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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经》30

时间: 来源于:国学院

在,因劝立以为王后,齐王大悦,遂重薛公。此情可以物钓也。

申不害始合于韩王,然未知王之所欲也,恐言而未必中于王也。王问申子曰:“吾谁与而可?”对曰:“此安危之要,国家之大事也,臣请深惟而苦思之。”乃微谓赵卓、韩晁曰:“子,皆国之辩士也;夫为人臣者,言何必同?尽忠而已矣。”二人各进议于王以事。申子微视王之所悦,以言于王,王大悦之。此情可以言钓也。

吴伐越,越栖于会稽,勾践喟然叹曰:“吾终此乎?”大夫种曰:“汤系夏台,文王囚羑里,重耳奔翟,齐小白奔莒,其卒霸王。由是观之,何遽不为福乎?”勾践及得免,务报吴。大夫种曰:“臣观吴王政骄矣,请尝之。”乃贷粟以卜其事。子胥谏勿与,王遂与之。子胥曰:“王不听谏,后三年,吴其墟矣!”太宰嚭闻之,谗曰:“伍员貌忠而实忍人。”吴遂杀子胥,此情可以事钓也。

客以淳于髡见梁惠王,惠王屏左右,再见之,终无言,惠王怪之,让客。客谓淳于髡,髡曰:“吾前见王,王志在驰逐;后复见王,王志在音声,是以默然。”客具以报王,王大骇曰:“淳于先生,诚圣人也。前有善献马者,寡人未及试,会生来;后有献讴者,未及试,又会生来。寡人虽屏人,然私心在彼。”此情可以志钓也。

智伯从韩魏之君伐赵,韩魏用赵臣张孟谈之计,阴谋叛智伯。张孟谈因朝智伯,遇智果于辕门之外。智果入见智伯,曰:“二主殆将有变,臣遇张孟谈,察其志矜而行高,见二君色动而变,必背君矣。”智伯不从,智果出,遂更其姓为辅氏。张孟谈入见赵襄子曰:“臣遇智果于辕门之外,其视有疑臣之心。入见智伯而更其族,今暮不击,必后之矣。”襄子曰:“诺!”因与韩魏杀守堤之吏,决水灌智伯军,此情可以视钓也。

殷浩仕晋,有盛名,时人观其出处,以卜江左兴亡,此情可以贤钓也。(《吕氏春秋》曰:“夫国之将亡,有道者先去。”)

《钤经》曰:“喜,色洒然以出;怒,色麃然以侮;欲,色熰然以愉;惧,色惮然以下;忧,色惧然以静。”此情可以色钓也。(《易》曰:“将叛者,其辞惭;中心疑者,其辞枝。吉人之辞寡,躁人之辞多。诬善之人,其辞游;失其守者,其辞屈。”《周礼》五听:一曰辞听,辞不直则烦;二曰色听,色不直则赧;三曰气听,气不直则喘;四曰耳听,耳不直则惑;五曰目听,目不直则眊然。)

由是观之,夫人情必见于物。(昔者晋王好色,骊姬乘色以壅之。吴王好广地,太宰陈伐以壅之。桓公好味,易牙蒸子以壅之。沉冥无端,甚可畏也。故知人主之好恶,不可见于外。所好恶见于外,则臣妾乘其所好恶以行壅制焉。故曰:人君无见其意,将为下饵。此之谓也。)能知此者,可以纳说于人主矣。

 

  1. 译文

 

孔子说:“不看对方脸色就冒然开口说话,就叫做瞎子。”他还说:“还没有取得对方信任,就冒然提意见,就会被认为是毁谤。”(译者按:这是孔子弟子子夏的话。原文为:“信而后谏,未信,则以为谤己也。”见《论语·子张》,著者记忆有误)荀子说:“该讲话的时候,讲话恰到好处,这就是智慧,不该讲话的时候则保持沉默,这也是智慧。”尸子说:“听别人讲话的时候,耳目不专注,精神不集中,这时候,就不要向他讲什么有价值的话。”从这些先贤的话中,我们可以明白,凡是要游说君主的人,一定要先摸清对方的态度,自古以来成功的游说者都是这样做的。

韩非子曾经说过:“游说者的困难在于,要了解你所要游说的对象的心理,然后才可以用我的话去顺应他。如果用厚利去游说他,就会被认为是志节卑下,那么他就会用卑贱的待遇对待你,你必然会被弃掷疏远了。[其实,你所游说的对象实际上是贪图厚利的,只不过为了掩饰自己的贪,才暗中采纳你的建议却公开地疏远你本人,这是不能不明白的。]如果你用清高的名声去游说他,就会被认为是头脑冬烘,离人情事理太远,必然不会采纳你的意见。[你游说的对象如果实贪厚利,而却要获取清高的名声,就在表面上亲近你,实际上却疏远你,这也是不能不明白的。]事情因保守机密而成功,而游说者往往由于泄露了君主的机密而失败。这倒末必是他有意识的要泄露,而是由于无意中触及了君主隐秘的事,象这样就会有生命危险了。[这是由于君主与游说者之间的恩泽情分未达到亲密深厚的程度,而游说者却要尽其所知来讲极知心的话,即使意见被采纳而且也收到了成效,他也不会认为这是你的功劳,如果不采纳你的意见,或采纳了而事情却办糟了,你就会受到猜疑,这样也就会有生命危险了。]贵人有了过失,你却明白无误地用大道理来推究他的过错,这样也会有生命危险。贵人自认为有良谋善策,要独自建功,而游说者却预先知道了那个计谋,就会有生命危险。勉强君主做他不愿意做的事,企图制止君主正在做的事,也会有生命危险。韩非子还说:“如果与君主议论他的大臣,他就会认为你是在离间他们的君臣关系,如果向君主推荐他身边的亲信小人,他就会怀疑你出卖他的权势。称颂他所爱的人,会被认为要拿他本人做靠山,批评他所憎恶的人,则会被认为是试探他的态度。如果顺君主之意略述其事来陈说已见,会被认为畏怯懦弱,不敢坦诚进言而有所保留。但如果多方面的思考,放言直陈己见,毫不保留,则又被认为是粗野而傲慢。这也是不能不明白的。如果他自认为聪明,计谋高明,就不要指责他的失误,使他感到窘迫,如果他为自己的果断敢为而自负时,就不能指责他的过错而惹他发怒。”[凡游说君主,须待旷日弥久,恩泽感情已经亲切深厚之后,讨论再深微也不会受到猜疑,互相争论也不会受到怪罪,这时才能明白地阐述利害关系,以达到成功的目的。直言指出其是非对错,来修饰完善他本人的素养,有了这样的凭借之后才会有游说的成功。]

荀悦说:“臣下难以向君主进言的根本原因是什么呢?话一出口,便有生命之忧,灾祸也就跟着来了。”所以人们说指摘君主的过失,就会有冒犯尊严、违逆君命之罪,劝戒勉励教诲君主,便会受到威逼君上的责难。你说得对,他就会因你强过他而感到耻辱,你说得不对,他就会认为你愚蠢而看不起你。相同的意见,你比他说得早,他会认为你有意显示比他聪明而忌恨你,而你若在他之后发表相同的看法,他又会认为你是顺风使舵,毫无主见。

违背下级而顺从上级,会被认为是阿谀奉承,违背上级顺从下级,又会被认为随声附合。与大伙说一样的话,就会被看作是从俗,发表与众不同的独到之见,又会被认为是企图独占美名。话说得浅显直露,则被认为浅薄而受到轻视,而讲深妙宏远的大道理,则因听不懂而非难你。有特立杰出的独到见解,众人就会因你超过了他们而痛恨你。即使他们私下认为讲的对也绝不会被他们所称赞。与大家相同的见解又会被认为是随众从俗,即使有成效也不被承认。言语谦让不争则被认为智力贫乏,言而不尽被认为是有意留一手,而你若言无不尽又被认为不识时务。说了不见成效,就会受到怨恨责难,说了之后见到成效,则又认为本来就事该如此。有利于上的话必不利于下,有利于这一方面的必不利于那一方面,与前边的利益相附就会与后边的利益相违,这就是臣下之情难于上通君主的原因啊!孔子曾激愤地说:“我打算不再说什么了。”就是针对游说者这种难处而发的。怎么知道这种难处呢?

过去宋国有一位有钱人家,由于连降大雨,冲倒了院墙,儿子说:“不赶快把墙垒起来,就会有盗贼进来偷窃。”他家的邻居也这样说,夜里,家中果然被盗,失去了大量财产。有钱的人家认为他家的儿子聪明,却怀疑邻居的父亲是盗贼,偷走了他家的财产。郑武公要讨伐胡人,却把自己的女儿嫁给胡人首领,并故意问群臣:“我想动用军队,你们说哪个国家该是讨伐的目标?”有个叫关其思的臣子说:“胡人可以做我们讨伐的目标。”郑武公便杀掉关其思并声言:“胡人,乃是兄弟般的邻邦,你却说可以讨伐,是什么意思?”胡人的国君听到后,认为郑国亲近自己而不再防备郑国,郑国的军队便对胡人发动突然袭击,攻取了他们的国家。富人的邻居与关其思的话都对,然而严重的结果是被杀,轻微的结果是受怀疑,可见使人感到为难的并不是聪明或不聪明,而是如何使用这种聪明。

卫国的一户人家娶新媳妇,新娘子上车后问仆人说:“车辕两边的骏马,是谁家的?”赶车人回答说:“是借来的。”新娘子便对仆人说,抽打那两边的骏马,不要累坏驾辕的服马。”车来到夫家的门 口,就立即催促:“接婆母出来,灭掉楼上灯火,防止发生火灾。”进入新房后,看到春米石臼,就说:“移放到窗子下边去,在这里会妨碍人们来往。”引得新郎家里的人大笑。新娘子的三句话都很中肯,却不免遭受嘲笑,其原因是说的时机不当。

这就是说话的难处。

由于游说君主者知道游说之难,所以游说之前必须先行试探,以了解君主的态度。怎么知道是这样呢?

过去齐威王的王后死了,打算册立新的王后但还未拿定主意,便交给群臣商议。薛公田婴想要符合威王心意,便借机献上十副耳环,其中有一副尤其精美,第二天暗中了解这副精美的耳环戴在了哪位夫人的耳朵上,便建议威王册立这位夫人为王后。齐威王非常高兴,于是薛公田婴从此受到重用。

这说明君主的爱憎可以用物事试探出来。

申不害刚开始受韩王信任的时候,还未弄清韩王的真实意图,怕所言未必能合韩王之意。韩王问申不害:“我与哪个国家结盟才更好呢?”申不害回答说:“这是关系到国家安危的重大问题,请允许我深思熟虑之后再昏答。”

于是私下悄悄地对赵卓、韩晁说:“你们二位先生都是能言善辩之士,但作为君主的臣子,所说何必都与君主意见相同?只要尽自己的忠心就行了。”

二人便分别向韩王陈述了自己的意见,申不害暗中观察哪个人的意见韩王听得高兴,然后向韩王进言,韩王非常满意。这说明君主的好恶可以用话语来试探。

吴国战败了越国,越王勾践被困于都城会稽(今浙江绍兴),勾践感慨万分,叹息说:“我真的要命丧于此了吗?”大夫文种安慰他说:“当年商汤被夏桀囚禁在夏台,周文王被商纣囚禁在羑里,晋文公重耳为公子时,受到骊姬的谗害,出逃戎狄,齐桓公为公子时曾到莒国避难,但最后都成就了王霸之业。由此看来,你今天的处境,怎么能知道不是将来转祸为福的开端呢?”勾践在获得吴王夫差的赦免后,决心向吴国报仇雪耻。大夫文种献计说:“据我观察,吴王在政治上已经非常骄横了,请你让我试探一下。”于是就用向吴国借粮来试探吴王的态度。伍子胥劝吴王,不要借粮给越国,可是吴王不听,硬是借给了越国粮食。伍子胥说:“大王不听我的劝阻,今后三年之内,吴国必然成为一片废墟。”太宰伯嚭听了这话后,向吴王进谗言说:“伍员(子胥)外貌忠厚,实际上是个残忍的人。”吴王于是便杀了伍子胥。这说明君主的态度可以借某一事端来试探。

梁(魏)惠王的一位宠臣把策士淳于髡推荐给惠王,惠王屏却左右亲信,单独接见淳于髡两次,但淳于髡始终没说一句话。惠王感到奇怪,责备推荐淳于髡的那位宠臣,那位宠臣转告了淳于髡。淳于髡说:“我第一次见梁王,梁王内心在想着骑马驰骋;第二次见梁王,梁王内心在想着欣赏音乐,所以我才沉默不言。”宠臣把这话上报给梁王,梁王大惊道:“淳于先生真是圣人啊!第一次接见他的时候,恰好有人来献好马,我还未来得及试骑,淳于先生就来了。第二次接见他的时候,又有献歌手的,我还没来得及听,正巧淳于先生又到了。我当时虽然屏退左右亲信,然而心思确实不在这里。”这说明君主的态度可以从他的神情探测出来。

晋国末年,权臣智伯率领韩、魏两家讨伐赵襄子。韩、魏听从了赵襄子的家臣张孟谈的策动,暗中图谋背叛智伯。张孟谈借机要面见智伯,在营门外遇到智果。智果人见智伯说:“韩、魏两家恐怕有背叛的可能。我在营门外遇到张孟谈,见他态度傲慢,走路时脚抬得老高,见韩、魏二君脸色不正常,一定是要背叛你。”智伯不听智果的告戒。智果出来后,便改智姓为辅氏。张孟谈人见赵襄子,报告说:“我在营门外遇到智果,看到他眼色里有怀疑我的神态。待到见过智伯后却改变了他的族姓,今天夜里若不发动进攻,就来不及了。”赵襄子说:“好吧。”便与韩、魏两家一起杀死守卫堤防的军官,放水冲灌智伯的军队。这说明人的态度可以从眼神中探测出来。

殷浩在晋朝做官,名声很大。当时人们用他出来做官还是辞官隐居来预测东晋的兴亡。这就是说,通过智者的态度就能预测到未来的结局。[《吕氏春秋》]说:“国家将要灭亡的时候,有道德的人就会事先离开朝廷。”]《玉铃经》上说:“内心高兴,脸色就显得轻松;心中生气,脸色就变得轻慢;心存私欲,脸色就露出轻薄;心怀恐惧,脸色就现出畏葸;心有忧思,脸色就现出静穆。”这就是说,内心的情感可以从脸色上揣测出来。

[《易经》]说:“即将背叛的人,他的话中必流露愧疚;内心疑惑不定的人,他的话必然散乱无章;贤德的人话少,浮躁的人话多;诬蔑诽谤好人的人,他的话一定虚浮不实;失去操守的人,他的话必定不会理直气壮。《周礼·秋官·小司寇》关于断狱有五听的说法,一是根据他的话来判断,其心不正,言语必然烦乱;二是根据脸色判断,心术不正则必因惭愧而脸红;三是根据呼吸来判断,其心不正呼吸必然气喘;四是根据犯人听别人说话的反映来判断,其心不正,听别人说话则精神不集中;五是根据犯人的眼神来判断,其心不正,则眼神散乱。]

由此可以知道,人的内心情感,一定会从其言谈神色上显示出来。[从前,晋献公好色,骊姬就凭借其美貌来蒙蔽他;吴王夫差喜欢扩充土地,太宰伯嚭就建议发动战争来蒙蔽他;齐桓公喜欢美味,易牙就把自己的儿子杀了,把头蒸熟给他享用,以达到蒙蔽他的目的。人臣蒙蔽君主的手段真可谓隐晦诡秘,无奇不有,令人毛发耸然。由此可知,君主的好恶不可流露在外,如果好恶表露在外,那么臣子仆妾就会因其好恶来蒙蔽、挟制君主。所以说君主无意中显露出来的好恶,就会成为臣下诱惑、蒙蔽、挟制君主的钓饵。]

能够明白这些道理的人,就可以向君主进行游说了。

 

 

《诡信》

 

(议曰:代有诡诈反为忠信者也。抑亦通变适时,所谓:见机而作,不俟终日也。)

孔子曰:“君子贞而不谅。”又曰:“信近于义,言可覆也。”由是言之,唯义所在,不必信也。(议曰:微哉!微哉!天下之事也,不有所废则无以兴。若忠于斯,必不诚于彼,自然之理矣。由是观之,则吾之所谓忠,则彼之所谓诈也。然则忠之与诈,将何而取定哉?抑吾闻之:夫臣主有大义,上下有定分,此百代不易之道也。故欲行忠,观臣主之义定;欲行信,顾上下之分明。苟分义不愆于躬,虽谲而不正可也。)何以明之?

叶公问孔子曰:“吾党有直躬者,其父攘羊而其子证之。”孔子曰:“吾党有直躬者异于是,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

楚子围宋,宋求救于晋。晋侯使解杨如宋,使无降楚,曰:“晋师悉起,将至矣。”郑人囚而献诸楚,楚子厚赂之,使反其言。许之。登诸楼车,使呼宋人而告之,遂致其君命。楚子将杀之,使与之言曰:“尔既许不谷而反之,何故?非我无信,汝则弃之,速即尔刑!”对曰:“臣闻之:君能制命为义,臣能承命为信。信载义而行之为利,谋不失利,以卫社稷,民之主也。义无二信,信无二命。君之赂臣,不知命也。受命以出,有死无殒,又何赂乎?臣之许君,以成命也。死而成命,臣之禄也!寡君有信臣,下臣获考(考,成也。),死又何求!”楚子舍之以归。

(韩子曰:“楚有直躬者,其父窃羊而讦之官,令尹曰:“必杀之!”以为直于君而曲于父,执其子而罪之。以是观之,夫君之直臣,父之暴子也。鲁人从君战,三战三北,仲尼问其故,对曰:“吾有老父,死莫之养也。”仲尼以为孝,誉而用之。以是观之,夫父之孝子,君之北人也。故令尹诛,而楚奸不止;闻仲尼之赏,鲁人易降。此上下之利,若是其异也,而人主兼举匹夫之行,而求致社稷之福,必不几矣。)

颜率欲见公仲,公仲不见。颜率谓公仲之谒者曰:“公仲必以率为伪也,故不见率。公仲好内,率曰好士;公仲啬于财,率曰散施;公仲无行,率曰好义。自今以来,率且正言之而已矣。”公仲之谒者以告公仲,公仲遽起而见之。(议曰:语称“恶讦以为直”者,《易》曰:“君子以遏恶扬善。”若使颜率忠正,则公仲之恶露。故颜率诈伪,公仲之福。)

齐伐燕,得十城。燕王使苏秦说齐,齐归燕十城。苏秦还燕,人或毁之曰:“苏秦左右卖国,反复之臣也,将作乱。”燕王意疏之,舍而不用。苏秦恐被罪,入见王曰:“臣,东周之鄙人也,无尺寸之功,而王亲拜之于庙,礼之于庭。今臣为王却齐之兵,而功得十城,宜以益亲。今来而王不官臣者,人必有以不信伤臣于王者。且臣之不信,王之福也(燕王亦尝谓苏代曰:“寡人甚不喜訑者言也。”代对曰:“周地贱媒,为其两誉也。之男家曰:‘女美’,之女家曰:‘男富’。然周之俗,不自为娶妻。且夫处女无媒,老且不嫁,舍媒而自炫,弊而不售,顺而无毁,则售而不弊者,唯媒耳。且事非权不立,非势不成。夫使人坐受成事者,唯訑耳。訑,因土和反。)。使臣信如尾生,廉如伯夷,孝如曾参,三者天下之高行,而以事王,可乎?”燕王曰:“可也。”

苏秦曰:“有此臣,亦不事王矣。孝如曾参,义不离其亲、宿昔于外,王又安得使之步行千里而事弱燕之危王哉?廉如伯夷,义不为孤竹君之嗣,不肯为武王之臣,不受封侯,而饿死于首阳之下。有廉如此者,王又安能使之步行千里,而进取于齐哉?信如尾生,与女子期于梁柱之下,女子不来,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有信如此,何肯扬燕、秦之威,却齐之强兵哉(韩子曰:“夫许由、积牙、卞随、务光、伯夷、叔齐,此数人者,皆见利不喜,临难不恐。夫见利不喜,虽厚赏无以劝之;临难不恐,虽严刑无以威之。此谓不令之人,先古圣王,皆不能臣。当今之代,将安用之?”)。

且夫信行者,所以自为也,非以为人也,皆自覆之术,非进取之道也。且三王代兴,五霸迭盛,皆不自覆。君以自覆为可乎?则齐不益于营丘,足下不窥于边城之外(昔郑子产献入陈之捷于晋,晋人问曰:“何故侵小?”对曰:“先王之命,惟罪所在,各致其辟。且昔天子之地一圻,列国一同。由是以杀,今大国多数圻矣。若无侵小,何以至大焉?”晋人不能诘也。)。且臣之有老母于东周,离老母而事足下,去自覆之术,而行进取之道。臣之趋,固不与足下合者。足下者,自覆之君也;仆者,进取之臣也。臣所谓以忠信得罪于君也。”

燕王曰:“夫仆信,又何罪之有也?”对曰:“足下不知也。臣邻家有远为吏者,其妻私人。其夫且归,其私者忧之,其妻曰:‘公勿忧也。吾已为药酒待之矣。’后二日,夫至,妻使妾奉卮酒进之。妾知其药酒也,进之则杀主父,言之则逐主母,乃佯僵弃酒,主父大怒而笞之。妾之弃酒,上以活主父,下以存主母。忠至如此,然不免于笞,此以忠信得罪也。臣之事,适不幸而类妾之弃酒也。且臣之事足下,亢义益国,今乃得罪,臣恐天下后事足下者,莫敢自必也。且臣之说齐,曾不欺之也。后之说齐者,莫如臣之言,虽尧、舜之智,不敢取之。”燕王曰:“善!”复厚遇之。

由是观之,故知谲即信也,诡即忠也。夫诡谲之行,乃忠信之本焉。

 

  1. 译文

 

[有这样一种说法:“世上有一种诡诈,反而被认为是忠实诚信的。”这就是所谓通权达变的智慧。抓住适当的时机,大胆去做,不要今日等明日,终成磋跎。]

孔子说:“君子讲大信,却不讲小信。”孔子还说:“所守的诺言符合道义,就可以履行诺言。”(译者按,这是孔子的弟子有子的话,作者这里误记,原文见《论语·学而》)由此看来,应当只看是不是符合道义,不一定非要讲求信守诺言。[赵子说:玄妙啊,玄妙啊!这天下的事情。如果该罢废的不罢废,那么该兴盛的也就不能兴盛了。如果你忠于这个人,就一定对那个人不忠诚。这是不待证明的道理。由此看来,从这个人的角度看来是忠,从那个人的角度看来就是诈。那么,忠与诈又该如何界定和评判呢?然而我听说过这样的道理:臣子与君主的关系有公认的大义,上下级之间的关系有明确的职分,这是百代不变的大道理。所以,要行忠义,就看是否符合君臣之大义,要行诚信,就看是否符合上下级的职分。如果职分和大义不亏于身,即使使用橘诈而不那么正大光明的手段也是可以的。]怎么能说明这个道理呢?

叶公曾对孔子说:“我的乡里有个坦白直率的人,他父亲偷了羊,他便告发。”孔子说:“我的乡里的坦白直率和你的乡里不一样,父亲为儿子隐瞒,儿子替父亲隐瞒,这才是直率。”

楚国围攻宋国,宋国向晋国求救。晋国的国君派解扬出使宋国,让宋国不要投降楚国,告诉宋国:“晋国已全军出动,就要赶到了。”解扬途经郑国时被郑国俘获,献给了楚国,楚王用丰厚的财物收买解扬,让他对宋国传达与使命相反的话。解扬应允了。待到解扬登上攻城的楼车,唤出宋国的人,传告的却仍然是晋国国君命令他传告的话。楚王要杀他,并派使者对他说:

你已经应许了我,却又背叛了你的许诺,这是什么原因?不是我不讲信用,是你背弃了诺言,只好立即请你上断头台。”解扬回答说:“我听说过这样的道理:君王制定并发布正确的命令就是义,臣子承担并贯彻执行君主的命令就是信。臣下的信用必须以负载君主之义为前提,以此行事才于国家有利。

故臣子的一切谋划,都不能损害国家利益,以此来捍卫自己的国家,这是卿大夫的本分。国君发布的命令,不能互相矛盾。臣下也不能执行两种互相矛盾的命令。你用财物来收买我,证明你不懂这个道理。我从我的君主那里接受命令出使宋国,只有一死报国,决不会使君命毁在我的手里,岂能用财富收买得呢?我所以假意应允你,是为了完成我们国君的命令,牺牲自己能完成君命,是做臣下的福份。我们君主能有诚信之臣,我作为臣下能够完成任务,是死得其所,此外还有什么可求的呢!”楚王便放他回归晋国。

[韩非子说:“楚国有个直率的人,他父亲偷了羊,他去向官吏告发,宰相说:‘一定要杀了他!’认为他是对国君忠诚而对父亲不忠诚,因而把儿子抓起来治了罪。由此看来,一方面是国君的忠臣,另一方面却是父亲的逆子。鲁国有一个人跟随国君去打仗,打几次逃几次。孔子问他为什么逃跑,他回答说:‘我家中有老父亲,我死了,就没人养活他了。’孔子认为他是孝子,向国君举荐他,因此受到重用。由此看来,一方面是父亲的孝子,另一方面又是国家的逃兵。所以宰相杀了告发父亲的人,楚国的坏人却未减少,听到孔子的称赞而鲁国的人容易投降。从这可以看出,上层与下层的利益竟有如此的差异。因而国君既要推许百姓的利己行为,又企图求得国家的福泽,是必然不能实现的。]

颜率想谒见公仲,公仲不愿见他,颜率便对公仲的近待说:“公仲一定认为我是一个不诚实的人,所以才不见我。公仲好色,我却说他礼贤下士;公仲啬吝小气,我却说他仗义疏财;公伸品行不好,我却说他主持正义。从今以后,我将只好说真话了。”公仲的近侍把颜率这番话告诉公仲,公仲立刻站起来,接见了颜率。[《论语》上讲过:“讨厌那些以揭发别人来显示自己正直的人。”《易经》上说:“有道德的人,要禁止奸恶,举扬善良。”

假使颜率忠实正直,那么公仲的丑恶品德就会暴露于外。所以颜率的诡诈和不诚实恰恰是公仲的福分。]

齐国攻伐燕国,夺取了燕国十座城邑。燕王派苏秦出使齐国游说齐王,齐国把十座城邑又归还给燕国。苏秦回到燕国后,国内有人在燕王面前毁谤苏秦说:“苏秦是一个翻云复雨的卖国贼,反复无常的奸臣,恐怕将来他会作乱。”燕王内心也有意疏远他,不想再重用他了。苏秦恐怕被加罪,人见燕王说:“我本来是东周王城郊外的鄙野之人,并无半点功劳,可是大王在宗庙之内隆重地授予官职,在朝庭内给予崇高的礼遇。如今我为大王退去齐国的军队,收回十城的国土,建立了大功,本应更加受到信任才对。可是我如今归来,大王却不加官于我,其原因,必然有人用不守信用的罪名在大王面前中伤我。然而,我的不守信用,正是大王的福分啊![燕王也曾对苏代说:

我非常不喜欢欺骗人的话。”苏代回答说:“东周的风俗是看不起媒人的,因为他们两头说好话。到了男方家中就说:‘姑娘长得非常美!’到了女方家中,又说:‘男方家中十分富有。’然而,东周的风俗又不能亲自娶妻,而且,姑娘没有媒人说媒,即使老了也嫁不出去。如果不用媒人,到处去自夸如何美貌,那就会让人耻笑,更嫁不出了。只有顺应这种风俗,不说坏话,只说好话,既能把姑娘嫁出去,又不致招人耻笑,也只有媒人能做到。而且,如果不憧通权达变,事情一定办不成,不懂顺应形势,一定办不好。能让人坐享其成的,只有欺骗人的人啊!](苏秦接着说)假使我守信用,就象古代尾生那样,廉洁就象伯夷那样,孝敬父母就象曾参那样,以三个人那样的高洁品行来侍奉大王,你认为可以吗?”燕王说:“那当然好啦!”苏秦说:

有这样品行的臣子,就不会来侍奉你了。孝敬父母就象曾参一样,抱定不离父母身边才是孝子的道理,连在外面过夜都不肯,你又怎能让他不远千里来侍奉弱小的燕国及其地位并不稳固的国王呢?廉洁自好就象伯夷那样,为了高义之名,连孤竹国国君的继承人都不愿做,连周武王的臣子都不愿当,甘心饿死在首阳山之下,你又怎能让他步行千里到齐国游说,建功立业来博取功名富贵呢?守信用就象尾生那样,与女子约会在桥梁下面的柱子旁边,女子未能按时赴约,大水来了,也不离开,最后抱着柱子淹死了。这样的人,他怎么肯极力吹嘘燕国、秦国的声威以吓退齐国强大的军队呢?[韩非说:“许由、续牙、卞和、隋候、务光这几个人,都是看到厚利不喜欢,遇到危难不畏惧的人。如果见到厚利也不喜欢,那么赏赐再重也不会对他起作用;如果遇到危难不畏惧,即使用严刑峻法来胁迫他,也不会达到目的。这就是人们所说的无法使用的人。连古时的圣明之君都不能使他们臣服,当今之世,他们又有什么用呢?”]再者说,讲信义,是用来完善自己的品行,而不是为别人效力的,是为自我保存而不是为建功立业的。然而夏、商、周三代圣王相继而起,齐桓公、晋文公、秦穆公、楚庄王、越王勾践相继称霸,都不是为自我保存,你认为自我保存是对的吗?那么齐王远在营丘(今山东临淄,当时是齐国都城)就足以使你不敢窥砚边境之外的地方。[过去郑国的子产向晋国报告入侵陈国胜利的消息。晋国的国君问他:“为什么要欺负小国?”子产回答说:“根据先王的遗命,只看谁有罪过,而不管它是大国小国,都要治它们的罪。再说,过去大子的领地方圆千里,诸侯国的领地方圆百里,以下依次递减。而如今大诸侯国的领地大都已经方圆千里了。假如不侵占小国的领地,怎么能使自己的国土扩大呢?”晋国国君也就无法再责难他。]再者说,我还有老母亲远在东周故乡,我离开老母侍奉你,抛开自我保存之道来建功立业,我所追求的本来是不符合你的意愿的。你不过是只求自我保存之君,而我却是建功立业之臣。我就是人们所说的因为太忠诚了才得罪了君主的人啊。”燕王说:“忠诚守信又有什么过错呢?”苏秦回答说:“你是不明白这个道理的。我有一个在远处做官的邻居,他的妻子有了外遇,在丈夫将要回家时,那个情夫很担忧,而妻子却说:‘用不着担心,我已经准备下药酒等着他了。’过了二天,丈夫回来了,妻子就让侍妾捧着药酒给他喝。

侍妾心知这是药酒,给男主人喝下去,就会毒死他;说出真相吧,女主人就会被赶出家门,于是假装跌倒,把药酒全洒了。男主人大怒,用皮鞭狠狠抽打侍妾。侍妾泼掉药酒,对上是为保护男主人的生命,对下是为了保护女主人的地位。这样的忠心耿耿,仍不免于被主人鞭打。这就是忠诚过度的不幸啊!我所做的事,恰恰与那侍妾倒掉药酒一样,也是好心不得好报啊。再者说,我侍奉你,是以高义希求有益于国,如今却有了罪,我怕今后来侍奉你的人,再没有谁敢坚守高义了。再说,我游说齐王的时候,并没有欺骗他,今后谁再为你游说齐王,恐怕都不会象我这样诚挚,即使有尧舜那样的智慧,也不敢听从他的话了。”燕王说:“说得对。”于是重新厚待苏秦。

由此就可以明白欺骗就是诚信,诡诈就是忠实,欺骗诡诈的品行就是忠实诚信的根本了。

 

 

《忠疑》

 

夫毁誉是非,不可定矣。以汉高之略而陈平之谋,毁之则疏,誉之则亲;以文帝之明而魏尚之忠,绳之以法则为罪,施之以德则为功。知世之听者,多有所尤,多有所尤,即听必悖矣(尤,过。)。何以知其然耶?

《吕氏春秋》云:“人有亡斧者,意其邻之子,视其行步、颜色、言语、动作、态度无为而不窃斧者也。窃掘其谷而得其斧(谷,坑也。),他日复见其邻之子,动作、态度无似窃斧者也。其邻之子非变也,己则变之。变之者无他,有所尤矣。

邾之故,为甲裳以帛(以帛缀甲),公息忌谓邾之君曰:“不若以组。”邾君曰:“善!”下令,令官为甲必以组。公息忌因令其家皆为组。人有伤之者曰:“公息忌所以欲用组者,其家为甲裳多以组也(伤,败也。)。”邾君不悦,于是乎止,无以组。邾君有所尤也。邾之故为甲以组而便也,公息忌虽多为组,何伤?以组不便,公息忌虽无以为组,亦何益?为组与不为组,不足以累公息忌之说也(累,辱也。)。凡听有不可不察。

楼缓曰:“公父文伯仕于鲁,病而死,女子为自杀于房中者二人。其母闻之,弗哭。其相室曰:“焉有子死而弗哭乎?”其母曰:“孔子,贤人也,逐于鲁而是人弗随之。今死而妇人为自杀。若是者,必其于长者薄而于妇人厚。”故从母言之,是为贤母;从妻言之,是不免于妒妻也。故其言一也,言者异则人心变矣。

乐羊为魏将而攻中山,其子在中山,中山之君烹其子而遗之羹,乐羊尽啜之。文侯曰:“乐羊以我故,食其子之肉。”堵师赞曰:“其子且食之,其谁不食?”乐羊罢中山,文侯赏其功而疑其心。

《淮南子》曰:“亲母为其子扢秃,出血至耳,见者以为爱子之至也,使在于继母,则过者以为悷也。”事之情一也,所以观者异耳。从城上视牛如羊,视羊如豚,所居高也。窥面于盘水则圆,于柸则[阜耆]([阜耆]音随,训亏也。),面形不变,其故有所圆、有所[阜耆]者,所自窥之异也。今吾虽欲正身而待物,庸讵知世之所自窥于我者乎?是知天下是非无所定也。世各是其所是、非其所非。今吾欲择是而居之,择非而去之,不知世之所是非者,孰是孰非哉!

(议曰:夫忘家殉国,则以为不怀其亲,安能爱君?卫公子开方、吴起、乐羊三人是也。若私其亲,则曰:“将受命之日则忘其家,临军约束则忘其亲,援桴鼓则忘其身。”穰苴杀庄贾是也。故《传》曰:“欲加之罪,能无辞乎!”审是非者,则事情得也。)

故有忠而见疑者,不可不察。

 

  1. 译文

 

毁谤与赞誉,肯定与否定本来没有一个客观的标准。以汉高祖刘邦那样的雄才大略和汉丞相陈平那样的足智多谋,有人毁谤陈平时,汉高祖就疏远了他,而有人赞誉陈平时,汉高祖又亲近信任了他。以汉文帝那样的英明和云中太守魏尚那样的忠诚,由于呈报战绩时,多报了几颗首级,便被绳之以法,就地免职。经冯唐在文帝面前为他辩解之后,又被法外施恩,重新重用,建立了大功。由此可知,人们在做出判断时,往往出错误,一出错,结论必然相反。怎么能明白这道理呢?

《吕氏春秋》里有这样一个寓言:“有一个丢了斧子的人,内心认为是邻居的儿子偷了他的斧子,因而看邻居的儿子走路的样子。脸上的颜色神态,说话以及一举一动,没有一样不象是偷斧子的。无意中挖坑,找到了自家的斧头,过几天再看到邻居的儿子,动作、态度,没有一点儿偷斧子的样子了。

他邻居的儿子并没有什么改变,而是自己的看法改变了。改变的原因不是别的,是当初的判断错了。

邾国过去缝制铠甲使用的是丝帛,公息忌对邾国的国君说:“不如用丝带。”邾国的国君说:“好吧。”于是下令制铠甲必须使用丝带。公息忌因此也命令自己家中制作铠甲时用丝带。有人在国君面前中伤他说:“公息忌所以建议用丝带,是因为他家制铠甲都用丝带。”国王听后很不高兴,于是下令不准再用丝带制铠甲。这是邾君的判断有错误。如果过去邾国制铠甲用丝带有利,公息忌家中用丝带再多又有什么妨害呢?如果用丝带制铠甲无利而有害,公息忌即使不用丝带又有何益?无论是公息忌用丝带还是不用丝带,都不足以说明公息忌的建议有什么错。所以凡是听别人的话,不能不经思考就贸然相信。

楼缓说:“有一个叫公父文伯的人,在鲁国做官,病死之后,有二名侍妾为他在家中自杀。公父文伯的母亲听到这个消息后并不悲伤哭泣。随嫁的侍妾说:“哪里有儿子死了,母亲不哭的?”公父文伯的母亲说:“孔子是个非常贤明的人,被鲁国弃置不用,去周游列车,文伯却不去追随孔子。如今他死了,侍妾却为他自杀。可见他对有德的长者不亲近,而对待妾却过分宠爱。”这话出自母亲之口,人们就认为是贤明的母亲,可是如果出自妻子之口,人们就不免会认为他的妻子好吃醋。所以同样的话,出自不同人的口,人们评价的态度就不一样。

乐羊被任命为魏国大将,率军攻打中山国,而他的儿子此时正在中山国。

中山国君把他儿子煮了,把肉做成羹汤,送给乐羊,乐羊毫不犹豫全吃光了。

魏文侯知道后说:“乐羊为了我的缘故,才吃自己儿子的肉。”而堵师赞却说:“连自己儿子的肉都吃的人,又有谁的肉他不敢吃呢?”乐羊灭掉中山国后,魏文侯虽然奖赏了他,却从此怀疑他的忠心了。

《淮南子》说:“亲生母亲为自己儿子治头疮,血流到耳朵上,看见的人都说这是疼爱儿子到极点了。如果是后母为前妻生的儿子治头疮,血也流到耳朵上,就会有人责备说:“太暴虐了!”同样的事情,站在不同的角度,就会得出不同的结论。从城上看城下,往往把牛看成是羊,把羊看成是小猪。

这是由于站得太高,因而看不清楚的缘故。在圆形的盘子里放上水,当作镜子,然后去照自己的面影,有时是圆脸,有时则不圆。自己的面型并无改变,而影象却时而圆,时而不圆,这是因为你照时的角度不同。现在,我想修养完善自己的品德来接人待物,可怎么能知道世上的人是站在什么角度来看我呢?因此才明白,天下的是与非本来役个准儿。世上的人实际上是各有其是非标准的,符合自己的标准就是对的,不符合就是不对的。如今我要选择对的一面立身行事,去掉不对的那一面,可是怎么知道世上所说的对与不对是哪个标准呢?

[这个问题还可以这样说:如果你为国忘家,就会有人认为你是不关心自己父母的人,还怎么能爱国君呢?卫国的公子开方、吴起和乐羊这三个人都是由于为国忘家而受到猜忌和诽谤的。但假如你真的舍不得离开父母,就又会有人说:“大将在从接到国王的任命那天起,就应该忘掉自己的家,从到部队之后担负起指挥责任时起,就该忘掉自己的父母;待到拿起鼓槌,敲起进军战鼓后,就要忘掉自己生命的安危。司马穰苴就是以这个理由杀掉庄贾的。所以《左传》上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词?”要判定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只要看看以上这些事例,就全明白了。]

正是由于世间的事如此错综复杂,所以才会有忠心耿耿却被怀疑、不受重用的情况出现。这个道理,是不能不体察参详的。

古人这样说过:捕获鸟的,只是罗网上的一个网眼,然而只张一个眼的网,是永远捕不到鸟的。鸟所以飞得远,是靠健羽,然而如果只有健羽而无其它的毳毛,是飞不远的。以此推论,看似无用的东西,却是有很大作用的。

所以当惠子对庄子说:“你的学问都是无用的空话”时,庄子说:“明白无用的道理,才能跟他谈论有用无用的问题。大地不是不广大辽阔,可是人们占用其间的面积,不过能容下双脚就可以了。然而假如从脚下把看似无用的土都铲削掉,直到阴曹地府,那仅可容下双脚的地面还有用吗?”惠子说:

没用了。”庄子说:“那么,由此可见无用就是有用。这个道理不是很明白吗?”

从前陈平由于智谋有余而被刘邦疑忌,可是周勃因质朴却被认为忠诚而受到信任。在仁义不足以使人们互相信任的时候,聪明人因智谋有余而被疑忌,不聪明的人却因智谋不足取得了信任。东汉时,征召隐士樊英、杨厚人朝做官,朝廷盼他们俩就象盼神明一样。可是他们到了朝堂上后,并没有什么过人之处。李固、朱穆认为这种隐士纯属欺世盗名之辈,对国家一无用处。

然而随后慕名而来的都以他们为榜样,使皇帝招揽了更多的人才。[这就证明孔子说过的那句话:把隐逸的人士推举出来,天下的人就都会归顺你了。燕昭王尊礼郭隗也是这个用意。郭隗虽非杰出的人才,但尊礼郭隗,剧辛、乐毅这样的英杰就随之而来了。齐桓公尊礼九九天道之术,也是这个用意,都是为招徕天下人才的。]

推究起来,无用就是有用。不懂这个道理的人很容易忽视足下的无用之地,看不起无用之物的特殊作用,甚至于嘲笑这一理论是迂腐的空谈,轻视排斥国家的英才。这不是太过分了吗?

 

 

《用无用》

 

古人有言曰:“得鸟者,罗之一目。然张一目之罗,终不能得鸟矣。鸟之所以能远飞者,六翮之力也,然无众毛之助,则飞不能远矣。”以是推之,无用之为用也大矣。故惠子谓庄子曰:“子言无用矣。”庄子曰:“知无用而始可与言用矣。夫天地非不广且大也,人之所用,容足耳。然则削足而垫之至黄泉,人尚有用乎?”惠子曰:“无用。”庄子曰:“然则无用之为用也,亦明矣。”

昔陈平智有余而见疑,周勃质朴忠而见信。夫仁义不足相怀,则智者以有余见疑,而朴者以不足取信矣。汉征处士樊英、杨厚,朝廷若待神明。至,竟无他异。李固、朱穆以为处士纯盗虚名,无益于用。然而后进希之以成器,世主礼之以得众。(孔子称:“举逸人,天下之人归心焉。”燕昭尊郭隗,以致剧、乐;齐桓礼九九之术,以招英俊之类也。)

原其无用,亦所以为用也。而惑者忽不践之地,赊无用之功,至乃诮讪远术,贱斥国华。不亦过乎?

 

 

《恩生怨》

 

《传》称谚曰:“非所怨,勿怨。寡人怨矣。”是知凡怨者,不怨于所疏,必怨于亲密。何以明之?高子曰:“《小弁》,小人之诗也。”孟子曰:“何以言之?”高子曰:“怨。”孟子曰:“固哉!夫高叟之为诗也。有越人于此,关弓而射我,我则谈笑而道之。无他,疏之也。兄弟关弓而射我,我则泣涕而道之。无他,戚之也。然则《小弁》之怨,亲亲也。亲亲,仁也。”(《小弁》,刺幽王也。太子之傅作焉。)

晋使韩简子视秦师云:“师少于我,斗士倍我。”公曰:“何故?”对曰:“出因其资,入用其宠,饥食其粟,三施而不报,所以来也。”(观秦怒而来,则知至恩必有至怨矣。)

杜邺说王音曰:“邺闻人情恩深者,其养谨;爱至者,其求谨。夫戚而不见异,亲而不见殊(戚,近也。殊,谓异于疏者也。),孰能无怨?此《棠棣》、《角弓》之所作也。”由此观之,故知怨也者,亲之也;恩也者,怨之所生也。不可不察。

 

  1. 译文

 

《左传》上引用了这样一句谚语:“不该怨恨的不要怨恨。可是有的人我却禁不住要恨。”由此可以知道,凡是有怨恨的人,不是恨他所疏远的人,就是恨他所亲近的人。怎么来证明这一道理呢?高子说:“《诗经·小弁》一诗是小人作的。”盂子说:“何以见得?”高子说:“该诗充满怨恨情绪。”

盂子说:“真机械啊!高子竟是这样来研究《诗经》的。假如有一个越国人在这里,弯弓射我,我可以一边说笑一边谈论这件事。这没有别的原因,只为我和他素不相识。可是假如是我的兄弟用箭射我,我就会哭着诉说这件事,这也没别的原因,只为他和我是亲人。《小弁》这首诗里的怨恨情绪,正是热爱亲人的表现。热爱亲人,这是仁啊!”[《小弁》一诗是讽刺周幽王的。

太子的老师所作。]

秦、晋之战,晋惠公命韩简子察看秦国军容。韩简子说:“秦军在人数上少于我军,可斗士却比我们多一倍。”晋惠公问:“这是为什么?”韩简子回答说:“我们出外流亡时,得到了秦国的资助;回国时受到秦国的护送;发生饥荒时,又得到秦国的粮食救济。三次受人家的恩惠却不报答,所以秦军才来攻打我们。”[从秦军怀恨而讨伐晋国,就可以知道,最大的恩德必然产生最大的怨恨。]

杜邺在游说王音时说:“我听说过这样的道理,人之常情一般是对恩情深的,其供养反而少;对最亲爱的人,要求也少。关系亲近却显不出与关系疏远的人有何不同,怎么能没有怨气呢?这就是《诗经》中为什么会有《棠棣》、《角弓》二诗的原因。那就是写兄弟之间互相怨恨的。”由此即可明白,为什么关系亲近的反而要生怨恨。所以说,恩情恰恰是产生怨恨的根源。

这道理不可不弄明白。

 

 

《诡顺》

 

赵子曰:夫云雷世屯,瞻乌未定。当此时也,在君为君委质治人,各为其主用职耳。故高祖赏季布之罪,晋文嘉寺人之过,虽前窘莫之怨也,可谓通于大体矣。昔晋文公初出亡,献公使寺人披攻之蒲城,披斩其祛。及反国,吕、郄畏逼,将焚公宫而杀之。寺人披请见,公使让之曰:“蒲城之役,君命一宿,汝即至。其后余从狄君以田渭滨,汝为惠公来,求杀余,命汝三宿,汝中宿至。虽有君命,何其速也?”对曰:“臣谓君之入也,其知之矣。若犹未也,又将及难。君命无二,古之制也。除君之恶,惟力是视。蒲人、狄人,余何有焉?今君即位,其无蒲、狄乎?齐桓公置射钩而使管仲相,君若易之,何辱命焉?行者甚罪,岂惟刑臣!”(国君而仇匹夫,惧者甚众也。)公见之,以难告,得免吕、郄之难。

(韩子曰:“齐、晋绝嗣,不亦宜乎?桓公能用管仲之功,而忘射钩之怨;文公能听寺人之言,而弃斩祛之罪。桓公、文公能容二子也。后世之君,明不能及二公;后世之臣,贤不如二子。以不忠之臣,事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