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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荡寇志》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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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晚,希真传令各营,开筵畅饮。酒席之间,众人赞扬丽卿,声不绝口。丽卿摇头道:“今日之事,只好算个侥幸。其实那花荣端的好箭,当今之世,只怕再要第二个花荣断没有了。想今番也是他命该绝,不然,这箭有何难避。”希真、永清都道:“花荣真个利害,今番除灭了他,我们真大放了心。”大众各各欢喜,酣饮尽欢而散,准拟次日攻城。

且说宋江逃入城中,急得神昏气败。黄信代他料理登城守备之事。宋江半晌神定,想到花荣阵亡,兵马大败,官军逼临城下,事势危急万分,真是无法可施,不觉放声大哭道,“天绝我也!”众人急前解劝。宋江收泪痴坐,浩然长叹道:“花兄弟与我患难至交,不料今日和他分手了。”不觉大哭。众人又慰劝了一番,宋江方问起守城之策。黄信答道:“方才敌人逼攻城下,小弟和众人协守,挡御一阵,此刻已退去了。现在已探得,他已沿城筑营,竟把我们团团围住。”宋江听了,接连顿足道:“不好了,不好了。我这新泰城内,虽然钱粮充足,器械完备,只是被他久围不解,终于难支。况且此刻泰安、莱芜两处,也被官兵大队扼住,不能来救。望蒙山又被希真夺去,他若从望蒙山窥探我城中虚实,最为便捷。我却如何守得?”众人皆相向无言。宋江叹道:“使吴军师在此,我何至于此,徐官儿真害杀我也!”当晚无话。

次早黎明,忽报陈希真兵马攻城。宋江急忙与众将登城守备,只见官军数万蜂拥而来。丽卿当先一马飞出,见宋江在城上,便哈哈大笑道:“瞎强盗,我教你不要夸口,今日何如又是一员上将决送了?”气得宋江暴跳如雷,便要开城决一死战。忽想前日为不忍一时之忿,失将亡师,今日锐气新挫,未可轻出,只得将那股气捺了一捺,捺下去了,便当心守城。

希真见宋江此番激他不动,只得传令硬攻一番,但见城上城下枪炮之声,乒乒乓乓,震天动地。这边希真攻法十分勇猛,那边宋江守法亦十分严密。攻了一日,不分胜负,只得收兵回营。希真道:“攻城原无猝拔之理,只有将兵马分为数队,轮替攻打,昼夜不息,方可集事。”永清道:“正是。只是我早上教史谷恭在望蒙山探看城中虚实,为何此刻还不来回报?”说未了,忽报史谷恭差人来报知城中之事。希真即叫传来人进来。来人将城中情形,细细的禀述了一番。希真道:“据此说,这城倒一时难破,如何是好?”那来差献上一封小禀,希真拆开看时,乃是史谷恭拟一攻城之策,希真点头称是。次日,希真依了史谷恭之计,点兵攻城,攻了一日,只是不动。当晚,永清想了一法,第三日又去攻城,仍然不下。话休絮烦,那希真、永清督令官兵,接连攻新泰城,攻了十余日,那城楼雉堞,虽然也攻坏了数处,宋江坚守得法,随坏随补,终是无隙可乘。希真、永清日日登望蒙山窥探城中,有时就在望蒙山与史谷恭商量计策。

这日,希真正在望蒙山,忽报江南云龙公子同刘慧娘到来,前来请见。希真讶然道:“这事奇了!云统制丁艰回籍,久已挈眷同行,今日何以复来此地?”急请入见。云龙、慧娘都上前请了安,希真道了契阔。二人又与永清、丽卿等相见了,逊了坐。希真问道:“贤梁孟随同尊人回籍已久,此际何来?”云龙道:“父亲回家不多几日,正在料理祖公窀箩之事,特奉圣谕,因山东正在整饬戎行之际,不可疏忽,即着父亲夺情办事,仍回原职。因此,父亲赶办葬事已毕,随即起行。先令小侄奉母率眷,先行抵署。因闻大军在此,特来进谒。”希真道:“原来是尊大人奉旨复任,这于梁山事宜,大有裨益。二位此来,亦是奇遇。”便吩咐备酒,就在山上摆开筵席,与云龙夫妻接风。席间云龙、慧娘问起破贼之事,希真从汶河渡鏖战之事,逐节说了,说到活擒李逵,二人俱啧啧称奇;说到箭射花荣,二人俱深深佩服丽卿。渐渐说到目下攻围新泰已有十余日,总不能破,慧娘回眸一望,便对希真道:“这山下望城中,历历分明,形势为我所据,理宜即速可破。”希真道:“就是这城中钱粮充足,器械俱备,无从设法。”永清道:“秀妹慧眼,想必分外看得分明。今日既已来此,合是天赐其便,何不就请贤妹探看一遭,或有破绽可寻。”慧娘欣然首肯。当时席间,希真、永清、丽卿、云龙、慧娘等人,各各细叙些别况。

酒阑席散,日方过午,慧娘一时高兴起来,便道:“趁今日天色未晚,甥女就去探望一遭。”希真、永清皆喜。当时希真、永清、丽卿、云龙、慧娘五骑马同出营前,望下去,只见新泰城雉堞圈围,鳞居比列。云龙道:“贼中莫说无人,这点碟子小的城池,却这般守御得法。”丽卿道:“可惜没有这样长的火箭,不然放火烧了他。”慧娘一听丽卿的话,猛回头看一看,那营前这枝旗竿横影在地,欣然得计,便吩咐随从人去行李内取那算筹、标杆、象限仪三件家伙来。随从人应了去。慧娘忽走近旗杆前,细细将那影看了又看,又向城中一望,绉眉道:“这座山恐防用不得。”踌躇了一回,又纵目四望,忽见东边一座高峰,慧娘指着问希真道:“这座峰头是何名字?”希真道:“叫做东高峰。就同这山相连的。”慧娘道:“既如此,我们且往那里去看看来。”当时等带了算等等三件家伙,便一同到了东高峰。慧娘拣了一片平地,立起标竿,量了日影,布了象仪。向城中一望,布开算筹一算,又将象仪向影上一量,口里自言道:“这山在城的正东偏南十五度,正是乙山辛向,一定好用了。且待算这山的高低,井离城的远近看。”当时又竖起标竿,挂起象仪,测望一回,布了算筹,道:“这山原来高七里,离城中十二里。”又算了一回,便笑着对希真道:“姨夫快去安排人马,来日已初三刻,此城立破矣!”四人一齐惊喜,希真、永清忙问其故,慧娘道:“回营去再说。”

当时五人一齐回营,进帐坐地,慧娘道:“那年公公收降白瓦尔罕之时,甥女得其火镜之法,能引太阳真火于十数里外,射入贼营烧毁诸物。方才甥女听卿姊说想放火箭,因此蓦想到此法。但此法须山之高低远近方向,与太阳地平经纬,一一符合,方可应用。甥女见这望蒙山在新泰之南,太阳到南方,总是午正前后,其影最高,这山不见得高,所以不合用。那东高峰一处,说也奇极,竟是天生成烧这新泰城的。缘此地北极距天顶五十四度,此时在白露节后,太阳距北极八十四度。甥女算定明日已初三刻,太阳地平经度系正东偏南十五度有零,却好这东高峰向城中是乙山辛向,也是正东偏南十五度有零,与太阳地平经度符合。至于太阳地平纬度,系高三十度稍强,却好这山高七里,离城中十二里,用切线法取之,也是高三十度稍强,与太阳纬度符合。到了这时刻,只须在这峰头安施火镜,那太阳真火便直射城中。更有巧极妙极者,甥女算其火光所射之地,正是粮草房;稍移一度,便是火药局。城中无故火药自炸,粮草自烧,贼军必然惊乱。乘其惊乱,一攻而破矣。”

希真大喜,便请云龙、慧娘少留一日。当夜升帐,分派将官兵马:祝永清、祝万年领六千人马攻北门;栾廷玉、来廷芳领六千人马攻南门;召忻、高粱领六千人马攻西门:主帅亲带陈丽卿、娄熊、花貂、金庄领八千人马攻东门。查得新泰西北有清江渡一区,宋江如失城逃出,必奔泰安,此路必经之所,便派真祥麟、范成龙、唐猛领兵四千名前往埋伏;又派史谷恭前去司掌-望信号之事。其余老弱带伤之兵,均着看守望蒙山,即请云龙督领,并护从刘慧娘在东高峰上审候时刻,安置火镜。分派已定,众将纷纷领令而去。个个摩拳擦掌,只等明日已初三刻,便要一齐动手。

且说宋江在新泰城中,日日提心守御,真是目不交睫,衣不解带。所幸城中钱粮器械,通盘计算,还可支持一年,略为放心。不料这一日宋江正在东门,看见希真全队人马早已围住各门。宋江全神照应外面,忽城中叠次报来,粮草房无故火发。宋江急回头一看,其时天高日晶,万里无云,诸物风燥,只见粮草房中烟焰障天,烈火横飞。宋江大惊,急令黄信镇守东门,弹压军心,休得惊乱,自己急忙下城,方要查问何人失火,忽见前面震天动地的一个冲天霹雳,房舍屋宇,砖瓦椽木,尽行腾空拔起,黑焰障天,乃是火药局内数万斤火药无故崩炸。城内大惊大乱,人声鼎沸,只听得乱哄哄讲说,有人亲眼看见天上射落一团大火,以致火发。

宋江惊得不知所为,四门官军早已呐喊登城。鲁达、李俊、王良、火万城率领八百名锐骑,保着宋江,冲突北门而出。正遇着祝氏弟兄率众攻城,鲁达手提禅杖,大吼一声,当先冲出。李俊保了宋江,紧紧跟了鲁达先走。永清、万年两骑已拦腰遮来,把王良、火万城截留城中。万年挺戟邀斗王良、火万城,永清飞也似追宋江去了。万年与王良、火万城奋勇厮斗,正在胜负难分,永清固斗不过鲁达,便撇了宋江转来助万年力战。王良正在舍命苦斗,不防永清一骑冲到,王良急忙招架,永清已一戟刺入左胁,往外一摆,死于马下。火万城大惊,急忙与万年虚架一戟,勒马向人丛中便走。万年骤马追去,对后心一戟,早已了账。永清、万年各取了首级,领兵进城去了。

那南门欧鹏闻城中沸乱,大吃一惊,正欲差人查问,只见奕廷王、栾廷芳已率众登城。霎时官兵布满城上,见有贼兵,即便砍杀。欧鹏知不是头,欲待逃去,早被廷芳邀住。欧鹏只得转身厮斗,不防廷玉已杀到背后,一枪刺入左腿,欧鹏扑翻于地,众兵急前捆住。廷玉、廷芳便押了欧鹏,领兵进城去了。

那西门穆洪见城中火发,急差人往探宋江,已无消息,召忻、高粱已领兵直到城下。穆洪急忙下城,开城冲出。召忻提-拦住穆洪便斗。斗不数合,穆洪早已手软。高粱骤马追来,穆洪急忙招架。早被高粱看出破绽,便将右手的刀挂了,就势卖进,轻舒玉臂,将穆洪摘离雕鞍,生擒过来,掷于地上,众兵急前捆住。贼兵早已杀尽,召忻、高粱便押了穆洪领兵进城去了。

那东门黄信奉宋江命,弹压军心。宋江去后,贼中愈乱,军心愈惊,陈丽卿已当先抢入城上,娄熊、花貂、金庄一齐随后杀上。黄信不及招呼宋江,急忙逃入城下。花貂、金庄便统兵在城上杀贼,丽卿、娄熊追黄信下城。黄信迎住丽卿巷战。战不到十合,丽卿一枪杆敲黄信落马,娄熊急前缚了黄信。丽卿便开门迎接希真,与花貂、金庄一同领兵进城去了。

再说鲁达、李俊保着宋江,从北门逃出重围,一路马不停蹄,约计走了一个时辰,却逃到清江渡。正欲奔到渡口,觅船过渡,谁知早被史谷恭在高阜处看见,便燃起一个号炮。真祥麟从左边林子杀出,范成龙从右边林子杀出,大喝:“瞎贼休走!咱们等候已久。”宋江惊得魂飞魄散,鲁达、李俊急忙迎敌,不防唐猛已从背后杀来。鲁达因保宋江要紧,无心恋战,轮起禅杖,在重围中冲出一条路,带着宋江,一溜烟向小路走了。李俊失了宋江,又与三勇将相遇,如何抵敌得住,只得卖个破绽,怞身跳出圈子,一口气奔向清江渡,正要赴水逃命。唐猛脚步如飞,早已赶在他前路,当面拦住,背后真祥麟、范成龙两骑亦到。三人攒住李俊,不由分说,把李俊横拖倒拽的捆捉了来,与史谷恭一同收兵,回转新泰城来了。

希真已在城中收合各路兵马,救灭了余火,计杀伤贼兵二万余人,生擒贼目四员,井贼兵五千余人,收复了新泰。希真便出榜安民,一面差人到望蒙山迎接云龙、慧娘入城,深谢慧娘助计破城,设筵庆贺。当日将李俊、穆洪、黄信、欧鹏四人钉入囚车,派随营干员解往沂州府,监内收禁了。随将收复新泰事具折奏闻,一面申报都省。希真在城中妥办善后诸务。不日云天彪到来,闻知希真已收复了新泰,甚喜,便入城道贺。希真邀留叙宴,谈些事务。天彪因王事紧急,不敢稽留,便别了希真,带领云龙、慧娘及各眷属,赴青州去了。希真住在新泰,不多几日,都省已委员弁下来。希真交清了事务,率领诸将官军回景阳镇去,命真祥麟、范成龙仍回兖州镇去,召忻、高粱也领兵回蒙陰,静候朝廷明降。按下慢表。

且说宋江仗着鲁达保护,逃回泰安,想起失了新泰,送了许多兄弟,内中死的且自丢开,只有几个活的现在牢里受苦,又不能兴兵去劫牢救他们,真是束手无策。想到这里,心内好不凄惶。歇了数日,方才将新泰失守之事,写了一封书信,差人回梁山报知吴用,并动问近日徐槐情形何如。只因这一问,有分教:外患方兴,内忧复发,好一似雪上加霜;人谋已竭,天意难回,真个是水中捉月。毕竟梁山消息何如,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二十六回》

 

凌振舍身轰郓县 徐槐就计退头关

却说宋江差人赍书回梁山,报知新泰失陷之信,并问近日吴用与徐槐相持情形何如。看官,徐槐破梁山头关,吴用力守二关,是上年三月间的事。到得本年八月,相持已一年有余,中间你攻我守,我攻你守,想已不止数十次了,断非一句二句说话交代得清楚的,须细细的数说与众位听。

且说徐槐自闻知张叔夜大军移征方腊,这里梁山之事,竟独委于徐槐一人。徐槐大为踌躇,当时召集韦杨隐、李宗汤商议,当时议将梁山紧紧围住,毫不放松,统俟张公凯旋之日协征梁山,或俟云陈协力来助等语。徐槐依议,便派拨兵马将梁山团团围住,声息不通,四面扎营立寨,严紧管束。

这是上年七八月的话,到了九月,吴用闻知叔夜移征方腊之信,心中略安,怎奈徐槐只是不退。吴用因差数十名精细喽-,偷出左关,放火烧徐槐的右军左营。天色风燥,芦苇齐着,右军果然惊乱,吴用派万余名锐骑,开左关冲杀出去。徐槐闻变,便差颜树德领兵去救,与贼军厮杀一阵,官军虽有些伤损,贼军亦毫无便宜,右军依旧围住了左关。吴用设计坚守,到了寒冬,朔风凛冽。这日忽降大雪,严寒大甚,两边各开兵不得,静守壁垒。吴用忽心生一计,派精兵潜出右关偷劫左军,果然人不知鬼不觉,直到官军营前,擂鼓呐喊,杀入营中。官兵慌忙迎敌,两下混杀一阵。不防营前伏兵齐发,将贼兵围住。幸系吴用接应兵到,救出重围,收兵而返。左军依旧镇住了右关。吴用两番苦心用计,不能解围,真是急迫之至。众头领亦无法如何。

及至次年春暖,徐槐整顿戈甲,鼓励兵将,直攻二关。这番不比从前,端的十分勇锐。吴用率众尽力守御,徐槐只是昼夜不息的攻打,只见关门左隅,渐渐将倒,吴用忙催众人在里面补筑城墙,并工赶筑,一日而就。外面的墙已坍坏了,幸喜里面一层挡住。徐槐策众又攻,不数日里面这层又要攻破,吴用又催众在里面补筑。筑一层,打透一层,直打到第七层。徐槐见吴用如此防御严密,只得收兵少息,当时退保头关去了。吴用怒气不平,率众直攻头关。徐槐守住头关,枪炮矢石,密麻也似堵御。原来徐槐的粮草器械,自有都省及曹州府下官府,周流不绝的解送前来,所以不忧匮乏,尽够备御。当时吴用攻头关,徐槐守头关,又是一月有余,已是四月天气,吴用无可如何,只得退去。谁知吴用一退,徐槐随即进攻二关。自夏历秋,彼来此往,竟无休息。

这日,徐槐攻关正在紧急,吴用百计防御,真是心血费尽,忽接宋江报失新泰之信。吴用大吃一惊,跌倒于地。众人急前唤醒,吴用长叹一声道:“天之亡我,不可为也。”众兄弟都相向无言。吴用定神半晌,传令二关严紧把守,这里以心问心,足想了一个时辰。初意欲教宋江弃了泰安、莱芜,收集两处兵马,速回本寨,协力相助,退这徐槐;继想此刻还亏得泰安等处拒住云陈,若收兵而回,云陈二处必随迹协攻山寨矣,便写起一封书信,着原差赍回泰安,呈与宋江。书内言“新泰既失,莱芜万不可疏虞,须要小心防守”等语。来使赍书去讫。

吴用仍登二关去看守了一回转来,十分纳闷,暗想道:“外患如此之紧,本寨被困一年有余尚不解围,如何是好?”寻思良久,竟无妙法,便命蒋敬将山寨中钱粮通盘核算报来。蒋敬领命,次日将寨中钱粮彻底清查,禀复道:“寨中钱粮,业已查清,如果一无增减,仅敷一年支销。”吴用听了这话,心内愈加忧煎,想:“此刻被官军四面攻围,如此紧急,如何出去借得来粮。若非速出奇计,退了徐槐,万无生理。”想了半歇,竟想不出法儿,只得登关守备。守了三日,徐槐攻打愈急,竟有一鼓而下之势。吴用亦险些失守,众头领死命抵住。看看天色已晚,关门幸未失陷,徐槐也收兵回营。

当夜,吴用在帐中聚集众头领商议道:“徐官儿这样攻打,终非妙事。我想欲解此厄,计非伤动郓城不可。郓城一动,那徐官儿顾本要紧,必然分兵还救郓城,这里头关便可图了。但此地人马不能杀出,濮州兵又被截林山阻住,惟有嘉祥一路尚可暂时分兵。只是郓城没有内应,嘉祥出兵进袭,亦属徒然。众兄弟可有妙法否?”众头领闻言,均各低头无计。只见张魁开言道:“军师容禀,那年军师破曹州时,曾有遣凌振兄长入城埋放地雷之计。彼时戴全兄为内线。戴全因进城不得,托小弟做主安排;小弟因家在西门之外,难以设施,幸有一心腹至交,姓李名仁,住在北门之内,凌兄作寓其家,潜地行计,因得成事。只可惜大军进城之日,这好友李仁已急症亡故了。他的兄弟李义,却在郓城县内管理火药局事务,也是小弟的至好,倒好借作内线,就中取事。”

吴用听罢,只是沉吟。只见石勇悄悄的问张魁道:“你所说的李义,是不是绰号叫做直头老虎的?”张魁道:“正是。”石勇便对吴用道:“军师不必疑虑,这李义也与小弟有交情的。”吴用便问怎样交情,石勇道:“那年小弟到郓城县投奔公明哥哥时,是他指引路的。他起先不是郓城火药局的司账,是个做客为商的。小弟在大名府开赌场时,他常到赌场里来,因此认识得他。小弟后来打死了人,承他庇护,得以脱逃。端的是个有义气的朋友。”吴用听罢,又复沉吟良久道:“他既是张兄弟心腹朋友的兄弟,又有放救石兄弟一桩事,此去定然不妨。但虽是至好,多年不通往来,交情变迁,人心难测,你二人前去,切须精细。须先看他交情何如,再行相机行事。他如果肯同心合意,便妙极了。我想他既在火药局内,火药携取极便,仍差凌振同去栽埋地雷。”二人领诺。吴用便教凌振上来,又密嘱了许多话,又道:“此时事不宜迟,你等今夜便由后山洞口出去,绕道先到嘉祥,见了呼延灼,与他说明此计。你等先混进郓城去,善觑方便,待到事已办妥,再去约会日期,教其派上将二名,带兵三千,飞密而来。同这时辰,地雷内发,嘉祥外袭,郓城可破矣。”三人依计,带了干粮银两,当夜起身。

不说吴用依旧登关力拒徐槐,且说三人出了后山,星夜赶到嘉祥,见了呼延灼,说知此事。呼延灼领会了。三人不敢逗留,便一直奔郓城去。张魁虽是曹州人氏,却不曾到过郓城,石勇虽到过郓城,但住得没多几日,凌振更不必说,与郓城毫无交涉,所以三人取路郓城,端的无人识破。更喜寇警一年有余,那些关隘上专司盘诘的军士也有些厌倦了,虽有稽查,亦不十分严密,所以三人倒松松爽爽的直到郓城。那张魁到了城门边,忽听得有人高叫道:“老魁那里来?不要走得快,吃三大碗去。”张魁吓了一跳,急回头看时,认得此人是快嘴张三,却在这里做守城军士,便答道:“有点要事,不奉陪了,少停城里吃罢。”言毕,即领了凌石二人进城去了。那群守城的军士见有同伙人认识,也就不来盘问。

张魁等三人进了郓城,深恐再有人认识,便急忙忙赶到火药局去寻李义。满拟会着了李义,便有个闪藏之所,不料走到局前,向把门的问了一声,方知李义已奉差出去,不在局里。三人心内一齐叫苦,只得走到一条僻巷内一个小酒店里,叫酒保烫了一壶酒,随便拣些过口。三人坐下叙饮,一面交头接耳悄悄的商议今夜何处安身,三人都相向无计。忽见一人走进店来,大叫道:“你们三个好呀!怎的躲在这里自己吃酒,不来邀邀我?”三人急看时,又是那个快嘴张三。张魁只得立起身来邀他同饮,那张三更不客气,便坐下同吃。张三便问张魁道:“魁兄,闻得你在梁山入伙,如今强盗做不做了?”张魁摇手道:“老三,怎的这般乱说!小弟在东京住了几时,方才同至好兄弟出来干些沿路买卖,特到此地。遇见了老哥,甚是有兴——有什么梁山不梁山!”张三道:“谁不知道你在梁山!如今你做你的强盗,我管我的城门,两不相干。我也不来管你,且吃酒罢。”张魁因他一向醉糊涂,也不敢和他纠缠下去,只得胡乱吃了些酒。那张三左一碗,右一碗,嘴里夹七夹八,东扯西拉的说了许多时节。张魁与凌振、石勇以目相向,商议不得,心里叫不迭那连珠箭的苦。

天色已晚,方才酒罢。张魁立起身来会酒钞,那张三却厮夺着会了去。张魁称谢了,离开了这个厌物,与凌振、石勇缓步出巷,心中筹划今夜的住处。不觉走到东门直街上,忽石勇向二人道:“好了,李义来也。”张魁一看,果是李义,大喜。石勇便叫声:“李二哥!”张魁忙扯了他一把衣袖,只见李义也招呼了一声,不多说话,便走过了。张魁待他过去了,方才与凌振、石勇缓缓地走到火药局,重去访李义。李义接见,张魁等三人各通了假名姓,李义引入静室坐地。李义对张魁、石勇道:“方才街上遇见二位,休怪我不来理睬,实系街上人多,二位系从梁山上来,小弟深恐被人看出,不得不急忙避过,千乞恕罪。”张魁、石勇都称:“是极”。李义又问了凌振姓名,便道:“三位在梁山上,来此何干?”张魁踌躇了半晌方才答道:“小弟与石兄均系吾兄至好,老实说何妨。弟等三人,奉吴军师将令,特来此地探听消息。吾兄放心,决不来干害这城池。弟与石兄与吾兄至好,岂肯有妨碍于吾兄,吾兄放心。”李义听说与己无碍,方放了心,便道:“三位现寓何处?”张魁沉吟道:“弟初意原欲另觅下处,今天已晚了,竟无处寻寓安身,不识尊处,可惜宿几宵否?房金总谢。”李义听罢,心内踌躇,暗想道:“叨在至好,倒不为房金起见。只是他住在我处,万一泄漏了,为患非浅。”张魁见其沉吟,忙道:“吾兄不必过虑,弟等三人来此,端的无人认识,断不至决裂了,贻累老兄。”李义道:“既如此,就请在舍间有屈数日。只是三位切不可出去,恐怕被人打眼。三位要探什么军报,小弟代去打听罢了。”张魁等三人皆称谢。

当时李义留三人夜饭,极其欢洽。李义便问三人要探什么事务,张魁道:“承吾兄仗义,感激之至。但此一事,敝军师本意,实来有求于吾兄,特未便启齿耳。”李义道:“端的甚事?既是至好,但说何妨。小弟力有可为,无不遵教。”张魁道:“敝寨被官军围困年余,火药甚为缺乏,又无处采办。因知小弟与吾兄至好,吾兄现在又总司火药,因此特来奉求。谨奉上白银若干两,向吾兄乞拨火药若干。此银所以便吾兄随即弥补,另有银若干两奉谢吾兄。小弟所谓不干郓城之事,与吾兄决无妨碍者,此也。”李义道:“我道甚事,原来不过要些火药,这有何难,此事尽在小弟一人身上。吴军师谢礼我却不必。”三人齐道:“这是军师之意,吾兄必不可却。”当时谢了李义。

李义就在局中拨间住房安置了三人。房内张魁对凌石二人道:“计便有一半了,只是一样,尚在不便。那年曹州之事,凌兄长在他令兄处栽埋地雷,系与他令兄说明了,一老一实相帮挖掘地道的。如今不与他说明,如何掘得?”石勇道:“何不竟与他说明了做,岂不爽快?”凌振道:“有个难处,方寸他见我们借宿,尚且沉吟半晌,若说破此事,岂不骇杀了他?”张石二人都想不出计较,凌振道:“且待明日,我去屋后看看形势,再定计议。好在这屋后面也离城墙不远。”二人称是。当夜无话。

次早,张魁悄悄地将银两送与李义。李义收了,便悄悄地将火药交与张魁,便对张魁道:“吾兄带这火药出城,恐有人盘查怎好?”张魁道:“仁兄勿虑,小弟自有运他出去的法儿,只须借尊处宽住几日便好了。”便向李义诡说了一个运出法儿,又道:“为此所以要宽住几日。”李义也相信了。张魁收了火药,放在自己房内,李义便往官府里销差去了。这里房内凌振对张石二人道:“方才小弟私到屋后看过,屋内有所废园,园内有口枯井,端的人所不到。我们每夜就从此处打地道,直到城墙。所有掘出的泥土,就填在井内,却是毫无形迹。魁兄既已与他说过宽住几日,这几日的夜里,我们便赶紧私办此事,竟不必通知他。”二人皆喜。当时在火药局内住了几日,端的足不出户,日里与李义谈天,夜里专做掘地之事,不上两日,已将地雷埋好。张魁道:“地雷已好,我去嘉祥通知日期了。这里李兄处,究竟瞒他不得,临期石兄可知会他,好让他早作回避。”石勇应了。那张魁便向李义造了一个必须先去一步的缘故,便偷出城门,直奔嘉祥,通知呼延灼去了。按下慢表。

且说那快嘴张三,自那日会见了张魁之后,次日又入城去寻张魁,却寻不着。第二日便去城里大街小巷各处寻觅,杳无踪迹。第三日再去寻觅,每逢店头店脑,便问声:“看见张老魁否?”无人晓得。如是接连几日,有一个住在东门直街的,姓宋名信,是在东城营当兵的,当时见张三连日问张魁,便转问道:“你说的张魁,端的甚样人?作何生业?”那张三已有八九分酒,便大声道:“说起这个人,我张老三上不瞒天,下不瞒地,这人是个梁山上的朋友。”那宋信听了,吃一大惊道:“你当真,还是作耍?”张三道:“我耍做甚!那张魁便是曹州府西门外人,他有两个人同来,内中一个生得八尺身材,淡黄色查脸,一双鲜眼,微有髭须,十分怪丑,我此刻想起来,画都画得出。”宋信一听此言,猛记数日天晚时节,曾有这个人和火药局里的李义相叫,“彼时我看见他有慌张情形,早已疑惑,今日方知如此。”

原来这宋信最有心计,便别了张三,悄悄地到火药局左右邻舍人家,将这样状貌细细说了,便问:“数日前此人见不见过?”据邻舍答言:“这日果有此人,同着两个人进火药局里去了两次。当时也不留心他出入,此后也没得看见了。”宋信听了,暗暗点头道:“是了。”便急去禀了本营提辖,并言:“先提张三来一审,便知其详。”提辖一听,便立提了张三来审问。张三竟一老一实将张魁怎样来历,怎样见张魁带了两个人进城的话,当面招供了,“此后却不晓得张魁躲藏何处。”提辖将供单录了,便即具禀将张三解送到县里去,并差宋信同去伺候质讯。那郓城县知县一闻此信,即忙升堂审讯,先将张三覆问了口供,便传宋信上来。宋信将亲眼看见那张魁同来的怪丑面貌人与李义相叫,又亲去火药局前探问邻舍,据说确有此人进火药局两次的话,一一供了。

那知县便立时点齐军健捕役,带了宋信、张三作眼目,飞也似扑到火药局里,不问事由,即进里面捉出石勇。李义骇得面如上色,早吃旦官喝声:“拿下!”几个健役上前将李义锁了,和石勇一并提回县衙。凌振早已闻变脱逃。那县官当即升堂,全副刑具摆列阶下,公差皂隶侍立两旁。县官先将石勇提上审讯道:“你这贼人,系何名字?来此城内作何诡谋?老实招来,免得动刑。”石勇招了个假名字,并抵赖并不是贼。那县官便喝结实打,左右一声答应,将石勇一索捆翻,打得皮开肉绽,石勇只是不招。县官见石勇不招,便叫传李义上来。此时石勇已将地雷之谋告知李义,只未说嘉祥兵袭之事。当日李义见严刑可怕,又深恨张魁、石勇瞒着他作此不法之事,以致害及己身,便一老一实将凌振怎样栽埋地雷的话,一一供招了,并道:“小人私卖火药,则诚有之。至于藏埋地雷,实不知情。实系临期方知,正欲自行投首,不期已被拿获。相公如容减罪,小人便将地雷所藏之处,招供出来。”县官听了,大吃一惊,忙道:“本县恕你死罪,你快将地雷埋藏何处供来。”李义便将地雷藏在某处的话供了。县官大惊,当即差人飞速到行台,告知任森,一面差人浇灭火药,井捉凌振。这里将石勇、李义、张三一并监禁。

且说凌振闻县里来拿人,即忙从屋后逃出,计算嘉祥兵到,距此不过两日之期,因此恋恋不舍,不肯走远,总希冀地雷之谋,尚可侥幸,便逃到后园,躲入地道之中。在口内数尺地步,伏了好歇,不闻外面动静,心中稍安。正愁身边不备干粮,两日难度,忽见外面废国有人寻来,急忙逃入洞内深处,只见洞口已有人窥张欲进,凌振吓得几乎死去,猛起意道:“左右终是一死,不如点火先轰了他的城墙,也胜于白死。”当时心慌神乱,不暇多计较,便就身边取出火绒火石,敲了一个火,将那药线点着了。须臾间,轰天振地一声响亮,将城墙掀去数丈,城砖巨石飞上九霄,凌振已死于地道之中。那些健役,避个不迭,也吃打死了几个,其余都飞跑的逃回县里去了。

却说任森在总管行台上护理事务。忽闻县里报称有贼人藏埋地雷,正在惊疑,只见东门已被地雷轰陷,城中人心慌乱,人声鼎沸。任森急忙出去弹压,一面点齐兵将,防守各门,却不见半个外来的贼兵。任森各处巡视弹压了一转,便到汪府里来请教汪恭人,将上项情形一一说了。汪恭人道:“贼人既有内奸,岂有绝无外兵之理,此必是误了日期耳。现在他既误期,是我之利。不如趁此即速带兵埋伏要路,邀击贼人,必获大胜。将军以为何如?”任森道:“恭人之言甚是。但贼人来兵不知何路,此刻四路兜拿,亦非善举。”恭人沉吟一回道:“我想梁山现在被围,何能出兵;濮州一路,又彼截林所阻。只有嘉祥一路,距此不远。贼兵若来,除此更无别路。”

任森点头称是,便辞了汪恭人,回到行台,点起精强士卒三千名,即日出了东门,相择地里,在离城二十里断流村后,暗暗埋伏,只等贼兵到未。果然到了第二日,嘉祥贼兵来了。原来是呼延的派韩滔、彭-两员头领,带兵三千名,随了张魁,卷旗束甲,飞赶而来。任森早已在高阜处看得分明,等他走到地头,便放起一个信炮,两边林子里官军,一声呐喊,乱箭如骤雨飞蝗的射出来。贼兵甲不及披,弓不及弯,早已惊窜无路。任森杀到阵前,大喝:“嘉祥贼人,胆敢自来投死!”韩滔、彭-、张魁那敢回答,勒马飞逃。任森骤马追赶,韩滔、彭-、张魁转身迎斗数合,只得又逃。任森已挥兵把贼人杀尽,率众尽力追赶,韩滔、彭-、张魁都溜向小路,逃得性命去了。任森收集兵马,大掌得胜鼓,回到郓城,查点首级,发放人马,便即日将东门修理起来,一面差人报知徐槐去了。

那韩滔、彭-、张魁逃出了小路,见追兵已远,方才神定,都面面相觑道:“不料这番竟反中了奸计,竟至全军覆没,真是不解其故。”那韩滔、彭圯大有怪得张魁报信卤莽之意,张魁竟无可剖白,便道:“二位请先回嘉祥,小弟要回山寨去报知军师也。”当时便与韩彭二人分了手。不说韩滔、彭-奔回嘉祥。

且说张魁别了二人,一口气向梁山奔去。行至半路,一想道:“不好了!军师教我眼见了郓城攻破,飞回本寨报信,不料今日将这败信报他。况且我前番荐一真大义,误了他的兖州,今番我荐一李义,又误他两个兄弟。虽此事不知虚实,想未必是李义之故。但我如何分剖明白?”前后一想,进退无路,便咬紧牙齿道:“我自恨一生不识得人,至有今日。”拔刀自刎而亡。

且说吴用自遣张魁、凌振、石勇去后,这里依旧登关力拒徐槐。徐槐只是分毫不肯放松,吴用在关内百计备御。过了数日,约计张魁等已到郓城,便日日盼望张魁回报。那徐槐却接到任森的飞报,知是贼人埋放地雷,幸喜先期破出,东门虽被轰陷,却不妨事:又乘机设伏于断流村,邀击嘉祥贼兵,得一胜仗等语,众将齐称天幸。徐槐将那文书重复从头至尾细看一遍,又沉吟了好一回,便微微笑着对众将道:“不但郓城天幸,就是此地也好邀一天幸。”众将齐问其故,徐槐道:“此事显而易见。他本根重地,被我大军攻围年余不解,其心腹之患可知。受此心腹大患,其忧可知。日夜抱此大患,其百计千方求解此围可知。因国终不解,乃万不得已而图我郓城。诸君但想,我郓城一区,虽夹在嘉濮之间,但濮州为截林所阻,嘉祥为兖州所牵,我郓城安如泰山。今此贼挖空心思,用到如许密计,图我安如泰山之郓城。如今郓城依然平安无事,即使不幸,竟为所破,不过掳掠一番,剪屠一番而止,岂能据而有之。此事于他府他县,尚无干害,况我这枝攻围梁山之兵,何能撼动分毫?而此贼乃汲汲于此,苟非欲我还救郓城,藉以夺取头关,更有何样肺腑乎?”众将齐服主帅高见,便请何计。徐槐道:“此刻若使郓城失陷,我倒偏不退兵,使他佩服我的见识。如今郓城安然无事,我却要退兵也。”便密与李宗汤、韦扬隐说知如此如此,韦李二人会意领诺。当时传令前队在二关下放了一阵枪炮,又悉力攻打了一个时辰,然后将后队徐徐拔退:后队已退,前队方才退撤;退到头关土-,又在-上布满旌旗,不住的巡绰。

吴用在二关上望见徐槐兵退,大喜道:“郓城事发了。”众头领皆喜,个个奋勇起来,都要杀出去。吴用道:“且慢。且等张魁的回报,得知了确实信,方可进兵。这里且着人去分头探看虚实。”到了傍晚,去探头关探子回来报道:“上-上巡绰军马络绎不绝,里面虚实难以猜测。”说未了,那偷出头关去的探子也转来回报道:“亲见头关尘土障夭,人马奔走不绝,确是退兵的模样。”吴用听了,略略点头。众头领都道:“如此情形,确是退兵无疑,却虚守头关,掩我耳目。我们休为所瞒,就此便杀进去。”吴用道:“好歹总须明晨动手,何争一夜。我料张魁今夜必来,等了他的实信,一发放心些。”当时吴用诸人等张魁的信,直等到夭明,绝无回报。吴用心焦,亲自带了护从兵将,出二夫去探看。看了足有两个时辰,暗想道:“这厮确是真退也。我看他土-上巡绰的兵虽然络绎不绝,却换来换去,只得这几个人,几匹马,这不是分明里面无人。只是张魁如何还不见来回报?如今我却等不得了,呼延的被刘广所牵制,他那路兵马岂能与郓城久持?我此计不过瞒他一时,若只管迟疑过去,他若定了郓城,随即转来,守住头关,我不是空费了一番心计?”想到此际,便咬一咬牙道:“休管成败利钝,竟去抢他一抢看。”便回转二关,传令派燕顺、郑天寿作前队,带兵六千,当先去抢土。

燕顺、郑天寿领兵起身,吴用又叫住吩咐道:“你二人进得土-,须先搜查里面有无伏兵。如无伏兵,即放起号炮,招呼后队同进。若情迹可疑,即忙退出。”二人应了,即使带兵前行。吴用便派李应、张清、徐宁带兵一万,以作后应。当时同出二关,呐喊摇旗,杀奔头关。燕顺挥众尽登土-,果然士-上只得几个老弱残兵,如何抵御得住,不待厮杀,早已抱头鼠窜的四散逃走了。燕顺兵马早已由-上杀迸-内,只见里面并无兵马。燕顺便燃起一个号炮,拽开-门。郑天寿便领兵杀进-来,只听得头关上也是一个号炮,那-上碉偻土袕内的壮士,一声呐喊,那-门一声响亮,一块千斤重闸砰然而下。郑天寿正到-门,奇缘巧遇,那块闸板当头打下,早已连人带马化为齑粉了。燕顺在内大惊,急想退出,李宗汤已从头关上领兵杀来。李应等在外大惊,急挥军前救,韦扬隐已从土-旁侧领兵杀来。外面韦扬隐横枪跃马,保住土-,迎敌贼兵。李应等三人大怒,直攻韦扬隐。韦扬隐一枝龙舌枪,神出鬼没,架住三人。两边奋威呼喊,舍命恶斗,各不相让。韦扬隐只是拦住关门,不许放半个人上土。那里面李宗汤提着大刀,挥众掩杀贼兵。燕顺急不得出,左冲右突,四边尽是伏兵,真叫做关门捉贼。不一时,燕顺兵马早已杀尽,只剩了单人只马。早被李宗汤大刀逼紧,卖进一步,左手揸开五指,揪住燕顺甲上的狮蛮带,尽力拖来,掷于地上。众军上前捆捉去了。国内贼兵已尽,李宗汤便叫拔起闸板,杀出-外去助韦扬隐。韦李二人合兵一处,奋呼斗贼。吴用望见如此情形,料知无益,急叫鸣金,收转李应等兵马,退回二关去了,只是仰天叹气,一言不发。后方探知张魁兵败不回,料其已死,十分懊怅。

且说李宗汤、韦扬隐也收兵回转土-,照常守备,遣人迎接徐槐进关。众将兵丁纷纷献功,计生擒贼目燕顺一名,闸死贼目郑天寿一名,斩贼众四千余名,大获全胜。徐槐大喜,当时计功录簿,慰劳犒赏,大开筵宴。一面将郑天寿并贼众首级解去都省报捷,并到郓城通报任森,又谢汪恭人定计致胜;一面将燕顺钉入囚车,解往曹州府监内收禁。同日接到郓城县通禀梁山贼人施放地雷一案:石勇讯系梁山贼目,当即详解曹州府监禁;李义委系不知情因,已在监病故,应毋庸议,张三讯明并无故纵情弊,实系醉酒糊涂,当即移营责革;贼党凌振一名,业已震死地雷之下;尚有贼党张魁一名,在逃未获;宋信察贼预报,应予奖赏;提辖某人先期觉察,应免其议处,各上官一概如详完案等语。徐槐知悉了,便与诸将商议攻守之策。不数日,又有飞报自郓城来,徐槐急问何事,方知截林山火势大作。正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有分教:连连用计,老学究两地图谋;事事先机,贤总管一心运划。欲知截林山火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二十七回》

 

哈兰生力战九纹龙 庞致果计擒赤发鬼

却说徐槐闻报截林山火起,忙传来差进来细问缘由。那人道:“小的在郓城行台听差,适有官军由截林山逃来,报称截林山南北两边,尽行火发。任将军已领兵出城,速去救援,特差小人到这里来禀报,请令定夺。”徐槐听了,便问:“青娘小姐安在?”那人道:“这日小姐正在截林山巡阅官军,及至报火之时,却不见小姐回来,所以不知下落。”众将闻得此言,尽皆失色。徐槐也踌躇了好一回,便对众将笑道:“无害也。山北放火,或是贼人纵火夺山;山南放火,是何缘故?他已杀过山南,还要放火做甚?”众皆恍然大悟。徐槐便将任森的文书批了一行道:“走报火发之兵,着拘住细审情由。所有截林山之事,饬即妥为办理。”批毕,便交来差带转。众人都问何故,徐槐道:“这分明又是吴用诡计。其意不在截林山,仍想赚我回去,以便夺我头关也。如今既有青娘在彼策应,必然无事,我这里依旧照常办事。”众人皆称是极。只见韦扬隐道:“主帅既料他又是诱我回去,我们何不仍旧将计就计,退出头关,反诱他进来,杀败他一阵?”徐槐笑道:“这却画蛇添足了。前番我之退兵,不过瞒他一时,岂有一而再,再而三,他还不识得之理?我如今只须不动声色,使他惊服,就是胜他了。”当时传令各营,照常守备,毋许乱动。

吴用恶狠狠地调齐精兵,设了奇计,只等徐槐再一假退,便要按计行事。不料这番徐槐只是按兵不动,吴用叹道:“这徐官儿真奇才也!此人常镇头关,吾亡无日矣。”

先是,林冲在濮州奉到吴军师密计,即差张横、张顺带兵五千,速赴截林山,依计放火。就喽-中选个郓城人氏的,带了假造的官军号衣,从远道绕过山南,只等火势一透,便到郓城报火。张横、张顺依计安排,果然着手。徐青娘在营中,忽报山下火发,急忙出看,果见山下火势浩大,烟焰火鸦直向山上冲来,山下官军惊慌。青娘急传令:“不许乱动,违令者立斩!”便教按齐队伍,移营退后;又调齐弓弩手,分两边先行埋伏。便令就山头也放起火来,登时山上山下火势齐发,烈焰蒸天。那假扮官军的贼,已飞报郓城去了。

徐青娘在官军队后,坐在交椅上,旁侍着几个丫环,围立着数十员裨将,手中捧着令箭,观看火势。只见火势渐渐矬小,早有贼兵冒火冲烟,杀上山来。见山上一片火地,官军已退,只道火延上山,官军被火冲退,便欣欣得意的直追过来。不防官军乱箭齐放,贼兵不知高低,叫苦不迭。只见官军在火光中声如虎吼,箭若蝗飞,约计一千六七百名贼兵,死于乱箭之下。张横、张顺各带箭伤,领败兵逃下山去。青娘正欲下令追赶,忽报任森领兵到来。青娘大喜,便令任森下山追贼。任森率众追杀,贼兵不敢恋战,没命飞逃。任森追杀一阵,斩首无数,收兵而回,即将余火熄灭,安置了营盘。任森仍回郓城,查出那假扮官军报火之贼,立时斩讫,一面报捷于徐槐。

徐槐闻报大喜,众将都服主帅卓见。徐槐复书慰劳青娘、任森,一面与众将镇守头关,商量攻取二关之策。忽报新任河北冀州都统制经过郓城,徐槐问道:“便是景阳镇陈总管么?”报人道:“正是。”徐槐大喜道:“陈公来此,吾无忧矣。”便吩咐韦扬隐,李宗汤守住头关,自己即到郓城,迎见希真。

原来贺太平自云天彪丁忧而后,大虑山东统武乏人,正拟举荐陈希真升补登莱青都统制之缺,续已奉旨着云天彪夺情复职。固思濮州为贼人所据,徐槐专制梁山,不能兼顾,即请以陈希真升任冀州都统制,以便攻讨濮州,井准其移调旧属得力将弁,随营听用,天子准奏。陈希直接旨谢恩,交卸了景阳印务,便去猿臂寨闲游一转。丽卿因在此居住有年,今当分离,大有恋恋不舍之意,希真戒勉了几句。丽卿又吩咐旧属将弁兵丁:“好好看守那张磁床,待太平之后,着人来取。”大众应诺。希真便择日起行,从此永远拜别了这猿臂寨。

一路行来,道经郓城,希真素来企重徐槐,今日过此,便命驾亲赴梁山头关往访。恰好徐槐出关迎着,两遇于导龙冈前,相见大喜,说起遇贤驿一别,不觉寒暑三更,彼此叙些渴慕的话。徐槐便请希真入郓城行台中,开筵接风。席间深论梁山之事,希真道:“梁山大势就衰,尽出仁兄之力。水泊头关,得其要领,贼胆自寒,但愿国家洪福,不日扫除净尽。”徐槐道,“晚生才疏力薄,蚊负徒劳。今闻大人荣升冀北,仰见圣明神武,倚重老成,一方幸甚。今贼人袕巢虽破,而犄角未除,嘉祥、濮州,交攻迭击,晚生在此,实形支绌。总仗大人虎威,迅即扫除,贼人势促,自可就擒。但未知现在泰安、莱芜情形,作何办理?”希真道:“小弟奉调至此,不能兼顾。料有云统制在彼,必不容贼人久踞,且听捷音。现闻濮州系林冲盘踞,其将佐智勇何如,仁兄久莅此地,必悉其详,愿请赐教。”徐槐道:“林冲力敌万人,手下将士亦颇不弱。若论智谋,则与大人相遇,螳斧当车矣。”希真点头道:“梁山之事,全仗吾兄。至于剪除濮州,弟当竭力为之。惟愿云统制收复泰莱而后,乘胜攻拔嘉祥,尤为妙妙。”二人谈论良久,尽欢而散。次日希真起行,各官相送一程,希真领永清、丽卿赴任去了;徐槐仍去镇守头关,均各按下慢表。

且说云天彪到了青州之任,闻得陈希真升任冀州,又喜又虑,便集诸将商议道:“陈道子此番升任,料得濮州、嘉祥两处,必当就剿,这是好处。但这里泰安、莱芜,原拟与他分路进攻,如今他既去了,少一帮手,这两处贼兵我们独任其事,须得作速计较。”傅玉道:“主帅之意,拟欲先攻莱芜,先攻泰安?”天彪道:“起先贼人三城联络,其势浩大,今陈道子去其一城,力量自然较薄了。为今之计,我从清真营趋莱芜最便。那里虽有天长山阻隔,只须临期设法破他。本帅之意,先攻莱芜。倘泰安贼兵来救,也只须临时堵御。破了莱芜,泰安势孤,便可一鼓而下矣。”众将称是。天彪遂命傅玉、云龙、闻达、欧阳寿通随同出征;刘慧娘带领白瓦尔罕随营参赞;调毕应元,带领孔厚、庞毅,随营听候差用;檄调哈兰生、芸生、沙志仁、冕以信,率回兵前来助战;檄知风会、李成,俟大兵过清真营时,一同起行:又移调唐猛前来。部署已定,共起马步军六万,浩浩荡荡,杀奔莱芜。

早有细作探知此事,飞奔到泰安,报知宋江。宋江大惊,急令公孙胜、樊瑞、项充、李衮、朱贵镇守泰安,又派武松、呼延绰、施恩去助刘唐、三阮把守秦封山,保护泰安。对公孙胜道:“这泰安乃是根本重地,贤弟须提心保守。我当速赴莱芜,去备御天彪也。”公孙胜应诺。宋江便带领鲁达、宋万、杜迁、曹正,五千人马,星夜赶到莱芜。也不进城,便向城北直趋天长山,史进、李忠迎接上山。夭彪兵马已在北面山下,宋江登高一望,只见官军营里旌旗严肃,队伍整齐,足有十万人马气焰。宋江心中畏惧,便传令到莱芜城里,教朱武与鲍旭、孟康、陶宗旺紧守城池,自己与史进、鲁达等提起全副精神,备御官军。

当日两军按兵不动,次日天彪率领全队直攻山下。宋江对众头领道:“云天彪这厮不比寻常,此番大队来攻,兵马三倍于我。我着与他斗兵,必不得利,不如与他斗将。”便对鲁达道:“鲁兄弟可当先出去,斩他一将,先杀他个下马威。”鲁达道:“洒家便去。”宋江便点兵将,一声令下,杀下山来。鲁达手提禅杖,当先出阵。三通画角,两阵对圆。天彪顾众将道:“这和尚素常利害,谁人出马?”言未毕,只见左边队里闪出一员白须老将,提着一柄厚背薄刃点钢大斫刀,放开霹雳喉咙,大叫:“未将愿去!”天彪看时,正是庞毅。天彪大喜道:“老将军前去甚好。”庞毅一马纵到核心。鲁达一见,便收住禅杖,大喝道:“你这老头子来干什么?不快回去,酒家一禅杖直打杀你!”庞毅大喝道:“贼秃驴有多少技量,焉敢出言无礼!”说罢,举刀便砍。鲁达挺手中禅杖,急架忙还。步马相交,刀杖并举,一片鼓角之声,震天盈地。只见刀来杖往,杖去刀迎,一边使拔柳威风,一边逞拉鼍神力,足足战了七十余合,不分胜负。两阵上多少勇将,都看得呆了。

宋江初见庞毅出马,皤然白发,满拟鲁达手到成功,谁知鲁达使尽平生本事,只得个平手,心中大为诧异。云天彪见庞毅如此神威,暗想道:“毕知府眼力果然不差。”看那二人已辗转斗到一百余合,夭彪想二虎相争必有一伤,便鸣金收军。宋江见庞毅回阵,也不敢纵兵,亦将鲁达收回本阵去了。宋江对众人道:“今日这老将,不知姓甚名谁。向来老云身边,从不见有这个人,不知他那里收罗来的,竟有如此了得。”众人相觑无言。那边庞毅回营,天彪大赞不了。庞毅道:“这和尚端的利害。要知梁山大盗,也未必个个如此。但此人不除,终是后患,明日待末将再行出战,定要斩他。”天彪道:“果好。来日阵上,老将军力能斩他则斩之:如其不能,本帅另有胜他之法。”

次日,宋江又领兵下山搦战,仍是鲁达出阵,专要昨日那老头子厮杀。庞毅便请天彪发令。两阵对圆,二人相见,更不答话,举器便战。这番不比昨比,两人翻翻滚滚,大战两百佘合。两阵将兵一齐细看,只觉两人丝毫不相上下,彼此一无破绽。至晚收兵。第三日又是照样一场,两军无不咋舌。宋江见鲁达连战庞毅,三日不能取胜,大为焦急,方拟用计,力取庞毅,全副精神筹划此事,忽报莱芜朱武差人投进紧急文书。宋江即忙拆看,方知朱武探得官军悄悄从东北抄来,大有占据-之势-山为莱芜保障,此山被占,大非所宜。现因守城兵马寡薄,不敢调动,特此飞速请令定夺。宋江看罢,大惊道:“原来天彪这厮,一面与我相持,一面在那里用计。”急令史进、杜迁、宋万领兵六千名,迅往-山,占住山头,勿令官军过来。

史进等奉令,飞速带兵到了-山,只见山前山后,山左山右,尽是归化庄、里仁庄、正一庄的旗号。原来哈兰生、哈芸生、沙志仁、冕以信四人,奉天彪密令,率领回部乡勇,星夜前来,早把-山占住。史进大怒,便传令全队军马奋刷精神,一齐呐喊,恶狠狠来夺-山。哈兰生见有贼兵杀来,便传今回兵各按队伍,摆列枪炮矢石,等待贼兵。史进已领兵逼山仰攻,哈兰生一声号令,枪炮矢石齐下。史进鼓励锐气,几番冲突,都被回回兵打退。史进忿忿收兵而回,就在山下扎了营寨。天色已晚,哈兰生与众回回商议道:“主帅将令,教我们占了-山,便须进围莱芜。如今被贼兵挡住了,如何围得莱芜?明日须得下山,与他决战一场方好。”众人称是。计议已定,当时差人到史进营前,告知明日下山决战,史进大喜,当夜无话。

次日黎明,史进与宋万、杜迁点起人马,一齐出营,就营外列成阵势。史进居中,宋万在左,杜迁在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