身的血脉也随之紊乱。所以,一个人的心脏如果正常,肢体也就相安无事;同样,一个国家治理得好,君臣之间就各守其位,各司其职。黄帝说得好:“至德者纯厚广大,能承顺上天的道德,精气能与上天的元气相通。”所以,至德者其谋略与臣民意见相吻合,办事的旨意与臣民意思相一致,这样君主与臣民同心同德,没有意见上的分歧和偏邪见解,也就能堵塞歪门邪道,开启行善之道,使人民都能朝正道上走。所以《易经》上说:“君主在郊外聚集民众准备出征,由于上下一心,就一定能跋涉山川渡过难关而取得胜利。”

  道是万物的先导;德是对人本性的扶助;仁是积聚恩德的见证;义是合和人心、合乎众人的心愿。所以道被泯灭就以德来取代,德衰微了就产生了仁义。因此,远古圣人之治是依靠“道”而不靠德,中古圣王之治是谨守“德”而不怀仁爱之美。近代君王治国是小心谨慎抱持仁义而恐怕失去“仁义”。君子没有了仁义就无法生存下去,丧失了仁义就丧失了生存的条件;小人没有了嗜欲就无法生存下去,丧失了嗜欲就等于要他的命。所以君子害怕失掉仁义,小人则害怕失去利益;观察他们所害怕什么,就知道了君子与小人的不同了。

  《周易·屯卦》说:“追逐鹿而得不到向导的帮助,就是追进深山老林也得不到。君子知道追逐不到手不如舍弃,因为继续追逐深入,危险就在前头。”如果施予别人丰厚,那么得到的别人的回报也丰厚;如果结怨深大,那么招致的祸害也必然深大。施予别人的相当浅薄而得到厚报、积怨深厚却无灾患,从古到今还没碰到过这样的事。所以圣人知道自己怎样和人交往,也就知道别人将怎样回报自己。圣人为人处事的方法,就像在四通八达的道路中央设置酒樽,以酒款待行人,行人喝酒多少,按自己的酒量来决定,喝多喝少以每人的适量为标准。所以能够赢得一个人的心,也就能因此影响百人来拥戴。如果一个人能够用他希望上司对待他的态度来对待自己的下属,那么他的下属谁不爱戴他?如果一个人能够用他要求下属对待他的态度来对待自己的上司,那么他的上司又有哪个不喜欢?《诗经》说:“(周武王)能从爱护每个人做起,所以能够积聚成崇高的功德。”崇高的功德是伟大的,关爱人的善举是微不足道的;但正因为能从积累每一件小的善行开始,才能形成崇高的美德。

  君子看到他人的过失就忘掉了批评他人可能会招致责罚,所以他敢于直言进谏;君子看到贤才便忘记举荐贤才可能会使别人地位超过自己,所以他乐意让贤;君子看到衣足不足者会忘记给济别人会穷了自己,所以他能慷慨解囊给予施舍。内心世界维系着真情,就会在外在行动中表现出来。凡是言行饱含真情、流露真意,即使有过过失,别人也不会怨恨;言不由衷、行为虚假,就是装出一付忠诚的样子,也会招人讨厌、憎恶。后稷为天下人谋利,但却从来不自我夸耀;夏禹治水没有白费民力也没有白用钱财,但他从不自满。他们就是这样在完满中看到缺陷,在充实中看到不足,所以能使自己尽善尽美起来。

  一般而言,人们都欣赏自己所喜欢的人,而所喜欢的又是自己感到愉快的人和物。世上没有人不举荐自以为贤能的人,但所举荐出的人,有的能把事办理好,有的却把事办砸了;这些并不是举荐人时自己欺骗自己,而是所举荐的人只求合适自己的口味。可是当你自己的水平并不是很高的情况下,按你自己的水平去寻求人才时,所得的人才就并不一定是真正的贤才。这就好比,让尧去鉴识度量舜,当然是可以的;但如果让桀去衡量识别尧,就好像用升去量石一样,是没法量清的。现在一般人都在说“狐狸”,实际上他们既不知道“狐”是什么、也不知道“狸”是何物;他们不是没有见过“狐”,就一定是没有见过“狸”。“狐”与“狸”不是异类,但因习性相近而属同一大类。可是日常中的人混称“狐狸”,可见他们根本不知什么是“狐”、什么是“狸”。所以,把不贤的人称为“贤人”,就足见他一定不明白什么叫“贤”;反过来将贤才说成是“不贤”,那也能知道他一定不明白什么叫“不贤”。

  圣人处于上位,那么百姓乐意接受他的管理;圣人即使不在位上,百姓也会仰慕他的思想和志向。而小人占于统治地位,那么百姓就像睡在机器的发动机上、或像穿着棉袄暴晒,没有片刻的安定。所以《易经》说:“骑马徘徊不安,面临血泪淋淋的险境。”是说小人处在他不该处的位置,导致人民百姓日子难过,同时小人也不可能长久处于这种统治地位。

  物没有什么是无用的,天雄和乌头尽管是草药中的剧毒药,但良医却能用这种剧毒药来救治人的性命。侏儒和盲人,是人中间最困窘愁郁的人,但君主却用他们作乐官和乐师。所以君主圣人对待人物如同巧匠裁取砍削木材一样,没有什么可以被弃舍不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