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 学 院(官网)

www.qinghuaguoxueyuan.com

文学院

《高士传》

时间: 来源于:国学院
  1. 概述

 

皇甫谧著一本高士传,朝那(今甘肃省灵台县朝那镇)人,青年时代,即勤于学习,以著述为务,对经史各家均有研究,著有《帝王世纪》、《高士传》、《逸士传》、《列女传》、《玄晏春秋》等,表现了他在文、史方面的才华。现存的《高士传》分上、中、下三卷,采尧、舜、夏、商、周、秦、汉、魏古今八代之士,立91传,其中《长沮桀溺》、《鲁二徵士》一传记2人,《四皓》一传记4人,共记96人。

 

一、基本信息

 

皇甫谧著在42岁至46岁时,他患风痹,肢体不遂,因而潜心钻研医学;手不释卷。魏晋朝廷曾几次请他出仕,他坚辞不就,一心致力医学,尤以针灸方面取得的成就最大。他汲取了《素问》、《灵枢》、《明堂孔穴针灸治要》三书有关针灸的重要内容,总结了秦汉三国以来的针灸成就,融合了自己的临证经验,于公元256-282年,写成了《黄帝三部针灸甲乙经》,简称《针灸甲乙经》或《甲乙经》,是我国现存的最早针灸专著。全书12卷,128篇。书中叙述了人体生理、病理,重点介绍了腧穴,详细论述了针灸操作方法,并把各种适应证按照临证需要排列出来。由于他在编纂过程中是“删其浮辞,除其重复,论其精要”,故很切实用,易于掌握。该书影响久远,其它的著名针灸著作,都是在《甲乙经》的基础上发挥发展而成。该书早已流传国外,并被翻译成多国文字,在世界上有深远的影响。

现存的《高士传》分上、中、下三卷,采尧、舜、夏、商、周、秦、汉、魏古今八代之士,立91传,其中《长沮桀溺》、《鲁二徵士》一传记2人,《四皓》一传记4人,共记96人。立传的标准,用皇甫谧自己的话说是“身不屈于王公,名不耗于终始”(《皇甫谧·高士传序》)。按照这个标准,被孔子、司马迁称颂过的伯夷、叔齐,被班固表彰过的“两龚”即龚胜、龚舍,也不在立传之列。伯夷、叔齐宁肯饿死,耻食周粟,执节很高,但毕竟有过“叩马而谏”的自屈行为;两龚断然拒绝出仕新莽,晚节很好,但早年总是出过仕的。因此,皇甫谧《高士传》记载的96名高士全是经过旁推毖纬、钩探九流、水中澄金而得到的没有出过仕的“高让之士”(《高士传序》)。比较真实的反映了当时的社会面貌及一部分知识分子的社会生活,甚至于一个侧面的社会历史。

 

二、《高士传》人物

 

《江上丈人》(入选人教版八下《自读课本》)江上丈人者,楚人也。楚平王以费无忌之谗杀伍奢,奢子员亡,将奔吴。至江上,欲渡无舟,而楚人购员甚急,自恐不脱。见丈人,得渡,因解所佩剑以与丈人,曰:“此千金之剑也,愿献之。”丈人不受,曰:“楚国之法,得伍员者爵执珪,金千镒,吾尚不取,何用剑为?”不受而别。莫知其谁。

员至吴,为相,求丈人,不能得,每食辄祭之曰:“名可得闻而不可得见,其唯江上丈人乎?”

《韩康》(入选人教版八下《自读课本》)韩康,字伯休,京兆霸陵人也。常游名山采药,卖于长安市中,口不二价者三十余年。时有女子买药于康,怒康守价,乃曰:“公是韩伯休邪,乃不二价乎?”康叹曰:“我欲避名,今区区女子皆知有我,何用药为?”遂遁入霸陵山中。

公车连征不至。桓帝时,乃备玄纁安车以聘之。使者奉诏造康,康不得已,乃佯许诺。辞安车,自乘柴车冒晨先发。至亭,亭长以韩征君当过,方发人牛修道桥,及见康柴车幅巾,以为田叟也,使夺其牛,康即释驾与之。有顷,使者至,夺牛翁乃征君也。使者欲奏杀亭长,康曰:“此自老子与之,亭长何罪?”乃止。康因中路逃遁。以寿终。

 

1.《王倪》

王倪者,尧时贤人也,师被衣。啮缺又学於王倪,问道焉。啮缺曰:“子知物之所同是乎?”曰:“吾恶乎知之。”“子知子之所不知邪?”曰:“吾恶乎知之。”“然则物无知邪?”曰:“吾恶乎知之。虽然,尝试言之。庸讵知吾所谓知之非不知邪?庸讵知吾所谓不知之非知邪?且吾尝试问乎汝,民湿寝则腰疾偏死,鱿然乎哉?木处则惴栗恂惧,猿猴然乎哉?三者孰知正处?民食刍豢,麇鹿食荐,卿且甘带,鸱鸦耆鼠,四者孰知正味?猿猵狙以为雌,麋与鹿交,鱿与鱼游。毛嫱丽姬,人之所美也。鱼见之深入,鸟见之高飞,麋鹿见之决骤,四者孰知天下之正色哉?自我观之,仁义之端,是非之涂,樊然淆乱,吾恶能知其辩”。啮缺曰:“子不知利害,则至人固不知利害乎?”王倪曰:“至人神矣!大泽焚而不能热,河汉冱而不能寒,疾雷破山风振海而不能惊,若然者,乘云气,骑曰月,而游乎四海之外,死生无变於已,而况利害之端乎?”

2.《啮缺》

啮缺者,尧时人也。许由师事啮缺,尧问於由曰:“啮缺可以配天乎?吾藉王倪以要之。”许由曰:“殆哉,圾乎天下。啮缺之为人也,聪明睿知,给数以敏,其性过人,而又乃以人受天。彼审乎禁过,而不知过之所由生,与之配天乎?彼且乘人而无天。方且本身而异形,方且尊知而火驰,方且为绪使,方且为物絯,方且四顾而物应,方且应众宜,方且与物化而未始有恒,夫何足以配天乎!”

3.《壤父》

壤父者,尧时人也。帝尧之世,天下太和,百姓无事。壤父年八十馀,而击壤於道中。观者曰:“大哉帝之德也。”壤父曰:“吾曰出而作,曰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何德於我哉!”

《石户之农》

石户之农,不知何许人也,与舜为友。舜以天下让之石户之农,石户之农曰:“卷卷乎后之为人葆力之士也。”於是夫负妻戴,携子以入于海,终身不反也。

4.《蒲衣子》

蒲衣子者,舜时贤人也。年八岁而舜师之。啮缺问於王倪,四问而四不知。啮缺因跃而大喜,行以告蒲衣子。蒲衣子曰:“而乃今知之乎?有虞氏不及泰氏,有虞氏其犹臧仁以要人,亦得人矣,而未始出於非人。泰氏其卧徐徐,其觉于于,一以巳为马,一以巳为牛,其知情信其德甚真,而未始入于非人也。”后舜让天下於蒲衣子,蒲衣子不受而去,莫知所终。

5.《披裘公》

披裘公者,吴人也。延陵季子出游,见道中有遗金,顾披裘公曰:“取彼金。”公投镰瞋目,拂手而言曰:“何子处之高而视人之卑!五月披裘而负薪,岂取金者哉!”季子大惊,既谢而问姓名,公曰:“吾子皮相之士,何足语姓名也。”

 

三、原文

 

《序·序》

 

孔子称举逸民,天下之民归心焉。洪崖先生创高道於上皇之代,许由善卷不降节於唐虞之朝,是以易有束帛之义,礼有玄纁之制。诗人发白驹之歌,春秋显子臧之节。明堂月令以季春聘名士,礼贤者。然则,高让之士,王政所先,厉浊激贪之务也。史班之载,多所阙略。梁鸿颂逸民,苏顺科高士,或录屈节,杂而不纯。又近取秦汉,不及远古,夫思其人犹爱其树,况称其德而赞其事哉!谧采古今八代之士,身不屈於王公,名不耗於终始,自尧至魏,凡九十馀人。虽执节若夷齐,去就若两龚,皆不录也。

 

《卷上·被衣》

 

被衣者,尧时人也。尧之师曰许由,许由之师曰啮缺,啮缺之师曰王倪,王倪之师曰被衣。啮缺问道乎被衣,被衣曰:“若正汝形,一汝视,天和将至。摄汝知,一汝度,神将来舍,德将为汝美,道将为汝居。汝瞳焉如新生之犊,而无求其故。”言未卒,啮缺睡寐,被衣大悦,行歌而去之,曰:“形若槁骸,心若死灰,真其实知不以故,自持媒媒晦晦,无心而不可与谋,彼何人哉!”

 

《卷上·王倪》

 

王倪者,尧时贤人也,师被衣。啮缺又学於王倪,问道焉。啮缺曰:“子知物之所同是乎?”曰:“吾恶乎知之。”“子知子之所不知邪?”曰:“吾恶乎知之。”“然则物无知邪?”曰:“吾恶乎知之。虽然,尝试言之。庸讵知吾所谓知之非不知邪?庸讵知吾所谓不知之非知邪?且吾尝试问乎汝,民湿寝则腰疾偏死,鱿然乎哉?木处则惴栗恂惧,猿猴然乎哉?三者孰知正处?民食刍豢,麇鹿食荐,卿且甘带,鸱鸦耆鼠,四者孰知正味?猿猵狙以为雌,麋与鹿交,鱿与鱼游。毛嫱丽姬,人之所美也。鱼见之深入,鸟见之高飞,麋鹿见之决骤,四者孰知天下之正色哉?自我观之,仁义之端,是非之涂,樊然淆乱,吾恶能知其辩”。啮缺曰:“子不知利害,则至人固不知利害乎?”王倪曰:“至人神矣!大泽焚而不能热,河汉冱而不能寒,疾雷破山风振海而不能惊,若然者,乘云气,骑曰月,而游乎四海之外,死生无变於已,而况利害之端乎?”

 

《卷上·啮缺》

 

啮缺者,尧时人也。许由师事啮缺,尧问於由曰:“啮缺可以配天乎?吾藉王倪以要之。”许由曰:“殆哉,圾乎天下。啮缺之为人也,聪明睿知,给数以敏,其性过人,而又乃以人受天。彼审乎禁过,而不知过之所由生,与之配天乎?彼且乘人而无天。方且本身而异形,方且尊知而火驰,方且为绪使,方且为物絯,方且四顾而物应,方且应众宜,方且与物化而未始有恒,夫何足以配天乎!”

 

《卷上·巢父》

 

巢父者,尧时隐人也。山居不营世利,年老以树为巢,而寝其上,故时人号曰巢父。尧之让许由也,由以告巢父,巢父曰:“汝何不隐汝形,藏汝光,若非吾友也!”击其膺而下之,由怅然不自得。乃过清泠之水,洗其耳,拭其目,曰:“向闻贪言,负吾之友矣!”遂去,终身不相见。

 

《卷上·许由》

 

许由,字武仲,阳城槐里人也。为人据义履方,邪席不坐,邪膳不食。后隐於沛泽之中。尧让天下於许由,曰:“曰月出矣而爝火不息,其於光也不亦难乎!时雨降矣而犹浸灌,其於泽也不亦劳乎!夫子立而天下治,而我犹尸之,吾自视缺然,请致天下。”许由曰:“子治天下,天下既已治也,而我犹代子,吾将为名乎?名者,实之宾也,吾将为宾乎?鹪鹩巢於深林,不过一枝。偃鼠饮河,不过满腹。归休乎君,予无所用天下为。庖人虽不治庖,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矣!”不受而逃去。啮缺遇许由,曰:“子将奚之?”曰:“将逃尧。”曰:“奚谓邪?”曰:“夫尧知贤人之利天下也,而不知其贼天下也。夫唯外乎贤者知之矣!”由於是遁耕於中岳颍水之阳,箕山之下,终身无经天下色。尧又召为九州长,由不欲闻之,洗耳於颍水滨。时其友巢父牵犊欲饮之,见由洗耳,问其故。对曰:“尧欲召我为九州长,恶闻其声,是故洗耳。”巢父曰:“子若处高岸深谷,人道不通,谁能见子。子故浮游,欲闻求其名誉,污吾犊口。”牵犊上流饮之。许由没,葬箕山之巅,亦名许由山,在阳城之南十馀里。尧因就其墓,号曰箕山公神,以配食五岳,世世奉祀,至今不绝也。

 

《卷上·善卷》

 

善卷者,古之贤人也。尧闻得道,乃北面师之。及尧受终之后,舜又以天下让卷。卷曰:“昔唐氏之有天下,不教而民从之,不赏而民劝之,天下均平,百姓安静,不知怨,不知喜。今子盛为衣裳之服以眩民目,繁调五音之声以乱民耳,丕作皇韶之乐以愚民心,天下之乱,从此始矣。吾虽为之,其何益乎!予立于宇宙之中,冬衣皮毛,夏衣絺葛,春耕种形足以劳动,秋收敛身足以休食,曰出而作,曰入而息,逍遥於天地之间,而心意自得。吾何以天下为哉?悲夫!子之不知余也。”遂不受,去,入深山,莫知其处。

 

《卷上·子州支父》

 

子州支父者,尧时人也。尧以天下让许由。许由不受,又让於子州支父。子州支父曰:“以我为天子犹之可也。虽然,我适有幽忧之病,方且治之,未暇治天下也。”舜又让之,亦对之曰:“予适有幽忧之病,方且治之,未暇治天下也。”

 

《卷上·壤父》

 

壤父者,尧时人也。帝尧之世,天下太和,百姓无事。壤父年八十馀,而击壤於道中。观者曰:“大哉帝之德也。”壤父曰:“吾曰出而作,曰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何德於我哉!”

 

《卷上·石户之农》

 

石户之农,不知何许人也,与舜为友。舜以天下让之石户之农,石户之农曰:“卷卷乎后之为人葆力之士也。”於是夫负妻戴,携子以入于海,终身不反也。

 

《卷上·蒲衣子》

 

蒲衣子者,舜时贤人也。年八岁而舜师之。啮缺问於王倪,四问而四不知。啮缺因跃而大喜,行以告蒲衣子。蒲衣子曰:“而乃今知之乎?有虞氏不及泰氏,有虞氏其犹臧仁以要人,亦得人矣,而未始出於非人。泰氏其卧徐徐,其觉于于,一以巳为马,一以巳为牛,其知情信其德甚真,而未始入于非人也。”后舜让天下於蒲衣子,蒲衣子不受而去,莫知所终。

 

《卷上·披裘公》

 

披裘公者,吴人也。延陵季子出游,见道中有遗金,顾披裘公曰:“取彼金。”公投镰瞋目,拂手而言曰:“何子处之高而视人之卑!五月披裘而负薪,岂取金者哉!”季子大惊,既谢而问姓名,公曰:“吾子皮相之士,何足语姓名也。”

 

《卷上·江上丈人》

 

江上丈人者,楚人也。楚平王以费无忌之谗杀伍奢,奢子员亡将奔吴。至江上,欲渡,无舟。而楚人购员甚急,自恐不脱,见丈人得渡。因解所佩剑以与丈人,曰:“此千金之剑也,愿献之。”丈人不受,曰:“楚国之法,得伍胥者,爵执邽,金千镒。吾尚不取,何用剑为?”不受而别,莫知其谁。员至吴为相,求丈人不能得,每食辄祭之,曰:“名可得闻而不可得见,其唯江上丈人乎?”

 

《卷上·小臣稷》

 

小臣稷者,齐人也。抗厉希古,桓公凡三往而不得见。公叹曰:“吾闻布衣之士不轻爵禄,则无以助万乘之主,万乘之主不好仁义,则无以下布衣之士。”於是五往,乃得见焉。桓公以此能致士,为五霸之长。

 

《卷上·弦高》

 

弦高者,郑人也。郑穆公时,高见祝为秦晋所逼,乃隐不仕,为商人。及晋文公之返国也,与秦穆公伐郑,围其都。郑人私与秦盟,而晋师退。秦又使大夫祀于等三人戍郑。居三年,晋文公卒,襄公初立。秦穆公方强,使百里西、乞白乙帅师袭郑。过周反滑,郑人不知。时高将市于周,遇之,谓其友蹇他曰:“师行数千里,又数经诸侯之地,其势必袭郑。凡袭国者,以无备也。示以知其情也,必不敢进矣。”於是乃矫郑伯之命,以十二牛犒秦师,且使人告郑为备。祀于亡奔齐,孟明等返至都,晋人要击,大破秦师。郑于是赖高而存。郑穆公以存国之赏赏高,而高辞曰:“诈而得赏,则郑国之政废矣。为国而无信,是败俗也。赏一人而败国俗,智者不为也。”遂以其属徙东夷,终身不返。

 

《卷上·商容》

 

商容,不知何许人也。有疾,老子曰:“先生无遗教以告弟子乎?”容曰:“将语子。过故乡而下车,知之乎?”老子曰:“非谓不忘故耶?”容曰:“过乔木而趋,知之乎?”老子曰:“非谓其敬老耶?”容张口曰:“吾舌存乎?”曰:“存。”曰:“吾齿存乎?”曰:“亡。”“知之乎?”老子曰:“非谓其刚亡而弱存乎?”容曰:“嘻!天下辜尽矣。”

 

《卷上·老子李耳》

 

老子李耳,字伯阳,陈人也。生於殷时,为周柱下史,好养精气,贵接而不施。转为守藏史。积八十余年,《史记》云二百余年。时称为隐君子,谥曰聃。仲尼至周,见老子,知其圣人,乃师之。后周德衰,乃乘青牛车去,入大秦。过西关,关令尹喜望气先知焉,乃物色遮候之。已而老子果至,乃强使著书,作《道德经》五千余言,为道家之宗。以其年老,故号其书为《老子》。

 

《卷上·庚桑楚》

 

庚桑楚者,楚人也,老聃弟子,偏得老聃之道,以北居畏垒之山。其居三年,畏垒大壤。畏垒之民相与言曰:“庚桑子之始来,吾洒然异之。今吾曰计之而不足,岁计之而有余,庶几其圣人乎!子胡不相与尸而祝之,社而稷之乎?”庚桑子闻之,南面而不释。然弟子异之,庚桑子曰:“弟子何异於予?夫春气发而百草生,正得秋而万宝成。夫春与秋,岂无得而然哉!天道已行矣,吾闻至人尸居环堵之室,而百姓猖狂不知所如往。今以畏垒之细民,而窃窃焉欲俎豆予于贤人之间,我其杓之人邪!吾是以不释于老聃之言。”

 

《卷上·老莱子》

 

老莱子者,楚人也。当时世乱,逃世,耕於蒙山之阳。莞葭为墙,蓬蒿为室,枝木为床,蓍艾为席,饮水食菽,垦山播种。人或言於楚王,王於是驾至莱子之门。莱子方织畚,王曰:“守国之政,孤愿烦先生。”老莱子曰:“诺。”王去,其妻樵还,曰:“子许之乎?”老莱曰:“然。”妻曰:“妾闻之,可食以酒肉者,可随而鞭棰,可拟以官禄者,可随而铁钺。妾不能为人所制者。”妻投其畚而去。老莱子亦随其妻,至於江南而止。曰:“鸟兽之毛,可绩而衣,其遗粒足食也。”仲尼尝闻其论,而蹙然改容焉。著书十五篇,言道家之用。人莫知其所终也。

 

《卷上·林类》

 

林类者,魏人也,年且百岁。底春披裘,拾遗穗於故畦,并歌并进。孔子适卫,望之於野,顾谓弟子曰:“彼叟可与言者,试往讯之。”子贡请行,逆之陇端,面之而叹曰:“先生曾不悔乎,而行歌拾穗?”林类行不留,歌不辍。子贡叩之不已,乃仰而应曰:“吾何悔邪?”子贡曰:“先生少不勤行,长不竞时,老无妻子,死期将至,亦有何乐,而拾穗行歌乎?”林类笑曰:“吾之所以为乐,人皆有之,而反以为忧。少不勤行,长不竞时,故能寿若此。老无妻子,死期将至,故能乐若此。”子贡曰:“寿者,人之情。死者,人之恶。子以死为乐,何也?”林类曰:“死之与生,一往一反。故死於是者,安知不生於彼。故吾知其不相若矣。吾又安知营营而求生非惑乎?亦又安知吾今之死不愈昔之生乎?”子贡闻之,不喻其意。还,以告夫子。夫子曰:“吾知其可与言,果然。”

 

《卷上·荣启期》

 

荣启期者,不知何许人也。鹿裘带索,鼓琴而歌。孔子游于泰山,见而问之曰:“先生何乐也?”对曰:“吾乐甚多。天生万物,唯人为贵,吾得为人矣,是一乐也。男女之别,男尊女卑,故以男为贵,吾既得为男矣,是二乐也。人生有不见曰月,不免襁褓者,吾既已行年九十矣,是三乐也。贫者,士之常也,死者,民之终也。居常以待终,何不乐也。”

 

《卷上·荷蒉》

 

荷蒉者,卫人也。避乱不仕,自匿姓名。孔子击磬於卫,乃荷蒉而过孔氏之门,曰:“有心哉击磬乎?”既而曰:“硁硁乎莫己知也,斯己而已矣。深则厉,浅则揭。”孔子闻之,曰:“果哉,未之难矣。”

 

《卷上·长沮桀溺》

 

长沮桀溺者,不知何许人也。耦而耕。孔子过之,使子路问津焉。长沮曰:“夫执舆者为谁?”子路曰:“是孔丘。”曰:“是鲁孔丘欤?”曰:“是也。”是知津矣,问於桀溺。曰:“子为谁?”曰:“为仲由。”曰:“是鲁孔丘之徒与?”对曰:“然。”曰:“滔滔者天下皆是也,而谁与易之?且而与其从避人之士,岂若从避世之土哉!”耰而不辍。子路以告孔子,孔子怃然曰:“鸟兽不可与同群,吾非斯人之徒而谁与?天下有道,丘不与易也。”

 

《卷上·石门守》

 

石门守者,鲁人也。亦避世不仕,自隐姓名,为鲁守石门,主晨夜开闭。子路从孔子,石门而宿。问子路曰:“奚自?”子路曰:“自孔氏。”遂讥孔子曰:“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者与?”时人贤焉。

 

《卷上·荷篠丈人》

 

荷篠丈人,不知何许人也。子路从而后,问曰:“子见夫子乎?”丈人曰:“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孰为夫子?”植其杖而芸。子路拱而立止。子路宿,且享焉,而见其二子。明曰,子路行以告。夫子曰:“隐者也。”使子路反见之,至则行矣。

 

《卷上·陆通》

 

陆通,字接舆,楚人也。好养姓,躬耕以为食。楚昭王时,通见楚政无常,乃佯狂不仕,故时人谓之楚狂。孔子适楚,楚狂接舆,游其门。曰:“凤兮凤兮,何如德之衰也?来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也。天下有道,圣人成焉。天下无道,圣人生焉。方今之时,仅免刑焉。福轻乎羽,莫之知载。祸重乎地,莫之知避。已乎已乎,临人以德。殆乎殆乎,画地而趋。迷阳迷阳,无伤吾行。却曲却曲,无伤吾足。山木自寇也,膏火自煎也。桂可食故伐之,漆可用故割之。人皆知有用之用,而不知无用之用也。”孔子下车,欲与之言。趋而避之,不得与之言。楚王闻陆通贤,遣使者持金百镒,车马二驷,往聘通,曰:“王请先生治江南。”通笑而不应。使者去,妻从市来,曰:“先生少而为义,岂老违之哉!门外车迹何深也。妾闻义士非礼不动。妾事先生,躬耕以自食,亲织以为衣,食饱衣暖,其乐自足矣,不如去之。”於是夫负釜甑,妻戴纴器,变名易姓,游诸名山,食桂栌实,服黄菁子,隐蜀峨眉山,寿数百年。俗传以为仙云。

 

《卷上·曾参》

 

曾参,字子舆,南武城人也。不仕而游,居於卫。袍无表,颜色肿哙,手足胼胝。三曰不举火,十年不制衣,正冠而缨绝,捉衿而肘见,纳屦而踵决,曳纵而歌。天子不得臣,诸侯不得友。鲁哀公贤之,致邑焉。参辞不受,曰:“吾闻受人者常畏人,与人者常骄人。纵君不我骄,我岂无畏乎!”终不受。后卒于鲁。

 

《卷上·颜回》

 

颜回,字子渊,鲁人也,孔子弟子。贫而乐道,退居陋巷,曲肱而寝。孔子曰:“回,来家贫居卑,胡不仕乎?”回对曰:“不愿仕。回有郭外之田五十亩,足以给饘粥;郭内之圃十亩,足以为丝麻。鼓宫商之音,足以自娱;习所闻於夫子,足以自乐。回何仕焉?”孔子愀然变容,曰:“善哉,回之意也。”

 

《卷上·原宪》

 

原宪,字子思,宋人也,孔子弟子。居鲁环堵之室,茨以生草,蓬户不完,桑以为枢,而瓮牖二室。褐以为塞,上漏下湿,匡坐而弹琴。子贡相卫,结驷连骑,排藜藿,入穷闾,巷不容轩,来见原宪。原宪韦冠纵履,杖藜而应门。子贡曰:“嘻,先生何病也?”宪应之曰:“宪闻之:无财谓之贫,学道而不能行谓之病。若宪,贫也,非病也。夫希世而行,比周而友,学以为人,教以为巳,仁义之慝,舆马之饰,宪不忍为也。”子贡逡巡而有惭色,终身耻其言之过也。

 

《卷中·汉阴丈人》

 

汉阴丈人者,楚人也。子贡适楚,过汉阴,见丈人为囿,入井抱瓮而灌,用力甚多而见功寡。子贡曰:“有机於此,后重前轻,挈水若抽,其名为槔,用力寡而见功多。”丈人作色而笑曰:“闻之吾师,有机械者必有机事,有机事者必有机心。机心存於胸中则纯白不备,纯白不备则神生不定,神生不定者,道之所不载也。吾非不知,羞而不为也。”子贡愕然,惭,俯而不对。有间,丈人曰:“子奚为者邪?”曰:“孔丘之徒也。”丈人曰:“子非夫博学以拟圣智,独弦歌以卖名声於天下乎?汝方将忘汝神气,堕汝形骸,而何暇治天下乎?子往矣,勿妨吾事。”子贡卑陬失色,顼顼然不自得,行三十里而后愈。

 

《卷中·壶丘子林》

 

壶丘子林者,郑人也。道德甚优,列御寇师事之。初,御寇好游,壶丘子曰:“御寇好游,游何所好?”列子曰:“游之乐所玩无故。人之游也,观其所见,我之游也,观其所变。”壶丘子曰:“御寇之游,固与人同,而曰固与人异。凡所见亦恒见其变,玩彼物之无物不知我亦无故。务外游不知务内观,外游者求备於物,内观者取足於身。取足於身,游之至也。求备於物,游之不至也。”於是列子自以为不知游,将终身不出,居郑圃四十年,人无识者。

 

《卷中·老商氏》

 

老商氏者,不知何许人也。列御寇师焉,兼友伯高子而进于其道。尹生闻之,从列子居,数月不省舍,因间请蕲其术者,十反而十不告。尹生怼而请辞,列子又不命。尹生退数月,意不巳,又往从之。列子曰:“汝何去来之频?”尹生曰:“曩章戴有请於子,子不我告,固有憾於子。今复脱然,是以又来。”列子曰:“曩吾以汝为达,今汝之鄙至此乎?姬将告汝所学於夫子者矣。自吾之学也,三年之后,心不敢念是非,口不敢言利害,始得老商一眄而巳。五年之后,心庚念是非,口庚言利害,老商始一解颜而笑。七年之后,从心之所念庚无是非,从口之所言庚无利害,老商始一引吾并席而坐。今汝居先生之门,曾未洽时,履虚乘风,其可得乎!”

 

《卷中·列御寇》

 

列御寇者,郑人也,隐居不仕。郑穆公时,子阳为相,专任刑法,列御寇乃绝迹穷巷,面有饥色。或告子阳曰:“列御寇盖有道之士也,居君之国而穷,君无乃为不好士乎?”子阳闻而悟,使官载粟数十乘而与之。御寇出见使者,再拜而辞之。入见其妻,妻望之而拊心曰:“妾闻为有道之妻子皆得佚乐,今有饥色,君过而遗先生食,先生不受,岂非命也哉!”御冠笑曰:“君非自知我也。以人之言而遗我粟,至其罪我也,又且以人之言。此吾所以不受也。”居一年,郑人杀子阳,其党皆死,御寇安然独全。终身不仕,著书八篇,言道家之意,号曰《列子》。

 

《卷中·庄周》

 

庄周者,宋之蒙人也。少学老子。为蒙县漆园史,遂遗世自放,不仕。王公大人皆不得而器之。楚威王使大夫以百金聘周,周方钓於濮水之上,持竿不顾,曰:“吾闻楚有神龟,死二千岁矣,巾笥而藏之於庙堂之上。此龟宁无为留骨而贵乎?宁生曳尾涂中乎?”大夫曰:“宁掉尾涂中耳。”庄子曰:“往矣,吾方掉尾於涂中。”或又以千金之币迎周为相,周曰:“子不见郊祭之牺牛乎,衣以文绣,食以刍菽,及其牵入太庙,欲为孤豚,其可得乎?”遂终身不仕。

 

《卷中·段干木》

 

段干木者,晋人也。少贫且贱,心志不遂,乃治清节,游西河,师事卜子夏。与田子方、李克、翟璜、吴起等居于魏,皆为将,唯干木守道不仕。魏文侯欲见,就造其门,段干木逾墙而避文侯。文侯以客礼待之,出,过其庐而轼。其仆问曰:“干木布衣也,居轼其庐,不巳甚乎?”文侯曰:“段干木,贤者也。不移势利,怀君子之道,隐处穷巷,声驰千里。吾敢不轼乎?干木先乎德,寡人先乎势。干木富乎义,寡人富乎财。势不若德贵,财不若义高。”又请为相,不肯。后卑己固请见,与语,文侯立倦不敢息。夫文侯名过齐桓公者,盖能尊段干木,敬卜子夏,友田子方故也。

 

《卷中·东郭顺子》

 

东郭顺子者,魏人也,修道守真。田子方师事之,而为魏文侯师友,侍坐於文侯,数称溪工。文侯曰:“溪工子之师耶?”子方曰:“非也,无择之里人也,称道数当,故无择称之。”文侯曰:“然则,子无师耶?”子方曰:“有。”文侯曰:“子师谁耶?”子方曰:“东郭顺子也。”文侯曰:“然则,夫子何故未尝称之?”子方曰:“其为人也真人,貌而天虚,缘而葆真,清而容物。物无道则正容以悟之,使人之意也消,无择何足以称之?”子方出,文侯曰:“远哉!全德之君子。始吾以圣智之言,仁义之行为至矣,吾闻子方之帅,吾形解而不欲动,口钳而不欲言。吾所学者,真土梗耳,夫魏真为我累耳。”

 

《卷中·公仪潜》

 

公仪潜者,鲁人也,与子思为友。穆公因子思而致命,欲以为相。子思曰:“公仪子此所以不至也。君若饥渴待贤,纳用其谋,虽蔬食饮水,伋亦愿在下风。如以高官厚禄为钓饵,而无信用之心,公仪子智若鲁者,可也,不尔,则不逾君之庭。且臣不佞,又不能为君操竿下钓,以伤守节之士。”潜竟终身不屈。

 

《卷中·王斗》

 

王斗者,齐人也,修道不仕,与颜蜀并时。曾造齐宣王门,欲见宣王。宣王使谒者延斗入,斗曰:“斗趋见王,为好势。王趋见斗,为好士。於王何如?”谒者还报,王曰:“先生徐之,寡人请从。”王趋而迎之於门,曰:“寡人奉先君之宗庙,守社稷。闻先生直言,正谏不讳。”斗曰:“王之忧国爱民,不若王之爱尺縠也。”王曰:“何谓也?”斗曰:“王使人为冠,不使左右便辟,而使工者,何也?为能之也。今王治齐国,非左右便辟则无使也,臣故曰不如爱尺縠也。”王起谢曰:“寡人有罪於国家矣!”於是举士五人,任之以官,齐国大治,王斗之力也。

 

《卷中·颜斶》

 

颜斶,齐人也。宣王见之,王曰:“斶前。”斶亦曰:“王前。”宣王不说。左右曰:“王,人君也。斶,人臣也。王曰斶前,斶亦曰王前,可乎?”斶对曰:“夫斶前为慕势,王前为趋士。与使斶为慕势,不如使王为趋士。”王忿然作色曰:“王者贵乎?士贵乎”对曰:“士贵耳,王者不贵。”王曰:“有说乎?”斶曰:“有,昔者秦攻齐,令曰:有敢去柳下季垄五十步而樵采者,死不赦。令曰:有能得齐王头者,封万户侯,赐金千镒。由是观之,生王之头,曾不若死士之垄也。”宜王继曰:“颜先生与寡人游,食太牢,乘安车,妻子衣服丽都。”颜斶辞去,曰:“斶愿得归,晚食以当肉,安步以当车,无罪以当贵,清净贞正以自虞。”遂辞而去。

 

《卷中·黔娄先生》

 

黔娄先生者,齐人也,修身清节,不求进於诸侯。鲁恭公闻其贤,遣使致礼,赐粟三千钟,欲以为相,辞不受。齐王又礼之,以黄金百斤聘为卿,又不就。著书四篇,言道家之务,号《黔娄子》,终身不屈,以寿终。

 

《卷中·陈仲子》

 

陈仲子者,齐人也。其兄戴为齐卿,食禄万钟。仲子以为不义,将妻子适楚,居於陵,自谓於陵仲子。穷不苟求,不义之食不食。遭岁饥,乏粮三曰,乃匍匐而食井上李实之虫者,三咽而能视身。自织履,妻擘纟卢以易衣食。楚王闻其贤,欲以为相,遣使持金百镒,至於陵聘仲子。仲子入谓妻曰:“楚王欲以我为相。今曰为相,明曰结驷连骑,食方丈於前,意可乎?”妻曰:“夫子左琴右书,乐在其中矣。结驷连骑,所安不过容膝,食方丈於前,所甘不过一肉。今以容膝之安,一肉之味,而怀楚国之忧。乱世多害,恐先生不保命也!”於是出谢使者,遂相与逃去,为人灌园。

 

《卷中·渔父》

 

渔父者,楚人也,楚乱,乃匿名隐钓於江滨。楚顷襄王时,屈原为三闾大夫,名显於诸侯,为上官靳尚所谮,王怒,放之江滨,被行吟於泽畔。渔父见而问之,曰:“子非三闾大夫欤?何故至於斯?”原曰:“举世混浊而我清,众人皆醉而我独醒,是以见放。”渔父曰:“夫圣人不凝滞於万物,故能与世推移。举世混浊,何不扬其波,汨其泥?众人皆醉,何不铺其糟,歠其醨?何故怀瑾握瑜,自令放为?”乃歌曰:“沧浪之水清,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可以濯吾足。”遂去深山,自闭匿,人莫知焉。

 

《卷中·安期生》

 

安期生者,琅琊人也,受学河上丈人,卖药海边,老而不仕,时人谓之千岁公。秦始皇东游,请与语三曰三夜,赐金璧直数千万。出置阜乡亭而去,留赤玉舄为报,留书与始皇曰:“后数十年求我於蓬莱山下。”及秦败,安期生与其友蒯通交往,项羽欲封之,卒不肯受。

 

《卷中·河上丈人》

 

河上丈人者,不知何国人也。明老子之术,自匿姓名,居河之湄,著《老子章句》,故世号曰河上丈人。当战国之末,诸侯交争,驰说之士咸以权势相倾,唯丈人隐身修道,老而不亏。传业於安期生,为道家之宗焉。

 

《卷中·乐臣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