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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荡寇志》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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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道:“我说童贼大有蹊跷,原来如此。”便教高鉴退去,吩咐备马。

原来贺太平作事,凡样迂徐,惟有涉到举贤、除奸两桩事上,便刻不停留。当时怀了这封书信,直达宫前,叩阍请见。时已酉牌,天子正在内宫,黄门官报入,天子急忙召见。贺吏部进前,便将出童贯书信,面奏童贯奸慝误国。天子听了贺太平所奏,又见了童贯亲笔,不觉大怒道:“怪道这厮时常谏阻征讨梁山!”便立刻传旨,召童贯当面。天子一见童贯,也不说话,只将宋江之信掷与童贯。童贯一看,吓得魂不附体,俯伏金阶,一言不发。天子便命拿交刑部。可怜一个位极人臣的童贯,早上还-赫朝中,晚间已拘囚狱底了。京中臣民,骇异之声,不绝于耳。那珠儿方自酒楼回来,闻得童老已吃拿了,喜出望外,便同了阿绣,卷了细软,见几而作,腾云价不知去向了。

次早,圣上传旨,将童贯家私尽行抄没。第三日,三法司汇奏童贯罪状,天子便传旨,将童贯绑赴市曹正法。童贯临刑之时,方晓得此案系贺太平所奏,浩然叹道:“我素常笑他是个鼻涕,不料今日死于鼻涕之手!”须臾间,一道灵魂往业镜台去了。士民无不称快。天子便命贺太平供枢密院使之职。贺太平因高鉴举事敏捷,得除大奸,甚为欢喜,便重赏了高鉴,从此大为重用。又深服盖天锡知人之明,便在夭子前密保盖天锡。天子也深知盖天锡才能可用,山东检讨使缺出,天子便命盖天锡特升山东检讨使,传旨山东去讫。按下朝中之事。

且说盖天锡奉旨升任山东检讨使,端的秉公率事,去佞举贤,政声愈着。其时济南府推官毕应元,就是那年在曹州府做押狱的,固其才能强干,深得贺太平器重,一力提拔,直做到这个位分。今又值盖天锡做检讨使,毕应元本是旧属中之知己,此刻上下相孚,更为莫逆。囵青州知府缺出,盖天锡特保毕应元升任。真个是人地相宜,才能称职。

时值初夏,毕应元收拾了行李,禀辞了盖天锡,由济南赴青州。当时出了济南城东门,一路车仗马匹,平坦道路,到了接龙山,按站歇宿。次日行抵集凤村,弃岸登舟,由沉鼋港一路直抵章丘县南境梦熊河。时已傍晚,到了站头,泊舟堤下。毕应元吩咐仆人造饭,自己负手出篷,四边闲看,只见群舟停泊,一片灯光与水光相映,大小桅墙密麻也似的排列堤下。那堤岸高二三丈,连云屹峙。毕应元看了一回,走进舱来,吃了夜饭,就在灯下观书。夜分已深,方将就寝,忽听得人声喧嚷,群舟纷纷解缆,十分忙乱。毕应元急忙出问甚事,舟子道:“老爷快请舱内安坐,这里堤岸将倒,小人们解缆急避也。”说未了,群舟已纷纷离岸。不多时,只听得天崩地塌的一声响亮,那条长堤已坍倒了四十余丈。幸喜各舟回避得快,未曾打坏一只,只听一片声叫运气,叫个不绝。

毕应元问舟子道:“这堤岸我方才看他好好的,为何忽地崩坏?你们为何预先晓得?”舟子道:“老爷有所不知,这河里有个猪婆龙作怪。这猪婆龙最喜攻决堤岸,方才小人们听得堤下水声异常,便晓得这孽畜作怪也。”应元道:“原来如此。这倒是一方巨害,理合速行设法驱除。”舟子道:“数日前这里地方上共想一个钓他的法儿,原要明日举行,不料今夜他先作怪了。”应元道:“今夜他既如此,想明日一发要捉他了。”舟子道:“正是。”应元道:“这猪婆龙怎样捉法,我明日且看他们捉了再去。”当夜无话。

次早舟子进来禀道:“老爷要看捉猪婆龙,他们此刻来也,”毕应元甚喜,便叫推开船窗。应元凭窗看时,只见一只小艇,五六个渔人,载了钓具,到了江心,便将那棍子粗细的一根钓索,钩了香饵,投下江去。众人都静悄无言。不移时,只见数内一人叫道:“有了!”众人急收绳索,却叫声苦,原来这猪婆龙力气倍常,众人收索子时,他尽力往后一退,这船上五六个人险些都被他拖下水去。众人急忙将索子吊在船上,那只船已被猪婆龙拽得飞也似去了,众人皆惊。只见那船随了水中的猪婆龙到了一处岸边,那船汨的往水里一沉,吓得众人面如土色。幸喜那船却不认真沉下,渐渐在水面浮定了。众人将船拢岸,大家都上了岸,就岸打了个桩,将索子头在桩上系牢了。

毕应元暗想道:“这猪婆龙真个大力。方才这船在水上一沉,分明是他寻着了石骨,忽的钻入水底去据石骨之故。他在水底一钻,这船自然在水上一沉了。但他已据了石骨,一时倒难取他,且看他们如何设法。”只见众人在岸上,略歇了一歇力,便再邀几个帮手,在岸上一齐拿了索头,一声打号,众力齐举。只见那条巨索,好像水底下生牢的一般,休想拽动分毫。众人拽了好歇,力气已尽。岸上看的人已团箕般立拢来,数内有几个人不伏气,便一哄哄起了三十多人,再来协力共拉。只见呼喊连天,烟尘陆乱,拉了好半歇,那根索子动也不动。那三十多人一半还拉住索子,一半已丢了手,喘呼呼地看着水里,束手无计。

毕应元在船里,也看得呆了,替他们想不出法儿。那对岸看的人,也如围墙般立着,正想渡过河来帮他们。忽见这岸人丛中有一个老翁,须发苍白,精神矍铄,臂长腰挺,面赤耳长,挨近岸旁,扬声道:“你们做甚?”连问数声,一个壮汉道:“你问他做甚!我们拉龙,你可来帮帮么?”那老人冷笑道:“什么叫做拉龙?只怕你们这样拉式,就拉蛆也拉不起来!”内中有几个不服道:“你这老儿不懂人事!我们多少人拉不动,你有多大本领,来说风凉话!”那老人道:“嘎,原来如此,我倒不信了。”那群壮汉呼的将绳索递与老人道:“你不信,便是你拉。”毕应元在船内暗点头道:“这人倒有些古怪。”只见那老人不慌不忙,接绳在手,却并不拽动,反将岸上一大撅绳索放入江内。约有半时之久,旁人冷言微笑半多不解,忽听得水中硼然一声,众人都吃一惊。只见那老人迅手拽起绝大一件东西提到岸上,两岸齐声喝彩。众人急忙上前,乱钩乱搭,竟是一个大大的猪婆龙。只见那猪婆龙左爪已断。原来猪婆龙的前两爪,深据沙中,最为有力,所以任凭牵扯,只是不动。待老人将绳索放松片时,他却拔松了一爪,去挖上颚的钓钩,吃老人猛然一拽,应手上来。但一爪据沙,力已非常,若非老人大力,亦断不能拔断其左臂也。

毕应元见了,大为惊异,忙令亲随上岸,请那老人登舟相见。那老人笑道:“致谢相公,老夫现有要事,容日再当禀见罢。”毕应元在舟中又打发第二次人上岸道:“请老先生少留,容主人登岸亲见。”应元一面便出舟登岸。那老人见其至诚,便随着应元同到舟中。应元逊坐道:“适见老先生神力异常,不胜钦佩,敢问尊姓大名,仙乡何处,高寿何年,愿领大教。”老人深深长揖答道:“老夫姓庞,名毅,小字致果。祖贯泰安人氏,现在暂居此地章丘县界。虚度七十三春。自幼不成一艺。”应元恭敬道:“先生武技绝轮,词论高雅,必有一番着绩,敢问幼壮年间,曾有若何功业。”庞毅道:“长官谬赞了。老夫乃汉臣士元之裔,业儒数世。老夫幼年,也曾攻读诗书,暇时习练些武艺。记得那年嵇仲张公做甘肃兰州录事参军时,老夫正做兰州提辖。那时年富力强,正值张公平定西羌,老夫备员行列,效得微劳,固迁团练,升授防御。后张公内用,老夫仍在兰州,只以性情刚戾,与上司不相投合,以致沉滞多年。后闻张公为蔡京所害,贬谪西安,老夫闻信之下,愤惋不食者数日。又因自身现在地位,亦毫无功业可建,便辞退原职,告体回家了。回家之后,无所事事,少年狂态未除,聊以入山采猎为戏。当世英雄中,老夫素所称许者,乃是蒲州大刀关胜,窃以为此人忠勇轶轮。续闻那厮竟降于贼,诧异不绝者累月。因叹世上人心难测如此,遂不敢出而问世了。家居多年,倒也躁释矜平。那年云将军攻讨清真山,老夫在泰安,正是咫尺之地,颇有人劝老夫投军。老夫困想,年纪老迈,还有何用,况且云将军手下谋士如雨,勇将如云,也不少我庞毅一人,因此俄延不出。今日闲游过此,偶见孽鼍害人,未免又使少年豪兴。适被长官见之,窃恐为长官所笑。”应元道:“先生说那里话来,眼见得文武高才,老当益壮,定是笑傲当世,不屑屑于荣禄者。如不见弃,愿订金兰。”庞毅道:“承长官过爱,只是老夫痴长,未免妄僭了。”当时在舟中便焚香证盟,订为异姓昆仲。毕应元便吩咐舟中治筵席。庞毅道:“既承仁弟不弃,一见如故,可以无须如此客套。舍下离此不远,愿请行旌小住一日,未知可否。”应元欣然应诺。

庞毅家在章丘县东境,应元此去正是顺路,遂命舟解缆前行。只听得岸上那班人还在那里哄哄的讲说猪婆龙的利害,老头儿的本领。毕庞二人自在舟中畅谈。不多时,同到了庞氏草庐,庞毅清毕应元登岸,只见三间矮屋,斜临江口。庞毅指着对应元道:“这就是愚兄舍下也。”相邀一同进去,里面院子极其空阔,廊下排列些弓矢刀枪,叉把棍。只见面前三间平屋,左首窗前倚着一把厚背薄刃截头大斫刀。毕应元近前看时,约重六十余斤。应元道:“想是老兄军器也。”庞毅点头道:“正是。”当时逊应元进内坐地。只见有十余人供奉驱策,内外肃清。少顷,摆上酒肴,庞毅逊了坐。应元见他珍羞百味,不同于人,异样品类,异样烹饪。应元一一问了,庞毅一一答道:这是豹肝,这是虎脑,这是狼臂,这是豺髓。诸如此类,真是尝所未尝,应元极口称许。庞毅道:“山肴野味,不足供君子之餐。今仁弟既是通家,勿嫌亵渎。”应元谦谢。

席间应元问起:“老兄贵贯泰安,何年迁居此地?”庞毅道:“说起来,倒也一大段缘由。愚兄自兰州退归之后,泰安境下伏处多年,舍间就在秦封山内。这山外面峻险异常,入内蹊径湾杂,所以那年三山闹青州时,各处村坊均被扰害,独有此山安然无事。后来梁山巨贼每犯青州,必经秦封,却因地势险阻,从未敢来。愚兄生性怀安,也因循不迁。上年忽闻泰安来了一位姓寇的总管,懦弱凡庸。愚兄看到此际,深恐不好,便挚眷避居在此。谁知迁避不上半年,泰安已陷,愚兄真深惭天幸也。”应元佩服其先见,便动问秦封山形势。庞毅道:“此是愚兄朝夕进出之所,岂有不知。”便将山前、山后、山左、山右的形势细说了一遍,又道:“那时愚兄因贼兵新到,情形未必熟悉,愚兄原想募集乡勇,杀退强贼,恢复此山。但困经费烦多,难以召募。即使募得几名,不加训练,亦未必可用,为此观望中止。况且云将军现在节制青莱,雄兵十万,韬略如神,料想泰安不久亦当恢复,正不必草野愚夫多此一事也。”应元听到此际,暗暗点头道:“天诱其衷,应元得遇此公,想云统制合当添一臂也。”当时与庞毅谈起云统制智勇双全,才能出众,手下一无弱将,制胜万里,真是朝廷柱石之臣,你谈我说,兴会淋漓。庞毅又深羡毕应元际此名将属下,真可大展才猷。毕应元又说些当此群贤际遇之时,理当少竭愚才,报效王国;便说到大丈夫乘时建业,休错机会,因劝:“庞兄奋建暮年功业,追迹鹰扬。”庞毅奋髯而起,慨然应诺。当下一番畅谈,正是酒逢知己千杯少。看看夕阳在山,两人俱不觉颓然醉倒。夜间,毕应元就在庞宅安歇。次早起来,应元因上任程期迫促,只得告辞,相订一月之内,庞毅到青州府盘桓,恋恋不舍而别。

毕应元即由章丘东境起岸,不日到了青州,接理青州知府印务,谒见了云天彪。天彪见应元仪表非俗,十分敬重,接谈之下,异常投合。应元连日进见,一口忽论及泰安之事,天彪道:“总须审明秦封山形势,然后进兵,方为上策。”毕应元便特表庞毅深悉秦封形势,兼且武艺超群,提及路上如何得遇,如何捉猪婆龙之事。夭彪亦甚惊喜,便教毕应元写起一封书札,差一心腹官,赍了聘仪,持了书信,径到章丘县去聘请庞毅。

不数日,庞毅携眷同了差官来到青州。差官去统制署中销了差,庞毅先到知府署内见了毕应元。应元甚喜,欢谈一回,便与庞毅同去见天彪。天彪接见庞毅,叙礼逊坐。接谈数语,天彪大悦,吩咐内厅治筵相待,邀毕应元相陪。三人聚谈,甚为投契。酒毕,天彪命送广宅安置庞毅,又送衣服器具之类,甚为周备。数日后,天彪请庞毅进署,细问秦封山形势。庞毅一一了如指掌。天彪大喜,便聚集众将商议攻取泰安之策。忽阍人传进江南家报到来,天彪慌忙拆看。看得未及数行,只见云统制阿呀一声,往后便倒。吓得众人目定口呆。不知为甚缘故,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二十四回》

 

汶河渡三战黑旋风 望蒙山连破及时雨

却说云天彪接到江南家报,拆看数行,立时晕倒。大众不知家中有何祸事,毕应元便即携书一看,知是云老太公于七月初七日仙逝之信。一时众人齐集上前,唤醒天彪。云龙在内闻报,飞速出来,一看书信,也即放声恸哭。天彪苏醒转来,大叫道:“生不能奉事,殓不能凭棺,云天彪万死莫赎了!”大众齐声劝慰。天彪号痛一番,饮泣一番,神气稍定,与云龙同取家报,重复从头至尾细阅,方知子仪大公因年高颓熟,殁前三日神情微觉不适,忽传集家人面谕道:“我梦不祥,去期将至,后事应得如何如何办理,毋违丧制。我有遗训一通,可寄至青州毋失。”天彪阅至此处,忙索信后,果有太公亲笔一纸。天彪持训号哭,匍匐于地,泣血看视。云龙亦随在后面,俯伏地上,拭泪同看。只见上写着:

嘱天彪大儿知悉:人谁不死。我年老矣,死固其所。况一生上不愧于国,下不愧于家,我死亦无遗憾。愿为我子孙者,居家则孝,为官则忠,勿陨家声,毋坠我志。至于毁身哀瘠,徒自伤怀,于九泉何益哉?况汝致身事国,此身乃国家驱驰奔走之身,若令哀毁废没,则上负乃君之知遇,即下负乃父之属望也。戒之!陈道子颇知自爱,是我之所最爱企者,为我道辞。七月初五日,子仪特谕。”

天彪看毕,同云龙一齐起来,又痛泣一番。大众又劝其仰承遗嘱,不可过哀。天彪即时将兵符印信交与总管傅玉护理,一面叠起讣状,报知各镇。惟陈希真处,附寄一封专信,提及遗嘱道辞之意。这里就都统制署内设座守孝,开丧致客。各官员赠膊吊奠,络绎不绝。风会在清真营接到讣信,大惊,即时备下仪物,亲来吊奠。想起风云庄聚首之情,不禁悲从中来,就灵前恸哭一番。又慰劝天彪一番,仍回职守。天彪开丧事毕,择日率领云龙、刘慧娘及众眷,奔丧回江南风云庄去了。

且说陈希真自那年汶河渡战败之后,回镇休养训练。待至春和,陈丽卿养伤亦愈,惟真大义伤未痊可。希真见自己乓马精足,而新泰等处守御得法,因与云天彪商议亟肄多方之法。年余以来,云陈两处钱粮不费,兵甲不顿,又且小有斩获,宋江早已被他溜得奔走疲乏。这日,希真在署内后堂,祝永清、祝万年都在。希真正议致书与天彪,夹攻新泰,忽接到云太公讣信,并知遗嘱后提及道辞,不觉失声恸哭道:“子仪叔,自那年风云庄一别,不料竟成永诀了!”万年、永清也都悲泣起来。丽卿追想到风云庄一番厚待情节,放声恸哭。因此父女二人索性想到逃难时的苦楚,不觉血泪并流。希真道:“我为职守所羁,不能往吊,速备厚实礼仪,写下恳切祭文,差人前去。”丽卿道:“这个自然。但我处先须设位祭奠。”希真称是。当即遥向江南风云庄,供立云太公神位,三牲五鼎,虔备香烛,父女二人位叩祭奠,真所谓如丧考妣。

事毕,希真复集诸将商议道:“本帅初意,欲与云统制夹攻新泰。不料事出意外,云统制丁艰回籍,我处失一帮手。现在贼人盘踞新泰等处,已有年所,若不速行剿灭,必至养痈贻患。看来此处,只有我们独任其事了。”众将称是。当时便传谕各营将弁,检点军士马匹,一应粮草器械。令方下,忽报护理都统制傅玉差人投信,希真即时拆看。原来傅玉诚恐智谋不及天彪,与众将商议,此番如欲兴兵征讨,究当请教老将,因此专信前来。希真见信,便默想了一回,令来差且暂休息。次早给与回文,信内言:“贼人泰安、新泰、莱芜三处联络相守,势难猝拔。为今之计,请傅统制领重兵扼住秦封山、天长山等处,以便景阳兵攻取新泰。如新泰收复之后,泰安、莱芜势孤,攻取自易也。”差人领回文去讫,傅玉自然奉教而行。

这里希真点齐景阳、沂州、猿臂、青云四处大小兵将,乃是祝永清、陈丽卿、栾廷玉、栾廷芳、祝万年、唐猛、谢德、娄熊八员大将,四万人马。又移文至兖州镇刘广处,调真祥麟、范成龙二人,率领二千人马,前来助战。择日起行。真大义上前禀道:“上年主帅屡次兴兵,因系设计诱疲贼人,不是真厮杀,所以小将不从戎马。今主帅此番兴兵,志在吞灭贼人,小将也愿同去。”希真道:“闻将军伤未平复,如何去得。”真大义道:“休管他,且去去看。”希真踌躇一回道:“将军卧病年余,未曾一试臂力,今日何不且试试看。”真大义欣然请令。希真命取十六力硬弓交与真大义。真大义接弓在手,尽平生气力,开得大半,觉右臂-痛异常,支持不得,撇弓在地,大叹道:“大丈夫生于圣世,不能报知遇之恩,惭恨已极。”原来真大义那年在汶河渡与武松鏖战之际,因急闪不迭,右肩受伤,百般调治,创口虽合,筋骨已损,竟不可用。希真功慰道:“那年恢复兖州,全出将军之力,将军也不为无功于国了。如今事已如此,也叫做无可如何,休要烦恼。”真大义叹了口气道:“罢了,魏先生与我同事,他功劳才智十倍于我,尚且退居山林,不乐仕进,我想望什么。”遂就希真前告退了原职。后来希真替他表奏朝廷,给予都监半俸,养其终身。真大义自此叩别了希真,拜辞了各将,竟奔九仙山,与魏辅梁隐居去了。希真厚厚赠了资粮,洒泪而别。

言归正传,且说陈希真统领诸将兵马,由景阳镇浩浩荡荡向新泰进发。起程了一日,正欲安营栖宿,忽报检讨使盖天锡递到通行文书一角。希真即忙拆看,只见内开:“奉枢密院面奉圣谕,嗣后所有梁山大盗,就擒之日,讯系盗中头目,一概随地监禁,统俟巨魁获到之日,以备献俘”等谕。这角文书,是通行各镇、各地方衙门的,自然一体遵照。陈希真领了此谕,便吩咐众将努力擒贼,以副圣心。次早拔寨起行,不日到了蒙陰。早有喽-探了信息,飞奔泰安,报知宋江。

宋江自上年屡次奔命以来,这番闻希真又来,竟猜不出来意,只得飞速传谕花荣,率领李逵、杨林、黄信,先行拒住汶河。自己领鲁达、王良、火万城星夜奔命,到了汶河。希真兵马已在汶河南岸,又檄调召家村召忻、高粱、史谷恭、花貂、金庄,率领乡勇齐来下寨。西岸寨栅连云,旌旗蔽日,夹河相拒。足足拒了三日,并不开战。李逵大肆咆哮,对宋江道:“他不过来,我不过去,等到几时?谁肯耐这股鸟气!万一等了几日,这厮们又鸟躲了去,我们又吃他哄了,实在不甘心。趁今日一直杀将过去,活捉那厮们来下酒!”宋江道:“你休乱说,陈希真那厮不是好惹的。此刻他对岸列阵,三日不见动静,不知又是什么诡计。我今番只有静守,若直奔过去,必中其计。”李逵不敢再说,忍了一肚皮气,怏怏而退。

再说希真在营中,与祝永清商议道:“我与贼兵如此相拒,胜负难分,总须设计渡河决战,方可成事。”永清道:“昨晚卿姐想得一法,倒也用得。”希真问是何计,永清道:“他说请岳父在此严守,小婿分兵暗地抄到渡尾,由颛臾岭袭望蒙山。”希真点头微笑道:“若使吴用在彼,此计断难行得。如今彼军幸无吴用,且差精细探子去汶河渡尾探看形迹,再定计议。”永清称是。当时发探子去。不一时,探子转来回报,那里毫无贼兵。永清倒疑惑起来,道:“宋江智谋虽不及吴用,然何至疏虞如此,莫非另有诡计?”希真笑道:“贤婿休用心过头,反高看了这厮。这厮不守此路之故,我晓得了:他被我多方所误,待欲分兵四守,又恐我乘其力薄,用全力专攻一处,他却抵御不住,因此不敢兼管这路也。总而言之,吴用不在营中,此路进去,必无妨碍。”永清点头。

当时希真派永清、丽卿、真祥麟、范成龙、花貂、金庄,领兵一半,悄悄前去。丽卿得令,闻知竟用其计,大喜,便欲飞速进去。永清忙止住道:“不可。”当晚部署了人马,三更时分,偃旗息鼓,直到渡尾,抄过颛臾岭,约计行了数十里,果然无人知觉,渐渐到了望蒙山。只见望蒙山灯烛辉煌,却有贼兵把守。原来宋江守汶河,花荣深恐望蒙山有失,便请了令,带了鲁达、王良、火万城去守望蒙山。祝永清见了,心生一计,便令军马火速进去,直逼山下,枪炮弓矢一齐骤发,仰山攻打。花荣大惊,急忙督兵抵御。祝永清便差百余名兵丁,诈作败兵,直奔宋江营前,报称望蒙山已失。宋江闻报大惊,急今后队改作前队,令杨林先行,黄信护中军,李逵断后,飞速赴望蒙山救援。又吩咐李逵道:“你后队且慢动,使对岸不露消息。若敌军晓得我退,必然全师过渡,一时难御了。”李逵道:“哥哥不要管他,我在后边,只管放一百二十个心。他若敢追来,包管你来一千死一万,出出李伯伯的鸟气。”宋江再三叮嘱休得卤莽而去。

且说陈希真自遣永清等去后,约计永清兵马将到望蒙山,料得宋江必然退军,密令水军探子偷渡彼岸,探看形迹,晓得贼军业已拔动,惟留后队缓行。希真便率领祝万年、栾廷玉、栾廷芳、谢德、娄熊、唐猛、召忻、高粱、史谷恭,人马齐到岸边,呐喊振天,只是不杀过河。李逮见官军不过来,便想道:“这厮一定见我走得慢了,所以不敢来追。如今鸟耐烦和他等过去,不如我走得快些,让他赶来,便好恶斗一场。”便传令速退。退不到数里,果见官军飞流竞渡,霎时间兵马盈岸。李逵大喜,急转身狠命来战。此时天已大明,陈希真见是李逵,便教唐猛、召忻、高粱道:“你们三人快去,盘住这黑贼。须依本帅之计,如此如此,今番定可生擒也。但须先去其手中板斧,方可集事。”三人领令前去。希真便率领众将豁地分为两路,从李逵左右两边抄去。李逵不省事机,只顾虎吼般迎杀唐猛、召忻、高粱三人。希真兵马已抄出背后。此时宋江先行一步,与李逢中间脱节。希真急令军马从中截断。宋江见希真兵马已到,明知李逵失陷,不敢还救,便一直向望蒙山去了。

且说唐猛、召忻、高粱奉希真将令,敌住李逵。召忻一马当先,先与李逵厮杀,那唐猛、高粱都退去了。李逵见对面只得一人,便抖擞精神,轮动双斧,直劈召忻,召忻举-相迎。两个就在衰草地上,一步一马,一来一往,一去一还,斗了六十余合。这金-使展开来,如一片黄云;那板斧耍圆过去,如两团白雪。狠斗多时,不分胜负。召忻便诈作力乏,虚晃一-,回马而走。

李逢见他去了,略略站定,把上身衣服卸去,脱得赤条条的,提起两柄板斧,如飞也似的赶上去。只转得一个林子,召忻早已不见。急得李逵暴躁如雷,大叫道:“鸟贼那里去了!”言未毕,只见背后一人狂笑道:“黑贼休急,俺等久也。”李逢急回头看时,正是唐猛。李逵更不答话,劈面就是一斧。不防唐猛一面铜刘早已卷到肋下,李逢急忙跳离数丈。唐猛见李逵闪开,便舞动那面铜刘,旋风也似卷进去。李逵大怒,轮起手中双斧,直上直下,挥霍撩乱的砍过来。唐猛毫不怯俱,耍开那面刘,浑身上下化作一轮满月,将李逵双斧敌住。气得李逵舞着双斧,急切没砍处。须臾间,那两柄板斧,盘旋左右,也化两条闪电。此时斧光、刘光早已熔成一片银光,不辨人影,但闻喊呼之声,震天动地。只见后面一员女将,舞动双刀,飞也似杀来,须臾冲到面前。

唐猛见是高粱,便将刘一闪,跳出圈子,让高粱去战李逵。高粱轮着双刀直取李逵,李逵双斧、高粱双刀扭合便斗。斗到三十余合,只见一片刀斧之光,飞腾穿插,变作四条杀气。正在狠命相扑,忽见召忻跃马舞-而来,大叫:“黑贼,你也好少息了!你那兵马已被咱们杀完,你还要恋战做甚?”李逢大怒,翻身又斗召忻。召忻舞-敌住。那高粱更不住手,助召忻同战李逵。李逵成了几合,托地跳出圈子,大叫道:“我也识得你们这班鸟贼,用车轮战的法儿,想弄杀我!我如今也不要命了,你们也休想好好的回去!”说罢,舞动双斧又杀入来。只见唐猛从右边卷舞铜刘,飞也似杀到。唐李二员步将,劲敌相逢,作个正战。召忻、高粱两马盘住李逵的左右,策应唐猛。

李逢一人敌住三员上将,力气虽乏,还能勉力招架。高粱见他如此,想道:“此时若要伤他,却也不难。只是主帅务要生擒这厮,如何下手?”便把双刀一晃,纵马而出。召忻、唐猛盘住李逵。李逵见少了一个对头,略略放心,正在奋身鏖战,不防着耍的一响,一飞刀正中右手背上。李逵阿呀一声,丢了右手板斧,唐猛便乘势旋转一刘,卷过李逵后三路。李逵急忙转身,单只左手一斧,招架唐猛。不防召忻一镗,已卷进左胁,李逵急闪不迭,早吃那-割开左腕,赤膊身上腕筋割断。李逵狂叫一声,左手斧也掼去了。唐猛撇了铜刘,忙将两手叉柱李逵后颈,掀倒在地。不防李逵飞起右腿,正中唐猛膝盖。唐猛急闪,把手一松,几乎放起李逵。召忻即忙下马,撇了军器,拘住李逵两脚。高粱也飞马来助。任李逵万夫不当,到此也难为力,军士们蜂拥而前,把李逵同野猪也似捆绑牢紧,抬了去了。召忻、高粱、唐猛各收了自己军器,统领本部人马,押了李逵正身,并群贼首级,缓缓的随了大军,去见希真。

且说希真自将兵马截住宋江之后,宋江明知后队有失,不敢转来,只得直趋望蒙山,袭击祝永清。陈希真见了,即令祝万年、来廷玉、栾廷芳去追击宋江。此时陈希真前面,是宋江的兵马;宋江前面,是祝永清的兵马;祝永清前面,是望蒙山上花荣的兵马:四队军马,五花三层价间错着。就中最吃苦的是宋江,夹在中层,左冲右突,厮杀不出。这边万年及来氏弟兄纵兵掩杀,杨林、黄信二人一面迎敌,一面要保宋江,危急万分。陈希真已遣谢德从左边杀来,娄熊从右边杀来,希真同史谷恭分头指挥,众军大呼冲杀。花荣在望蒙山上,正策众力拒永清,忽望见宋江被围,大惊,急令鲁达、火万城领兵杀下山来。祝永清急与陈丽卿、真祥麟、范成龙奋勇迎住,又令花貂、金庄去抢望蒙山。花荣与王良将望蒙山死命守住。鲁达、火万城在永清官军队里乱冲乱突。宋江在后面望见,便叫杨林、黄信奋力向永清一边冲去,与鲁达、火万城会着了,一同奔望蒙山,花荣、王良接应上山去了。

当宋江冲突之时,祝永清见贼兵舍命死闯,忙命军马分开,让出一条走路,放宋江过去。宋江已过,便合兵追击一阵,斩获无数。即将花貂、金庄收回本阵,与后面希真军马合在一处,就望蒙山下安营立寨。唐猛、召忻、高粱押解了李逵献上。希真大喜,当时升帐计功。这一战,夺过汶河,擒获贼人上将一名,斩首二千余级,擒获贼徒一千余名,夺器械马匹不计其数。虽望蒙山未能夺得,贼人军马未能全覆,然此场战功已非小可。希真记功录簿,慰劳三军,一面将李逵钉入陷车,差营弁押解到沂州寄收府监,严行拘禁。这里三军安营造饭,商议攻取望蒙山之策,慢表。

且说宋江上了望蒙山,方知望蒙山并不曾失,乃是为敌人所误,又知李逢遭擒,大怒,叫:“众兄弟儿郎休要息力,尽杀下山,决一死战,夺这汶河北岸!”花荣忙谏道:“陈希真诡计绝人,未可轻敌,况我军锐气新挫,惟有坚守数日,再行设计报复。”宋江那里肯听。花荣再三苦谏,宋江只得忍了气,依从了。当时查点死伤,补缉队伍,将望蒙山严行守住。

次早,陈希真果统大队来攻望蒙山,宋江听花荣之劝,坚守不出。希真攻了一日,毫无破绽,只得收兵。次日又攻,宋江只是不出。接连攻了五日,不能取胜。希真与永清商议道:“这厮坚守不战,如何是好?”永清道:“我去攻他,他死守,我为其难;他来攻我,我力战,我为其易。须得诱他来击,方为上计。”希真点头道:“甚是。但诱他的法,总不出于大激其怒而已。贤婿可想得一激他的法么?”永清沉吟道:“宋贼此刻恨我已极,但用其深仇之人以激之,必然盛怒而来。”希真道:“我亦想得一法。昨晚接到青州傅总管军报,知青州、马陉等处兵马已出。我们这里不如遣人辱骂他一场,却诈作退兵,使他又疑我是亟肄多方之法,必然盛怒而来。”永清称妙。

希真便叫丽卿进帐,授了密计,吩咐如此如此。丽卿道:“孩儿理会得。”当时带了五百名精兵,骤马直到望蒙山来,高叫:“宋江瞎贼,出来说话!”宋江大怒,即刻点起三百名亲兵,护送出营,大骂:“贱人来此何干?”丽卿在马上大笑道:“瞎强盗,你还不曾死么?上年新泰、莱芜奔得好有趣,如今我们又要去了,特来通报你一声,快回去守泰安去,这个地方冬季一定再来。”宋江不听则已,一听此言,不觉三尸神炸,六窍生烟,大喝道:“小贱人安得胡言!你老头子如果好汉,不要再走,好歹大战一场。如再躲来躲去,便比狗彘不如。”丽卿大笑道:“瞎贼,不要夸口了!我还未曾动手,你这里一员上将李逵已经献上来。若再战一战,连你瞎贼的性命也难保得了。我老实通知你,这番我是特来诱你出来。你若害怕,不敢出来,便吃我白骂一顿,我就要走了。”说罢,带转马头便走。宋江气得脑门几乎炸破,叫道:“我怕你不是人!”便将望蒙山上兵马尽数点齐,恶狠狠杀下山来。丽卿回头见贼兵已潮涌般下来,晓得锐不可当,便不敢使性邀击,飞速奔回大营。希真已将兵马拔退,丽卿也随同走了。

宋江兵马杀到营前,见希真营前一无人马,只是-上旌旗插满,静荡荡声息全无。宋江便传令杀进营去。花荣忙谏:“深恐有诈,不可逞忿中计。”宋江那里肯听,三军一齐呐喊,杀进营内,竟是空营,贼军一齐吃惊。宋江忙令四边探看,不见一个伏兵。只见中军帐前悬着一匹白布,上有大字数行道:

陈希真谨奉劝宋公明:贵寨被困有年矣,本根重地,心腹大患,何故弃而不顾,尚恋恋于此数邑之地耶?希真不忍乘人于危,劝公明大宜慨然割爱此地,速救本源。若犹忍而不舍,大祸必至,数万雄师尽折于外,毫无补救于本寨,亦非计之得矣。”

宋江看罢,倒也怦然动念。忽想起丽卿辱骂情形,重复大怒,便催军马杀出营后,追击希真,道:“休教那厮白手走了,好歹要与他混杀一场。”三军得令齐起,杀出后营,又追上十余里。希真军马已在岸边背水布阵。只见真希军马分为三队:希真横矛立马,亲押中军,丽卿当先为前部先锋,谢德、娄熊二将分护左右,一字儿尽是红旗;左军乃是栾廷玉率领,栾廷芳为副将,一字儿尽是青旗;右军乃是召忻统领,高粱为副将,一字儿尽是白旗。端的旌旗严整,盔甲鲜明。军中大将个个全装披挂,佩带军器,立在阵前,威风凛凛,等待厮杀。

宋江见了这样军容,方知他志在厮杀,并非退兵,心中暗地叫苦道:“这番我又中他计也。”既已到此,不得不战,便将军马也分为三队:宋江、鲁达领中队,黄信领左队,杨林领右队。布阵毕,将要出战,宋江叫花荣密议道:“我不合逞一时之忿,不听贤弟之谏,以至于此也。我看这贼道诡计,必是又去夺望蒙山。我此刻若即速分兵去保望蒙山,必然疑乱军心,弄得人人顾后,厮杀不力,大非所宜。若不救望蒙山,我进退无路了怎好?”花荣道:“不妨,小弟分兵一半回去,只说去抄袭敌人右路,却令军士不知不觉,忽到望蒙山罢了。”宋江称是,急令花荣、王良、火万城带兵一半去了。

这里宋江传令三军,奋勇开战。三军得令,呐喊齐出。希真见宋江踌躇良久,然后出战,便晓得其气已馁,即将此意宣谕三军,一齐出阵迎战。丽卿当先搦战,鲁达飞禅杖出来敌住丽卿。二人大奋神威,狠斗六十余合。谢德、娄熊两骑飞马骤出,不助丽卿,直取宋江。宋江大惊。鲁达急忙撇了丽卿,转救宋江,转身敌住谢德、娄熊。丽卿见了,便骤马直取宋江。杨林在右队,急忙来救。栾廷王骤马飞出,一锤过去,杨林闪个不及,头颅上正着,脑浆迸裂,死于马下。贼军大惊。架廷芳已驱左军掩杀贼人右军,召忻、高粱也驱右军掩杀贼人左军,贼人大乱。宋江急得面如土色,幸喜鲁达一枝禅杖,一面敌住丽卿,一面兼战谢娄。杀气影中,禅杖一闪,谢德翻身落马,娄熊惊退,官军亦稍却。宋江方得收集军马,急忙飞逃,希真已约全军追来。宋江急逃,希真急追,追上十数里,直到望蒙山下。只见花荣已与祝永清、祝万年等兵马大呼厮杀。宋江见了,便急忙迎上去。

原来花荣方到望蒙山时,祝永清兵马也正到望蒙山下。花荣忙令王良领兵先去占住山顶,谁知永清一见花荣,便也速令唐猛领兵去占山顶。当时王良与唐猛在山顶上厮杀,花荣、火万城与永清等在山脚下厮杀,山上山下,苦斗不解。花荣正在惶急,忽见宋江到来,便与宋江合兵一处,急忙上山去会王良。永清见了,也即便招呼希真,一同上山去接应唐猛。官军、贼军一齐都在山上。宋江兵马已大半带伤,厮杀不得,花荣也独力难支,只得一齐从望蒙山北面奔落山下去了。希真、永清合兵一处,占住了望蒙山,就在山上安营立寨。原来望蒙山在新泰城东南,离城四里,山高五里,实为新泰保障。希真夺了此山,心中大喜。当日三军在山上休息,无话。

那宋江同花荣等逃过了望蒙山,到了新泰城下,李俊、欧鹏、穆洪出来迎接。宋江喘息方定,收集败残人马,正要入城,猛想此城保障已失,如何守得,便对花荣道:“我今番要与陈希真拼命了,今日可将受伤力乏的军士挑开,另选精锐的补数,明日就攻望蒙山。若夺不转望蒙山,誓不为人!”花荣道:“哥哥请从长计较。”宋江道:“此番非我愎谏,这望蒙山既被希真夺去,新泰如何可保?今城中粮草器械,虽然备足,但保障已失,那厮旷日持久与我攻围,大非妙事。如今我也急切无计较处,只有乘这厮新得此山,安排未定,我便尽力攻之。我细细想来竟无别法,贤弟如有妙计,小可无不乐从。”花荣无话可答,宋江主意遂定。

到了黎明,宋江部署人马,领了花荣、欧鹏、王良、火万城四筹好汉,一万人马,直到望蒙山下。宋江叫军士一齐辱骂,叫希真下来厮并。永清对希真道:“瞎贼此来,必因我夺了他险要,他晓得退守必至坐困,所以情急求战也。但拼命而来,其气甚锐,我们且坚守以避之。”希真称是。当下便传令坚守,不许出战。宋江攻了一日,希真不出,宋江忿忿而返。到了次日,宋江又来讨战,希真只是不出。第三日,宋江怒气填胸,一定要大厮杀一场,又来山下讨战。希真笑着对永清道:“这瞎贼叫骂了三日,可怜喉咙都干了,今日准了他罢。我今日与他厮杀一场,若是我胜,便可直逼城下;若我不胜,便退保此山,左右无妨害也。”永清称是,便道:“请泰山保守此山,俟小婿下山去,与他小耍一阵罢了。”希真依言,便命祝永清、陈丽卿、祝万年、栾廷玉四员大将,领兵一万,杀下山去。

永清到了半山,见宋江军马逼近山脚,便大叫:“宋公明,你太不晓事,既要我下来厮杀,为何不放片战场与我?”宋江一听此言,便扬眉答道:“你要下来,我便让你。你若欺人,便不是人。”永清笑道:“我值得欺你!”宋江便将军马约退。永清等四人领兵下山,就在山下扎住阵脚。两阵对圆,鼓角齐鸣,一声呐喊,祝永清倒提方天画戟拍马先出,高叫:“对阵谁人出马?”花荣挺枪而出。两人更不叙话,举器便斗,战场上一戟一枪,来来往往,斗到四十余合。丽卿挺着梨花枪出来,直取花荣,替回永清。丽卿与花荣两马盘旋,两枪卷舞,战够多时,欧鹏见花荣不能取胜,便拍马挺枪来助花荣。丽卿不慌不忙,一枝枪敌住花荣、欧鹏。这边奕廷玉见了,也提枪跃马去助丽卿。战场上四条枪神出鬼没,虬舞龙飞,化作一团杀气。两阵都暗暗喝彩。那边王良看够多时,更耐不得,便托戟在手,骤马奔来,替回花荣。宋江见了,便叫火万城也去替回欧鹏。火万城挺戟便出,两戟两枪,飞花滚雪价往来厮并。丽卿统计前后,已战经二百余合,生恐马乏,便怞身回阵。奕廷玉一技枪敌住火王两戟,转战不衰。两阵战鼓振天,喊声动地。

宋江见栾廷玉枪法神明变化,火王两个敌他一个,兀自遮拦多,攻取少,正想再着人去帮,只见对阵祝万年已横戟跃马而来。栾廷玉见火王二人本领不见甚高,便怞身而出,让万年且去厮并几合再看。万年便挺戟向前,敌住火王二戟,大呼厮杀。万年摆开那枝画戟,忽左忽右,迎敌火王;火王二人各奋一戟,左旋右转,攒刺万年。战到二十余合,那三枝画戟上的金钱豹尾幡,忽然搅作一处,各人都要家伙使用,急切挣拆不开。对阵小李广花荣,却看得亲切,连忙将枪挂了,拈弓搭箭,拍马向前,拽满雕弓,觑定万年咽喉飕的一箭射去,喝声着。看官须也识得花荣弓箭不比寻常,今射万年咽喉,又复觑得亲切,岂有不着之理。当时那枝箭去万年咽喉也只不过一尺光景,前回陈丽卿射宋江时幸有黄信在旁救护,今日万年却并无那个救护他,然则万年性命怎好,且待下回交代。

 

《第一百二十五回》

 

陈丽卿斗箭射花荣 刘慧娘纵火烧新泰

却说祝万年与王良、火万城三枝画戟搅做一团,花荣看得亲切,对万年咽喉一箭射来。这也是祝万年名列雷宫,不容妖魔加害,早被阵上陈丽卿心明眼快,瞥然看见,即忙撇枪在地,怞弓搭箭,大叫:“对阵休使暗计!”语未绝,花荣一箭已到万年咽喉。说时迟,那时快,花荣箭到,丽卿一箭也到,两箭相遇,当的一声,箭镞和箭镞射个正着,将那花荣的箭射开数丈,两枝箭都滴溜溜的斜插在衰草地上。官军一声喝彩,惊得那贼军个个目瞪口呆。连花荣也骇得倒退数步。丽卿长笑一声,又是一箭,电光到处,那三枝戟上豹尾豁地分开。王良、火万城吓得汗雨通流,不敢恋战,两马飞速跑回本阵去了。祝万年精神振奋,挺戟追去。花荣插弓提枪,慌忙迎住。祝永清飞马杀出,那边欧鹏也慌忙出马。丽卿将弓插了,抬了那枝枪,正待杀出,只见万年、永清和花荣、欧鹏战得不分胜负,各自勒马回阵,两阵一齐收兵。

先说宋江回营,烦闷异常,满拟此番大胜官军一阵,便好夺望蒙山,不料希真将佐如此利害,不能取胜。想起来,不觉忧从中来,长吁短叹。众头领各无言语。花荣见宋江如此,便起身对宋江道:“哥哥休要心焦,陈丽卿箭法却高,小弟倒气他不过,何不竟去下个战书,订他明日专来斗箭。先除了这人,阵上之事就容易了。”宋江依言,当夜修起一封战书,差人往希真营里。

且说当日祝永清收兵回来,希真在山上迎接入营,安放人马。少顷,设酒叙宴,谈论本日战阵之事。万年深谢丽卿救命之恩,丽卿道:“花荣那厮端的好箭,名不虚传。此人不除,将来阵上好生不便。”言未毕,忽报敌军有战书呈上。希真拆开看时,只见上写着:

山东义士宋江致书于总管阁下:窃以两将相争,各为其主。人各有技,将各有能。贵营中陈丽卿,决拾专能,仆姑擅妙。每挟关弓之术,常图暗箭之施。但正士不尚陰谋,君子何妨争射。与其潜身以取事,不如明奏以图功。敝寨中有花荣者,艺亦成名,学能志彀。兹届两车相见,何妨一矢加遗。各尽其才,各施其技,专程斗箭,共睹张弓。余器不列于阵前,他将不容乎助战。纵有死伤而勿论,必分胜负以收兵。肃泐奉陈,立情时日。”

希真看罢,回顾丽卿:“花荣要与你斗箭,你意何如?”丽卿听了这句话,正如天上脱落一个大宝贝来,欢喜得五脏开张,对希真连称道:“有何不可,有何不可!爹爹就批了今夜何如?”希真笑道:“无此理也。你既愿去,竟批明日。”当时将战书批了,交来差带了转去。

次日黎明,宋江部署人马,黄信、鲁达等头领,均着保守新泰。这里先调齐鸟枪兵、长枪兵、短刀兵,列为三层,派欧鹏、王良、火万城管领,都藏在阵后,只等花荣射杀了丽卿,便乘胜冲杀过去。调弓箭兵做了头阵,花荣领兵,宋江押阵先行。当时三声号炮,鼓角齐鸣,拔寨齐起,杀到望蒙山下。早有营门小校报入希真中营道:“贼兵来也。”希真便传弓弩兵簇拥了丽卿。这里安排枪炮、剑戟、刀牌各队,埋伏阵后,等待丽卿得胜,即便冲杀。祝永清、祝万年、栾廷玉、架廷芳、召忻、高粱随着希真齐出,只留史谷恭率领唐猛、娄熊、花貂、金庄看守山上大营。当时三声号炮,官军一齐下山,就山下一片大空地上扎了阵脚。恰好两阵对圆,各品三通画角,震天震地一声呐喊。须臾两军静荡无声,西边无数勇将俱在阵脚边远远观看,静等陈丽卿与花荣斗箭。只见贼军一边旗门开处,花荣失出。那花荣头带一顶铺霜耀日红缨凤翅金盔,身彼一副榆叶钩嵌唐猊铠,腰系一条镀金狮子蛮带,前后兽面掩心,系着一条绯红团花战袍,下穿一双卷云黄皮靴,左佩一口赤-剑,右悬一壶修干铜牙箭,手中持着一张桦皮青鹊弓,坐下一匹惯战能征大宛名马,不带别项军器,拍马直到该心,等待斗箭。这边阵上丽卿见花荣不带军器,也不带那梨花枪,只一副弓箭,放辔而出。那丽卿头戴一顶闪云凤翅金冠,身披一副连环锁子黄金甲,腰系一条镀金夔龙钩心带,前后两面青铜护心镜,系一条大红湖绉绣凤战裙,下穿一双盘金飞凤鞋,左佩一口青-剑,右悬一壶雕翎狼牙箭,手中持着一张塔渊宝雕弓,坐下一匹飞电枣骡马,缓缓纵到核心。两阵上寂静无声。

那边花荣见丽卿出阵,便在马上横弓欠身道:“女将军听者,俺花荣久慕神箭,愿请赐教。”丽卿道:“既是将军先愿比箭,就请将军先射。”花荣纵马放开,厉声道:“有僭了!”言未毕,翻身开弓,飕的一箭。丽卿即忙怞箭,搭在弦上,紧对着花荣箭头,一箭射去。杀气影中,电光飞到,将那花荣的箭对头一激,两箭力不相让,箭锋错过,丽卿的箭斜向花荣一边去了,花荣的箭也斜向丽卿一边去了,两箭都不伤人,空掷在衰草地上。两阵上都看得呆了。花荣道:“女将军且住。若照如此,只管箭镞对箭镞射过去,射到几时。须得另议章程,立分胜负。”丽卿道:“花将军意中待要恁样射法?”花荣道:“此次后,你三箭,我三箭,轮流代换。你射时,我不动手;我射时,你也不许动手。”丽卿道:“甚好,仍请将军先射。”说罢,便带转马头,泼刺刺向东而走。

花荣纵马赶上,右手放下缰绳,便去壶中拔箭。丽卿的马已驰电般去了,幸亏花荣的马还追随得上。花荣在马上扣弦搭箭,暗想道:“这贱人很不易取,我须用声东击西之计。”便把那扣好的这枝箭取下,交与左手和弓一并捏了,右手便将弓虚扯一扯。丽卿听得脑后弓弦声响,急忙闪避。花荣便从他闪避这边一箭射来。丽卿闪了个空,晓得中计,便索性往闪的一边再闪过去。那枝箭恰恰的往耳边拂过了。希真在阵上替丽卿捏一把汗,宋江连称可惜。

丽卿的马已跑到围场尽处,把马一兜,霍的回转身,望西边跑来。花荣也勒转马头,就势里赶将来。地上八盏马蹄,斗风击电价奔走。丽卿识得花荣利害,十分提心。花荣因初计不成,心内已有些虚怯,怞箭在手,又生一法,想道:“我用送往迎来之计,看他何如。”即忙搭箭弦上,却将马一拍,往斜刺里便走,便把那弓拽满,却不去觑准丽卿,偏将那箭锋向丽卿马前过去少许地方一箭射去。丽卿见他马向刺斜里走,早已识得,偏却要蹈险逞奇,竟放心一马冲去。那枝箭已横飞的到了胸前,丽卿只把身子往后一仰,顺便用手将那枝箭杆一扑,那枝箭远远的跌落在地下了。宋江及众贼将都大吃一惊,希真及诸将都同声称奇。

花荣心中十分焦躁。丽卿见花荣如此利害,因想:“再闪了他一箭,须要让我射了,好歹要结果了他。”只见那马跑到西边尽头,忽地又回转身来。花荣见丽卿转马,猛想得一个移远就近之计,便将自己的马立住了,将箭藏在身后,只等丽卿的马迎过来,霍地翻身,飕的一箭,向丽卿劈面射去。丽卿不慌不忙,张开樱口,将那箭头轻轻的衔住,面不改色。花荣及两阵上的人一齐失惊,一片骇声不绝。

丽卿见花荣失惊,即将花荣的箭搭在弦上,飕的射来。花荣急忙闪过。这箭出人意外,若非花荣急避得快,当下便已断送性命。当时花荣闪避了这箭,拍马便走。丽卿的马奔雷掣电价追上,第二枝箭已发。花荣不及提防,箭锋已到后颈,花荣急闪,那枝箭已从头颈边贴肉的刮过,花荣惊出一身大汗。背后弓弦又响,花荣急纽过身子,把手中的弓忙去一隔。丽卿第三枝箭早到,只听泼刺一声,花荣的弓干已被那箭劈碎。这是丽卿的连珠箭法,神化无比,精妙绝轮。花荣看得目瞪口呆。丽卿高叫道:“花将军,且请回阵换弓,再来比较!”花荣更不答话,拍马回阵去了。丽卿也放马归到本阵。希真、永清迎接丽卿入阵,都咋舌称险。丽卿道:“爹爹休慌。只是花荣这厮好生了得,他头一箭险些着他的手。”希真道:“你此时劈碎了他弓干,已算得胜。我看斗箭一事就此停止,速将阵后鸟枪兵放出,乘其不备,掩杀过去,倒好得个大胜。”丽卿道:“不可。孩儿已约他再来比箭,岂可失信。”永清道:“兵不厌诈,但能得胜,失信何妨。”丽卿道:“我也不但为此,这人不除,终是大患。今日好歹要射杀了他,以便日后阵上放心。”希真拗他不过,只得依了。丽卿在阵中少息,等待出阵。

那边花荣回阵,宋江迎入,只是摇头咋舌。花荣下了马,略坐坐定了神。宋江口里不说,心中踌躇,想:“此番若再教花荣出去,深恐万一失手,又送一个兄弟;若不再出,又实实气他不过。”只见花荣开言道:“这陈丽卿果然利害,待小弟略歇歇力,定要去除灭了他。一来为兄长去一大患,二来小弟方才折弓之耻也须泄忿。”

宋江未及回言,只听得对阵起鼓,丽卿已出。花荣急忙换张新弓,又添了几枝好箭,飞身上马,纵出阵前。两人相见,更不答话,开弓便射。但见两骑奔轶,一似飞电相追;两箭往来,一似流星相逐。各逞本领,各显神奇,足足的放了七八枝箭,你来我闪,我去你逃,两边各无伤损。丽卿心下焦急起来,因想:“此番若不射他的马,断难济事。”此时花荣马在前奔,丽卿马在后追。当时搭箭弦上,拽满雕弓,眼睁睁觑定花荣坐马后跨,一箭射去。花荣回头看时,只见那枝箭向着下三部风也似的追来,便识得是射马,即忙把缰绳一偏,那马霍地一跳,那箭从马腹下过去了。花荣大怒,便也飕的一箭,向丽卿马头对得准准地射来。那匹飞电枣骝马,见有箭来,不待人去照应,急窜向斜刺里去,那箭却射到空处去了。丽卿大怒,一箭往马左射去,花荣急忙避得;一箭又从马右射去,两箭幸而都射不着。花荣心里惶急起来,暗想:“这番认不得真了,不如乘他射马之时,他正全神照顾下面,我却出其不意,射他头盔,不管他死伤何如,我便算得胜回营。”算计已定。谁知丽卿心中也生算计,一心要借射马作样,略放高些射他的肚皮。正是人各有心,各不相知。

此刻两阵上的主帅将官兵卒,都静悄悄的提心观看。只见两弓齐开,两箭齐发,花荣的箭略早些儿,一箭过去,丽卿头盔飞去。希真阵上一齐大惊。花荣大喜,蓦地里一声狂叫,一箭中腹,仰后而倒。宋江大惊退后,希真挥军杀上。丽卿得意已极,插弓在袋,挽了头发,怞剑当先,杀入贼军。贼军见花荣阵亡,个个心胆碎裂,那敢迎敌。希真、永清已统领大军,枪炮夹着箭矢,潮涌般杀上来。宋江又气又惊,神识已昏。欧鹏、王良、火万城只得紧紧保着宋江奔逃,那有余神约束全军。只见官军个个精神奋发,大呼掩杀,贼兵早已尸横遍野,血流成河。黄信在新泰城内,闻报大惊,即忙领兵出城接应宋江。宋江、欧鹏、王良、火万城纷纷随着黄信逃入城中。官兵已到城下,贼军把城门急闭。官军乘势攻城,幸喜城上早有准备,攻了半日不下。希真传令收兵,就把新泰城团团围定,四周扎下了营寨。